王岳川:中國書畫應參與世界藝術(shù)立法王岳川教授與潘公凱教授對話
發(fā)布時間:2020-06-22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近來,北京大學書法所副所長王岳川教授與中央美術(shù)學院院長潘公凱教授,就當前中國書法繪畫中的若干文化問題和美學問題進行了學術(shù)前沿對話。話題涉及:新世紀中國大學書法教育困境與前瞻何在?中國書畫應遵循還是參與世界藝術(shù)的立法?東方思想是否可以補充與西方現(xiàn)代性帶來的價值空缺?怎樣讓世界分享東方藝術(shù)精神之美?
一.技進乎道——大學書法教育新思路
王岳川:我一直都很關注潘先生的動向,從浙江美院到中央美院,有不小的變化。我在北大前些年成立一個書法所,有些藝術(shù)上困惑很想交流對話:綜合性大學來做書法和美術(shù)院校做書法,其出發(fā)點有什么不一樣?作為一個畫家,您覺得美院培養(yǎng)學生的方式,背后的文化底蘊,在今天是否越來越淡了?對21世紀中國文化的崛起,包括世界文化的崛起有何意義?能否成為不僅為東亞,而且為世界所能領悟和欣賞的東方韻味?書法教育是否應該增加文化的重量?
潘公凱:這些問題我覺得很到位。我也在思考這些問題,也有點困惑。在杭州的時候,中國美術(shù)學院原來這個書法專業(yè)是國畫系當中的一個教研室,我把它獨立出來成為一個書法系。當時成立書法系還有一個契機,是李嵐清同志提議,希望在蘭亭可以建一個書法學院,來跟我說這個事情,他說你們美院能不能幫他們做這件事,因為他們沒有人力。我說,可以去看看,然后到那邊去了,他們還在蘭亭旁邊劃了一片地,當時還做了一個小小的計劃,但是在做這個計劃的時候,就碰到了你所說的問題,就是書法這種藝術(shù)形態(tài),在今后的文化當中的作用是什么?我們到底是培養(yǎng)一大批專業(yè)的書法家呢?還是讓書法成為文化修養(yǎng)的一種——就是作為一種知識分子修養(yǎng),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場域的保持,或者是一種韻味的一種發(fā)揚?在這個問題上,當時我也有一些困惑和憂慮,因為它牽涉到一個直接的問題,這些學生畢業(yè)出來以后干什么?他讀了書法以后其他不會,大學畢業(yè)再讀研究生讀博士,博士讀出去以后,他干嘛呢?如果寫書法他能賣錢,還好,他如果賣不了錢,那怎么辦呢?他靠什么活呢?就是這個問題,因為歷來書法專業(yè)畢業(yè)的學生,出路是比較出問題的。
王岳川:日本也是這樣。日本大東文化大學的高木圣雨先生對我說,他們那個書法專業(yè)的本科生畢業(yè)分不出去,找不到工作。
潘公凱:所以這個問題說大一點,就是跟文化情境有關。傳統(tǒng)文化生存的氛圍已經(jīng)幾乎不存在了,因為通訊或者交流已經(jīng)不需要用毛筆來寫,大家都上電腦,寫字后來也都是鋼筆字。書法的一個基本生存范圍已經(jīng)沒有了,大家僅僅是作為一種雅興來對待。但是教書法的老師,還是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獨立的系,蘭亭就是這樣的。因為蘭亭這個學院,如果要建立的話,實際上是等于我們中國美術(shù)學院的一個分院。我想把本科,至少是一、二、三年級放到蘭亭,研究生、博士生放到杭州,那么老師得兩面跑。否則,老師解決不了,沒有很好的老師,所以就把這個系建起來了。后來李嵐清同志離任,我一離開,我的后任沒有太大的興趣,這個事情就沒人做了。
到了北京以后,現(xiàn)在中央美院的書法還是在中國書畫學院里面,就是在原來中國畫系的基礎上,擴大了教研室。這里面仍然還有這樣的問題。當然從美術(shù)學院來說,它的目標只能是培養(yǎng)專業(yè)書法家,否則就沒有存在意義了。它的招生量也不能太大,這個專業(yè)老師也不能太多,幾乎不招本科生,就是以碩士生為主,現(xiàn)在他們要求招本科生,也招了一些本科生,但是數(shù)量不太多,大概二三十個人吧。即使是這樣的,在求職方面比其它專業(yè)差一點。中央美院算是名氣也挺好的,但是仍然還有這個問題。日本書法專業(yè)的畢業(yè)生,很多是家里辦班招生,就等于當一種普及的老師,它是個體行為。這個辦法,倒容納了相當多的書法專業(yè)的畢業(yè)生,但是這樣的一種東西在中國還沒有變成普遍行為,各地有書協(xié),書協(xié)有些老年學校之類的稍微招一些學生,但是沒有一種固定的體制。所以定位不太清楚——我們的培養(yǎng)的目標也不太清楚,其實到目前為止還是這個狀態(tài)。這個問題我們也困惑。
王岳川:這說明美院培養(yǎng)出書法研究生,在技能方法、視覺沖擊力、藝術(shù)感覺方面,可能是比較優(yōu)秀的,但是它的弱項,或者有待于提升的可能是文化和底蘊,包括美術(shù),繪畫專業(yè)。
潘公凱:對,都有這個問題。這個問題是一個比較大,但又不太容易解決的一個問題。美術(shù)學院的文化修養(yǎng)方面,自從引入西式的學院體制以后,就一直存在問題。在美術(shù)學院里面有一點公共課,就是一門語言,所謂文學課、英語課、政治課、歷史課,除此之外就沒有什么嚴格的文化訓練了,大家都是在學專業(yè)。這在一定程度上或者在相當程度上,是“術(shù)”的概念,不是“道”的概念。
王岳川:是一種技術(shù)層面上的,還有待于提升到道的層面,才能獲得更高的感悟。在線條感、謀篇布局等方面,美院的學生會更多一些藝術(shù)感。
潘公凱:這些東西都不錯。因為,他在一個美術(shù)的氛圍當中,整天看的都是畫,或者是人家的設計,弄出來的東西還可以。如果這個老師好,就書法史方面或者重視一點,或者刻刻印,如果說是能夠弄點平仄,能夠?qū)憘z對子,那就算相當不錯了。除此以外就很難要求了,因為沒有這方面的老師。所以,這個問題實際上說大一點呢,就是書法在現(xiàn)代這樣一個文化氛圍當中,究竟是要起什么樣的作用,究竟需要賦予它什么樣的一種功能,這種教育是一種什么樣的功能?其實到現(xiàn)在真正有點定位不清。
王岳川:美術(shù)院校有專業(yè)上的優(yōu)勢,同時存在困惑。綜合性大學也如雨后春筍一樣辦研究所,北大、浙大、山西大學、人民大學徐悲鴻美術(shù)學院都辦了書法班,但是也遭遇到一個困惑,這個困惑正好相反。綜合性大學的文史哲、考古,包括國際政治、文化課講座非常多,學生可以說心鶩八極,目馳神游,但拿到毛筆蘸著墨在宣紙上運行時,就感覺氣不足了。技術(shù)就是你剛才說的“術(shù)”與“道”之間的關系,就變成今天解決這個問題的瓶頸。剛才你所談到的關于書法的功用,在北大我們也討論很多次,就是書法在過去承擔了重要的文化交流功能,人們寫的手札、通信、互相題贈,是一種很高的禮儀。它有幸地成為法書,成為歷代帝王珍藏品,稱為互相仿效變成流派。今天隨著電腦和印刷品的普及,書法的實用功能降低了,但我還是想促使書法走出目前這種左右不逢源的處境。其思路是:
一是重塑漢字文化圈。在亞洲或者東亞,過去中國文化肯定對周邊國家輻射影響很大,很受崇敬,但是今天,不管是日本、韓國還是新加坡對漢字文化的尊敬逐漸在減少。但是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增加,會改變這一切,而書法也許是個好的途徑。
二是中國其它的藝術(shù)西方都有,唯獨書法這門藝術(shù)西方還沒有,盡管有花體寫英文的方法,但和軟筆寫書法大不一樣。我想繼承我們老師宗白華先生的美學思想,把書法變成一個 “藝術(shù)哲學”的思想,所以成立了北大書法所,現(xiàn)在也在摸索。但是我感覺到,這次聽你的闡述、講演,更加感覺到中國美術(shù)包括書法,它背后的文化底蘊的重要。
二.中國書畫應參與世界藝術(shù)立法
王岳川:我注意到您在美術(shù)界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文化“標本”, 這個詞語可能不準確。我所碰到的一些畫家,他知道憑感覺這么去畫,他知道最終目前世界最新的思潮,或他喜歡的梵高、馬蒂斯的繪畫語匯,他闡釋自己思想有些時候還勉強能說點感覺,但要他闡述體系就會茫然。我覺得你不僅是能去遵從潘老的“距離說”,保持那份中國性、中國身份,同時,又和西方變成一個張力結(jié)構(gòu),不拒斥它,而是了解它,又到美國一年半去了解美國的最前沿的藝術(shù)。這都非常具有世界眼光。同時這次讓我非常振奮的是,您提出了中國現(xiàn)代美術(shù)的發(fā)展歷程,它的發(fā)生形態(tài),它的基本范式,它未來的走向,我認為你的觀點是已經(jīng)基本成型的、比較成熟的體系。盡管見仁見智,這種事情永遠不可能眾口統(tǒng)一。您是美術(shù)界一個很重要的文化標本,表明中國新一代的畫家,具有一種國際性的眼光,具有知已知彼的基本素養(yǎng),同時,沒有忘掉自己傳統(tǒng)的功夫和今天筆墨的創(chuàng)新。
我想了解的是,我們怎樣向世界傳達現(xiàn)代中國的美術(shù)經(jīng)驗?換句話說,我們總結(jié)了這一百多年中國現(xiàn)代美術(shù)的歷程,我們在新的世紀有沒有可能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就像您所說的中國的現(xiàn)代性?同時,它能夠讓西方的現(xiàn)代性能夠認同并且欣賞,有沒有這種可能?
潘公凱:您說的這個問題,也是我試圖去回答的一個問題。我的目的是希望給未來的中國藝術(shù),不管是中國畫也好,油畫也好,書法也好,打開一片自主的空間。就是說我們完全可以自己覺得怎么走合適就怎么走,不用看西方人的臉色,也不用在意別人拿尺子來衡量我們對不對。
王岳川:這一中國立場非常重要。
潘公凱:我們打開這一片空間,等于自己立個法,至于這個法立得合適不合適,我們可以修改。但反正我就是不法西方的法了。最后立出來,跟西方差不多,是運氣好碰上了,但我不是照西方抄的,沒有必要非得學習西方。
王岳川:因為國際慣例不是西方慣例,國際慣例是世界共同的。
潘公凱:我們應該參與到建立游戲規(guī)則的,總體游戲規(guī)則的過程中去。
王岳川:而不能人家建立了規(guī)則,我們僅僅去遵守。
潘公凱:老為他們的規(guī)則套不套得上自己,或者我們能不能進入而苦惱,這總不是長遠辦法。
王岳川:這種身份意識很重要。我們應從規(guī)則的執(zhí)行者變成立法者,這很高妙,是世界大趨勢。
潘公凱:但是真正要說21世紀,就算是我們證明了我們可以自主發(fā)展,這倒真的很難。我在90年代的一篇小文章中講傳統(tǒng)主義,我想到,傳統(tǒng)主義走到了當代,走到了20世紀末,在21世紀會不會有一個后傳統(tǒng)主義?
王岳川:當然有,我覺得這個提法很好。
潘公凱:是的。到20世紀末,四大主義都趨于消解,它們的歷史使命完成了,他們是在救國圖強的民族意志總趨向中的藝術(shù)家所做的努力,是一個歷史的產(chǎn)物,這個歷史階段過了,這個四大主義也就過了。21世紀不是四大主義,但是我們還要向前延伸傳統(tǒng),20世紀的傳統(tǒng)主義,到了21世紀有沒有可能是一個后傳統(tǒng)主義呢,后傳統(tǒng)主義將可能是一種什么形式呢,我當時比較心血來潮,就寫了一篇短文,里面提到了幾條。
第一,從我們傳統(tǒng)的根源和現(xiàn)在的世界趨勢來說,回歸自然是很大的趨勢,兩頭都符合,既符合傳統(tǒng),又符合現(xiàn)代要求,是吧?我覺得中國畫它原有的,比如說宣紙啊,一些雛形的材料啊,自然的材質(zhì),和那種不加修飾的、輕松的、本能的一種表達方式,跟自然更貼近,跟人的本能更貼近。這種表達方式我想是會持續(xù)的。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東西,放棄是很可惜的。
第二,中國的傳統(tǒng)那么深厚,中國畫表現(xiàn)的內(nèi)容應該把傳統(tǒng)文化作為題材,我覺得有這種可能,也就是說我們畫這個中國畫,畫傳統(tǒng),畫文化,不是僅僅畫山畫水。比如說,我這一次畫一張很大的松樹,我下面寫的是,“你,宋人已去”。我是偶然翻了一張宋人小品《雪松圖》,一個小團扇,我覺得這很有意思啊,我就一下子放那么大。構(gòu)圖跟它一點關系都沒有了。它本來是這種北派山水,還是一個小角,就是迎客松旁邊過來一點點。而我就用跟這個團扇完全不同的筆法,尺寸也完全不同了,構(gòu)圖也完全不同了,一點影子都找不到了,跟它好像完全沒關系。
王岳川:但頗有宋人那種感覺。結(jié)果,我們都感到在文化氛圍和親和力上“似曾相識”。
潘公凱:我覺得就有點那感覺。所以我還有點高興——我竟然完全改變了那個宋人團扇里面的雪景,但還有一點感覺。
“你,宋人已去”就是表明:實際上我已經(jīng)不是畫松樹,而是畫文化。我希望重新闡釋文化的內(nèi)涵。實際上在西方的現(xiàn)代主義的過程當中,也有類似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出現(xiàn)過。比如說,畢加索畫的那個維拉斯奎茨的宮廷里面那個畫架旁邊的女孩,他畫了好幾遍,人家是一個非常古典式的一個場景,但是他畫的鬼一樣,他就說,我這個是臨他的。這個實際上也是畫文化,比如杜尚把蒙娜麗莎加上兩筆小胡子,當時是一種挑釁,一種戲謔,但也是把文化作為一個原材料來重新變一變。這個變一變本身,這個“變”的過程,又體現(xiàn)了它的當代文化性,我覺得這個事就可以做。
第三條,嚴格地堅持手工性。不要再變成機器的,電腦的,噴繪的,什么玻璃的,什么不銹鋼的,我覺得都不對,就是手工的。就是最簡單的工具,最普通的毛筆,最普通的紙,這種樸素、簡約是跟自然相吻合的。手工性是很重要、很值得發(fā)揚的一點。我就像這樣羅列了幾點,說不定我們這么來思考中國畫,也能打出一片天地來。這個東西拿到世界上去,別人覺得完全沒有,就覺得你們這個東西倒也自成一說,說不定人家也能承認,所以我當時想到從傳統(tǒng)主義這條線,(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會不會有一個后傳統(tǒng)主義呢?是自己對自己的一個問題。
書法的問題,恐怕也跟中國畫問題有點類似,F(xiàn)在的書法流行書風在北京也是很盛行,我覺得也挺好。但是比如說是很年輕的學生,一入手就是流行書風,有時候基礎不夠扎實。
王岳川:傳統(tǒng)功夫不夠,反而流于油滑的做作。
潘公凱:傳統(tǒng)功夫不夠,其實從長遠來說反倒是限制了他的拓展面。所以,我是主張比較年輕的學生,還是多做點基本功,就是向古人多學學,學的到位一點。至于怎么變,當然真的要去靠大家去想啊。但是,我覺得,沒有必要走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那條路,比如說,所謂對社會的批判性的眼光和立場。
王岳川:甚至丑陋化的反文化表達。
潘公凱:或者說是丑陋,這個丑陋是他內(nèi)心的一種不平衡的發(fā)泄嗎?那么這種東西,我覺得跟中國傳統(tǒng)文人那條線是不太吻合的。因為,我們中國人,比較講究那種平和的、中庸的,有控制的那種心態(tài)和一種人生的修養(yǎng),和西方激烈的內(nèi)心爭斗不是一回事。所以我覺得,書法今后在未來的生活當中,因為跟電腦,跟非常現(xiàn)代化的,科技化的生活,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極端,若能夠保持它這種手工性,保持它的那種簡約,保持那種跟自然相通的一面,跟傳統(tǒng)相通的一面,反倒是那種高度科技化的、電腦化的、網(wǎng)絡化生活的一個重要補充,它越是跟那個東西拉開距離,它存在的理由就越充分。在我看來是這樣的。
王岳川:您作為潘天壽先生的公子,又是中央美院的院長,能夠?qū)ξ磥淼闹袊L畫、中國畫和書法的走向,有那么清醒冷靜的認識,我覺得對一些滑出邊界的試驗,一些過分追逐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假藝術(shù),無疑是一種清醒劑。
潘公凱:我不知道想得對不對,大家愿不愿這么做。
三.過程之美——中國傳統(tǒng)書畫的啟示
王岳川:東方的思想,正好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補充西方幾個世紀的現(xiàn)代性帶來的價值空缺,就是那種 “道”缺而“術(shù)”太多的一種價值真空。
我想,未來的書法或國畫比較重視視覺沖擊力,“后傳統(tǒng)主義”會出現(xiàn),但是它尺寸可能比較大。因為,現(xiàn)代人習慣于視覺感,手絹,團扇大看起來好像覺得不過癮。這次看到您的畫,動轍就是丈八的,覺得振奮,站在你那松樹前看了很長時間,畫面飄飄忽忽,淡淡遠遠,里面頗有宋人意。
第二,我覺得是有可能讓墨色更多維度,就是在墨汁里邊,會添加一些其他的,讓墨汁不完全像傳統(tǒng)那樣單一,而是讓它豐富起來,沉淀起來,里邊略微還有一點讓人覺得另類的東西,讓人有點神秘感,不可琢磨的東西,呈現(xiàn)東方藝術(shù)的混沌精神。
第三,書寫工具上,要保持自然與肌理,F(xiàn)在學院派書法,用了一些復制,拼貼的成品,甚至用了一些油畫面。但是我覺得中國藝術(shù)仍要保持紙面的那種特點,我研究西方繪畫,他們從雕塑從建筑走向了布上的油畫,又開始搞行為藝術(shù),但這些都玩完了以后,我認為紙面會重新得到尊敬。畢加索有一部分素描,原來他的紙上畫賣不起價錢,但近來拍得特別高。這代表西方對紙張和人的關系的新認識,因為用冷冰冰的大理石,堅冷的鐵,更加感覺冷漠。要有人性的關懷,我堅信繪畫當中人性、人道的思想會重新回到21世紀。
潘公凱:西方藝術(shù)這么走過來,其實主要還是這100年里面的變化,我為什么在“中國美術(shù)的現(xiàn)代性”課題中強調(diào)西方模式其中所具有的偶然性因素。我覺得,它真的不是上帝就安排好了,非得要這樣做才能夠走向一個新的境界,恐怕是有各種各樣的路的。西方是從現(xiàn)象派以后,畢加索以后,慢慢走的是一條拆解的路,把原來古典藝術(shù)的那種綜合性效果慢慢拆成單項。比如說,色彩單獨拿出來研究,或者說,結(jié)構(gòu)單獨拿出來研究,空間單獨拿出來研究,這樣的話,一個整體拆開成七、八個零件以后,每一個零件都發(fā)展出一個流派,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創(chuàng)造。但是,我們中國人未必也重新去拆一遍。他們已經(jīng)拆過了,我們再拆也沒有什么意思,我們還不如完全走另外一條路,我們就是堅持不拆,難道就不能走向未來嗎?我想也未必。
王岳川:變中不變者,往往得道。
潘公凱:因為藝術(shù)不是商品生產(chǎn),不是說非得這樣,才能積累財富,它是一個文化產(chǎn)品,某種意義上,是帶有一種自娛自樂的個體文化修養(yǎng)。所以,這個東西,其實只要主體的人覺得合適,喜歡、舒服、愉悅就行了。那么對中國人來說,我覺得其實畫文化、寫文化,可能是一條很好的路,因為我們的文化太豐富了。比如說,這個王羲之《蘭亭序》臨了多少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去臨,它還是不斷地能臨出味道來,每一個人去臨的過程當中,還是有個人不同的體會。我們就是把這個過程當作我們的目的。西方重視最后的作品,其實,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是重視過程的,而且是重視畫家的感受,他把目的分散和融解在這個過程當中,最后那張畫是不是他的代表作,他幾乎說不出來。比如說齊百石哪張畫是代表作品?沒有,沒有這個說法。黃賓虹更沒有代表作品,好多畫都畫了一半,都沒有畫完。
王岳川:但你父親潘天壽還是有《小龍湫下一角》那張作品,是其代表作。
潘公凱:他還算是有代表性,還跟他們不一樣。因為他在一個西式的學校里面,他畫的數(shù)量比較少,因為他一直教書,課程量非常大,當院長當了很長時間,忙得要命。比較典型的,比如說齊百石、黃賓虹,沒法說哪張是他們的代表作品。西方就是代表作品。所以,對他們來說,重要的不是這張畫畫出來代不代表,而是對錢特別重視。黃賓虹不重視錢,他賣不賣也無所謂,他就是樂在其中,自我陶醉。要求也不高,他用的筆永遠是那個五分錢一支的“小紅毛”,就是小學生寫大字的那筆,而且他只用一支筆,沒有大筆和小筆之分。他就用這支筆,從頭畫到尾,就這么一支筆,畫壞了丟掉再買一支。他用的材料特別簡約,對紙張也沒有要求,只要能滲化的紙都可以畫,很普通的宣紙,墨筆都是很普通,但是他樂在其中。在這個紙上畫的時候,那種筆、水、墨、紙之間契合的那種感覺,我自己也有體會,尤其畫這種比較大的畫的時候,有一種愉悅,而且有一種過程的那種快感。
王岳川: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審美興奮和大文化快感,這種感覺非親身執(zhí)筆在紙與墨之間揮舞潑墨者,不能領略。
潘公凱:我很喜歡這種快感。我畫再大的畫也不打稿子的。一點稿子也沒有。我可能會在一張信紙上大概試一下,整個趨勢是往這邊呢,還是往這邊呢,大概就是這么考慮一下就完了,然后,就開始拿拿一個特別大的筆。像體力勞動一樣,就看看從哪開始,就嘩一下就下去了,畫到哪里算哪里,這個過程特別開心。
王岳川:在過程中間不斷地去調(diào)整,微調(diào),使心手雙暢,人與畫互相激蕩創(chuàng)化。
潘公凱:不斷的調(diào)整,我這個大寫意,筆觸特別大,速度也比較快,它不能停留嘛,一停留,一停留就接不上,所以就全神貫注。
王岳川:有助手嗎。
潘公凱:沒有助手。我畫畫的時候,房子里面就不能有人,也不能聽音樂,也不能接電話,一接電話就接不上了,畫面氣息就斷了。
王岳川:得氣沉丹田,萬念唯一,整個世界對我而言消逝了,只剩手中之筆與心中之畫了。
潘公凱:就是要非常專注,因為在很短的時間當中要考慮的非常多,就是有點像打拳,就是兩個人在對打的時候,你要非常專注,因為,他可能是腳踢你,他可能左手出拳,或者右手出拳,你不知道,得處處防備。同時,你又要進攻,一點閃失都不能有。畫畫就有點這種感覺。因為這個畫的過程,又要考慮構(gòu)圖,又要考慮干濕,這筆下去,第二筆怎么辦呢?第二筆怎么接上去呢?這個過程是腦子非常專注,腦子速度很快才行。
王岳川:有沒有畫這么大張便費掉的時候?
潘公凱:一不小心就費掉了。我要把紙一張張貼起來,得貼兩個小時。比如說,我這張最大的畫是12張六尺宣拼起來的,那么,我首先做的是要把這個紙一張一張地拼成一張大紙,是用漿糊拈起來的。好不容易拈好了一張,就嘩啦一下壞了,又得撕掉又重新再拈,這很麻煩的。不希望畫壞,就要非常專注,但是這個過程非常愉快。至于畫好了以后怎么樣,其實在畫的過程當中,我是看不到全局的,我只能在紙上走來走去,我眼睛的視野沒那么大,看不到全局,而且透視影響很大。
王岳川:弄半天,萬一掛起來一看,有結(jié)構(gòu)性缺陷或難以調(diào)整的狀態(tài),就前功盡棄了。我有時寫丈二的狂草,寫的時候感覺很好,但掛起來,理性占主導時,就發(fā)現(xiàn)諸多不周之處。
潘公凱:是呵,畫掛到美術(shù)館,我才看到,也還行,整體上也沒弄錯,把握得還可以。但是,我在畫的時候,是看不出來這個整體的。我完全是靠走的,靠在里邊走動來把握大概這塊空白比那塊空白大多少比較合適,那塊墨是不是太重了,我這邊是不是要有一塊比較淡的墨放上去,或者疏一點,密一點旁邊再疏一點……這個在畫面上完全是隨機生發(fā)的,那么,這個過程其實挺開心的,有點像打拳,有點像下棋。有時候是從這個角開始,有時從那個角開始,有時候比如說從兩個角開始,有時候從正中間開始,沒個定法。但是,這個過程當中,有時候畫得不順也很火,畫得順的時候挺開心。我覺得這種愉悅,就是手工性,操作性,而且精神投入以后就有點像運氣,有點像做氣功、打拳。這個過程如果一氣呵成,就像拳打得很順,我覺得就達到目的了,至于這張畫最后能不能賣錢,那是另外一回事,無所謂了。
王岳川:這個是藝術(shù)的真諦。很多人做藝術(shù),尤其是西方的現(xiàn)代藝術(shù),相當多的是焦慮,痛苦,甚至是處于醉酒,瘋狂,是自殘,自虐性的,所以才會出現(xiàn)藝術(shù)家瘋了,精神失常,患憂郁癥,結(jié)果導致他的藝術(shù)是一種陰暗、惡心的藝術(shù),欣賞者看多了以后,也出現(xiàn)類似情況。所以我覺得,中國藝術(shù)這種完滿自適,一種放松狀態(tài)下的緊張和緊張下的創(chuàng)作激情,把一個人的能量,就像聚光一樣聚到人身上。我都能想象到你提一只大筆在屋里邊環(huán)顧周遭而自得其樂的那種感覺,真是這樣的。
潘公凱:對,對,很不錯。但是我有時候會一個星期都畫壞,這真的象打拳一樣,要進入一個狀態(tài)。比如打槍,內(nèi)心的定力非常重要,稍不留心就打偏了。
王岳川:打偏了,心理更慌,慌了就更打偏。我去韓國訪問的時候,一位非常著名的韓國書法家提筆寫字,突然在中國客人面前緊張起來,一連寫廢了三張紙,氣氛很壓抑。
潘公凱:就是這樣,如果狀態(tài)不好的話,就張張不好,一直畫不好,那就不行了,就不能畫了,只能去做別的事,只能把這個過程中斷,不然的話就會毀一大片。
王岳川:甚至會對自己失望,甚至絕望,海明威、川端康成的自殺都因?qū)ψ约簞?chuàng)造力的絕望。
潘公凱:但是,順了,沒有干擾,不打斷這個順的狀態(tài),可以一下子畫一大片好作品,這個特別開心。
王岳川:你這次那幅有點像書法,有點像狂草的作品,是怎么構(gòu)思的?
潘公凱:就是畫一個荷塘里邊荷葉梗子的那幅,是吧?
王岳川:對。
潘公凱:那張就畫得很順。我前面幾張,都有畫壞的,就那張一次畫完了,一個半天。
王岳川:當時,北大過來了幾個搞書法的研究生,參觀您的展出。我對他們說,這張畫是“國畫的書法化,書法的國畫化”。
潘公凱:很有意思。在中國美術(shù)館展的時候,好多畫家,包括西畫家,畫油畫的他們也都喜歡這一張,就是荷塘的梗子。大家都說,看得出,我畫的過程特別的順,特別地暢快,就是處于無拘無束的狀態(tài)。
王岳川:那么,就像剛才我們談到未來的中國畫。我認為這不是暢想,它其實是實踐摸索的先行見到,對于前面要走的路,我們有可能看到朦朦朧朧的影子。做學術(shù)也是一樣,我不再依傍西方理論的時候,我們就會去想像一個病人不再用拐杖了,他要堅定邁出自己的這一步時一定要有勇氣。我們今天的文化創(chuàng)新,美術(shù)創(chuàng)新,書法創(chuàng)新,不管是形式、流派、理念還是它的風格,都到了創(chuàng)新的階段了。你提出的“綠色繪畫”是很有價值的。這不僅僅是一種風格形式的和諧美,而代表了對精神的一種渴求,我想,如果今后,我們提出“生態(tài)繪畫”,“生態(tài)書法”,那么,如果在我們譯成英文向海外去談的時候,西方人可能就更加能夠理解東方魅力之所在,F(xiàn)代性本來允諾人類帶來幸福、康寧、美好、和諧,結(jié)果沒想到物質(zhì)極為發(fā)達,人卻要開始自殺了。未來人類住在一個大房子里面,不可能空無一物,也不可能去拙劣的模仿西畫,可能需要更多的藝術(shù)家介入,促成一片詩意地棲居、和諧地發(fā)展。
潘公凱:我們想法非常相似。我想,書法在人的精神修為過程當中能起很好的作用,恐怕比繪畫更能起這樣的作用。因為繪畫有一個比較具體的對象。有一個內(nèi)容,這個內(nèi)容往往對于筆墨的運行有一種制約。書法寫熟了以后,它的字的結(jié)構(gòu)差距不是太大,(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可能一支筆到底,而畫畫有時候得好幾支筆。我覺得書法狀態(tài)好的時候,很能夠達到調(diào)節(jié)人的精神情緒的作用。我這次展出的作品里面,也有兩張是比較大一點的書法,寫了一個草書,就是一次完成的,而且是一張質(zhì)量特別差的紙。
王岳川:然后,再把周圍寫四張小的拼起來裝裱。
潘公凱:后面,又寫了四張。中間那個,就是王冬齡要開個草書展,給我打來電話,說你也交張作品吧。我說,我平時又不寫書法,小的時候?qū)懀荛L時間沒寫了。他說你就寫一張吧,我們省里邊都寫。我就這么拿一張紙來寫。寫一下,覺得還挺痛快的。拿一支特別大的筆。
王岳川:那個作品的墨的層次很好。
潘公凱:這個紙空啊,特別便宜,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生產(chǎn)了,因為紙質(zhì)太差,它的墨韻很單調(diào)。我這個墨里面呢,加了一點那個黑的水粉染料。這個紙因為滲化效果不是太好,水多了以后就出現(xiàn)沉淀,就沉淀出一種花紋來了。效果就錯。
王岳川:有點宿墨感。
潘公凱:對,有點宿墨感。
王岳川:包括你的畫當中有好幾幅都特別能看出來那種宿墨感,它其實有點西方的現(xiàn)代性的繪畫那種奇異的意象,它不經(jīng)意出現(xiàn),是偶然效果,就有點像燒瓷器,釉自由的流出,不可重復。而整個現(xiàn)代工業(yè)就是復制,F(xiàn)代西方人提出,沒有原作,所以作品復制的氣息(aura)消失了。中國畫用這種方式,它的原作就存在了。不管做什么樣的膠片,它卻不如原作,不然我們看油畫,或者看中國畫,就去看一個印刷的刊物就行了,但那跟原作完全不一樣。
潘公凱:保留那種質(zhì)感。我其實用的還是普通的宣紙,現(xiàn)在有一種很粗糙的紙,就是包宣紙的下腳料,那種粗纖維的紙,其實寫字特別好,他給人特別粗糙的那種纖維感。這種纖維的感覺,就非常自然,是豪華的反面。
王岳川:就是繁華落盡見真淳。
潘公凱:非常質(zhì)樸,非常簡約。
王岳川:就象森林的小木屋一樣。如果在森林里面修一個什么豪華別墅,就太俗了。我的理解,今后書法的文化化,是塵埃落盡——外在怪異的東西去掉,返璞歸真,回歸到本心,心靈的書寫。
潘公凱:我覺得藝術(shù)要做現(xiàn)在高度科技化、物質(zhì)化、高度奢侈的生活的反面,就是它存在的價值。
王岳川:應抑制消費主義、拜金主義的思潮,回到自己的本性,用心去書寫,并且從書寫當中感覺到本真本性的快樂。
潘公凱:那真正是自己跟筆和紙的對話,是跟那種質(zhì)感的一種真實交流。
王岳川:為不經(jīng)意出現(xiàn)的好的線條而震驚而開心。
潘公凱:有時候,寫這個字真寫得舒服。雖然后面寫壞了,前面寫得好,還舍不得丟掉。這種喜悅很細微,這一點點喜悅很珍貴,很難得。
四.讓世界分享東方藝術(shù)精神之美
王岳川:我們今天從綜合性大學和美院辦書法專業(yè)開始,談到了中國繪畫和書法的未來走向。我們這種中國畫、中國書法的經(jīng)驗,可以通過一種文化話語的方式逐漸成為世界化的一部分,成為能夠供西方人也能共同欣賞的一部分。為此我們可能還要做更多的工作。一個是理論上的奔走于四海去講演傳播,而且我今后想和潘院長共同策劃一些國際展,包括書法的、繪畫的,嚴格去挑選一些我們值得推出的東西。今后中國或者東方也可以搞一個書法藝術(shù)獎。代表了人類這種共同對美,對極至,對崇高的高度追求。過去那種單一的西方中心主義制定規(guī)則,推行雙重法則,立法者逃離于規(guī)則之外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
潘公凱:我在中國美院的時候,一直辦一種外國人的短訓,以美國人為主,也有歐洲人,有時候是法國人,有時候是什么荷蘭人,什么國家的都有。有的時候是有些華人在外面私人辦班教中國畫,有的時候是跟對方的一個學校,比如說,像舊金山美術(shù)學院跟中國美術(shù)學院就一直有聯(lián)絡。他們每年暑假都會送一個班的學生過來。這樣的班在杭州的時候,大概是40天左右一個班,1年大概辦6期,就是我們專門騰兩個教室,而且專門有兩個老師,比較習慣于跟外國人講課,講得比較淺顯易懂。這個班辦下來,我就有這么一種體會,我覺得,剛才我們所說的那種追求,想做的事,是可以讓西方人接受,并且陶醉于其中的。這個班辦了以后很有意思,基本上是30天上課,畫國畫,寫書法,還有10天去旅游。這個班里邊的那些學員,有20多歲的小伙子,小姑娘,也有50多歲的,或者是60多歲的老太太,他們來過一次還想來第二次,第二次來了以后還想來第三次還,有的學員,竟然十幾年每年都來,一年都不缺,為什么呢?他就要學點這東西,這個東西其實真是很不起眼,就是給他臨芥子園畫譜啊,撇兩撇蘭草啊,寫點簡單的書法,就是在這個筆、宣紙靜靜的交融過程中,他們覺得愉快。外國人都感覺到了這種愉快,愿意來,讓我覺得我們中國的書畫藝術(shù)還是可以推出向海外的。
王岳川:是。因為曾經(jīng)有個美國的小伙子,看了張藝謀的電影《英雄》,秦始皇背后的篆書“劍”,到北大要找一個教書法的老師,學校推薦了我。他就給我打了個電話,很激動,特別振奮,英語說得很快。我說,你說慢點。他說秦軍萬箭齊發(fā),射到齊國書法館里面。孩子們奪門而逃,老師突然站起來說:“國可破,家可亡,人可死,書法不能丟,孩子們回來,回來!”他說我被中國人震撼了,過去我都認為,中國是懦弱的,貧窮的,沒有人格的,梳著辨子的。但是,孩子們回來繼續(xù)寫書法,用生命書寫保留了一種精神。再加上寫篆字的拍得很漂亮,不像寫篆書,完全是狂書,他說看了以后特別振奮,他說我就要來寫篆書。來到北大以后,我發(fā)現(xiàn)他一個漢字不會說,跟我學了四個月,后來,考北師大去讀了漢語班,現(xiàn)在是中國通。他給我打電話,說把弟弟也帶來了,兩兄弟一塊學,而且,今后致力于中國文化向世界傳播。我就想毛筆和紙的皴擦,上邊蘸了點墨水,漫漫的洇開,就這么一種運行感,居然能感動一個美國青年和他的弟弟不遠萬里來中國學習。不僅通過這個學會了書法,學會了流利的漢語,而且,由此認識到中國不是一個好戰(zhàn)的國家,而是日本和韓國文化的來源,是東方文化的正脈,是真正的求和諧發(fā)展的一個民族。所以,他覺得中國人特別可愛,兜里面沒有多少錢,可以全部掏出來請朋友吃飯,他在西方感覺不到這種溫馨。我感覺到,書法是讓西方民族了解東方,感覺到東方神秘的一個出發(fā)點。
潘公凱:而且我估計書法還能吸引很多人的興趣。
王岳川:現(xiàn)在有8000萬人學漢語了,過去在6年前,只有幾百萬,現(xiàn)在是以幾倍,幾十倍的速度增長,8000萬,很快會超過一個億。那個時候,他學了漢語,他肯定要寫漢字,寫了漢字沒準寫兩筆中國畫。
潘公凱:他們會特別感興趣。浙美有兩個國畫系的博士生,一個是法國人,一個是韓國人,畫得都不錯。一個法國人叫做“玫瑰”,在中國寫了十幾年,堅持不懈學中國山水畫,最后,還用中文寫成了博士論文畢業(yè)了。會有更多的西方人熱愛東方藝術(shù)。當然,這里邊也有一點獵奇,因為,東方對他們來說,感覺很神秘,他們對什么空手道啊,什么跆拳道啊,非常熱衷,不論他出于什么動機,他只要進入了,他就會從這個當中體會到一種樂趣。我們今后應該有事情可做。
王岳川:我們將是致力于中國畫和書法的文化化,致力于東方和西方的文化交融,提倡東方的生態(tài)綠色繪畫和書法,并且提倡返樸歸真,用非常自然的方式來寫非常自然的書法、繪畫,從而使得中國經(jīng)驗變成世界可以分享的一個分子。
潘公凱:你想得很透。你在北京大學成立這個書法研究所,我覺得很好。
王岳川:我還是希望今天在中國藝術(shù)家都比較迷茫的時候,我們高等院校的理論家、大書法家、大畫家,能夠做一些具有高端的一些東西,關注一些大文化和跨國文化的問題,從“道”和“術(shù)”之間關系的角度來進行大國藝術(shù)形象問題研究。只要有時間,我們可以更進一步討論。
潘公凱:對,我們有時間再好好討論,會挺有意思的,挺開心的。
王岳川:今后我會更關注你的繪畫,我覺得你的藝術(shù)風格很有意思,里邊已經(jīng)不僅僅是具象,而是有抽象,甚至是一種特殊的,既繼承你父親的構(gòu)圖,險奇的特點,又有一些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交織的意味。
潘公凱:是。雖然我并不認為我畫得就很好,或者說,我達到了一種滿意的效果。但是,有一點自己還是比較欣慰的,就是畫的過程中的快感。因為是沒有草稿的,甚至完全沒有定位,因為,宣紙上任何東西畫上去都是擦不掉的。
王岳川:說老實話,這才是真正的東方式的行為藝術(shù)。
潘公凱:這樣的完全沒有拘束的一種揮灑過程,感受特別好,我畫這種大畫,也是這個原因。
王岳川:你的畫都挺大的,具有國際審美形式與本土審美內(nèi)涵相激相蕩的感覺。
潘公凱:而且我也不用喝酒。很多的畫家是要喝了酒以后,才能控制這么大的畫面。我倒覺得沒這個困難。我想,中國畫也好,書法也好,如果從這個方面,從重視過程這個角度,應該會很有生命力。
王岳川:過程美學、過程繪畫、過程書法,也許我們能通過東方藝術(shù)使世界從目的美學回到過程美學,欣賞過程美學。
潘公凱:重視這個過程。而且,我們這個過程要比那個美國抽象表現(xiàn)主義要有意思多了,他那個是筆不碰到畫布的,是溢出來的、倒出來的,那個是完全偶然。我們這個是手控制,正因為有控制,正因為人的意愿是非常直接地傳達到紙面上去了,所以在傳達的過程中,順的時候的快感也就能出來。他卻是滴出的,沒有順不順之說,是純粹的偶然,因為手是不能控制那個滴的。我們這個筆是要控制,還是要圓筆中鋒,所以跟他那個無控制當中的自由相比,我們這個控制當中的自由肯定要高一點。
王岳川:這次到寧波來很高興,通過對話,獲得了更多文化共識,碰出了一些思想火花。
潘公凱:非常高興同您對話,現(xiàn)在,中央美院國際地位很好,國際交流熱鬧,已經(jīng)到了我完全接應不過來的程度。我們總共只有300個老師,去年,外籍教授在我們這上課的280人,外國教授講座非常多。他們的教授對我們學校學生的質(zhì)量評價極高。他們說你們的學生質(zhì)量那么好,當然這樣考進來就很難了,特別難考。
王岳川:看來,中國書畫的國際交流與拓展對話,很快就要進入一個新的歷史時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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