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開亮:我的人性善惡觀
發(fā)布時間:2020-06-20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對軟弱不必仁慈,對死亡不必憐憫,對屠殺不必有眼淚”。這是一款網(wǎng)絡游戲的莊嚴宣言,號稱史上暴力之最。
這個恐怖宣言的確觸動了我的神經(jīng),讓我對人性的深層本質(zhì)產(chǎn)生懷疑:一個人是否真的可以冷酷到如此程度?成語有“鐵石心腸”,這種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是否真的存在?屠殺自己的同類,可以如此心安理得,乃至“不必仁慈、不必憐憫、不必有眼淚”?
我思考的結論是,如果是人,并且還稍微有點人性,很難做到。支撐我的結論是兩段史實。一個是“三.一八”慘案,一個是秋瑾就義案。
被魯迅稱為“民國以來最黑暗的一天” 的“三.一八”慘案,不僅是中華民族的恥辱,也是人類歷史的奇恥大辱。段祺瑞因為開創(chuàng)了近代史上同族集體公開屠殺的先例而被死死定在了歷史的恥辱住上。但是我們還是從段祺瑞的一個動作上窺視到人性丑惡中的一點善良。
一篇題為《段祺瑞長跪慟劉和珍,終身素食紀念》的轉(zhuǎn)帖博文,這樣陳述當時的情形和下令開槍前后的段祺瑞:民國十五年(1926年),北京發(fā)生“三一八事件”,請愿隊伍中,一名叫做劉和珍的學生被軍警開槍射殺。北洋政府首腦段祺瑞,趕到死者面前,長跪不起,從此終生食素,矢志懺悔。對照當下治者,論良心和操守,皆不及段祺瑞之萬一。當時的北洋政府是段祺瑞執(zhí)政。在官邸前鎮(zhèn)壓徒手請愿的學生,打死47人,傷200多人,死難者中有一名女學生叫劉和珍,魯迅為此寫下沉痛的悼文!叭话藨K案”發(fā)生后,中國知識分子和媒體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社會良知。周作人、林語堂、朱自清、蔣夢麟、王世杰、聞一多、梁啟超、許士廉、高一涵、楊振聲、凌叔華等著名知識分子紛紛譴責段祺瑞執(zhí)政府;
劉半農(nóng)作詞、趙元任譜曲的哀歌唱遍京城;
魯迅先生更是激憤不已,為此而終止正常創(chuàng)作,就此慘案連續(xù)寫了七篇檄文,名垂青史的悼文《紀念劉和珍君》便是其中之一。
諸多媒體加入譴責屠殺暴行的行列,如《語絲》、《國民新報》、《世界日報》、《清華周刊》、《晨報》、《現(xiàn)代評論》等。特別是邵飄萍主持的《京 報》,大篇幅地連續(xù)發(fā)表消息和評論,廣泛而深入地報導“三一八慘案”真相,在慘案發(fā)生后的12天內(nèi),就連續(xù)發(fā)表了113篇有關“三一八慘案”的消息、評 論、通電,《京報副刊》也發(fā)表了有關文章103篇。
慘案發(fā)生后,北京各高校和大學校長、教授也紛紛譴責段祺瑞執(zhí)政府的暴行。時任北大校長的傅斯年在昆明見到對慘案負有直接責任的鹿鐘麟。傅斯年第一句話就是:“從前我們是朋友,可是現(xiàn)在我們是仇敵。學生就像我的孩子,你殺害了他們,我還能沉默嗎?”
1926年3月3日,北京各界人士、各社會團體、各學校學生齊聚北京大學大操場,為亡靈們舉行萬人公祭大會。北大代校長蔣夢麟在會上沉痛地說:“我任校 長,使人家子弟、社會國家之人材、同學之朋友,如此犧牲,而又無法避免與挽救,此心誠不知如何悲痛!彼f到這里竟潸然涕下,引得“全場學生相向而泣,門外皆聞哭聲”。
對于一個政府來說,一旦向徒手的青年學生與平民百姓開了槍,不僅踐踏了為政之德的最低底線,也越過了維護社會秩序的法治界限。正如周作人在《為三月十八日國務院殘殺事件忠告國民軍書》中所言:屠殺學生和平民的政府,“同情、信用與期望之損失是無可估量,也無法挽救的”。
強大的民意壓力也啟動了半死的國會和司法機構。曾被譏為“花瓶”的國會破天荒地召集非常會議,通過了屠殺首犯“應聽候國民處分”的決議;
京師地方檢察廳對 慘案進行了調(diào)查取證并正式認定:“此次集會請愿宗旨尚屬正當,又無不正侵害之行為,而衛(wèi)隊官兵遽行槍斃死傷多人,實有觸犯刑律第311條之重大嫌疑!逼仁苟戊魅痤C布“撫恤令”。
盡管如此,也沒有最終保住民心盡失的軍閥政權。在屠殺發(fā)生后不到1個月,1926年4月,段祺瑞執(zhí)政府就在遍布全國上下的抗議聲中倒臺——執(zhí)政府的國務院總辭職。而國民黨北伐之所以迅速成功,除了軍事上獲得蘇聯(lián)的大量支持之外,國民黨相對于軍閥政權在政治道義的優(yōu)勢,也是其取勝的重要原因之一?梢哉f,段 祺瑞軍閥政權的合法性資源,已經(jīng)因“三一八慘案”而喪失殆盡。
當年的北洋政府是軍閥政權,段其瑞本人也是著名軍閥,其執(zhí)政時期的政治混亂頗受詬病。然而,執(zhí)政段祺瑞在知道政府衛(wèi)隊打死徒手請愿的學生之后,隨即趕到現(xiàn)場,面對死者長跪不起,之后又處罰了兇手,并從此終生食素,以示懺悔。
由是觀之,段政府還沒有獨裁到不讓生者流淚的地步,沒有獨裁到不準生者追思逝者地步,沒有獨裁到不準教授們寫文章紀念的地步,沒有獨裁到不準開追悼會的地步。段祺瑞長跪不起,是其人性沒有徹底泯滅的一個明證。
所以,我的結論是,如果是人,并且還稍微有點人性,很難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冥頑不靈加鐵石心腸。除非是閻羅王再世。
中國民主先驅(qū)秋瑾,宋慶齡稱贊她是“最崇高的革命烈士之一”。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汕镨挠⒂戮土x引發(fā)了清廷一位官員的自殺,鮮為人知。蘆雪齋主有一文,史料考證翔實,狀遠景如在目前,摘引一段共欣賞:
1907年7月7日,浙江巡撫張曾揚得知徐錫麟刺殺恩銘消息后,下令紹興知府貴福逮捕秋瑾。10日,秋瑾已知安慶起義失敗消息,憂泣內(nèi)室。并知清兵將到,指揮大家掩藏槍彈,焚毀名冊,疏散學生,有人勸秋瑾躲避,秋瑾不定,決心殉難。
山陰縣令李鐘岳平素對秋瑾學問文章極為稱許,常持其“馳驅(qū)戎馬中原夢,破碎山河故國羞”之詩,示其子道:“以一女子而能詩,勝汝輩多矣!”因此對捕人之事極表反對,故意延宕時間,讓該校師生逃走。
14日午后,天陰雨濕,凄風動幕,李鐘岳在花廳審訊,破例為秋瑾設座,鐘岳即,與秋瑾對談。秋瑾乃縷縷陳述。鐘岳隨手授以筆。令錄供詞,秋瑾提筆僅寫一“秋”字,如指頂大;
鐘岳令其再寫,秋瑾乃順筆寫成“秋風秋雨愁煞人”七字。即舉世傳頌的絕命之言。鐘岳再讓她自述經(jīng)歷,秋瑾首肯,索鋼筆墨水,立成千余言。二人談話2小時之久,寂靜異常,不知者疑為會客,絕不象審問犯人。李鐘岳向貴福報告審問情形,貴福怫然不悅曰:“你待她若上賓,當然不招,何不用刑訊?”李鐘岳表示礙難用刑。貴福謂:“你看著辦吧!”當晚貴福向張曾揚報告,張下手諭,就地正法。
15日凌晨2時,貴福向李鐘岳下令,并派心腹監(jiān)督執(zhí)行。3時,鐘岳將秋瑾女士提出,告曰:“我本欲救你一命,但上峰必欲殺你,我已無能為力。我位卑言輕,殺你非我本意,你明白否?”言時,淚隨聲墮,旁立吏役,亦相顧惻然。秋瑾答:“公祖盛情,我深感戴,今生已矣,愿圖報于來世,今日我惟求三件事:一,我系一女子,死后萬勿剝我衣服;
二,請為備棺木一口;
三,我欲寫家信一封!辩娫酪灰粦省G镨觳辉傺哉Z,從容步行,赴軒亭口。于7月15日4時就義,終年31歲。
秋瑾被捕后,山陰縣令李鐘岳不肯刑訊逼供,只是讓秋瑾自己寫供詞,于是留下了“秋風秋雨愁煞人”七字傳世的絕命詩。秋瑾就義后不久,李鐘岳離任到杭州賦閑之際,每天反復念叨著“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兩句話,對秋瑾之死深自內(nèi)疚,認為自己無能讓秋瑾活下來,別人雖可原諒他,自己卻無法抗拒良心的責備,常以淚洗面。痛苦悲憤之余,他逐漸產(chǎn)生了以身殉道的念頭,經(jīng)常獨自一人將密藏的秋瑾遺墨“秋風秋雨愁煞人”七字“注視默誦”,并為之泣下。在良心的自責下他自殺身亡,離秋瑾遇害不到一百天。身后蕭條,幾不能棺殮。
同為專制集權政體里的一顆螺絲釘——山陰縣令李鐘岳因秋瑾被殺,良心受到譴責,盡然以身殉道,讓我們看到了在暗無天日的年代,也有人性的光點,讓我們感受到兇殘世界里人性的善良和美麗。
學者傅國涌認為:在1907年那樣暗無天日的年頭,包括《申報》在內(nèi)的上海各大報紙都曾為秋瑾生命的喪失而感嘆,而悲慟,所以他們一而再地為她的冤死而呼喊,一而再地提起殺人者、出賣者和贊成、默許殺人者。無論是曾和秋瑾同在日本留學,當時為紹興府中學堂監(jiān)督的袁翼,紹興士紳胡道南,巡撫幕僚姜梅簃、章介眉,還是帶兵到紹興的標統(tǒng)李益智,甚至久負盛名的湯壽潛都遭到了輿論的譴責。至于殺人的主謀紹興知府貴福、浙江巡撫張曾揚就更不必說了!吨型馊請蟆、《時報》、《文匯報》等昌言無忌,大聲疾呼,指斥貴福等的罪惡,不留余地。對秋瑾沒有確供就被殺害,輿論更是一致譴責,普遍稱為“秋案冤獄”。
由是觀之,即使在窮兇極惡的清王朝末年,也有同情正義的官員,也有社會輿論的評判,也有媒體的自由評述,也有知識分子喊出的不同聲音。
所以,我的結論是,如果是人,并且還稍微有點人性,很難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冷酷無情,很難做到強求臣民“不必仁慈、不必憐憫、不必有眼淚”。
段祺瑞作不到,慈禧太后作不到,真正的政治家們更做不到。
什么是真正的政治家?
真正的政治家就是情感豐富的偉人。他愛憎分明,強烈的愛心支配著他全部的政治生涯:對人民無限和無私的愛、對人類苦難的悲憫和同情,對邪惡與暴力的痛恨,對正義執(zhí)著而頑強的追尋,是所有偉大政治家的共性。
丘吉爾在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的二戰(zhàn)期間,面對著戰(zhàn)火紛飛給人類帶來的巨大災難,常常以淚洗面。在那篇著名演講辭——《鮮血、汗水、淚水與辛勞》中,丘吉爾為英國人民即將付出的生命代價而悲慟,“我所能奉獻的,只有熱血辛勞汗水與眼淚”。演講結束后他泣不成聲。得知倫敦百姓為給他們所喂養(yǎng)的寵物鳥購買鳥食而排起了長長的隊伍時,他流下自責的淚水;
空襲期間巡視遭受空襲后的倫敦貧民區(qū)時,滿目瘡痍的景象使他動容流淚;
諾曼底登陸開始前幾小時,當他得知將有兩萬名士兵再也不能回到英國本土時,他淚如泉涌。
偉人的情感是基于對人類苦難的普遍同情,因此,這種情感往往會超越國界,超越時間,超越空間。丘吉爾聽到被侵略者占領的法國人民生活水深火熱之中,眼淚奪眶而出;
美國老布什總統(tǒng)在二十年前看到發(fā)生在中國的那個風高月黑夜時,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9.11”事件發(fā)生后,小布什總統(tǒng)眼含淚水發(fā)表告美利堅合眾國人民的電視講話;
韓國前總統(tǒng)全斗煥在電視上為自己的行為向全國人民道歉,他流下了傷心的眼淚;
鐵娘子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1986年5月出訪耶路撒冷,在前往英軍公墓致敬時,她哭了,為這些在海外作戰(zhàn)捐軀的忠魂落下了眼淚,盡管埋在此地的白骨,都是遠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犧牲的英國將士;
家寶總理在汶川地震災區(qū)一線組織救災時,他淚流滿面…..
人性之惡,止于國界,止于時間,止于空間。
人性之善,超越國界,超越時間,超越空間。
今日無話,作《我的人性善惡觀》以紀之。
2009.6.4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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