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稼祥:“010”,“午夜兇鈴”
發(fā)布時間:2020-06-04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文革”中流傳過一則笑話,說革命京劇樣板戲《紅燈記》中李玉和的扮演者浩亮和乒乓球國手莊則棟經(jīng)常被江青半夜召見,談的不都是劇務或球事,或如何把文化革命進一步推向深入,還做些別的事情,這件事比唱一個高音或殺一版高球要難,而且不一定每次都能做好,不過,他們又不能不做。所以,他倆最害怕的東西,不是半夜雞叫,也不是半夜鬼叫,而是半夜的電話鈴聲。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江青同志半夜來電話!笨磥恚谭睢凹t都女皇”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如今,沒有人害怕江青同志的電話了(如果她真來電話,那還真的可怕),但還是有人怕電話,而且怕的是同一個地區(qū)來的電話,這個地區(qū)的區(qū)號,是“010”。
去年9月,我和一個朋友去山東某市,見到我們的朋友、該市的一個領導。
“我昨天給你打電話,你咋不接呢?”我的朋友小趙問那位領導。
“老弟,你不是用手機打的吧?”
“不是,我用我宿舍的電話打的!
“你剛到北京讀博士,我不熟悉你的電話,看到010區(qū)號的電話,我不敢隨便接,也不想接呀!”
我一聽,自尊心有點痛。我30年前到北京,一直為我的身份證上的前幾位數(shù)字(110101)而自豪,怎么現(xiàn)在有人不待見“010”?
“某書記,為什么?”我有點不滿地問。
某書記驚訝地看著我,仿佛我剛從桃花源里來!斑@你都不知道呀?”他盡量保持耐心,“010區(qū)號來電,不是找我們要錢,就是找我們要物。有個電視臺,至少有三、四個部門整天給我們打電話,要我們拍專題片,給我們做宣傳。我們是答應不好,不答應也不好呀。”
后來我才知道,比地方政府更害怕“010”的還是公司和企業(yè)。去年底,我去江南某市,和某個閥門廠商討論合作問題。他們說,現(xiàn)在國內(nèi)最大的閥門用戶都實行許可證制度,要讓它們用你的產(chǎn)品,首先要辦入網(wǎng)證。
“那就辦呀,”我說。
“難辦呀,”楊總嘆了口氣說,“我每天都接到許多010電話,都說能幫我辦到入網(wǎng)證,十幾萬花出去了,連個入網(wǎng)證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他的夫人是他們公司的董事長,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她低聲地嘟囔了一句:“凡是010電話,我們一般都不接!闭f完,她沖我一笑,“當然,除了你的!
可是,我一點也沒有感到快樂。
前幾天,我去深圳有事,突然想起一個老朋友,十幾年沒有見了,我給他打電話:
“哥們,我來要飯了!
他嘿嘿地笑了:“好,明天中午!
一見面,嚇了我一跳,他幾乎成了白頭翁,看來,大學校長也不是好干的呀。等聊了幾句后,我對他的白發(fā)有了不同的理解:由于深圳市政府非常重視教育,舍得為高等教育花錢,他的大學可能是全國最富的大學之一,敢情他的頭發(fā)是被銀子鍍白的,他的大學進入了白銀時代。
可是,人怕出名豬怕壯,更怕壯的應該是銀豬。
“幾乎天天接到010的電話呀,”他笑呵呵地說(在我的印象里,沒有見過他不笑的時候)。
“打電話給你干嗎?”
“大報呀,要我發(fā)文章唄!
“那好呀,寫文章之于你,不就是打鳴之于公雞,寫就是了!
“要錢啦!”
“什么,你給他們寫文章,還找你要錢?”我大惑不解。
他又呵呵笑了:“你以為是什么文章,學術文章?是宣傳文章,當廣告用的!”
“那就別理他們!”
“你不理他?他理你呀,”坐在一旁的校辦公室主任開腔了,“經(jīng)常半夜給你打電話,不敢接,又不敢不接,恐怖呀。我們把這種010來電,叫做‘午夜兇鈴’!
這段話的最后四個字,像四根尖刺,刺痛了我的耳膜。就是這耳膜,曾經(jīng)被這樣優(yōu)美的旋律震動:
“燦爛的朝霞,
升起在金色的北京,
莊嚴的樂曲,
報道著祖國的黎明……
啊,北京呵北京,
祖國的心臟,
團結(jié)的象征,
人民的驕傲,
勝利的保證
各族人民把您贊頌,
你是我們心中的一顆明亮的星……”
我知道,即使是最明亮的星,如太陽,還有太陽黑子,在北京這顆明星的周圍,少不了有些靠北京吃北京的黑子,和乘著黑夜游蕩的古堡幽靈。
2007年3月25日旅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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