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菁深:吳祖光與“二流堂”奇冤
發(fā)布時間:2020-06-03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吳祖光于今年4月9日不幸逝世。他生前曾深受所謂的“二流堂”大案困擾,幾乎家毀人亡。不久前,他撰文敘述了有關(guān)“二流堂”一詞的來歷,現(xiàn)摘編如下:
1957年反右斗爭中,無盡無休的會,我已經(jīng)被批得頭腦麻木了。但是其中的又一個會使我更加意外。開會之前,幾位專案組的同志問我:“你還有一個重要問題沒有交代。已經(jīng)到這個地步了,不應(yīng)該再隱瞞了!
什么問題呢?我實在不知道哪兒來的這么多的問題。讓我回家去想也想不出來。相持很久之后,才告訴我:“二流堂!”!原來又是這個“二流堂”。有什么問題?告訴了我我也不知道。于是我又成了說謊者,騙子……讓我寫我也寫不出來,連我也覺得自己實在太糊涂了。最后領(lǐng)導(dǎo)方面召集了一次會,參加者全是當(dāng)年重慶陪都時代的朋友,這些當(dāng)年老友聚于一堂,如今不得不刮目相看,居然都把我批判得頭頭是道。最后是一位文化部的副部長發(fā)表了一篇洋洋灑灑超過三萬言的長文,題為《從政治上、思想上徹底粉碎“二流堂”“小家族”右派小集團》,歷數(shù)“二流堂”的反黨實質(zhì)、思想、表現(xiàn),為“二流堂”做了高度概括的總結(jié),同時發(fā)表在當(dāng)時的《文藝報》和《戲劇論叢》上。接著我被打成右派分子,還得注明是反革命右派分子,是在北京電影制片廠召開的全廠大會上宣布的。
對此,我曾反復(fù)回憶,怎么會有“二流堂”這個詞,又怎么會被視作“反革命”?原來,當(dāng)年周恩來同志領(lǐng)導(dǎo)的曾家?guī)r第十八集團軍辦事處是中國共產(chǎn)黨在重慶的常設(shè)機構(gòu),和重慶的進(jìn)步文藝界有緊密的聯(lián)系,我在這里就多次見到過周公以及董必武、林伯渠、王若飛、林彪和一些從延安來到陪都的同志,也常在這里聽到一些政治或政策、文件等的傳達(dá)報告,也收到過從延安帶來送給朋友們的毛衣料、小米和紅棗……給大家較深印象的是從延安來了一個小型的秧歌劇表演,演出的節(jié)目是《兄妹開荒》,兩個演員是歐陽山尊和李麗蓮,這種表演形式大家都未之前見,感覺十分新鮮。在劇中的對話里,聽到一個很新鮮的未之前聞的陜北名詞,就是妹妹送飯,原在開荒的哥哥假裝在地里睡覺,妹妹生氣了,罵哥哥是“二流子”,就是光吃不干的懶漢。這個有趣的名詞把大家打動了,文藝工作者的生活大都沒有規(guī)律,夜里不睡,早晨睡懶覺,吃飯不定時都是常事。尤其是盛家倫,生活太沒規(guī)律,而且讀那么多的書,卻一個字也不寫,大家說他“光吃不拉”,叫“二流子”是從他開始的。
有一天郭老(郭沫若)和徐冰同志等到碧廬來,聽見大家在互稱二流子。郭老說:“好,給你們?nèi)堂名吧。就叫二流堂好不好?”大家都說好。徐冰叫大家拿紙筆來,請郭老當(dāng)場題字做匾,但是找了半天,無筆無墨,更無大張宣紙,只得罷了。但是“二流堂”這個名字卻從此叫開了。
這個“二流堂”簡明、響亮、好叫、好記。不久就名傳遐邇,文藝界、新聞界、演員們把這里當(dāng)做休息、聚會的地方。說心里話,我對這個名詞沒有什么好感,我寫作一直很勤奮,也不愛過多地聊閑天,除了最初叫著新鮮之外,后來我就很少跟著起哄了?箲(zhàn)勝利之后,大家紛紛復(fù)員,各奔前程,歷經(jīng)上海,再去香港。到1949年蔣介石敗走臺灣,當(dāng)年流亡重慶的朋友回到新中國的首都北京重新團聚。
我是1949年10月2日回到闊別十三年的北京的。老朋友又在這里聚頭了,而且基本上還是當(dāng)年碧廬舊人,增加的黃苗子夫婦更是多才多藝討人歡喜,房主人亦即經(jīng)租人戴浩、虞靜于夫婦都是演員,平素交友廣闊人緣特好。唐瑜已經(jīng)結(jié)婚成家,成為這里的常客。于是馬上就傳播人口,都說是“二流堂”在北京重建起來了。
這時候,我在街上偶然遇見一對新婚伴侶,過去常來我家的,這是一伙六七個自幼孤苦失怙,亂世中備嘗艱苦成長起來的青年人,其中一個是我在電影局工作的同事田莊,常到我家來,并且漸漸地把他的這些小伙伴們也帶來,有時就在我家吃飯,并且管我和妻子稱為大哥大嫂,稱他們自己這一伙為“小家族”。他們之中有畫家、音樂家、詩人、小說家、劇作家……大都年輕有為,生機活潑,我和鳳霞都很喜歡他們。遇見他倆之后我才覺得,為什么有一段時間他們都不到我家來了。他們告訴我,就在幾個月以前開始的一個叫作“肅清反革命”的運動,他們出事了:“小家族”里發(fā)現(xiàn)了“胡風(fēng)反革命集團”里的成員,所以他們幾乎都受到了審查,被認(rèn)為是“胡風(fēng)集團”的外圍組織,如今審查還沒有結(jié)束,但他倆卻不顧一切地結(jié)了婚。我怎么也不能想像,這樣可愛的一伙年輕人會是一群反革命分子。
至于胡風(fēng)是不是反革命我也難以想像。正因為吳祖光背著“二流堂”這個黑鍋,在以后的幾年中吃盡苦頭。1958年他被打成右派后被迫去北大荒勞動改造。1960年底回到北京,他妻子新鳳霞因他飽嘗羞辱。在“文化大革命”中,吳祖光更是備受折磨,成為“革命造反派”斗爭的焦點,再次被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
直到1979年6月19日,文化部發(fā)文宣布,將1955年以‘文化部黨組’名義發(fā)出的《關(guān)于‘二流堂’組織活動情況的報告》予以撤銷。凡受到與‘二流堂’、‘小家族’等問題牽連的同志,都要按照黨的政策,實事求是地予以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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