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獨秀不是將民主思想引入中國之第一人，卻是在中國倡導民主主義名聲最盛的一人。鼎鼎大名的德先生和賽先生，就是陳獨秀給民主和科學取的昵稱，并不惜犯“滔天的大罪”推薦給一代青年的。他在《新青年罪案之答辯書》中說：“我們現(xiàn)在認定只有這兩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若因為擁護這兩位先生，一切政府的壓迫，社會的攻擊笑罵，就是斷頭流血，都不推辭。”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但陳獨秀民主思想的演變分為三個階段，分別以法蘭西、蘇俄和英美為主要樣板，以前對這方面的介紹和評論尚有欠缺，以致很多人對他晚年的民主思想一無所知。

　　陳獨秀不像有些中國思想家，喜歡依托傳統(tǒng)來引申和推介民主思想。他視儒家的民視民聽、民貴君輕、民為邦本等，“皆一文不值”，認為“所謂民為邦本，皆以君主之社稷（即君主祖遺之家產(chǎn)）為本位”，“而與由民主主義之民主政治，絕非一物。……是所謂蒙馬以虎皮耳”。他明白宣告，民主思想源于近世文明，而可稱為近世文明者，乃歐羅巴人之獨有。陳獨秀在《青年雜志》第一卷第一號刊載的《法蘭西人與近世文明》中寫道：“歐羅巴之文明，歐羅巴各國人民，皆有所貢獻，而其先發(fā)主動者率為法蘭西人。近世文明之特征，最足以變古之道，而使人心社會劃然一新者，厥有三事：一曰人權說，一曰生物進化論，一曰社會主義，是也。法蘭西革命以前，歐洲之國家與社會，無不建設于君主與貴族特權之上，視人類之有獨立自由人格者，唯少數(shù)之君主與貴族而已；
其余大多數(shù)人民，皆附屬于特權者之奴隸，無自由權利之可言也。自千七百八十九年，法蘭西拉飛耶特之‘人權宣言’刊布中外，歐羅巴之人心，若夢之覺，若醉之醒，曉然于人權之可貴，群起而抗其君主，仆其貴族，列國憲章，賴以成立。……人類之得以為人，不至永淪奴籍者，非法蘭西之賜而誰耶？……法蘭西人之嗜平等博愛自由，根于天性，成為風俗也�！标惇毿愕脑缙诿裰魉枷耄�植根于法蘭西的人權說和平等博愛自由理想。

　　五四運動后，陳獨秀的思想發(fā)生了一個轉折，由普遍人權說轉向平民主義。他寫道：“這回歐洲和會，只講強權不講公理，英、法、意、日各國硬用強權擁護他們的倫敦密約，硬把中國的青島交給日本交換他們的利益，另外還有種種不講公理的舉動，……我們因為山東問題，應該發(fā)生對內(nèi)對外兩種徹底的覺悟。由這徹底的覺悟，應該抱定兩大宗旨：強力擁護公理。平民征服政府�！薄耙�之，此等覺悟之進程，以系由外交而及內(nèi)政，由內(nèi)政而至社會組織者。”

　　陳獨秀走上社會革命之路，用蘇俄式的民主取代法蘭西式的民主，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當時訪問中國的兩位西方思想家杜威和羅素的影響。陳獨秀在《實行民治的基礎》一文中說：“杜威博士分民治主義（民主主義的異譯，二者在意義上并無不同——引者注）的原素為四種：（一）政治的民治主義就是用憲法保障權限，用代議制表現(xiàn)民意之類。（二）民權的民治主義就是注重人民的權利：如言論自由，出版自由，信仰自由，居住自由之類。（三）社會的民治主義就是平等主義：如打破不平等的階級，去了不平等的思想，求人格上的平等。（四）生計的民治主義就是鏟平不平等的生機，鏟平貧富的階級之類。前兩種是關于政治方面的民治主義，后兩種是關于社會經(jīng)濟方面的民治主義�！�…因此我們所主張的民治，是照著杜威博士所舉的四種原素，把政治和社會經(jīng)濟兩方面的民治主義，當作達到我們目的——社會生活向上——的兩大工具。在這兩種工具當中，又是應該著重經(jīng)濟社會方面的；
我以為關于社會經(jīng)濟的設施，應當占政治的大部分；
而且社會經(jīng)濟的問題不解決，政治上的大問題沒有一件能解決的，社會經(jīng)濟簡直是政治的基礎。”這樣，他就通過杜威摸索到了馬克思主義的核心內(nèi)容。再向前走一步，陳獨秀就寫道：“我承認用革命的手段建設勞動階級（即生產(chǎn)階級）的國家，創(chuàng)造那禁止對內(nèi)對外一切掠奪的政治法律，為現(xiàn)代社會第一要事�！薄艾F(xiàn)在有許多人拿‘德謨克拉西’和‘自由’等口頭禪來反對無產(chǎn)的勞動階級專政，我要問問他們的是：（一）經(jīng)濟制度革命以前，大多數(shù)的無產(chǎn)勞動者困苦不自由，是不是合于‘德謨克拉西’？（二）經(jīng)濟制度革命以后，凡勞動的人都得著自由，為什么不合乎‘德謨克拉西’？那班得不著自由底財產(chǎn)家，為什么不去勞動？到了沒有了不勞動的財產(chǎn)家，社會上都是無產(chǎn)的勞動者，還有什么專政不專政？”他引用羅素在《中國人到自由之路》里的話說：“中國政治改革，決非幾年之后就能形成西方的德謨克拉西。……要到這個程度，最好經(jīng)過俄國共產(chǎn)黨專政的階段。因為求國民底智識快點普及，發(fā)達實業(yè)不染資本主義的色彩，俄國式的方法是唯一的道路了�！薄傲_素這……話，或者是中國政黨改造底一個大大的暗示�！庇纱丝磥�，在陳獨秀的心目中，以俄為師并不是拋棄自由人權，而是通向“西方的德謨克拉西”的一個過渡階梯，也是達到更廣泛、更高程度的民主的必由之路。

　　陳獨秀先是以法蘭西的普遍人權來對抗君主貴族的封建特權，這時他主要關注的是民主的抽象理念；
繼而他又以蘇俄的大多數(shù)無產(chǎn)勞動者的專政來對抗少數(shù)不勞動的財產(chǎn)家的自由，這時他側重的是民主的經(jīng)濟社會層面；
在目睹斯大林打著無產(chǎn)階級專政旗號殘酷迫害黨內(nèi)外人士的暴行后，他開始集中考慮民主的具體內(nèi)容和實施范圍問題，因而又把目光轉向英美式的民主。

　　在三十年代，陳獨秀先是被共產(chǎn)黨開除出黨，又被國民黨逮捕入獄，這使得他有時間潛心研究民主問題，并得出全新的認識。在一九四○年九月《給西流的信》中，他說：我根據(jù)蘇俄二十年來的經(jīng)驗，沉思熟慮了六七年，始決定了今天的意見。（一）非大眾政權固然不能實現(xiàn)大眾民主；
如果不實現(xiàn)大眾民主，則所謂大眾政權或無級獨裁，必然流為史大林式的極少數(shù)人的格柏烏政制。（二）以大眾民主代替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是進步的；
以德、俄的獨裁代替英、法、美的民主，是退步的。（三）民主不僅僅是一個抽象名詞，有它的具體內(nèi)容，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和無產(chǎn)階級的民主，其內(nèi)容大致相同，只是實施的范圍有廣狹而已。（四）民主之內(nèi)容固然包含議會制度，而議會制度并不等于民主之全部內(nèi)容，借排斥議會制度同時便排斥民主，這正是蘇俄墮落之最大原因，蘇維埃制若沒有民主內(nèi)容，比資產(chǎn)階級的形式民主議會還不如。（五）民主是自從古代希臘、羅馬以至今天、明天、后天，每個時代被壓迫的大眾反抗少數(shù)特權階層的旗幟，并非僅僅是某一特殊時代歷史現(xiàn)象，并非僅僅是過了時的一定時代中資產(chǎn)階級統(tǒng)治形式。如果說無級民主與資級民主不同，那便是完全不了解民主之基本內(nèi)容（法院外無捕人殺人權，政府的反對黨、派公開存在，思想、出版、罷工、選舉之自由權利等。）（六）近代民主制其實不盡為資產(chǎn)階級所歡迎，而是幾千萬民眾流血斗爭了五六百年才實現(xiàn)的�？茖W，近代民主制，社會主義，乃是近代人類社會三大天才的發(fā)明，至可寶貴；
不幸十月革命以來輕率把民主制和資產(chǎn)階級統(tǒng)治一同推翻，把獨裁制抬到天上，把民主罵得比狗屎不如。這種荒謬的觀點，隨著十月革命的權威，征服了全世界，第一個采用這個觀點的便是墨索里尼，第二個便是希特勒，首倡獨裁制本土——蘇聯(lián)，更是變本加厲，無惡不為，歐洲五大強國就有三個是獨裁。這三個反動堡壘，把現(xiàn)代變成了新的中世紀，他們企圖把有思想的人類變成無思想的機器牛馬，隨著獨裁者的鞭子轉動，所以目前全世界的一切斗爭，必須與推翻這三大反動堡壘聯(lián)系起來，才有意義；
否則任何好聽的名詞，如無產(chǎn)階級革命，民族革命，都會無意的在客觀上幫助這三大反動堡壘鞏固及擴大勢力。這封信和其他內(nèi)容相似的書信和文章被結集為《陳獨秀最后論文和書信》，該書的另一版本有胡適的序言，他還把書名改為《陳獨秀最后對于民主政治的見解（論文和書信）》。下面嘗試對陳獨秀的最后見解作一系統(tǒng)的編排和闡釋。

　　一、人類的歷史是一部民主的發(fā)展史

　　根據(jù)王文元的回憶，早在一九三六年，陳獨秀在鄭重地研究了民主主義的歷史發(fā)展后達到了這樣一個結論：人類的歷史主要乃是一部民主的發(fā)展史。民主是社會進步抑或倒退的最可信指標，它本身并不含有階級性，更不是資產(chǎn)階級的專利品，社會主義者若在民主頭上扣上某某階級的帽子而加以排拒，則是反動而非進步（類似的說法在八十年代又由胡耀邦再次闡明）�！懊裰髦髁x乃是人類社會進步之一種動力�！薄懊裰髦髁x是自從人類發(fā)生政治組織，以至政治消滅之間，各時代（希臘、羅馬、近代以及將來）多數(shù)階級的人民，反抗特權之旗幟�！痹凇督o連根的信》中，陳獨秀說：“你們錯誤的根由，第一，是不懂得資產(chǎn)階級民主之真實價值（自列托以下均如此），把民主政治當著是資產(chǎn)階級的統(tǒng)治方式，是偽善，是欺騙，而不懂得民主政治的真實內(nèi)容是：法院以外機關無捕人權，無參政權不納稅，非議會通過政府無征稅權，政府之反對黨有組織言論出版自由，工人有罷工權，農(nóng)民有耕種土地權，思想宗教自由，等等，這都是大眾所需要，也是十三世紀以來大眾以鮮血斗爭七百余年，才得到今天的所謂‘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這正是俄、意、德所要推翻的；
所謂‘無產(chǎn)階級的民主政治’和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只是實施的范圍廣狹不同，并不是在內(nèi)容上另有一套無產(chǎn)階級的民主�！�

　　“以大眾民主代替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是進步的；
以德、俄的獨裁代替英、法、美的民主，是退步的�！彼�的意思是說，大眾民主不能取消“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的內(nèi)容，只能擴大它的實施范圍。事實上，本世紀發(fā)達國家的民主制度正是沿著這條道路向前發(fā)展的：選舉權從資產(chǎn)者擴大到普通納稅人再到所有男性公民，從男性公民到不分性別的所有公民，選民年齡不斷放寬；
從給代議士發(fā)薪水到給所有合格的政黨和競選者發(fā)補貼，使窮人弱者及其組織能夠享有平等的政治參與權利；
國家控制的新聞媒體公平地向各政黨和競選者提供同等宣傳機會，限制有錢人的政治性捐款，防止他們享有不成比例的政治影響力；
擴大各級選民公決的適用范圍和使用頻率；
等等。隨著信息社會的來臨，顯然正孕育著民主制度新一輪的發(fā)展。不論是“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還是“大眾民主”，都不會終結民主，只要存在人類社會，就會有政治，也就需要有民主。

　　二、民主與社會主義是相成的，拋棄民主就是糟蹋社會主義

　　陳獨秀在《我的根本意見》中說：“政治上民主主義和經(jīng)濟上的社會主義，是相成而非相反的東西。民主主義并非和資本主義及資產(chǎn)階級是不可分離的。無產(chǎn)政黨若因反對資本主義及資產(chǎn)階級，遂并民主主義而亦反對之，即令各國所謂‘無產(chǎn)階級革命’出現(xiàn)了，而沒有民主制做官僚制的消毒素，也只是世界上出現(xiàn)了一些史大林式的官僚政權，殘暴、貪污、虛偽、欺騙、腐化、墮落，決不能創(chuàng)造甚么社會主義，所謂‘無產(chǎn)階級獨裁’，根本沒有這樣東西，即黨的獨裁，結果也只能是領袖獨裁。任何獨裁都和殘暴、蒙蔽、欺騙、貪污、腐化的官僚政治是不能分離的�！彼�在另文中說，自蘇俄領導者“中途變節(jié)”，“代之以俄國民族利益為中心的政策；
各國頭腦清醒的人，乃日漸由懷疑而失望，直到現(xiàn)在，人民對于蘇聯(lián)雖然內(nèi)心還懷有若干希望，而在實際上只得認為它是世界列強之一而已，若要硬說它是社會主義國家，便未免糟蹋社會主義了！”陳獨秀對蘇聯(lián)政府所作所為及其性質的認識，比毛澤東超前了二十年，當時不僅中共和中國的托洛茨基派不能接受，連國民黨政府也認為有礙對蘇邦交而禁其發(fā)表。軍事委員會戰(zhàn)時新聞檢查局主任委員擬具第8432號公函，指責陳獨秀的文章“內(nèi)容乖謬，違反抗建國策”，指令中央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查處檢扣”�！洞蠊珗蟆繁緛硪�刊載陳獨秀的《再論世界大勢》，即被禁止，開了一個天窗。

　　陳獨秀尖銳地指出：“如果說史大林的罪惡與無產(chǎn)階級獨裁制無關，即是說史大林的罪惡非由于十月以來蘇聯(lián)制度之違反了民主制之基本內(nèi)容（這些違反民主的制度，都非創(chuàng)自史大林），而是由于史大林的個人心術特別壞，這完全是唯心派的見解。史大林的一切罪惡，乃是無級獨裁制邏輯的發(fā)達，試問史大林一切罪惡，哪一樣不是憑借著蘇聯(lián)自十月以來秘密的政治警察大權，黨外無黨，黨內(nèi)無派，不容許思想、出版、罷工、選舉之自由，這一大串反民主的獨裁制而發(fā)生的呢？若不恢復這些民主制，繼史大林而起的，誰也不免是一個‘專制魔王’，所以把蘇聯(lián)的一切壞事，都歸罪于史大林，而不推源于蘇聯(lián)獨裁制之不良，仿佛只要去掉史大林，蘇聯(lián)樣樣都是好的，這種迷信個人輕視制度的偏見，公平的政治家是不應該有的。蘇聯(lián)二十年的經(jīng)驗，尤其是后十年的苦經(jīng)驗，應該使我們反省。我們?nèi)舨粡闹贫壬蠈こ鋈秉c，得出教訓，只是閉起眼睛反對史大林，(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將永遠沒有覺悟，一個史大林倒了，會有無數(shù)史大林從俄國及別國產(chǎn)生出來。在十月后的蘇聯(lián)，明明是獨裁制產(chǎn)生了史大林，而不是有了史大林才產(chǎn)生獨裁制，如果認為資產(chǎn)階級民主制已至其社會動力已經(jīng)耗竭之時，不必為民主斗爭，即等于說無產(chǎn)階級政權不需要民主，這一觀點將誤盡天下后世！”陳獨秀對蘇聯(lián)制度的剖析，比同輩大家托洛茨基、紀德、羅曼·羅蘭等更為透徹清晰，鞭辟入里；
他對斯大林的歷史評判，比下一輩人赫魯曉夫和毛澤東圍繞所謂“個人迷信”的爭論，更不知要深刻和高明多少倍。讓后世之人感到，二十世紀后半葉的許多事情都被他說中了。

　　三、英美民主制與俄德意法西斯制有進步與反動之別

　　當時有人認為，“在戰(zhàn)爭進行中之現(xiàn)在，民主與法西斯之顯然限界已歸消失，或將歸消失。”也就是說，把英美的民主制和法西斯制度視為一丘之貉，共產(chǎn)主義者對它們應當不偏不倚，同等對待。陳獨秀依據(jù)事實層層駁斥了這種論點，他說：“這句話真莫名其妙！（一）在政制本身上，民主與法西斯絕對不同的限界永遠不會消失；
（二）若說其限界消失是指英、法、美等民主國日漸法西斯化，即令真是如此，也絕對不能據(jù)此以為我們應該歡迎獨裁反對民主的理由；
（三）英、法、美將來法西斯化，是要靠第三國際第四國際幫助希特勒完全勝利，希特勒軍隊打到甚么地方，當然法西斯化到什么地方，否則英、法、美的民主傳統(tǒng)不是輕易可以推翻的，如果把戰(zhàn)時的內(nèi)閣權力加強當做是法西斯化，這便不懂得法西斯究竟是甚么；
（四）若認為現(xiàn)在的民主國和法西斯之顯然限界已歸消失，請睜開眼睛看看下列對照表：

　�。�甲）英、美及戰(zhàn)敗前法國的民主制

　�。ㄒ唬┳h會選舉由各黨（政府反對黨也在內(nèi)）壟斷其選舉區(qū)，而各黨仍須發(fā)布競選的政綱及演說，以迎合選民要求，因選民畢竟最后還有投票權。開會時有相當?shù)挠懻摖庌q。

　　（二）無法院命令不能任意捕人殺人。

　�。ㄈ�）政府的反對黨派甚至共產(chǎn)黨公開存在。

　�。ㄋ模┧枷�、言論、出版相當自由。

　�。ㄎ澹┝T工本身非犯罪行為。

　�。ㄒ遥┒�、德、意的法西斯制（蘇俄的政制是德、意的老師，故可為一類）

　�。ㄒ唬┨K維�；驀鴷�選舉均由政府黨指定。開會時只有舉手，沒有爭辯。

　�。ǘ�）秘密政治警察可以捕人殺人。

　　（三）一國一黨不容許別黨存在。

　�。ㄋ模┧枷搿⒀哉�、出版絕對不自由。

　�。ㄎ澹┙^對不許罷工，罷工即是犯罪。

　　據(jù)這張表，兩者的限界，在英、美是幾時消失的呢？在法國是因何消失的呢？每個康民尼斯特（共產(chǎn)主義的音譯——引者注）看了這張表，還有臉咒罵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嗎？宗教式的迷信時代應當早點過去，大家醒醒罷！”

　　陳獨秀指出：“在政治上毀滅民主制，回復到中世紀的黑暗，即使不很長久，也是人類可怕的災難和不可計算的損失。”“現(xiàn)在德、俄兩國的國社主義及格柏烏政治，意大利和日本是附從地位，是現(xiàn)代的宗教法庭，此時人類若要前進，必須首先打倒這個比中世紀的宗教法庭還要黑暗的國社主義與格柏烏政治。因此，一切斗爭（反帝斗爭也包含在內(nèi)）比起這個斗爭都屬于次要又次要地位，若是有害于這個斗爭的斗爭，更是反動的�！�…不但在英、法、美國內(nèi)反對戰(zhàn)爭是反動的，即令印度獨立運動也是反動的。民族斗爭一脫離了世界斗爭的利益，便不能不是反動的�！薄胺磭�社主義及格伯烏政治的大斗爭，不是由于民眾，而是由英、法對德戰(zhàn)爭這一較好的形式，這是全世界革命者的恥辱，若是再空談高調，使國社主義者獲得勝利，那更是罪惡！”“此次若是德俄勝利了，人類將更加黑暗至少半個世紀，若勝利屬于英法美，保持了資產(chǎn)階級民主，然后才有道路走向大眾的民主�！�

　　四、以民主自由為國人之中心思想，適應國際化新趨勢才有前途

　　陳獨秀在去世前最后撰寫的文章中告誡國人：“我們既然參加了民主國家兵工廠美國所領導之反納粹戰(zhàn)爭，我們既然參加了為保護世界民主自由而戰(zhàn)斗同盟國集團，自然應該以民主自由為國人之中心思想，使全國人同其視線同其標的以集中戰(zhàn)斗意志；
即令認為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落后，又加以歷史傳統(tǒng)，而且在戰(zhàn)爭中，民主自由制度一時不易達到理想程度；
這自然是事實，然而起碼也必須表示趨向民主自由這條道路的決心，不應該像有些人根本反對自由民主，痛罵民主自由是陳詞腐調，指摘主張民主自由的人是時代錯誤；
或者客氣一點，拿中國特殊的所謂‘民主自由’，來抵制世界各民主國通行的民主制之基本原則。”“對于國外斗爭，無論是對于軸心國或非軸心國之斗爭均應從民主主義出發(fā)，不應從民族主義出發(fā)。”“被舊的民族觀點蒙住了眼睛，看不出將來國際化的新趨勢，落后民族自己的經(jīng)濟條件，當然談不上社會主義，即資本主義如何發(fā)展也談不上。今天，落后民族無論要發(fā)展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都非依賴先進國家不行，只要不是民族夸大狂的人，便能夠認識這種命運；
近百年來，資本帝國主義的殖民政策，已經(jīng)打破了各落后民族的萬里長城；
此次大戰(zhàn)后，各派帝國主義的統(tǒng)治形式，將由殖民政策，轉化為更集中的更有機性的國際集團，所謂大西洋憲章，所謂太平洋憲章，如此等等，便是這一集團運動的開始�！�…沒有任何民族主義的英雄能夠阻止這一國際集團化的新趨勢；
而且被壓迫的民族，也只有善于適應這一國際新趨勢，將來才有前途�！痹S多國人在九十年代說的話，包括鄧小平的南巡講話，也沒有超出這個范圍。

　　陳獨秀在縱論世界大勢時說：“由民族化趨向國際集團化，這不獨是今后勢之所不免，而且是人類進步的要求，要求——我們應力爭以民主集團代替法西斯蒂——走向世界聯(lián)邦之過渡。至如尼赫魯所主張之除開英、美的亞洲集團，說起來很漂亮，其實這樣只有使亞洲落后延長，而且這和緬甸人‘寧可和認識的魔鬼結交’的說法，同樣是一種人種的偏見，同樣會替日本所謂‘大東亞共榮圈’張目，我們必須排斥這一有害的幻想！”“所以任何落后民族，若以民族政策自限，必至陷于孤立（民族政策實際上就是孤立政策）而沒有前途，就是蘇俄也不能例外�！惫�然，蘇聯(lián)搞一個單獨的所謂“陣營”，自外于世界市場，自外于民主化和市場化的國際潮流，結果被新一輪世界科技革命拋在了后面，終于不免土崩瓦解的下場。

　　重讀陳獨秀在近六十年前寫下的文字，卻覺得他仿佛是在參與眼下主張全球化的金大中和鼓吹亞洲價值觀的李光耀之間的對話，這種奇妙的感覺告訴我們：即使是像陳獨秀這樣為國人所熟悉的人物，仍然有許多思想寶藏等待著有心人去發(fā)掘。

　�。ā蛾惇毿阒�作選》一、二、三卷，任建樹等編，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三年版；
《陳獨秀傳》上、下卷，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八九年版，任建樹著）

　　原載《書屋》二０００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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