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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塔”下的陽光生活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在公民鎮(zhèn)上,艾滋病感染者不僅可以像正常人那樣生活,而且可能生活得更好,甚至出現(xiàn)了艾滋病感染者資助健康人的奇觀。      知識驅趕歧視   
  深秋的一個下午,陽光明媚,經(jīng)過半小時車程,我們從四川資中縣城抵達了公民鎮(zhèn)。
  蜀地興喝茶、搓麻將,這個偏遠的小鎮(zhèn)也是遍地茶館,處處方城。麻將桌旁,一個瘦瘦的中年男子起身迎接我們。他叫黃昌其,艾滋病感染者。握手、遞煙,笑容可掬。
  “要不要搶先一步與你握手,我還專門想過呢,就怕慢了一步,惹你誤會。”記者說。
  “卻仍被我占據(jù)了主動是吧?哈哈……”黃昌其笑答,“如果還有這樣的擔心,那你到公民鎮(zhèn)來采訪還有什么意義呢?!”
  “在這里,假若你刻意與我們艾滋病感染者握手,那可真變成歧視了!秉S昌其繼續(xù)玩笑,“不要顧忌,不能用化名,照片請大膽地拍,不許馬賽克處理,我要讓外界看看,艾滋病人不是三頭六臂的怪物!
  茶館中,一名抱著小孩的村民湊了過來。黃昌其疼愛地捏了捏小孩肉肉的面頰,孩子的父親毫不在意。
  1995年,黃昌其在地下血站賣血時染上艾滋病。擔心受到歧視,他與鎮(zhèn)上絕大多數(shù)感染者一樣,遲遲未敢公開自己的病情。
  “但那時候村民們已經(jīng)知道鎮(zhèn)上有艾滋病感染者,而且是一批。有一個感染者叫李孝清,是全國第一個公開身份的艾滋病人,他發(fā)病時半邊臉都爛了,眼睛爛沒了,樣子極其恐怖。這在鎮(zhèn)上造成了恐慌。歧視相當嚴重,村民們把所有賣過血的人都懷疑成感染者,排斥、拋棄。”黃昌其說,“當時只要我一走到茶館門口,里面的人一哄而散,哪里還敢這樣去逗人家的小孩子!”
  “那時候,鎮(zhèn)上的理發(fā)店都拒絕給我們這些賣過血的人理發(fā),感染者絕大多數(shù)都留著很長的頭發(fā),不得不到幾十里路外的縣城理發(fā)。有個感染者坐了鄰居的一條板凳,鄰居第二天就把凳子扔了!
  資中縣疾控中心李英中書記回憶說,恐懼不僅存在于民間,“1995年剛發(fā)現(xiàn)感染者時,即便我們疾控中心,對艾滋病的防治也缺乏相應的科學知識,除了對感染者給予50%的醫(yī)藥費支持外,當初并未找到切實的解決方案。”
  吳曉敏在成為中英項目資中縣辦公室工作人員前就是資中縣疾控中心的官員,他坦言:“我第一次去艾滋病感染者家里調查,不敢進屋,把感染者叫到屋外的菜田里問話。第二次依舊不敢進屋,到了第三次才‘硬著頭皮’進屋抽血化驗!
  在這種自上而下的對艾滋病的恐懼影響下,感染者更不敢曝光。為防止艾滋病擴散,資中縣不得已采取了一些變相限制感染者自由的方式,“比如,把感染者的身份證收繳上來代為保管”,李英中說。
  在發(fā)現(xiàn)之初,由于感染者并未進入發(fā)病期,矛盾并不突出,但到了2001年,感染者相繼發(fā)病,矛盾開始凸顯,李英中說,感染者生活窘迫,個別感染者的家屬喝農(nóng)藥自殺,還有的感染者被家屬拋棄,對社會產(chǎn)生敵對情緒,出門帶著刀,對人戒備,甚至揚言炸橋。
  一個5萬人口、原本安寧的小鎮(zhèn)從此不得安寧。資中縣在2002年對部分感染者的調查發(fā)現(xiàn),感染者家庭人均年收入在400元至1500元之間,戶平均欠債4640元;一些感染者因為日益嚴重的歧視,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
  黃昌其當時也不得不含淚外出務工。2002年,中英項目在資中正式開展,將消除歧視作為試點的重點,首先著力開展的就是針對艾滋病防治知識的普及培訓。首批列入艾滋病宣傳培訓的人員是包括縣長在內的縣政府各部門官員,并且將這項列為年終考核目標。隨后接受培訓的有鎮(zhèn)、村、社基層干部,衛(wèi)生技術人員、中小學教師、公安干警、感染者及其家屬等各種人群。有資料顯示,截至2006年6月,項目辦公室共舉辦各類培訓班42期,總計培訓人員4000多人次。
  
  吳曉敏說,如果不首先解決當?shù)馗刹康膯栴},對群眾做再多的工作也是白搭,在中英項目的資金支持下,工作人員利用地方媒體、群眾趕集等一切平臺和機會展開宣傳,宣傳車甚至開進了山村。
  “只要一看到穿制服的,多半就是來宣傳艾滋病知識的。”黃昌其說。為了打消干部和群眾的恐懼心理,培訓人員抓起感染者剛喝的水杯就飲,“與感染者見面,我們迎頭就是一個擁抱!崩钣⒅姓f,通過這些工作,不到半年時間,群眾就對艾滋病有了正確的認識,歧視開始消除。
  黃昌其在中英項目開展后不久回到了家鄉(xiāng),迎接他的不再是當初戒備的眼神,“我這才公開了自己感染者的身份”。
  為解決黃昌其的生計,村干部在群眾的建議下,召開村民會議,民主決定將村里閑置的魚塘無償送給黃昌其經(jīng)營。
  “鄉(xiāng)親們經(jīng)常來幫我忙,魚的銷路比健康人的魚塘還要好,而在項目開展前,感染者種的菜都沒人敢買!边@個魚塘每年給黃昌其帶來數(shù)千元的經(jīng)濟收入,解決了他的后顧之憂。
  魚塘在村里梯田的上坡,每逢干旱,他就將魚塘挖開一個大口子,把水灌進村民的農(nóng)田!斑@在以前,我們在茶館喝的杯子,人還沒走,就被老板扔進垃圾桶了,老板連錢都不敢收!
  黃昌其時常幫村民收割糧食,他的自強、自愛得到了村民的認同,不久便被村民推選為村組隊長。
  “我說我一個感染者恐怕有負眾望,因此竭力拒絕,但大家不答應!闭驹隰~塘的田埂上,黃隊長滿面春風。
  
  李本才“復活”
  
  在感染者生產(chǎn)自救方面,38歲的李本才堪稱典范。
  這是一個雙休日,公民鎮(zhèn)上趕集者摩肩接踵。瘦瘦高高的李本才不時與熟人打招呼。他的“長明茶館”前,喝茶聊天的人坐得滿滿的。這些茶客都知道這是一家“艾滋茶館”。
  長明茶館是鎮(zhèn)上名聲很響,店里“尊重人的尊嚴”幾個紅色大字正對街口,分外顯目,墻壁上貼著艾滋病傳播途徑的宣傳畫,櫥柜內還有文字與圖片兩種形式的艾滋病宣傳材料。
  這些都是李本才自己置辦的,長明茶館已經(jīng)成了公民鎮(zhèn)上的艾滋宣傳編外站點。細心的李本才介紹,圖片是為了照顧那些不識字的人。
  前一天李本才剛從北京飛回來,“中英項目在北京舉行總結大會,分別從云南和四川邀請了兩名感染者上臺發(fā)言,我就是代表四川的那個!
  
  李本才在感染艾滋病病毒前是一個地道的“血牛”,15歲時就開始賣血,“就因為一個窮字!”在打聽到某地的地下血站可以不限次數(shù)賣血后,李本才與數(shù)名親屬一同出門。“抽一次血50元,有時候一天抽好幾次,剛在這個血站賣完血,吃個雞蛋、喝點鹽水,又馬不停蹄趕到另一個血站!崩畋静呕貞。
  這是1995年,公民鎮(zhèn)上的悲劇也由此開始。李本才第二年去南方打工,他又一次想到賣血,結果被查出感染了艾滋病毒。
  “我對這個病并不了解。只知道會死人,好像是生活不檢點的人才會得,因此剛得到消息,我還納悶,還是廠里的領導提醒我是不是因為到地下血站賣血感染的,在我之前,廠里已經(jīng)有這樣的例子了!
  李本才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妻子李秀華,夫妻倆抱頭痛哭。李本才提出離婚,被妻子拒絕了,兩個人收拾行囊回到了公民鎮(zhèn)。
  后來得知,他是鎮(zhèn)上第二個被確診感染的人,在他之前,一同前去賣血的卿舟維率先被發(fā)現(xiàn)感染。
  卿舟維回述這段過程依舊唏噓不已。他當時已經(jīng)在東北某地打工,同樣在當?shù)厝ベu血時被檢測出。
  當?shù)鼐酵ㄖ邮苷{查,但一同的老鄉(xiāng)勸他趕緊逃跑,“他們會把你扔進森林里的。”老鄉(xiāng)的話讓卿舟維不寒而栗,他連夜逃回四川。
  一路上,他總覺得別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是異樣的,卿舟維還沒到家,他感染艾滋病的消息已經(jīng)傳遍公民鎮(zhèn)!耙黄饎展さ睦相l(xiāng)在我走后,紛紛打電話回四川,要家里人遠離我,說這病會感染。”
  卿舟維不敢露面,他在一天夜里抄小道溜回家中,夫妻二人悲痛之極,年邁的父親見得了“臟病”的兒子歸來,絕望之中竟用頭撞墻想一死了之!爱敃r,因為我們到池塘洗衣服,村民們就不再敢用池塘的水!
  李本才在回到公民鎮(zhèn)后,立即悄悄通知族里賣過血的親戚趕緊做檢測,結果有6名測出感染艾滋病病毒,包括他的父親、哥哥、叔叔。資中縣疾控中心李英中書記介紹,當年,公民鎮(zhèn)一共被檢測出60名感染者,幾乎都是男性,而且往往都是一家子被同時測出。
  鑒于卿舟維的遭遇,李本才他們一致死死隱瞞了自己的身份,疾控中心也嚴守秘密。但因為所有賣過血的人都被大家懷疑,歧視不可阻擋地撲來。
  “有一次走在大街上,一個女的對她的孩子說,離遠點,他走路扇的風都會傳染的。”李本才感慨萬千。
  李本才的女兒在學校被同學罵為“艾滋娃”,沒有同學與她交往、同桌,甚至郊游和午餐也被同學拒絕!巴尥拮兊梅浅认,沉默不語!崩畋静耪f,他不得不在一段時間內帶著妻子背井離鄉(xiāng)。
  中英項目在資中縣、公民鎮(zhèn)都分別設有項目辦,公民鎮(zhèn)項目辦的崔紅剛介紹,感染者與主流社會形成了兩個格格不入的群體,感染者為了謀生,甚至拿著針管沖到他家里威脅,要求開好藥!八麄兿腴_藥出去賣。我當然不同意!贝藜t剛告訴記者。個別感染者甚至以“我是艾滋病,我怕誰”為由幫人打架。
  陪同我們一起采訪的資中電視臺記者劉艷平幾年來一直跟蹤拍攝感染者的紀錄片,被感染者親切地稱為“劉姐”,所有的困難者都會在第一時間找到劉艷平。她已經(jīng)成為了感染者與外界溝通的一個橋梁,劉艷平回憶,當時有個別感染者甚至把賭博用的老虎機放在別人的茶館內牟利。
  2002年,中英項目在消除歧視方面取得了根本轉變后,李本才公開了自己的身份,并從村里搬到了鎮(zhèn)上,租用了鎮(zhèn)上一處民房,開了這家長明茶館。
  “長明”是他的乳名。從衛(wèi)生部到四川省,政府官員數(shù)次前往長明茶館視察,艾滋形象大使濮存昕還親自為長明茶館題詞。
  “生意甚至比健康人開的茶館都火爆?腿硕际菦_著李本才來的,起初是想看看感染者到底什么樣子,后來發(fā)現(xiàn)沒啥可怕的,都想和他一起搓麻將、喝茶聊天!逼拮永钚闳A說。
  
  感染者救助健康人
  
  李本才起初只想獨善其身。2002年,由中英項目支持,部分感染者赴京參加“紅樹林支持組織”的活動,李本才大受啟發(fā)。他發(fā)現(xiàn),居然是北京的一個感染者用自己的力量組織活動宣傳艾滋病的防治,“我很羞愧”。
  北京歸來后,李本才開始召集其他感染者商議生產(chǎn)自救。此時,資中縣也開創(chuàng)了一系列針對感染者的救助政策:感染者所有的治療一律免費;縣稅務局對感染者的創(chuàng)業(yè)免征稅收;縣畜牧、農(nóng)業(yè)局對感染者實施技術培訓并贈送家禽、家畜、種子;縣教育局免去感染者子女的就學經(jīng)費……
  幾乎所有的政府部門都利用各自的渠道在多個領域對感染者“一路綠燈”,甚至感染者的水電費用也被減免。
  這些政策中的一些后來為國家“四免一關懷”政策和“三個一”原則提供了依據(jù),在農(nóng)村最低生活保障體系建立前,資中縣還率先實行對感染者每月資助100元的政策,后來在四川省領導的指示下增至130元?h民政局還負責對艾滋病人的火化經(jīng)費支持,每戶補貼700元,這些都對感染者的情緒穩(wěn)定起到了積極作用。
  “正好一個蜂窩煤廠準備轉手,我們就接了過來,但當初并不順利,第二天,主動力電線就被不理解的人掐斷了,防塵墻、上下水管也被破壞。”
  劉艷平告訴記者,這個蜂窩煤廠當時實行一個政策,所有的“干部”(當然都是感染者),一律在盈利前義務服務,不領取工資,而艾滋員工則計件領取薪水。
  按照當時的情況,蜂窩煤廠要實現(xiàn)月銷售6萬個蜂窩煤才能保持盈利,但當時由于群眾不理解,第一個月只賣出去2萬個。
  “群眾害怕我們生產(chǎn)的蜂窩煤傳染艾滋病毒,有些村民說我們用過的水都會傳染!崩畋静耪f。
  資中縣各級部門以及中英項目辦的工作人員開始印制大量宣傳畫,走上街頭宣傳艾滋病的傳播途徑,打消大家的顧慮。終于,當李本才開著拖拉機,放著“好人一生平安”的歌曲,再次來到公民鎮(zhèn)上時,蜂窩煤被搶購一空。
  由于農(nóng)村電力以及煤氣罐的普及,不久之后蜂窩煤廠虧本停產(chǎn)。但這次創(chuàng)業(yè)卻極大地鼓舞了感染者。李本才成了感染者致富的領頭羊,在他開辦茶樓后,一批感染者相繼開起茶樓,感染者李孝春是李本才的堂叔,還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面館,生意比周邊健康人開的的店鋪都好。
  在“長明茶館”,人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像當初那樣為了支持李本才而去喝茶,李本才被鎮(zhèn)上人親切地叫為“李總”。
  “李總”告訴記者,他現(xiàn)在的年收入有幾十萬元,英國首相布萊爾接見他時,問他:“你知道世界上有個英國嗎?”李本才風趣地回答:“首相先生,對不起,我不知道世界上有個英國,但我知道有個英鎊!币幌捯齺聿既R爾開懷大笑。
  李本才和一批感染者獲悉一名教師生活困難后,資助了400元,一時間成為公民鎮(zhèn)上的美談。一個艾滋感染者資助一個健康人,這讓人們有些意外。長明茶館墻壁上貼著一封感謝信,正是這名教師寫的。
  李本才說,把這封感謝信貼在茶館內,并不是為了邀功,為的是激勵更多的人。艾滋病感染者不僅可以像正常人那樣生活,而且可能活得更好。
  他的女兒今年已經(jīng)15歲,在鎮(zhèn)上念初中。劉艷平給我們看一段錄像,小姑娘在一張紙上寫著:我痛恨老天爺,為何讓我生在這樣一個家庭,我寧愿沒有錢,也不要……
  那是項目開始之初拍攝的,F(xiàn)在,他的女兒時常領著同學到家里來玩,“有時候還要我燒一些吃的帶到學校分給同學吃”,李秀華開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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