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美軍駐阿富汗最高指揮官,斯坦利•麥克里斯特爾在2009年《時代周刊》年度人物評選中名列第二,是美國人心目中僅次于伯南克的英雄式人物。然而前不久,這位“英雄人物”因公開指責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是小丑、副總統(tǒng)是無名之輩、總統(tǒng)膽小懦弱而被迫辭職。從萬人敬仰到千夫所指,麥克里斯特爾僅僅用了6個月時間。
　　一年前,駐阿富汗美軍最高指揮官斯坦利•麥克里斯特爾到阿富汗各地視察軍隊,與阿富汗民眾親切握手的畫面不斷在媒體上呈現(xiàn)。他要求美軍要與阿富汗民眾以禮相待,如果美軍在攻擊行動中傷及無辜,他通常會直接向卡爾扎伊及阿富汗民眾致歉。于是,阿富汗民眾視麥克里斯特爾部隊如王者之師,華盛頓媒體也頻頻以“有遠見、虛懷若谷、難得的軍事領(lǐng)導人才”來形容他。
　　接受媒體采訪時,麥克里斯特爾坦言:“在接受美軍駐阿最高指揮官這一職務時,我問自己能將什么帶到阿富汗,我的答案是:謙卑。”
　　然而,一年后的麥克里斯特爾似乎并未如想象中那般謙卑。近日在接受《滾石雜志》專訪時,這位將軍赤裸裸地抱怨自己與白宮的不和,稱呼世界超級大國的國家安全顧問瓊斯是一個“小丑”、其副總統(tǒng)是個無名之輩、總統(tǒng)“令人不安、膽小懦弱”……麥克里斯特爾和身邊助手發(fā)表的這些講話在一場風暴中吞沒了美國,這場風暴對戰(zhàn)爭的破壞與任何塔利班的突襲都不相上下。
　　面對如此譏諷,連奧巴馬也失去一貫的冷靜與慎重,斥責麥克里斯特爾“判斷力不夠”,立刻下令其飛越半個地球返回美國述職。6月23日,麥克里斯特爾自知惹禍,帶著辭呈與奧巴馬面談半個小時。會談后麥克里斯特爾搭車離開白宮,奧巴馬隨即發(fā)表聲明,宣布接受辭呈,由中央司令部司令彼得雷烏斯接任。一時間,大嘴惹禍的麥克里斯特爾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人們不禁要問:作為一名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人物,麥克里斯特爾何以如此口不擇言?
　　
　　出言不遜
　　
　　一直以來,麥克里斯特爾是近代美國軍隊中少數(shù)幾個懂得運用媒體推銷戰(zhàn)略的軍事將領(lǐng)。自從他去年6月接手駐阿富汗北約暨美軍司令以來,他的指揮總部就對媒體開放,不但允許記者進入指揮總部,更邀請記者觀看機密演示文稿,同時讓記者跟隨他赴阿富汗各地視察美軍。這種對媒體不設防的程度,令很多記者“受寵若驚”,這其中就包括《滾石雜志》記者赫思廷斯。
　　赫思廷斯原本是《新聞周刊》駐伊拉克戰(zhàn)地記者,伊拉克選舉后,他離開《新聞周刊》轉(zhuǎn)到阿富汗,想寫些有關(guān)麥克里斯特爾和他的阿富汗政策的文章,并向《滾石雜志》兜售這項計劃,沒想到后者興致頗高。
　　一封電子郵件過后,麥克里斯特爾欣然接受采訪,他和幕僚們與赫思廷斯展開了無比坦率的交談,而且大部分的坦率談話都是在見面的前幾天、彼此還不熟悉的時候。對于這種坦率,赫思廷斯驚訝無比。
　　在采訪中,麥克里斯特爾坦言,盡管接管阿富汗戰(zhàn)爭才一年,他卻對整個戰(zhàn)爭形勢了如指掌。去年秋天在倫敦發(fā)表演講時,麥克里斯特爾就不滿副總統(tǒng)拜登的反恐戰(zhàn)略,稱對方“目光短淺”,會導致阿富汗變成“混亂的伊斯蘭”。此后不久,麥克里斯特爾又飛往巴黎演講。當被問及拜登會如何回應他的嘲諷時,這位將軍故意裝起了糊涂,大聲笑著說:“你是在說副總統(tǒng)拜登嗎?他是誰?”此時,身邊的一名隨從假裝提醒,陰陽怪氣地說道:“拜登(Biden)?您的意思是‘咬我’(BiteMe)嗎?”
　　盡管麥克里斯特爾曾支持奧巴馬當選總統(tǒng),但在軍事上兩人甚少有共同語言。據(jù)他回憶,奧巴馬在當選一周后曾在白宮接見一些將軍�！拔铱此�很不順眼,而他在面對諸位將軍時面有怯色。”4個月后,奧巴馬任命麥克里斯特爾為駐阿富汗最高指揮官。雙方的交談僅僅10分鐘。麥克里斯特爾的助手回憶說:“很顯然,奧巴馬不了解他,他只是想讓將軍去接受這場該死的戰(zhàn)爭,而麥克里斯特爾卻顯然并不樂意�！庇捎谑强偨y(tǒng)親自任命,麥克里斯特爾只好接受任命,接過阿富汗戰(zhàn)爭這個燙手的山芋。
　　從接手阿富汗的第一天開始,麥克里斯特爾便在戰(zhàn)爭策略中打下自己的獨特烙印,他不想在戰(zhàn)場上釀成大量傷亡,而是要通過技術(shù)手段打擊恐怖組織,減少當?shù)仄矫駛�亡――精細計算敵人的活動區(qū)域,在此基礎上實施更快更無情的打擊。這種策略不僅在美軍中廣受歡迎,甚至連阿富汗人也都對這位瘦骨嶙峋的將軍豎起了大拇指。
　　但阿富汗戰(zhàn)場畢竟形勢嚴峻,要想獲得勝利并不容易。據(jù)媒體公布的一份資料顯示,去年6月,麥克里斯特爾曾寫信給美國防部長蓋茨威脅說:“如果我們不向阿富汗增兵4萬人,那么這場戰(zhàn)爭就會徹底失敗�！笨吹酱诵�,白宮大為光火,要員們認為,這是麥克里斯特爾在赤裸裸地威脅奧巴馬:你派我去這個狗娘養(yǎng)的戰(zhàn)場上當替罪羊,那么就應該照我說的辦,否則后果自負!事件后來演變成五角大樓與奧巴馬之間的一場對抗。為了照顧麥克里斯特爾的情緒,五角大樓只好答應滿足他的要求而去踢奧巴馬的屁股。最后,奧巴馬不得不做出讓步,向阿富汗再次增兵3萬人。
　　
　　失控將軍
　　
　　去年秋天,奧巴馬下令重新評估阿富汗戰(zhàn)略。麥克里斯特爾對《滾石雜志》記者赫思廷斯說:“那段時間真的很痛苦,我徹底被出賣了,而且被出賣在這樣一個職位上�！彼�曾向退休將軍麥格雷戈表達不滿,后者對拜登和奧巴馬的阿富汗戰(zhàn)略也是嗤之以鼻:“花數(shù)百億美元去重塑伊斯蘭世界文化的垃圾做法簡直是無稽之談�！睅е�不滿情緒掌控阿富汗戰(zhàn)場,麥克里斯特爾的行為甚至影響到了他手下的助手,其中一名助手曾放言:“阿富汗戰(zhàn)爭看起來更像是越南戰(zhàn)爭,而不是幾年前的‘沙漠風暴’,我們絲毫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美國國防部每年對阿富汗的軍事預算為6000億美元,而事實上,阿富汗戰(zhàn)場指揮部每年卻只能拿到500億美元。慢慢地,麥克里斯特爾手下的軍官開始在私下里表達對白宮高管的不滿,每次談及白宮要員時,他們的嘴里從來都離不開“狗屎”這樣的詞匯,拜登、奧巴馬、蓋茨,都成為他們“嘴下的亡魂”,只有希拉里能破例收到些好評,因為她曾公開表示:“不管麥克里斯特爾想要什么,我們都要設法滿足他�！�
　　迄今為止,與麥克里斯特爾關(guān)系最僵的當屬美國駐阿富汗大使艾肯伯里,這位退役的三星級上將尤其不滿麥克里斯特爾下屬們的囂張跋扈。由于有北約部隊撐腰,麥克里斯特爾從來不把艾肯伯里放在眼里。今年1月,兩人之間的緊張程度上升到極點。當時,《紐約時報》公布了艾肯伯里發(fā)給白宮的一封電報。不出外人所料,艾肯伯里在電報中大肆抨擊麥克里斯特爾在阿富汗的種種惡行:“不信任盟友卡爾扎伊,針對基地組織的鎮(zhèn)壓叛亂計劃毫無起色……如果我們再不插手的話,阿富汗將徹底淪為混亂和無政府狀態(tài)�！�
　　看到這封被公開的電報后,麥克里斯特爾和手下團隊都大感驚訝�！拔蚁矚g艾肯伯里,我們認識很多年了,但這次似乎我被他出賣了。很顯然,他的這種說法是對歷史的一種掩蓋,是一種膽小鬼式的逃避。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們在阿富汗失敗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說:看,我以前就提醒過你們�！�
　　類似這樣的爭論和對白宮的蔑視,麥克里斯特爾悉數(shù)向《滾石雜志》記者赫思廷斯爆料,讓后者始料未及。赫思廷斯說,麥克里斯特爾和參謀從頭到尾都知道身邊有個記者,也知道他們的言論被引述�！八麄儧]跟我事先約束。我的錄音機、筆記本從頭到尾都攤在桌上。我想,顯而易見的,這些全是可供報道的言論。而且,整篇報道最終都經(jīng)麥克里斯特爾的參謀仔細檢視過。”
　　在他看來,麥克里斯特爾之所以接受《滾石雜志》專訪并允許公開報道,意在向奧巴馬傳遞信息,表達對奧巴馬政府阿富汗戰(zhàn)略的“挫折感”。“依我看,阿富汗戰(zhàn)略的推進令他們感到沮喪,我認為他們想讓外界了解這種挫折。讓我震撼的是奧巴馬已不能控制這場戰(zhàn)爭,他失去了對美國阿富汗政策的掌控,而這一政策將產(chǎn)生嚴重后果�！�
　　不過奧巴馬并不買賬,看到《滾石雜志》的報道后隨即解除麥克里斯特爾駐阿富汗總司令的職務,讓一度被視為美國英雄的他,瞬時成為人人指責的狗熊。“最近發(fā)表的這篇文章顯示出的行為不符合一名總指揮應有的標準。它破壞了我們軍隊受文職政府控制這個民主制度的核心,也瓦解了我們隊伍為了共同努力來實現(xiàn)在阿富汗目標所需的信任�！�
　　
　　失控戰(zhàn)爭
　　
　　成也記者,敗也記者。麥克里斯特爾恐怕從未想過,他的軍旅生涯最后是栽在記者的一篇報道里。生長于軍事世家的他,驕傲自大從來都不是什么新聞,只不過在他的整個軍事生涯中,伴隨著自大的還有他的輝煌戰(zhàn)績。
　　麥克里斯特爾瘦骨嶙峋、精力充沛、思路縝密。出乎意料的是,這位將軍過著苦行僧般的生活,據(jù)說在戰(zhàn)場上往往每天只吃一頓正餐,為的是避免行動遲緩。在此次辭職事件之前,外界可能對其感到陌生,但對其戰(zhàn)績一定不會陌生:其麾下部隊曾活捉薩達姆,并在2006年對基地組織伊拉克分支實施空襲,打死其頭目扎卡維。
　　麥克里斯特爾的父親曾率部占領(lǐng)德國,后來參加過朝鮮戰(zhàn)爭和越南戰(zhàn)爭。他家中所有人不是在當兵,就是嫁給了軍人。而麥克里斯特爾的軍旅生涯更是長達34年。1976年,他從西點軍校畢業(yè)以后,加入了特種部隊,靠戰(zhàn)場上一路拼殺掛上了將軍的肩章。至今他仍保持著近乎苛刻的生活習慣,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一口氣能跑8英里。
　　在前往阿富汗指揮戰(zhàn)爭之前,作戰(zhàn)彪悍的麥克里斯特爾曾在伊拉克當過5年特種兵司令。但麥克里斯特爾卻表示,自己在伊拉克戰(zhàn)場學到的并不是怎么打仗,而是知道了武力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或許正因如此,他到阿富汗不久就開始實施親民戰(zhàn)略。他常對部下說:“行動的成敗不取決于你殺了多少人,而取決于有多少人被你說服、有多少人沒有被殺、有多少房子沒有被毀。”在他的主持下,一些阿富汗青年還走進美國軍營與軍方人士開座談會,指責美軍不負責任地空襲并粗魯闖入民宅搜查的粗魯行為。一些前線部隊的官兵因此稱麥克里斯特爾是一名學者型將軍。
　　麥克里斯特爾更是反叛亂的良將,是為數(shù)不多能與卡爾扎伊一起共事的美國人之一。也正因為如此,即便是麥克里斯特爾因為大嘴闖禍而被白宮撤職,卡爾扎伊卻依然發(fā)表聲明力挺麥克里斯特爾,稱贊他是阿富汗戰(zhàn)爭“最好的指揮官”,并希望奧巴馬能繼續(xù)讓他留在前線指揮�！胞溈死锼固貭柪斫獍⒏缓刮幕�,還非常正直�！倍鴮λ�利班來說,沒有什么比讓麥克里斯特爾在他們的耳邊消失更令人振奮了。塔利班的一名發(fā)言人說,麥克里斯特爾的召回是“美國對阿富汗政策在政治上失敗開始的另一個標志”。
　　事實上,美國在阿富汗戰(zhàn)場上從未取得勝利,奧巴馬果斷撤換麥克里斯特爾無法改變一個更真的事實:美國以及其盟國在阿富汗日漸式微。今年6月,阿富汗戰(zhàn)爭超越越南戰(zhàn)爭成為美國歷史上最長的戰(zhàn)爭,1000多名美國男女軍人陣亡,約6000人受傷。但是塔利班仍然猖獗,暗殺部族領(lǐng)導,恐嚇平民。對遭叛亂洗劫120個區(qū)的一項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卡爾扎伊幾乎沒有什么支持率,而超過三分之一的定居者支持叛亂分子。
　　面對如此形勢,麥克里斯特爾在阿富汗進退兩難。一方面,戰(zhàn)爭勝利的曙光著實渺茫;另一方面,如果戰(zhàn)敗,北約的撤軍很可能將引發(fā)阿富汗內(nèi)戰(zhàn),這可能使包括伊朗、巴基斯坦、印度和俄羅斯在內(nèi)的地區(qū)國家卷入其中。
　　有很多人贊同赫思廷斯的觀點,認為麥克里斯特爾及其團隊在《滾石雜志》記者面前對白宮出言不遜的背后是對阿富汗戰(zhàn)場的沮喪。而或許,麥克里斯特爾早已看清阿富汗戰(zhàn)爭的局勢,他的“大嘴惹禍”無非是不想做這場失敗戰(zhàn)爭的替罪羔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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