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說,5月6日的英國大選多少有些美國色彩:電視辯論,正面交鋒,高投票率,選情膠著,承擔改變現(xiàn)狀的使命……唯獨不一樣的是,選后的各黨政治交易像三角戀一樣,讓選民們難以琢磨。德扎斯特是一個普通選民的代表。作為卡梅倫的支持者,他對大選的關注或許只是一種從“光榮革命”以來就沉淀出的公民責任,抑或是出于對未來可能出現(xiàn)改變的由衷恐懼。
　　
　　他們?nèi)�人之間在合縱連橫上的較量,也成為本次英國大選的一大看點。
　　68歲的德扎斯特•理查德先生從幾個月前就盼望著大選了,因為他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對自己是這樣,對整個英國也是如此。當然,德扎斯特并非蓄勢待發(fā)的參選議員,而只是一名普通的退休電氣工程師,他所說的機會,是覺得可以使用手中的選票去改變英國――上一次有這種機會還是在他63歲的時候。
　　按說德扎斯特先生早就過了憤青的年紀,他和同樣已經(jīng)退休的夫人莫妮卡住在倫敦東北卡姆登的中產(chǎn)階級社區(qū),他們擁有一座四層的房子,潔白的外立面干凈整潔,仿羅馬柱式的門廊讓整個家庭充滿沉穩(wěn)的情調(diào)。雖然老兩口并沒像很多英國家庭那樣養(yǎng)只狗當寵物,但他們樓下的花園里卻住著一窩野生的狐貍。當然,理查德一家與狐貍一家的鄰里關系并不像英國電影《了不起的狐貍爸爸》中描寫的那么糟糕,莫妮卡還專門準備了一個小盆子,里面經(jīng)常放些食物去款待他們的狐貍鄰居。
　　在天氣晴朗的時候,德扎斯特和莫妮卡喜歡到附近的攝政公園散步,隨身帶份《泰晤士報》,累了就坐下讀上幾篇文章。到了周末他們可能按照報紙上提供的《觀劇指南》到西區(qū)看看最新的音樂劇,或者去莎士比亞劇場再重溫一下《李爾王》或《仲夏夜之夢》――德扎斯特對莎士比亞有著特別的偏好,莎士比亞劇場里的一塊地磚上就刻有他的名字,因為當年重修劇場時這位先生曾捐了一大筆錢。
　　其實德扎斯特的日常生活代表了很多中產(chǎn)階級的狀態(tài),充滿了淡淡的幸福感和平靜的安詳,一如晴日里倫敦和煦的陽光。但是,在這種習慣了張而不弛的生活中,為什么他們會盼望很容易讓人腎上腺激素分泌猛增的大選呢?或許,這只是一種從“光榮革命”以來就沉淀出的公民責任,抑或是出于對未來可能出現(xiàn)改變的由衷恐懼。
　　
　　選前:錢包保衛(wèi)戰(zhàn)
　　
　　4月30日早晨,德扎斯特先生坐在家中頂層的餐廳里,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享受著豐盛的英式早餐。雖然咖啡和煎肉濃郁的香味彌漫在整個餐廳里,可德扎斯特的心思卻并不在盤子里的食物上,他心里想的還是前一天晚上的大選電視辯論,因為這涉及到他的養(yǎng)老金,涉及到他以后的生活質(zhì)量。
　　這次英國大選,破天荒地引入了主要競選人電視辯論這種形式,讓保守黨的卡梅倫、工黨的布朗以及自由民主黨的克萊格三個人站在一起,逐一通過鏡頭展示自己的政策主張,并接受觀眾的提問,唇槍舌劍互相攻訐。
　　雖然英國人還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大西洋彼岸那位同樣說著英語的強大表兄弟,但無可否認,隨著二戰(zhàn)后帝國的衰落以及美軍的進駐,英國受美國的影響也越來越大�，F(xiàn)在不僅街上十多歲的孩子早已放棄了披頭士的經(jīng)典,而將吹牛老爹等美國黑人的饒舌樂整天掛在嘴邊,就連大選這樣嚴肅的政治領域也被逐漸打上了美國文化的烙印,電視辯論就是明顯的例子。
　　美國人至今仍對尼克松和肯尼迪在芝加哥容光煥發(fā)面對攝像機的經(jīng)典辯論津津樂道,而在半個世紀后,已經(jīng)習慣了在報紙上大打筆仗的英國政客終于咬下牙來決定正面交鋒,而且這種在臺上吵成一片的電視辯論一共要死磕三場。
　　對于英國政客來說,經(jīng)歷美國化的電視辯論都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一開始表現(xiàn)也都有點拘謹,可是電視機前的德扎斯特看得卻是津津有味。上世紀90年代,由于工作原因他曾在美國亞特蘭大生活過幾年,也曾目睹過老布什和克林頓之間的辯論,而這次有機會看到本國政客們上演好戲,他當然不會錯過。
　　絕妙之處在于,美國人不但為英國大選貢獻了電視辯論這種形式,而且還貼心地為辯論提供了內(nèi)容。2008年9月隨著美國第四大投行雷曼兄弟的轟然倒下,一場發(fā)端于華爾街的金融風暴迅速蔓延全球,將英國賴以為支柱的金融業(yè)吹得七零八落,英國選民當前最需要的就是一位能帶領英國走出困境的首相。而4月29日在伯明翰舉行的最后一場電視辯論,主題就是選民最關心的經(jīng)濟問題。
　　英國國家統(tǒng)計局4月22日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在截至3月底結束的上一財政年度里,英國政府的財政赤字創(chuàng)下了二戰(zhàn)以來的最高紀錄,削減政府赤字是每個黨都繞不開的任務,辯論臺上的政治家們都不得不為這個問題撓頭。而對于德扎斯特來說,他看的問題更具體,他看的是養(yǎng)老金、國民健康醫(yī)療保險這些與生活相關的問題。當然,雖然他已經(jīng)退休了,但也會關注一下就業(yè)率的問題,畢竟他也不希望子女失業(yè)不得不被“啃老”。
　　在西方七大工業(yè)國中,目前英國的經(jīng)濟形勢屬于最差之列,面對生活受到威脅的窘境,德扎斯特決定用手中的選票發(fā)起一場“錢包保衛(wèi)戰(zhàn)”。布朗雖然是英國歷史上擔任財政大臣時間最長的政治家,但德扎斯特對他在經(jīng)濟上的表現(xiàn)卻并不怎么認可�！八�是個好人,然而首相做得卻一般。我們是為了經(jīng)濟投票,而不是為了同情投票�！�
　　而在電視辯論中很有人氣的克萊格,德扎斯特認為“他是一個沒有經(jīng)驗、不知道怎么為別人錢包負責的家伙”。至于卡梅倫,德扎斯特認為“他可能還不錯”。就在距離德扎斯特住宅不到200米的路邊,立著一塊巨大的保守黨競選廣告牌,上面寫著“為改變而投票”。
　　
　　選中:藍絨衣的選擇
　　
　　6日投票日那一天,德扎斯特6點整準時起床,叫醒莫妮卡,準備一大早就去投票站投票。
　　6點50分左右收拾利索的老兩口出了門,他們看著門外極具倫敦特色的陰沉天氣,下意識地又拉緊了外套的領口。這幾天倫敦降溫,本來上周還是桃李芬芳的小陽春景象,可選前兩天氣候急轉(zhuǎn)直下,陣陣寒風又勾起了人們關于陰霾冬日的記憶。為了御寒,德扎斯特套上了一件藍色的絨衣,莫妮卡則戴了條藍頭巾,他們不到5分鐘就走到了由一所教堂臨時改成的投票站。
　　投票站7點正式開門,早早趕到的工作人員已經(jīng)把選舉用的設施都擺放完成。一個套間外面的屋子是用來檢查選民登記號的,選民在出示憑證后就可以進入里間找工作人員領取選票。里間有十多個木框釘起帶隔板的小桌子,選民可以站在前面在選票上支持的候選人名下畫一個標記,而不會被周圍的人看到。
　　由于來得早,德扎斯特和莫妮卡不得不先在投票站門口等一會兒,可就在幾分鐘之間,他們身后就陸陸續(xù)續(xù)排了近10個人,其中大部分是身穿套裝、挎著公文包的上班族,這些人要趕在上班之前將自己的一票投給工黨、保守黨或是自由民主黨中的一個。當然,還有幾個老人,他們估計和德扎斯特一樣,都是由于關心養(yǎng)老金而有極高的參政熱情――這點完全沒有因寒冷的天氣有半點改變。
　　由于站在隊首,德扎斯特是這個選區(qū)第一個投票的選民。不到5分鐘,他就投好票從出口走了出來,由于他的選擇,使得保守黨在這個選區(qū)以一票的優(yōu)勢暫時領先其他所有政黨。
　　其實德扎斯特的政治傾向并不是一個秘密,他身穿的衣服就表明了問題,就像工黨使用紅色、自由民主黨偏愛黃色一樣,在大選中藍色代表著保守黨。在選前的三次電視辯論中,卡梅倫一直系著藍色的領帶。
　　雖然德扎斯特這次把票投給了卡梅倫,但其實他并不一直是保守黨的支持者。在2005年的大選中,他支持的對象就是臺上的工黨。“我是對事不對人,這次我覺得保守黨的政策更符合英國未來幾年的發(fā)展方向。”他這樣解釋自己的轉(zhuǎn)變。
　　像德扎斯特這樣早早就定下選誰的人其實只是一部分,就在投票前一天,還有將近4成選民未決定他們把票投給誰,還有選民會臨時改變決定。英國議會下院共有650個席位,選前的民調(diào)普遍顯示,三黨支持率相差不大,選情呈“三分天下”的膠著態(tài)勢,可能沒有一個政黨能夠在議會獲得多數(shù)席位,而每一個選民都用選票構建著下屆政府的面貌。為了實現(xiàn)這些愿望,在從早上7點到晚上10點的15個小時里,共有2965萬選民和德扎斯特一樣涌向投票站。高達65.1%的投票率,其實光是這種熱情就足以讓美國大選相形見絀。
　　投完票后,德扎斯特回到了家,可他一整天都在密切關注著選情的變化。晚上9點多,一些選區(qū)的計票結果開始陸續(xù)公布,前幾個選區(qū)在大選地圖中都被標成了紅色,這讓德扎斯特有些擔心。好在晚上10點由英國廣播公司、獨立電視臺和天空電視臺聯(lián)合舉行的投票站出口民調(diào)顯示,執(zhí)政工黨可在議會中贏得255席,保守黨拿下307席,自由民主黨能占據(jù)59席,這一結果讓德扎斯特松了口氣,終于能睡個好覺。
　　第二天下午4點,選舉結果正式公布,結果和出口民調(diào)相差無幾,保守黨贏得了306個議席,自1997年后重新成為英國議會第一大黨。
　　
　　選后:一個漫長的交易
　　
　　5月10日早晨,太陽在蝸居了5天后終于不情愿地露出頭來�？墒橇晳T性地捧著報紙吃早餐的德扎斯特先生已經(jīng)沒有了剛知道保守黨在選舉中成為第一大黨時的歡快心情。當天《泰晤士報》頭版黑色大標題《懸而未決的英國》道盡了他的一點點失落,因為他支持的政黨表現(xiàn)得是不錯,但還沒好到足以將卡梅倫順利推上首相寶座的地步。
　　正如選前所預料的,英國三大政黨都未能取得議會中超過半數(shù)議席,出現(xiàn)自1974年以來第一個無多數(shù)議會。在這種情況下,誰來出面組閣成了一個疑問,現(xiàn)任首相布朗距離搬家越來越近,但卡梅倫宣言“7日一早拎著公文包去唐寧街10號上班”的宣言也成了一個笑話。
　　對于上次出現(xiàn)無多數(shù)議會時各方是怎么組閣的,現(xiàn)在德扎斯特已經(jīng)毫無印象,畢竟那時候他才30歲出頭,屬于“迷惘的一代”,當時對政治唯一的興趣就是反對越戰(zhàn)。德扎斯特難以想通為什么保守黨想上臺卻要如此艱難,他指著報紙上克萊格的照片反復問:“憑什么他就成為擁王者?”
　　坐在對面的莫妮卡回答不出丈夫的問題,可是從現(xiàn)在看,卡梅倫能否成為唐寧街10號的新房客,恰恰完全取決于自由民主黨的決定。第三黨的作用在微妙平衡期間被無限放大,使其無論倒向哪一邊都對全局有決定性影響,克萊格也成了和女王類似的擁有首相任免權的人。于是,在選舉結果揭曉后,一場更加激烈的合縱連橫爭奪戰(zhàn)在英國的三大黨際展開。在德扎斯特看來,這個長長的周末各黨上演了一出充滿狗血劇情的“三角戀”。
　　距離首相位置最近的卡梅倫率先向克萊格獻上“玫瑰花”,他在7日下午表示愿與自民商討聯(lián)合組成政府的問題。之后兩黨會談小組9日舉行了長達6個多小時的商討。雖然保守黨和自由民主黨表面上打得火熱,但由于在政治理念以及選舉制度改革等方面存在分歧,因此會談一直雷聲大雨點小。由于保守黨遲遲沒能拿下自民黨,這給了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工黨機會。
　　于是工黨也不斷開出入閣“彩禮”來誘惑自民黨,而待價而沽的克萊格也耐不住寂寞,在與卡梅倫會談后又去找布朗“幽會”,期望得到更優(yōu)渥的條件。放手一搏的工黨為了表達誠意,不惜“自殘”,布朗忽然宣布將辭去工黨主席的職位,掃清了和自民黨合作的一大障礙。
　　政治交易和三角戀一樣讓人難以琢磨。反正自己已經(jīng)投了票,對于保守黨能否上臺,德扎斯特先生只能默默祝福了。看著電視上不斷滾動的三黨分分合合的消息,他感覺有些煩了。于是,他決定離開家到附近的公園走走,當然同樣沒忘記帶上一份他經(jīng)常看的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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