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兒來了孫毓敏_孫毓敏當角兒就得寵辱不驚
發(fā)布時間:2020-03-22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眼角一揚,嘴巴一嘟,蘭花指一翹,七旬有二的孫毓敏就把《西廂記》里“呲”張生的嬌俏小紅娘帶到了我們眼前。這活潑勁兒,在近半個世紀前,老師荀慧生點中孫毓敏為流派傳承弟子時就贊過,“這胖姑娘在舞臺上很開竅”。
老太太似“年方二八”,火力壯,夏日空調(diào)能開到攝氏22度,還直嚷熱;說話爽直,不擺譜地說自己是拉著病床上的名人合的影;急性子的她著急結束采訪,中午趕著開會,要帶隊巡回演出,忙得緊,又替我們著想采訪是否怠慢,這一急一想,冷不丁蹦出刁俏話來,“我夠熱情了吧”。果真不像“七十二”,倒是“二十七”
學戲唱戲演戲20年。文革受害自殺癱瘓于床停演15年,創(chuàng)奇跡重登臺當主演13年,一年演出160場,再一個10年,成為北京戲曲藝術學校校長。蘇軾說十年能讓生死兩茫茫,冰心說十年不能再是人生如浮萍。孫毓敏的那些個十年,卻讓生死變得格外親近,讓人生變得有根基。
不恨家境寒,只笑癡人癡
童年的孫毓敏是早熟的。上海爛米巷一間陋室里,6歲的孫毓敏拉過兩個妹妹,一起跪在媽媽面前,“媽媽您別哭了,爸爸不要我們,您一個人養(yǎng)大我們,我們會永遠孝順您,報答您,我們不姓楊了,跟您一樣,我們要改姓孫!币粋4歲、一個2歲的妹妹也跟著學舌:“我們姓媽媽的姓!”母女四人抱頭痛哭。
母親與重男輕女的父親離異,帶著3個“拖油瓶”的母親日子并不好過。懂事的孫毓敏也很活潑,變著法兒讓母親高興,一次母親生病,她就唱起《賣糖歌》給母親聽。母親夸她嗓子好,也高興地說起往事,原來年輕時母親是個京戲迷,也會唱幾句戲,還曾資助過他人學戲,那人后來去了臺灣,還是梅派名旦。
孫毓敏翻看著母親年輕時俊美的劇照,更多想著唱戲能掙錢養(yǎng)家,她央求母親送她也學戲。母親答應了她的要求,日子再艱難,全家節(jié)衣縮食,也為她請了教戲的先生。孫毓敏耳音很好,一聽就會。8歲那年,她第一次登臺參加小學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會,演出《女起解》。演出后,那個扮演崇公道的伯伯直夸她第一次登臺就這么有火候,是個唱戲的材料。自此,孫毓敏學戲更起勁了。
1952年年初的一天,她出去買鹽,回來發(fā)現(xiàn)包鹽的舊報紙上,有一則《北京藝培戲校招生啟事》。她看后喜出望外,可這是3個月以前的事了。母親鼓勵她連夜給戲校寫信,表明自己要學戲的迫切心愿。不承想,戲校很快回信,讓她來北京應考。那年她12歲,為了照顧她。母親帶著2個妹妹也來到北京,靠幫人家縫補拆洗衣服,勉強維持一家四口人的生活。
夏衍在他的《野草》中有這樣一句話:“生命開始的一瞬間就帶了斗爭來的草,才是堅韌的草!笨粗覟樗臓奚F人家的孫毓敏更覺得自己沒有權利偷懶,要爭氣。
在戲校學花旦,老師一再強調(diào)要保護和訓練自己的手型,為使自己的手腕柔軟,手指似蘭花俏麗,她每天把手放到很燙的開水里慢慢彎成九十度角,就這樣日復一日地燙得手指可以自然成型;基本功測驗沒拿滿分,她就自罰三天不許吃飯,用饑餓來逼自己記牢;她從不午睡,大家睡覺時,她借口上廁所,一拐彎溜進教室去看書,抄戲詞。
私闖張宅拜入荀門,學盡平生難學曲
戲校的老師教育她們,必須成為“戲包袱”,什么戲都會,畢業(yè)后到了劇團,才有戲唱。孫毓敏便逢聽著什么戲都自學、偷學。
孫毓敏愛聽四小名旦張君秋的《望江亭》,好不容易盼來他到校教戲,卻只有青衣組的學生能學。
為能進張家聆聽張君秋的教導,她和張君秋的女兒,也是她的小班同學張學敏套近乎。她把自己的點心和糖主動給學敏吃,還幫她洗衣裳。張家有許多兒女,7個孩子住在一屋,當中最小的才3歲,最大的也不過10歲的樣子。已15歲的孫毓敏當起了大姐,成了他們的業(yè)余輔導員,她用在學校當大隊長的一套辦法,把他們組織起來,選了一個大的當組長,和他們一起做大掃除,教認字,處理吵架問題,還幫他們做飯吃。
漸漸,孫毓敏成了張家?,張君秋為答謝她,開始問她的家庭和學習情況。每次去,張君秋有空,就親自傳授她張派戲。見她有進步,高興起來的張君秋還親自拉胡琴,給她吊段嗓子。孫毓敏大感意外張君秋能把胡琴拉得隨心所欲,“真正的藝術家,大都是多才多藝吧!”孫毓敏印象里,張君秋是個相當聰明的京劇大師,去戲院登臺的路上,就能設計唱腔。戲院一到,唱腔也設計好了。
1959年北京戲校第一屆學生畢業(yè)演出,梅蘭芳、尚小云、荀慧生等京劇大家都坐在臺下,他們想通過看戲挑選優(yōu)秀的畢業(yè)生。因為覺得表演《斷橋》的孫毓敏在臺上“很開竅”,外加她長臉長鼻子,舞臺扮相與其有幾分相似,荀慧生將她要到荀劇團,并被選為繼承流派的學生。
這一年正值建國十周年大慶,荀慧生演出了經(jīng)過他修改的傳統(tǒng)京劇《荀灌娘》。演出中,孫毓敏發(fā)現(xiàn),荀派的表演手法和唱法與其在學校跟老師學的不一樣。她糾正以往所學,多聽多琢磨,沒幾天,她也能模仿荀先生的動作和唱腔了。荀先生的琴師郎富潤聽她在私下唱著玩,卻很得要領,幫她拉一段再唱唱。
她這一唱,有人報告給荀慧生。聽聞此事后,茍慧生“突然襲擊”,說明兒就要看孫毓敏演一場《荀灌娘》。光憑半個月聽來的記憶,孫毓敏把其中“兄妹射箭”一場“照葫蘆畫瓢”演了下來。荀慧生贊她,“真比誰都聰明,我就是要考考你,明天到我那學戲去,這出戲我再演兩場,以后就由你演吧。”
教戲時,荀慧生總是一招一式、一字一句,不厭其煩地教,反復講清道理。為了讓孫毓敏擺好戲中跨蹬、勒馬的姿勢,他不僅親自示范,糾正其動作,已過六旬的荀慧生還親自充當馬僮,叫她把左腳蹬在他的右膝上。
在荀劇團的五年中,孫毓敏演出了《紅娘》《白蛇傳》《望江亭》等一出出大戲,那時一年就要演出近300場,有時一天演出三場戲,報紙的演出海報上幾乎天天都有她的大名。
十年犯人加病人
每個人的初戀都是刻骨銘心,孫毓敏的初戀帶給她的卻是苦難,她戀上的是一位港商。上世紀60年代,這不是戀愛,是政治有問題。在組織的反復教育下,經(jīng)過許多個以淚洗面的日子,她終于決心斬斷初戀,卻依然被下放到河南省京劇團,被宣布為“資產(chǎn)階級的臭小姐”,遭到大會小會批斗。
1968年冬天,批斗再度升級,孫毓敏被定性為“投敵叛國的特務、間諜”。每天被輪番批斗,不停地寫交代材料,連上廁所都被看管押送。好強的她最終熬不住了,在一輪批斗大會開始前幾分鐘,她脫下媽媽親手縫制的新棉衣,提筆寫下遺言后,從12米高的窗口跳了下去。那年,孫毓敏27歲。
命大的孫毓敏沒有死。跳樓時被空中的樹枝擋了一下,摔成重傷――腰椎壓縮性骨折,雙腳粉碎性骨折、腳跟骨碎成20多塊。她被視為“畏罪自殺”的囚犯送進了醫(yī)院,關在“政治犯隔離病房”。
她在病床上近乎癱瘓地躺了一年多 時間,腿不能動,就雙手運動,為求得幫助,她唱京戲哄病友開心,還平躺著幫人織毛衣,以六天一件的速度,一直織了將近一百件;她用雙手掰著雙腿學翻身,又如動物訓練般地重學大小便。
那段痛苦的日子,她感謝小妹,沒有告訴她不堪壓力的母親已割喉自殺去世。小妹在嚴加看守的情況下,依然沖到病房,給她鼓勵和安慰。同在醫(yī)院被批斗的一位“叛徒”大伯,實為醫(yī)院的院長,得知她的遭遇,每天偷偷送給她一大缸牛奶,讓她喝下補骨頭,以自身的經(jīng)歷開導她。一切會解決的。日子一天天熬過來。
重登舞臺的那一千級樓梯
有人說,生活是一面鏡子,你對它哭,它也對你哭;你對它笑,它也對你笑。當孫毓敏重新建立起生活的信念后,雨跡斑斑的天花板也變得饒有情趣了。在那上面,她好像看見了醉酒后的貴妃,舞動水袖的尤三姐。美麗活潑的紅娘?…一向她招手,向她微笑。
傷愈后,她被抬回劇團,任憑病人骨髓,她練習用畸形的腳踩地,站立,到走步。她試著用手拉根繩子,用胯骨帶動自己的腿往前挪,就這樣,她一寸,兩寸……一步,兩步……幾次疼得昏迷。疼得大汗淋漓,疼得傷口崩裂……兩個月以后,她用了整整一個半小時,終于第一次從床邊“走”到窗前,看到外面的世界。
她還想重新登上舞臺,她到上海找到國內(nèi)最著名的骨科專家,但專家搖頭,“你的情況只能慢慢地畸形適應,能站立走步已經(jīng)是奇跡,上臺是休想了。”好強了一輩子的孫毓敏不想自己將來成為“廢物”,她悄悄給自己訂了一個計劃:決心以十年的功夫靠走路把跟骨的骨棱磨平;膝關節(jié)不能彎曲,小腿肌肉萎縮,抬腿困難,她就給自己訂了一個爬樓梯的計劃。
她冒著風險脫去了保護腰椎的鋼背心,然后用雙手抓住樓梯的扶手,自己給自己喊著口號邁上一階樓梯,稍做喘息,又拼出全力挪到第二階,盡管骨疼鉆心使她頭暈目眩,細細的雙腿顫抖得厲害,她一口氣爬了一個多小時,終于爬上了第50階,就坐在樓梯口喘作一團了。然而,第二天她竟然拼上了60階,半個月達到第200階,兩個月后達到1000階。小腿的直徑終于從三公分增加到五公分,膝關節(jié)也終于可以彎曲了。
當她終于可以“像鴨子一樣”走路,在“樣板戲”《奇襲白虎團》中她扮演了一個群眾,站在舞臺的犄角,沒有一句臺詞,甚至沒有人看到她的面容。她卻感到莫大的鼓舞。
文革結束,劇團恢復演出傳統(tǒng)戲,孫毓敏被安排到北京購置古裝戲服裝。她聽說新任文化部長黃鎮(zhèn)接見了內(nèi)蒙京劇團的李萬春,這給了她希望。借進京機會,她也來到文化部,幾經(jīng)努力,見到了黃鎮(zhèn)。因為黃鎮(zhèn)的幫助,1978年,她終于接到中央文化部正式邀請她進京演出的信函。
高昂入場費該為京劇衰落買單
回到北京以后,她像一臺高速運轉(zhuǎn)的機器人,演出了《紅娘》、《紅樓二尤》等荀派戲;排演了《癡夢》、《一代賢后》等新戲,每年平均演出達240場左右。她還到各地大學、中學普及京劇知識,臺灣的二十幾所大學,美國的高等學府,都有她的身影。從東北伊春到廣東,從臺北到河北,從上海到美國,她收下了一百多名徒弟……
這期間,她前后五次開刀動手術,兩次全麻,三次腰麻,傷口尚未愈合就得上臺,戲中時跪的動作長達一小時,流著血也堅持下來。
1991年,既懂業(yè)務又有理論水平的她,被上級領導點名去北京戲曲藝術學校當校長。盡管放不下舞臺,孫毓敏還是走馬上任了。當校長的頭一年。孫毓敏少說多做學經(jīng)驗,“多研究心理學”。
學校沒排練場。她跑企事業(yè)單位拉贊助,一棟六層的排演場拔地而起;評選全國和北京重點學校,一幫人嚷“咱條件不行,下來吧”,她拽著領導班子奮戰(zhàn)多個日夜,贏回了市級、省部級、全國重點學校牌;她帶領學生國外巡演,合作期限10年……孫毓敏嘴上常掛著“京劇不能毀在我們手里面,京劇還得靠我們傳幫接代。”去年起,她策劃了一個大活動,分屆給72位健在的非科班出身的京劇老角、名角發(fā)終身成就獎,籌資50萬,獎狀獎牌獎金一個不少,那份名單里,有趙燕俠、譚元壽、梅葆玖……
京劇的衰微最讓孫毓敏動氣,究其原因,國內(nèi)的劇場要價太高!耙粓鰬蚓驼椅覀円3萬到5萬入場費。只能靠賣票往回掙”,外地劇場更欺生,“敢要15萬以上!边@導致一場京劇的普通演出就能炮制出“天價票”!袄习傩湛匆粓鼍﹦∽钌倩400塊錢,誰來啊?”
“學生學習,沒有實戰(zhàn)不能進步,又必須演出!睂O毓敏就找相關部門呼吁管管,可劇場已經(jīng)高度市場化的緣故,相關文化部門不好直接插手“降價”,也愛莫能助。她一直呼吁合理票價來培養(yǎng)觀眾,“小時候,看一場戲才5毛錢,名角不過8毛、1塊。那叫享受。”
孫毓敏欣慰于北京戲校學生日漸增多,卻無奈于學生的出路越來越窄,“學得好的學生畢業(yè)后一個月工資只有一兩千塊錢,怎么活?”畢業(yè)找不到工作的大有人在。很多就轉(zhuǎn)行了。學生招得越多。讓孫毓敏心里越愧疚,京劇下一步該怎么辦。是孫毓敏一直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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