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兆華 《盲人》就要干明眼人的事|每天最開心的事莫過于
發(fā)布時間:2020-03-20 來源: 人生感悟 點擊:
“盡管他們看不見了,但是在他們的心中永遠有一盞明燈,透出無限的希望,我們要相信未來!报D―林兆華 “嗚嗚~嗚~~嗚~,”詭異的聲音傳來,有如一個瘋女人在閣樓上哭泣,偌大排練廳的一個小角落里,一個胖胖的短發(fā)姑娘在哭著,臉上沒有眼淚,表情卻很投入。
林兆華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北京紅丹丹教育文化交流中心的伙伴們親切地稱呼這位胖姑娘為“小不點”,她叫璐瑤16歲,是林兆華最新編排話劇《盲人》里最小的演員。誰在“小不點”眼前都是“一片云”,12位盲人參演人藝話劇《盲人》,她還算是唯一有光感的演員。
“小不點”來自離異家庭,爸爸走后,她時常聽到媽媽喝醉酒后的哭泣,也常在噩夢中夢到。林兆華讓演員揣摩劇中瘋女人的哭泣,演員總找不到感覺,給“紅丹丹”里的哥哥姐姐們端茶倒水的“小不點”,邊聽林兆華講解,邊自個想起了往事學著哭起來。她雖然胖點,“占鏡頭”,但嗓門大,講評書有兩把刷子的她,聲音很有穿透力?恐らT大和勤奮好學,她從跑腿的,改為無臺詞的禱婦,最后又演上了女二號“盲姑娘”。
請盲人演《盲人》是話劇史上的創(chuàng)舉,象征大師梅特林克的該劇誕生100多年來,只在一個比利時版本中,所有演員曾佩戴墨鏡出演,演員還均為專業(yè)出身,從沒有過用視障人士演出的版本。有著這樣的壓力和平等參與的機會,來自“紅丹丹”的其他11位盲人都和“小不點”一樣很努力,零表演經歷的他們短短一個月時間,已能進入角色,“很不容易”。
難道就不能再給自己一個夢想?
2007年12月18日,聯(lián)想集團在北京發(fā)布企業(yè)社會責任戰(zhàn)略,同時啟動公益創(chuàng)投計劃,首批斥資300萬元支持15到20家公益組織,“紅丹丹”在其列。新聞發(fā)布會上,董麗娜作為“紅丹丹”的代表朗誦了一篇散文《向日葵》,正巧會場背景布置也全是金黃的向日葵,麗娜輕柔似水而又抑揚頓挫的聲音在布滿向日葵的大廳里,散漫開來,打動了臺下的邀請嘉賓濮存昕。
當場,濮存昕邀請“紅丹丹”的盲人們上人藝聽他的話劇《李白》,隨后,還給他們介紹人藝的舞臺結構!凹t丹丹”負責人鄭曉潔開玩笑地說,“人藝要能排演一場盲人話劇,那就牛啦!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2008年北京市委市政府委托人藝排演兩個殘疾人劇目,作為迎奧運的獻禮。林兆華計劃排演他一直想導的梅特林克《盲人》這一象征劇目,討論劇本時,濮存昕告訴林兆華,“紅丹丹”有一群愛好廣播文藝的盲人主持。
年三十前,林兆華給鄭曉潔打電話,提出想到“紅丹丹”看看,了解一下盲人,看是否能合作演話劇,鄭曉潔自然非常樂意。初四那天,春節(jié)還沒有放完假,林兆華自個兒跑到“紅丹丹”,大伙兒都沒在,他也到處轉了一大圈,回去了。林兆華是有些擔心的,內心斗爭了好長一段時間,從沒有接觸過那么多盲人,用這些業(yè)余的盲人演員更是想都不敢想,“他們看不見我,我怎么指揮,怎么導?我以往所有的指導經驗都派不上用場!
年后,林兆華帶著3、4個形體老師、助理前前后后又到“紅丹丹”溝通了3次,鄭曉潔拼命說服,“盲人有著對學習的渴望,請相信盲人,也相信您自己。我們一定會把這事做好,大家都是用心在做,盲人需要被給予一個平等參與的機會,我們一定全力以赴!3次溝通后,林兆華把合作定了下來,“咱們可就干了這事啦!”“您放心!”
鄭曉潔有這種自信,她曾帶領盲人在山東臨沂做過“情景再現(xiàn)”的節(jié)目,盲人根據(jù)自己生活中的實事兒,20分鐘現(xiàn)排現(xiàn)演小品,“他們沒培訓過,都是憑著情緒來,演得還挺像。”盲人們有些不自信,“我們真能演話劇嗎?還是上人藝的舞臺!”鄭曉潔像個發(fā)狂的機器,拼命給他們加油,“以前你們不敢想可以當廣播主持,現(xiàn)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文藝之聲每天中午有你們半小時自己主持的節(jié)目,原來不敢想的夢想不是都實現(xiàn)了嘛!為什么你們不能再給自己一個夢想,為之努力?”
殘疾人?不健全人?視障者?
大家都在做一件從未做過的事兒,何況還是以往少接觸的不同群體,只能是尋找,尋找一種大家都能相互適應的方式,期間的碰撞、小心翼翼總不可避免。
男一號晉吉征是北京聯(lián)合大學盲人按摩專業(yè)的學生,以前還在北京盲人足球隊踢過足球,沒接觸過話劇的排演,不清楚演員的工作方式,剛開始排練時,時常會生氣埋怨。因為是非專業(yè)演員,表演時常有不到位的地方,導演一會一個喊“!!八剑掠腥巳〈奈恢媒o我們帶路!薄巴# 薄八,生怕有人……”“停!”“他呀……”“停!”導演不斷喊停,他開始火大了,“哎喲,我剛上來說兩句,你又讓我停!
肚子里憋著火,再加上趕上5月底要畢業(yè)考試,心里沒底,還要抓緊復習,雙重壓力下,等到形體課大伙形體接觸交流時,他和一個伙伴越扭越緊,從玩兒到來真格的,兩人抱成一團,開始打架,他把伙伴后脖頸的肉都咬腫了,一排牙印兒,發(fā)泄了自己的壓力。事后,他又給人道歉解釋,請大伙吃了70串羊肉串。
林兆華也犯愁了半天,在人藝,演員演不到位,他是出了名地愛罵人,撐著腰站那能罵人半天,“你們干什么吃的”;對盲人們,他犯怵了,面前一大堆盲人,光如何稱呼他們,他就琢磨了一陣子。他問鄭曉潔,“他們到底叫不健全人、殘疾人,還是叫什么人?”鄭曉潔告訴他,“專業(yè)名詞叫‘視障者’!绷终兹A覺得“視障者”繞嘴,說不來,最初排練,他招呼動員盲人們,“我們這些不健全人,就要做這些健全人的事兒!”鄭曉潔知道他是好意,沒好意思說,直到新聞發(fā)布會,才真正幫他糾正過來?伤廊焕贤,排練時不時需要自我提醒,“那是什么來著?哦,視障者!
為記住這個詞,他給非視障者取了個詞兒,“明眼人”。這下,他記住視障者了。他叮囑人藝的其他演員,“你們要叫他們視障者,不能叫別的啊!彼屩碓谂啪殢d的黑板上貼了張“與盲人朋友打交道的注意事項”,深怕自己哪句話說重了,就傷了人。
月光總像大月餅拍在手上
磨合更多的就是盲人們對劇本的理解了!睹と恕酚肿g作《群盲》,是象征主義戲劇大師、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梅特林克的著名劇作,創(chuàng)作于1890年,描寫了12名盲人困于一個海邊的孤島上,面對狂暴的大自然,等待一位領路人,而最終發(fā)現(xiàn)他們等待的人已經死去。“這個戲表面上很悲哀,”林兆華說,“劇中盲人等待的領路人死掉了,人們面對死亡時的恐懼、悲哀、失望、無望乃至絕望全都體現(xiàn)在劇中。梅特林克所表達的是對全人類的憂慮,以盲人的處境象征了人類的生存境遇!
象征主義背景下,一切簡單的事物都變得不再簡單,星星、夜鳥、月光、花兒都被賦予了另一層含義上的理解,最開始,年齡小的演員甚至對劇本產生了誤解,“把盲人寫得太傻了。”劇中,夜鳥飛過,盲人們一直在問是什么東西,不明白這是什么聲音,并為此爭吵,“我們不可能會有劇本中寫的盲人的狀態(tài),夜鳥是我們很熟悉的東西,怎么可能會不知道呢!
不能理解,情緒不能到位,舞臺氣場就弱,為一句話一個表情,導演要重復來上10多次,反復講解了180遍,演員們臉上還是沒表情,導演讓“小不點”想象手里捧著月光,臉上會出現(xiàn)怎樣的表情,“小不點”老找不到月光落在手上那種輕盈、心靈陣陣顫動的感覺,總只能想到“一個大月餅拍在手上”,副導演臉都氣直了。
磨合再磨合,講解再講解,組里大家互相交流,年齡大的盲人演員把自己的體會告訴年齡小的演員;大偉和鄭曉潔一個拿著攝像機跟著拍,回家再組織學習,一個緊盯著導演看誰,她就跑到誰那再解釋;劇組還配置了2位形體老師,也在旁邊指導演員們,用氣呼吸引發(fā)情緒,配合表情。
漸漸,演員們進入狀態(tài),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劇中盲人們的處境和表現(xiàn),“大家都知道夜鳥,但在又饑又渴又恐懼的狀態(tài)下,夜鳥飛過來,那時的盲人們是沒有心思去判別自己最熟悉的事物的!薄斑@是一個歷史劇,100年前的盲人可能真是邊緣群體,一輩子就沒出過自家院子,沒見過隔壁家的牛,當時天上飛過去什么,很可能他的確就是不知道!
兄弟姐妹們,謝謝你們了
相處了一段時間后,每個人都在發(fā)生改變,有對自我認知的,也有對他人的。副導演在《盲人》劇組呆了5天,回頭再回自己團里排戲,排到第二遍就通過了,他開始給人作揖,“兄弟姐妹們,謝謝你們了!眻F里人覺得奇怪,平日副導脾氣特別大,以往大伙辛苦排了5遍,他都還要臭罵人家干什么吃的,今兒怎么了?在鄭曉潔看來,在盲人劇組呆久了,為溝通,大家在不斷反思與他人的溝通方式,尋找和不一樣的人打交道的途徑,有脾氣的人漸漸也會沒了脾氣,做好一件事每個人都不容易,要感恩。
盲人們拄著盲杖,敲著地走,到處摸,剛開始很多人不接受,“都是些什么人啊,連拉帶拽地進來一批嚦哩哐啷的人!卑雮月后,大伙不再言語了,時不時,還會躲在排練廳的門縫里,偷偷看幾眼。最開始是人藝的門衛(wèi)、打掃衛(wèi)生的勤雜工偷偷看,再后來其他演員跟進來看,濮存昕、楊立新、宋丹丹路過,也都過來慰問大家。大伙逐漸認同了這些盲人演員,甚至大伙也在討論,“有了B組盲人隊,觀眾還會不會看A組明眼人的劇目。”(人藝同一劇目常分兩組演員,以交替演出。)
林兆華也找到了自己與盲人演員溝通的話語方式,溝通不便,就以幽默四兩撥千斤;盲人看不見,就多說形象和指示性強的詞,這也正是他的強項,常常一句形象的話,他就能幽默地發(fā)出指示。中國盲協(xié)副主席滕偉民也在12個演員之列,他肚子大,排練累了,見沒輪到他,就腆著大肚子躺地上休息,舞臺整體造型顯得有些異樣,“主席,光看見你大肚子啦。”這句話一出,眾人開始偷著笑,滕偉民自個也樂了。
對于視障者這一專業(yè)術語,林兆華也不再犯怵,“我們視障者先聽明眼人演!薄懊餮廴诵菹,現(xiàn)在視障者上。”“明眼人要多觀察視障者怎么演。”他逐漸把“視障者”“明眼人”兩詞說得滴溜溜轉,似乎為能掌握這兩詞還挺得意,時不時就來上幾句,自個咂著嘴來回品味。
找到了月光的感覺
“不癲狂,不成活”,不斷琢磨舞臺角色,舞臺角色開始影響在生活角色中的盲人們。
兩年沒見過爸爸,也沒通過電話,“小不點”以為已有新家庭的爸爸不再想見她,一天,她突然接到了爸爸的電話,“呆寶,我來北京看看你!薄靶〔稽c”很興奮,一大早起床就摸著路,到宿舍大門外等爸爸。她一個人等到了中午,還沒見到爸爸,卻突然看見另一個熟悉的影子摸著墻往外走,口里慌慌張張地喊著“小不點”。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一個人跑出來都沒告訴讓給她角色還不斷鼓勵她的權婧姐,手機靜音也沒聽到大伙打來的電話,她后悔自己太想爸爸,卻忽略了大伙對她不見了的擔心。她趕到權婧姐身邊,權婧一把抱住了她,“小不點,你怎么啦,是不是不開心就跑了!睓噫航汴P切的聲音,輕柔纖弱的懷抱,就像月光落到手上的感覺,“小不點”突然一下明白了,此時,爸爸的影子也從權婧身后走來。
晉吉征以前是盲足運動員,足球訓練后經常累得倒頭就睡,排演話劇運動量不多,他卻感覺后者比真正的身體鍛煉更累,“整個情感一直跟著走,跟著角色高興、憤怒!彼救艘彩且粋憤怒、抱怨比較多的人,和劇中角色相符,通過這個戲,他開始更加認識自己,“處理事情,需要進一步多想!眲≈腥宋镒兂闪私逃慕巧。
該劇4月22日到5月25日上演,但對于這些盲人演員來說,生活的舞臺更大,前方的路還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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