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6日，一場題為“企業(yè)家精神與生存困境”的論壇上，嘉賓潘石屹調侃了幾句：最近，因為我盯著PM2.5指標不放，有關部門就上門了。他們說，潘總，您看您挺有錢，也有粉絲，管這事兒作甚？我說，這是健康，比錢和粉絲都重要。話音一落，全場傳來笑聲、掌聲。
　　
　　強烈的呼聲得到了一些回應。同一天，環(huán)保部發(fā)布《環(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第2稿以及《環(huán)境空氣質量指數（AQI）日報技術規(guī)定》第3稿，向全社會征求意見。其中，最大的調整即擬將PM2.5、臭氧（8小時濃度）納入常規(guī)空氣質量評價體系，并收緊PM10、氮氧化物等的標準限值。
　　
　　11月21日，山東省環(huán)保廳宣布，2012年起，該省17市開始監(jiān)測PM2.5，每月通報結果，力爭到2015年空氣中PM2.5等主要污染物的年均濃度較2010年改善20%以上，還原“藍天白云、繁星閃爍”。
　　
　　PM2.5數值是反映當前空氣質量的重要指標，至今未列入國內空氣質量監(jiān)測范圍，即便上海、廣州等城市已監(jiān)測多年，而且，結果亦顯示，PM2.5污染問題日益凸出，但這些數值一直未公之于世。如今，僵局終于被山東打破，一場空氣質量的革命正悄然來臨？
　　
　　吃螃蟹的南京
　　
　　PM2.5本屬專業(yè)指標，但近期走紅民間，以前，很少有人知道，原來，這才是空氣質量標準中最具話語權的因子。只是，它的數值一直成謎。
　　
　　而大致的情況可從研究論文中窺見。黃鸝鳴等人發(fā)表的《南京市空氣中顆粒物PM10、PM2.5污染水平》一文指出，2001年冬、春、秋3季，南京市5個主要城市功能區(qū)PM2.5的濃度范圍為0.044―0.586毫克/立方米，超標率達92%，污染程度非常嚴重，應引起公眾和相關職能部門的高度重視。
　　
　　10年前，PM2.5是個陌生的名詞，而11月14日，類似的信息出現于南京市氣象局的官方微博“南京氣象”中，贊譽聲一片：南京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敢于揭開PM2.5的神秘面紗。
　　
　　那條微博寫道：近日，大氣層結構穩(wěn)定，雖天氣晴好，但大氣渾濁，據探測，昨天一天我市能見度不超過8公里，PM2.5細微顆粒物濃度大多在75微克/立方米以上，超過正常水平。
　　
　　如此的天氣情況并不鮮見。根據華東師范大學資源與環(huán)境科學學院束炯教授過去幾年的研究，上海的“灰霾”天氣占全年總天數的25%―30%，主要原因即為PM2.5濃度超標。而北京，整個10月，灰霾難散。
　　
　　不過，長期以來，中國政府從未主動披露過任何關于PM2.5數值的信息，而南京氣象局偶然“泄露天機”后，這條微博僅存活半小時，此后，便以“誤發(fā)”之由刪除。據稱，發(fā)布者還因此被追究責任。
　　
　　誰家孩子誰抱走，發(fā)布信息也是這個道理�！霸谏虾�，空氣質量信息要由氣象和環(huán)保兩部門共同協(xié)商后由后者發(fā)布�！笔�炯告訴時代周報，通常，環(huán)保部門設置的監(jiān)測點數量更多，分布更合理，取得的數據更具代表性。
　　
　　但問題是，環(huán)保部門從不公布PM2.5值�！罢�府自己不發(fā)布，又不允許別人發(fā)布，這是錯誤的做法。”北京公共環(huán)境研究中心主任馬軍告訴時代周報。
　　
　　直至11月21日，山東省率先做出改變，決定自明年起監(jiān)測、公布PM2.5值。該省環(huán)保廳表示，山東半島是我國經濟發(fā)展迅速、人口密集、區(qū)域大氣復合污染最為突出的12個重點區(qū)域之一，因此，要在濟南、青島、淄博、濰坊等重點區(qū)域率先推進大氣聯(lián)防聯(lián)控工作，而結合該省國民經濟發(fā)展的特點，決定將實施范圍擴大至全省17市。
　　
　　另一抹亮色是，11月16日，環(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二次征求意見稿發(fā)布，首次增設PM2.5日均、年均濃度限值等項目，確定了2016年全國實施的“底線”時間，并提出，灰霾、光化學煙霧污染較為嚴重的地區(qū)應該提前實行。
　　
　　其實，早在2010年5月，國務院辦公廳就已出臺《關于推進大氣污染聯(lián)防聯(lián)控工作改善區(qū)域空氣質量的指導意見》，其中已“暗示”部分地區(qū)需要提前實施環(huán)境空氣質量新標準，而山東半島正是其中之一。
　　
　　山東之后，若更多省份跟進，這將督促環(huán)境空氣質量新標準的出臺，而此后，各地區(qū)必定千方百計“達標”，那么，中國的空氣質量能否大幅改善？
　　
　　80%中國城市很難達標
　　
　　先來看看幾個數字，雖不起眼，但不要低估它的意義�！董h(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第2稿認為，目前，PM2.5日均及年均濃度的達標值可設為0.075毫克/立方米和0.035毫克/立方米。
　　
　　而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現行的《空氣質量準則》規(guī)定，PM2.5日均濃度的準則值（即安全值）為25，過渡期分75、50、37.53個階段；年均濃度在10以下為安全，過渡階段設35、25、15三個目標值。換言之，中國可能將采用過渡期第1階段的數值作為PM2.5的“國家標準”。（本段數值的單位均為微克/立方米）
　　
　　“這是一個將在5年后才在中國實施的空氣質量標準，卻把PM10、PM2.5的達標濃度定在WHO認為‘長期暴露會增加大約15%的死亡風險’的水平上。這是對公眾負責嗎？”
　　
　　為“盡一個環(huán)保學者的社會責任”，“中國科學院老科學家科普報告團”成員李皓建議，應將PM2.5日均濃度限值收緊至0.025毫克/立方米，年均值修改為0.02毫克/立方米。
　　
　　0.075毫克/立方米與0.025毫克/立方米，差別究竟幾何？這從復旦大學公共衛(wèi)生學院戴海夏、宋偉民等研究人員2002年進行的一項實驗中可以窺見。他們對上海某一中心城區(qū)大氣中PM10、PM2.5的污染濃度與居民日死亡數進行了分析，認為兩者之間存在顯著關聯(lián)，即，當大氣中PM2.5濃度上升10微克/立方米，總死亡數上升0.85%。由此推導，如果將PM2.5的日均均限值定為0.075毫克/立方米，居民的日均死亡數預計較0.025毫克/立方米時增加4.25%，那么，這樣的天氣能否稱得上“安全”？
　　
　　“使用WHO最低級別的標準，這說明，我們尊重了中國目前的發(fā)展階段。若某城市達標，可以認為，其基本滿足了我們對于空氣質量的要求，至于對人體健康是否存有不利影響，這是一個科學、客觀的問題。畢竟，這只是WHO最低級別的標準，而這個組織顯然認為，只有達到更高的標準，才能確保對人體健康沒有威脅�！瘪R軍分析道。
　　
　　但中國的現實有些“殘酷”�！凹幢闶侨站�值75微克、年均值35微克的標準，80%的中國城市都需要通過極大的努力才有可能達標。若限值再收窄，幾乎所有城市都會不合格。”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環(huán)境監(jiān)測總站原總工程師魏復盛告訴時代周報，“國標”的作用在于為大多數城市樹立一個奮斗目標，如果定得太高，就失去了意義�！斑@是綜合考慮社會經濟、技術發(fā)展、人體健康等因素后的產物�！�
　　
　　“我國推行環(huán)保標準時，通常會采取過渡措施緩解市場壓力。目前的限值確實有利于指標值從無到有的制定，也較容易大規(guī)模推廣，但畢竟，限值尚未達到世界領先水平，因此，這在一定程度上并未體現出對空氣污染的改變�！敝型额檰柇h(huán)保行業(yè)研究員盤雨宏告訴時代周報。
　　
　　“初期，我們可以利用WHO的研究成果，制定一個要求較低的PM2.5國標，先讓公眾熟悉這些數值，改進只籠統(tǒng)公布一個空氣質量指數（AQI）的做法，后期，再對這些數值做進一步解讀。比如，易感人群在0.075微克/立方米的環(huán)境中是否仍需采取一些保護、規(guī)避措施，研究人員要給出相應的建議�！瘪R軍說。
　　
　　爭論仍在繼續(xù)，但可以肯定的是，未來，即便城市的PM2.5日均濃度達到了“國標”，那時的空氣仍可能對人體健康帶來不利影響。
　　
　　以往只是玩文字游戲
　　
　　怎樣的空氣才能定義為“達標”，這是目前討論的焦點之一，而另一個是，如何給不同質量的空氣批注合適的評語，準確反映風險。
　　
　　11月16日，與《環(huán)境空氣質量標準》一同征求公眾意見的還有《環(huán)境空氣質量指數（AQI）日報技術規(guī)定》第3稿。與早前的API（空氣污染指數）相比，AQI增加了臭氧（8小時濃度）、一氧化碳以及PM2.5三項評價因子。
　　
　　該草案按照AQI值由低往高，將城市空氣質量分為優(yōu)、良、輕度污染、中度污染、重度污染、嚴重污染6級。與之對應，美國采用的評語體系是良好、中等、對敏感人群不健康、不健康、很不健康以及危害。
　　
　　以中國評定的“良”為例，其代表了AQI在51―100區(qū)間，空氣呈黃色，對少數敏感人群的健康有較弱影響的狀態(tài)。
　　
　　“中國老百姓會覺得，良與好是一個意思，其實不然。而AQI101―200這一級別，中國稱為輕度污染、中度污染，老百姓可能以為沒什么危害，但美國的評語很直白，那就是‘不健康’的空氣�！崩铕┙邮苊襟w采訪時如此表示。
　　
　　“這兩套評語體系，我更同意與國際接軌的做法。因為，一般居民很難判斷‘優(yōu)’或者‘良’究竟意味著什么，是否影響健康，而采用健康、危害等詞匯更貼近他們的需求�！笔�炯說。
　　
　　不過，魏復盛并不認同，優(yōu)指空氣質量比較好，良則指有輕微污染，但對人體健康沒有太大影響，這種說法不一定要和其他國家一致。
　　
　　“評語的問題與國民的接受程度以及思維方法有關，如果更換表述，稱某地的空氣質量‘不健康’或者‘很不健康’，這是否容易引起心理恐慌？將來，這可能是一個科普宣傳的問題。（即，普及“良”、“輕度污染”等評語的真實含義，記者注）”
　　
　　“而且，國外還發(fā)空氣質量警報，說今天不能上街，車輛要限行，工地不能開工，這些做法在中國能不能推行，還都有待討論�！蔽簭褪⒄f。
　　
　　實際上，一旦推出PM2.5國標，短期內，眾多城市必然無法達標，受之影響，如果AQI換用美國式表述，那么，他們的空氣質量評語極可能是“不健康”，甚至更差。
　　
　　“空氣質量客觀存在，不管如何評價，它對人體的影響是實實在在的。玩一個文字游戲，我覺得沒有這種必要�！笔�炯說。
　　
　　“我希望，有關AQI的最終表述可以盡量反映真實情況，若空氣質量對健康有害，該寫‘不健康’就一定要寫‘不健康’，滿足公眾的知情權，以便其采取應對措施�！瘪R軍說。
　　
　　PM2.5將引發(fā)革命？
　　
　　盡管兩份草案引發(fā)諸多討論，“但總體而言，這是一個非常積極的過程。因為，前一次征求意見后，很多建議、要求，比如，收緊氮氧化物限值，增加臭氧、一氧化碳、PM2.5等指標，都已被新版意見稿采納，這體現了一個公開、透明、參與式的立法過程�！瘪R軍評價道。
　　
　　既然如此，這份新標準前景如何？“就環(huán)保部而言，他們確有誠意、意愿、決心推動這項工作，而且，我國的工業(yè)發(fā)展也到了一個轉型期。這是一個機會�！钡�同時，魏復盛也告訴時代周報，目前，好多部門都認為新標準要求太高，推動標準出臺需要很大努力。
　　
　　“公布PM2.5數值有兩方面作用。首先，這將給各地政府帶來警示，促使其減少形成灰霾天氣的人為因素，逐漸改善空氣質量；其次，數值公布后，城市居民能夠更好地保護自己�！�
　　
　　不過，束炯坦言，硬幣的另一面是，新標準推出后，很多城市的天氣優(yōu)良率會下降，有的大降，有的小降。
　　
　　比如，由于地理位置以及社會管理的優(yōu)勢，上海受到的影響可能較小，即便如此，這也意味著上海要承認，全年1/4―1/3的天數是灰霾天氣。“上海市政府曾多次表示有意愿、決心做出改變，但放眼全國，阻力是必然的�！笔�炯說。
　　
　　“這不僅是面子問題，實質意義上，還會對城市形象、人才引進、招商引資等造成影響�！瘪R軍認為，新標準敲定意味著，若某一地區(qū)未達標，其可能被要求制定時間表，治理污染。但汽車尾氣、大型工廠等污染排放源頭很難攻克，若一定要治理，當地的GDP“傷得起”嗎？
　　
　　其實，治污是一項浩大的工程�！霸瓉淼腜M10中，PM2.5占了60%―70%，盡管近年PM10有所下降，但PM2.5呈上升趨勢�！蔽簭褪⒏嬖V記者，能源燃燒、工業(yè)污染造成的細粒子實際很難去除。目前，燃煤煙氣脫硫、脫硝以及減少揮發(fā)性有機物排放等措施都有助于減少PM2.5，但這將涉及到很多產業(yè)的技術改造、升級與轉型，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技術和人才�！斑@在一時半會兒無法實現�！�
　　
　　此外，“浩大”還體現于，灰霾的形成是一個區(qū)域性污染，換言之，某個城市出現灰霾天氣，責任可能不在當地，而在于其上游。所以，正如山東的舉措，改善空氣質量必須整個片區(qū)聯(lián)防聯(lián)控，而這又涉及地方力量的博弈。
　　
　　“但我認為，這些都不應成為阻止PM2.5值監(jiān)測、發(fā)布的理由。我們必須正視這個問題，并通過準確的監(jiān)測和發(fā)布達成社會共識。如果沒有全社會的認同，那么，克服這么嚴峻的挑戰(zhàn)非常困難�！瘪R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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