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弟弟結(jié)婚時,她剛剛結(jié)束那段無味的婚姻,暫時寄居在娘家。 　　樓上客廳一側(cè)的那間最大的臥室一直是她的閨房。盡管她在與前夫感情甚好的那段日子里幾乎沒怎么住過娘家�？赡情g臥室,依然是她的私密空間,平時那間房子總是房門緊鎖,而她,是唯一持有鑰匙的人。
　　離婚后,她理所當(dāng)然地搬回了這間房子。弟弟的臥室稍小,與她的房間僅有一墻之隔,那時弟弟已經(jīng)開始談婚論嫁,女朋友小曼經(jīng)常出入家里。
　　二樓的左側(cè)還有一間獨立的單間,只是面積稍小。之前母親也曾暗示她,不如搬到那間住,清靜、方便�？伤齾s裝作不懂,說,是啊,弟弟搬到那間也不錯。
　　在弟弟結(jié)婚前夕,房間需要簡單裝修,母親很直接地要她搬到側(cè)間居住。母親拿弟媳搪塞她:“小曼想住主臥,我答應(yīng)她了,家里房間多,咱能滿足的就滿足她�！�
　　她嘴上沒說什么,可心里卻很不舒服。這是她的家,是她生活了30年的家。父母向來嬌寵她,小她4歲的弟弟也一貫很聽她的話,而這個小丫頭,還沒踏進她家大門,就想跟她爭個高下!她越想心里越不舒服。
　　她的強勢由來已久,不能容忍別人得到的寵愛比她更多。她一直覺得,自己為這個家付出了很多。
　　
　　2她16歲的時候便因家境困頓輟學(xué)到工廠上班了,那時,母親常常一邊在她被機器磕破的傷口上涂著藥,一邊對在一旁復(fù)習(xí)功課的弟弟說:以后你長大了可一定要對你姐好,你吃的穿的上學(xué)交的學(xué)費,都是你姐供你的。
　　弟弟考上大學(xué)那年,她有了男友,男友是客戶公司的老板,比她大十多歲,在偶然一次路過車間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靚麗的她,便對她展開了激烈的追求。她有些心動,卻也舉棋不定,直到看見弟弟大學(xué)通知單上每年近萬元的學(xué)費時,她才下定決心答應(yīng)了他。
　　家里很快便籌齊了弟弟的學(xué)費,之后,由她的男友出資,翻蓋了家里的房子。房子蓋好之后,父親指著樓上那間最大的臥室,對她說:以后這間房永遠是你的,就算你弟弟結(jié)婚,也不能占用你的房間!
　　沒想到幾年以后,她的婚姻出現(xiàn)了問題。
　　夜深人靜的時候,前塵往事便會一股腦兒地向她涌來。她便有些恍惚,覺得這些年,她的日子如一場夢,醒來后一地都是頹敗的花瓣。她覺得自己如今一塌糊涂的生活,全是因為自己太想改變這個家,太為兄弟著想而導(dǎo)致的。
　　
　　3
　　同在一個屋檐下,她幾乎不怎么跟小曼說話。上樓下樓時迎面碰上,小曼總是笑盈盈地喊聲姐姐,她冷著臉,嗯一聲,便徑直上樓了。
　　不久,她有了相愛的男子,領(lǐng)了結(jié)婚證并有了身孕。男子身邊有一個小女兒,為了給孩子一個可以接受她的緩沖期,她更多的時間還是住在娘家。
　　那天,小曼回娘家。中午母親蒸了一鍋米飯,由于蒸的時間過長,米粒都糊在了鍋底,吃飯的時候,父親聞到糊味抱怨母親做飯不操心。她端起飯碗,大口大口地吃著飯,向父親打著哈哈:沒糊啊,我吃著挺好。
　　可是母親去洗手間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她在往馬桶里倒米飯。母親嘆了口氣說:你這孩子,能把對爸媽那份心的十分之一對小曼,那就好了。
　　聽母親一提小曼,她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說:她整天住在咱家不走,也不說去她娘家住,整天在我眼皮底下晃來晃去,她不偎著她媽倒是天天偎著我媽,你說煩人不煩人?
　　母親聽她這番話,以為她是在故意撒嬌,不禁啞然失笑:她和你兄弟結(jié)了婚,這兒就是她的家了,她不在自己家待著去哪兒?老住在娘家算什么?
　　她聽了,眼淚簌簌地掉落下來:媽的意思是說我才是外來戶,用不著攆我,我這就走!見她動了真格,母親趕緊連哄帶勸,費了好一番口舌才平靜下來她的情緒,止住了她的眼淚。
　　
　　4
　　她的預(yù)產(chǎn)期比小曼早半個月,她生孩子的時候,小曼挺著肚子,和母親衣帶不解地守在她的身邊。孩子生下來后,她躺在床上,虛弱地對母親說:媽,按照老家的風(fēng)俗,孩子不滿月我沒法住娘家。可我和婆婆幾乎沒怎么相處過,月子里我不想她來照顧我,您去我家照顧我行嗎?
　　這樣,她把母親留在了身邊。出院第16天的時候,弟弟打來電話,說小曼要生了,現(xiàn)在醫(yī)院里。
　　母親接了電話,便急急地要走,催她給婆婆打電話要婆婆過來先照顧她幾日。哪知,她一把拽住了母親,蠻不講理地說:你就是不能走!我坐月子都是我媽伺候我的,她坐月子為什么不讓她媽伺候她!
　　母親急了,脫口而出:小曼的媽媽是她的繼母,她很小的時候就沒有媽媽了!
　　她依然言語咄咄:我不管,反正你就是不能去照顧她!我為家里付出了那么多,還不如一個新嫁來咱家的外人?
　　母親聽了她這句話,目光移到了別處,嘆了口氣說:你知道小曼的親媽是怎么死的嗎?沉默了一會兒,母親緩緩地說:本來是不想告訴你的,可是你太不懂事了。小曼的媽媽是個小學(xué)教師,二十多年前的一個下午,一名持槍匪徒劫持了一個班級的所有小學(xué)生,并把學(xué)生趕上了教學(xué)樓頂,在危急的時刻,小曼的媽媽用自己做人質(zhì)交換下所有的孩子……后來,小曼的媽媽和匪徒一起摔下了教學(xué)樓……那一年小曼只有6歲!
　　她一下子就震撼了,多年前那個混亂而驚慌的畫面忽然鋪展在她的面前。那個和藹可親總愛微笑的何老師,那個用生命換回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幾十名學(xué)生安全的何老師竟然是小曼的媽媽!
　　母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小曼只知道她的生母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但她不知道她母親當(dāng)年解救的孩子中也有你。
　　
　　5
　　讓愛人把母親送走以后,她的心一刻也不能安靜。
　　孩子一滿月,她便抱著孩子急急地往娘家趕。小曼生下孩子才十來天,因為是剖腹產(chǎn),小曼還不能下床,看見她來,小曼掙扎地從床上坐起來要給她拿飲料。她連忙接了過去,輕輕地扶著小曼,往小曼的背后墊了一個軟軟的靠墊。
　　小曼顯然有些不適應(yīng),慌亂地擠出一個笑容。
　　她一邊逗耍著小曼身邊那個小小的嬰兒,一邊說:小曼啊,姐姐前些日子妊娠反應(yīng)嚴(yán)重,導(dǎo)致情緒一直不好,亂發(fā)脾氣,以后不會了,你不要跟姐一般見識啊。
　　小曼露出了較往常更舒心的笑容:姐姐說什么呢!不管姐姐脾氣好不好,我都會一輩子對姐姐好!
　　她怔了一下,本能地說,為什么?
　　小曼羞澀地笑了,我和你兄弟談戀愛的時候,他就告訴我,姐姐是這輩子待他最好的人了,為了供他上大學(xué),把自己的人生軌跡都改變了,那時候我就想,就沖這,我就要一輩子對你好。
　　她忍了幾忍,濕濕的眼淚還是沒有能夠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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