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意氣風發(fā)的比利時收藏家蓋伊?尤倫斯（Guy Ullens）表示要做中國藝術家的“文化保護人”，就在那一年，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剛剛在798落成，尤倫斯正做著在中國打造一個國際性當代藝術機構的美夢，并計劃長期在這里發(fā)展下去。那個時候，把他形容成美第奇似乎并不為過。
　　然而，今年2月12日，在接受境外媒體采訪時，尤倫斯卻突然表示要將UCCA轉交長期合作伙伴管理，同時卸任館長一職。尤倫斯夫婦收藏的106件中國當代藝術藏品也將集體送拍4月3日的香港蘇富比春拍，拍品總估價1億至1.3億港元。
　　盡管尤倫斯強調他“無論是對中國當代藝術和藝術家的喜愛，還是對UCCA的傾情，都不會改變”，“希望未來可以更多地關注年輕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這一新聞還是在中國當代藝術圈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引來多方猜測。
　　實際上，這已經(jīng)不是尤倫斯第一次出手他所收藏的中國當代藝術品了。2007年，尤倫斯出手了透納和曾梵志的作品，當時外界普遍猜測尤倫斯是不是缺錢了，他自己的解釋卻是“為了集中財力投入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運轉中”；經(jīng)濟危機之后，尤倫斯又為了“集中自己的收藏體系”再次出貨，2009年，他已經(jīng)儼然成為國內一些大型藝術品拍賣公司的拍品供應大戶。查看拍賣市場的記錄不難發(fā)現(xiàn)，出自尤倫斯收藏序列的作品很多都是引人注目的精品。從宋徽宗的《寫生珍禽圖》到曾鞏、夏昶、陳逸飛、張曉剛，坊間傳言，從2009年春拍名聲大震，到2010年春拍結束，短短一年間，尤倫斯夫婦在內地的藝術品拍賣市場上，已經(jīng)套現(xiàn)逾6.05億元人民幣。這一次，尤倫斯的胃口更大了，他宣稱“我的夢想是能夠將這些藏品當作一個完整的整體賣出去，但它們數(shù)量巨大，全部買下花費的金錢太多”。
　　雖然一直對外宣稱自己是非營利的藝術機構，這些年來，UCCA也確實為推動中國當代藝術發(fā)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是，先收藏、再辦展覽，最后拍賣套現(xiàn)，一系列的行為讓人不得不心生質疑。
　　
　　UCCA的真實目的
　　
　　自2007年成立以來，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就一直是藝術界關注的焦點，同時也飽受非議。
　　2007年11月，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在北京798藝術區(qū)落成。這家非營利性藝術機構設在前軍工廠、包豪斯廠房內，面積為5000平方米，完全依靠尤倫斯的資助運營，除了三間展廳，還設有一間禮堂、咖啡館和圖書館。
　　從一開始，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就是個燒錢的玩意兒。據(jù)說，在2005年到2013年的八年租期中，UCCA每年的地租就要近千萬元，即便在施工的兩年中也要照付。而每年的運營投入，也不遜于國際級大美術館的金額。幾年下來，尤倫斯給這個藝術中心砸下了逾億元的成本。而他那些中國當代藝術藏品，每年的倉庫租金和保險金也要幾百萬歐元。這樣看來，UCCA似乎扮演了拖油瓶的角色。
　　而由于雇傭了過多的歐洲人和一些其他原因，UCCA在中國藝術圈里也一直處于一個很奇怪的地位，中國人似乎并不喜歡一個外國人創(chuàng)辦的“野心勃勃”的實力派藝術機構進駐中國。早在2007年UCCA剛剛落成之際，有些人私下就以陰謀論的口吻揣測說尤倫斯準備出貨了。三年多以后的今天，這個預言居然真的一語中的。
　　“尤倫斯不可能一味心甘情愿地做傳教士。”美術批評家、策展人郭小川說�！耙苍S當初設立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時，他確實心中對中國當代藝術有過美好的愿望，對此我們只能猜測。但也可能只是打情感牌。”郭小川回憶起當初UCCA剛成立時的發(fā)布會上，雖然到場的中國藝術家、策展人無一懂法語，主辦方還是堅持自始至終用法語交流，這似乎當時就已經(jīng)表明了姿態(tài)。“這是秀給誰看呢？”郭小川的語氣里有著些許的不滿。
　　尤倫斯曾經(jīng)表示，他最初的打算是只將UCCA作為展示其大量收藏的中國當代藝術品的地方。然而，“很快又否決了這個理念。我們決定用它來推廣中國當代藝術，通過專題展覽以及臨時展示等方式。” 經(jīng)過了幾年發(fā)展，UCCA已經(jīng)儼然成為798最富盛名的藝術中心之一，見證了中國當代藝術的枝繁葉茂。
　　一直熱切關注中國當代藝術發(fā)展動向的石京生卻直接把尤倫斯對藝術品的“整合”稱之為“陰謀”�！八⒘撕芏嗟臋C構，也制造了很多障眼法。就尤倫斯本身，實際可分為兩大部分，一個是公共部分，在這個部分他基本是從眾的做法；另一部分是對于一些‘找不到北’的中國當代藝術的藝術家們的庇護和支應，因為他們需要市場，需要有自己的位置，所以必須跟隨國際性的領袖。建立尤倫斯王國是這兩個部分要求的必然結果�！�
　　我們只能從細枝末節(jié)中推測，源源不斷的資金投入也許對尤倫斯來說是個不小的負擔，而隨后的金融危機伴隨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的回落，可能對他的生意有所影響，于是當年末他就開始尋找買家，隨后，他開始分批出手他的收藏，現(xiàn)在則輪到了放手藝術中心的運營權。難道是年逾七旬的尤倫斯再也負擔不起這個花費高昂的游戲，想給自己留下些頤養(yǎng)天年的積蓄？還是中國不成熟的藝術體制，不足以承載尤倫斯過于宏偉的理想？亦或是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商人，在中國藝術市場上玩著低吸高拋的游戲？據(jù)說，離開中國之后，印度的年輕藝術家們正等待他的垂青。
　　
　　和中國當代藝術的約會
　　
　　20年間收藏2000多件作品，其中中國當代藝術品的比重高達80%。在早年接受媒體采訪時，尤倫斯把他收藏中國當代藝術作品解釋為“有關激情的故事”。
　　上世紀80年代是中國當代藝術誕生的重要年代。內地改革開放，來自西方的知識大量涌入，中國新生代藝術家們開始反思一直接受的藝術教育，以及社會現(xiàn)實主義的教條，自行探討不同藝術形式的可能性，形成了一股民間發(fā)起的全國性新潮藝術及思潮運動，并于1985年達到了一個高潮，稱為“85新潮美術運動”。四年后，中國美術館的首屆“現(xiàn)代藝術大展”將運動推上最高峰，代表了一代中國藝術家的理想和激情。
　　那個時候，許多人仍對中國當代藝術一無所知，尤倫斯卻已經(jīng)常和中國藝術家們聚會閑聊，談藝術或者理想與激情，他的日程表被排得滿滿當當，要拜訪的藝術家名單拉得很長很長。尤倫斯夫婦從那個時候開始大手筆收藏中國當代藝術家的作品，而此時，包括曾梵志、張曉剛、方力鈞等人還是寂寂無名的小輩。
　　時過境遷，就連那些當時“85新潮美術運動”的藝術家們也不曾料到中國當代藝術今日的盛況。這些當年還要用著公共衛(wèi)生間的無名小卒，今日作品卻動輒拍出千萬天價。尤倫斯夫婦也以其超前精準的眼光和對藝術品無與倫比的敏銳嗅覺，被業(yè)界稱為“淘金中國的收藏大戶”，從2007年開始，他們將重心轉移到了北京，斥資數(shù)億元在798開設了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尤倫斯手下最大的一個項目。
　　“尤倫斯把一群找不到組織的藝術家的產(chǎn)品變?yōu)楝F(xiàn)在有國際聲譽、固定藝術市場的一面旗幟，此舉是他這些年來的最大贏家案例。在我看來，尤倫斯對于中國當代藝術的地位和作用可以這樣理解：他的存在，讓更多的中國藝術家看到了世界，并讓更多的人開始關注世界當代藝術的發(fā)展。”石京生如是說。
　　尤倫斯在中國當代藝術剛剛起步的時候給了它信心，不僅僅是資金的支持，他在歐洲舉辦了許多關于中國當代藝術家的展覽，甚至還為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提供過資金贊助，UCCA建成之后，更是舉辦了多次重要展覽，包括2008年的《占卜者之屋： 黃永?回顧展》，2009年的《破碎中：陳文波繪畫展》和嚴培明的個展《童年的風景》，2010年張洹的裝置藝術展《希望的隧道》，還有今年暫被擱淺的艾未未個展，從這個角度，也許我們真的可以說，不管目的如何，要不是有尤倫斯這樣的西方藏家，中國當代藝術不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
　　
　　鐵打的藝術界，流水的投資人
　　
　　這次的尤倫斯事件，已經(jīng)儼然成為近期藝術界最熱的話題，各方反應不一。有人說尤倫斯只是中國當代藝術的藏家之一，他的退出影響不大；更多的消極論者則認為這勢必會對西方及國內藝術投資造成負面性的連環(huán)沖擊，再次打擊去年剛剛轉好的中國藝術市場。藝術評論家朱其撰文《歐美藝術投資人對中國當代藝術正失去信心》，他把這次尤倫斯的撤退與去年英國收藏家薩奇拋售剛收購未滿幾年的中國當代藝術品相聯(lián)系，得出歐美藝術投資人對中國當代藝術正在失去信心的結論。他同時指出，尤倫斯的退出會對中國當代藝術市場造成負面影響，也同時為中國當代藝術的洗牌帶來了契機。
　　相比起來，郭小川顯然要樂觀許多。在他看來，此次尤倫斯選擇退出，只是一個很正常的經(jīng)營策略�！熬拖癯钟泄善币粯樱约嘿崏蛄司蛼�。相對于歐美藝術市場，我們的市場相對滯后，西方藝術投資人由此會對中國藝術市場有一個很清晰的評估。尤倫斯選擇在中國當代藝術剛剛興起時進入中國市場，利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在798造勢，提高影響力，再在高位拋出，自己則賺了個缽滿盆溢。”
　　郭小川并不認為尤倫斯將大批中國當代藝術品送拍將對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撤出中國只是尤倫斯自己的算盤，和中國當下藝術的大形勢關聯(lián)不大。中國當代藝術正方興未艾，還存在很大的發(fā)展上升空間。雖然存在一些過度炒作等問題，但任何商業(yè)活動背后都會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問題，就像當初經(jīng)濟不發(fā)達時候的搶購風一樣，只是事物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
　　石京生則斬釘截鐵地認為尤倫斯這次集體拍賣中國當代藝術品不會影響到中國當代藝術市場，原因是中國當代藝術還僅限于一個非常小的群體，大規(guī)模的當代藝術市場尚未成形，所以也無從談及影響。“中國當代藝術也有第一桶金，誰在整合目前的中國當代藝術，誰就有機會拿到這塊蛋糕。毫無疑問，尤倫斯長久以來關注這樣一個大國的藝術發(fā)展是有其深刻含義的。不僅是深厚的政治、經(jīng)濟發(fā)展的環(huán)境和基礎，更重要的是文化的發(fā)展以及其不可估量的經(jīng)濟價值，中國新的‘藝術群’誕生和發(fā)展以及更多的創(chuàng)造都有此淵源。從這個角度說，是中國的發(fā)展促成了尤倫斯的誕生和發(fā)展�！�
　　日前，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發(fā)表聲明，希望大家弄清楚尤倫斯基金會和藝術中心之間的區(qū)別，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將繼續(xù)運營下去。但2013年，798的那塊地皮租期已滿時，我們還真不知道UCCA將何去何從。但是，鐵打的藝術界，流水的投資人，尤倫斯走了，肯定還會有別人來，雖然不一定還是西方人。但就像郭小川那句反問一樣,“中國當代藝術怎么能寄希望于洋人？”，中國當代藝術不應該把希望和春天寄托在某一個人或某一個機構身上。尤倫斯的離開，也許并不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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