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儒學的解構(gòu)和重建

李澤厚

我覺得對孔子、《論語》和儒學，似乎還需要做另一種工作，就是對這一“半宗教半哲學”的文化神髓進行解構(gòu)和重建。

首先是解構(gòu)。解構(gòu)有兩個方面：宗教方面和哲學方面。這兩方面是非常復雜地交織在一起的。譬如說，以董仲舒為代表的漢代儒學，構(gòu)建了一整套陰陽五行、天人感應的“宗教、倫理、政治三合一”宇宙觀圖式。這是哲學，但又不只是哲學；這是宗教，但又不完全是宗教。它欠缺一個到處活靈活現(xiàn)的人格神上帝來不斷干預人世，但天人感應、陰陽五行，卻又是統(tǒng)轄、主宰、支配、制約整個政教體制的觀念體系和意識形態(tài)，從“官制象天”到醫(yī)藥占卜。后者到今天也還在影響人們的活動和心理。又譬如，以朱熹為代表的宋明理學，構(gòu)建了以“天理人欲”為核心的心性本體論。這當然是哲學，但又不只是哲學。它否認人格神的上帝，本身卻是以一種不可違抗的宗教、倫理、政治三合一的道德律令展示出來的后期傳統(tǒng)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和法規(guī)秩序。它統(tǒng)轄、主宰、支配、制約人們的行為舉止、思想觀念，甚至直到今天。

儒教的特征之一是將宗教性道德與社會性道德融成一體，形成中國式的“政教合一”，并提升到心性本體論的哲理高度來作為信仰�！敖獭痹谶@里既是人文教育又是人生信仰。因此解構(gòu)方面，首先應是將倫理道德作為個體的內(nèi)心信仰、修養(yǎng)和情感與作為社會的外在行為、準則和制度區(qū)分開來。同時，又由于情感信仰、理性思辨、制度設(shè)定等等各有不同的層面、位置和意義，所以還應該從原典儒學中定位和厘清，看看從孔子開始的儒學教義各個章句在哪個層面上具有或不具有價值，恢復原典儒學例如《論語》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真正活潑、具體的人間情趣，這也就是我所說的“情本體”。這樣，對了解和消解傳統(tǒng)以及今日中國的“政教合一”或稱“政治宗教”，可能頗有好處。

第二，解構(gòu)之后，再“重建”否？在“教”的方面，當然不必模仿基督教或伊斯蘭教，再去塑建人格神的上帝。但是否可以考慮回到“天地國親師”——那松散而靈活、沒有人格神上帝的儒學的“宗教”傳統(tǒng)呢？這個“宗教”所具有的含糊性和開放性，使它可以有一個廣闊的自由的解釋空間。對老百姓，它可以包容對人格神的崇拜禮儀；對“君子”們，它可以是某種心靈寄托、行為規(guī)范、生活歸依。重要的是，“天地國親師”不能復舊，它本身也需要一番解構(gòu)和重建。例如需要把它從過去的政治宗教即“政教合一”的傳統(tǒng)中解放出來，它不應再是“好皇帝”和“君師合一”的政治體制和幻想信仰，恰恰應該在這里強調(diào)改“君”為“國”的重要意義，這“國”不再指任何政府、政體、政制，而是指較含混而寬廣地對歷史——文化共同體的某種心理認同。于是，“天地國親師”便可以成為中國人對宇宙自然、家園鄉(xiāng)土、父母夫妻、兄弟朋友、師長同學以及文化傳統(tǒng)的某種道德和超道德的情感認同和精神皈依。它不再具有政治的和社會性道德的性質(zhì)功能，卻具有準宗教性的功能和內(nèi)容。如果今天從《論語》到《菜根譚》到《三字經(jīng)》等等再作出某種新的摘錄編選，重要的是加以新的解說發(fā)揮，它們不也可以與《圣經(jīng)》、佛經(jīng)和其他宗教讀物一樣起著同樣的慰安人際、穩(wěn)定社會、健康身心的功能作用嗎？

在“學”的方面，則似乎不必再去重建各種“氣”本體、“心性”本體的哲學體系了�！扒楸倔w”可以替代它們。因為“情本體”恰恰是是無本體，“本體”即在真實的情感和情感的真實之中。它以把握、體認、領(lǐng)悟當下的及藝術(shù)中的真情和“天人交會”為依歸，而完全不再去組建、構(gòu)造某種“超越”來統(tǒng)治人們。它所展望的只是平凡人的身心健康、充分發(fā)展和由自己決定命運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節(jié)選自《〈論語今讀〉前言》，有刪改）

12-13題為選擇題，請在答題卡“選擇題答題區(qū)”作答。（12題選對兩項給5分，選對一項給2分，多選不給分。）

12．下列的說法，不符合文意的兩項是 （5分）

A．董仲舒、朱熹是中國不同時期的儒學代表，他們的學說都體現(xiàn)了宗教性與哲學性相互交織的特點。

B．從中醫(yī)和占卜的活動中，可以看出漢代儒學的陰陽五行學說一直都在影響著中國人的體驗和行為。

C．從孔子的儒學開始，宗教、倫理、政治三合一的道德形式就始終影響著社會的觀念體系和意識形態(tài)。

D．今天讀解《論語》，要把儒學從“政教合一”中解放出來，發(fā)揮它在安慰人際、穩(wěn)定社會等方面的作用。

E．“情本體”是重建儒學哲學體系的關(guān)鍵，即以領(lǐng)悟當下的和藝術(shù)中的真情為依歸，建立新的學說。

13．對“天地國親師”的理解，符合文意的一項是 （3分）

A．作者以它為例，旨在說明在“宗教”方面，儒學要重塑人格神，讓百姓去敬拜他。

B．在“宗教”方面它具有更為廣闊自由的解釋空間，需要擺脫政治宗教傳統(tǒng)的約束。

C．在更為寬廣的歷史中，“國”不再指任何政府，而是文化共同體的某種心理認同。

D．它體現(xiàn)為中國人對自然、家園、親人、師友及文化傳統(tǒng)等社會性道德情感的認同。

14．根據(jù)文意，解釋儒學為什么被稱為“半宗教”。（3分）

15．在作者看來，怎樣才能解構(gòu)儒學？請分點概述。（5分）

參考答案：

12．【信息篩選】（5分）

C E （C. “宗教、倫理、政治三合一的道德形式”是從漢代儒學中開始體現(xiàn)，在作者看來，“孔子的儒學”并不具備此形式。E .作者認為，不必重建儒學的哲學體系，用“情本體”代替即可，更不需“建立新學說”。）

[選對兩項5分，選對一項2 分，多選不給分。]

13．【概念理解】（3分）

B （原文指出“‘天地國親師’可以有一個廣闊的自由的解釋空間”，但“要把它從過去的 政治宗教即‘政教合一’的傳統(tǒng)中解放出來”，本選項與原文意思相符。A．原文說“在‘教’的方面，不必模仿基督教或伊斯蘭教，再去塑建人格神”，而選項卻說“可以重塑人格神”，與原意相悖。C．文中說“較含混而寬廣地對歷史”，這是指如何對待歷史的，而選項中“在更為寬廣的歷史中”是指怎樣的歷史，與原文不符。D．文中說“它不再具有政治的和社會性道德的性質(zhì)功能”，所以“社會性道德的情感認同”與作者觀點不符。）

14．【內(nèi)容分析】（3分）

因為它像宗教一樣，處處控制著人的行為和思想觀念，但卻又沒有一個到處干預人世的人格神。 [3分。每橫線處1分。意思對即可。]

15．【觀點把握】（5分）

（1）要清楚認識儒學在宗教方面、哲學方面是如何交織在一起的。

（2）（在“教”方面）要將宗教性道德與社會性道德區(qū)分開來。

（3）要從原典儒學中重新界定那些具有人間情趣價值的內(nèi)容。

[5分。答對一點2分，兩點4分，三點5分。意思對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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