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走出的精神困惑
發(fā)布時間:2018-06-28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因為搬遷頻繁,為圖輕省,平時對紙質(zhì)藏書格外挑剔,但凡能從圖書館借或是能找到電子版的讀物,我都盡量不買,更少有收藏。因此,但凡能動用我荷包,必是發(fā)自內(nèi)心喜愛的“硬貨”,我之“硬貨”標準也比較簡單:作者學術(shù)深度要值得筆者敬重,作品內(nèi)容值得學習并利于反復(fù)品味,最好能夠終身陪伴自己并值得傳家。此外,最重要的是,心心念念非占有而不能滿足的,早晚都會買來燈下相伴的。而《宗教思想史》,正是我心中這樣一本“硬貨”。這套專著是羅馬尼亞著名宗教史家、作家、哲學家米爾恰·伊利亞德(Mircea Eliade,1907-1986)的代表作之一,可以算得上是二十世紀西方宗教學集大成作品。作者伊利亞德在宗教學研究方面受到世界范圍內(nèi)的肯定,其用“圣顯”(Hierophanies)與“永恒的回歸”(Eternal return)解釋宗教行為的理論對宗教學研究有著重大影響。此外,在西方世界,他也是少有的對東方宗教(尤其是印度教)有比較深入研究的學者?上У氖沁@部大部頭作品引入國內(nèi)比較晚,導(dǎo)致國內(nèi)不少普通讀者對其比較陌生。
《宗教思想史》共分三卷,以宗教發(fā)展的時間順序為線,描述了復(fù)雜多姿的宗教現(xiàn)象,追溯宗教產(chǎn)生發(fā)展過程中人類思想的演變與對立。書中從舊石器時代古代文明開始描繪宗教觀念的萌芽與發(fā)展、演變與創(chuàng)新,進而勾勒了宗教一步步發(fā)展為相對成熟的、研究資料也更詳盡的宗教體系,包括中國宗教、印度教、佛教、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我們今天依然熟知的宗教,其研究范圍涵蓋了亞、非、歐等世界各地的原始和外來宗教的思想創(chuàng)造過程。書中每一卷還附有一個長篇的書單與簡評,介紹相關(guān)主題的歷史研究現(xiàn)狀和問題,這些書單本身非常有特色,幾乎可用來作為宗教研究相關(guān)必備的工具書。全書啃下來,很難想象作者如何做到駕輕就熟、旁征博引這么多資料并闡述了自己的認識,其研究的廣度、深度足以堪稱“巨著”,也足以見證上世紀宗教史研究的活躍程度。
《圣經(jīng)》四部智慧書曾深深打動過我,私下以為這種對“日光之下的勞碌盡是虛空”的苦難的慨嘆,多出現(xiàn)在滿是神跡故事的宗教經(jīng)典中并被后續(xù)各種宗教代代相傳,直到后來再看《宗教思想史》,才發(fā)現(xiàn)這種虛無情緒可以追溯到更古老的時代。
人類長久性的困惑,最直觀的首先是對苦難與不公的困惑:
這種悲觀的人類學在《巴比倫史詩》中就早已得到了系統(tǒng)的表述。這也見諸其他宗教文獻之中!爸髌蛯υ挕边@篇文獻所表現(xiàn)出來的情緒,似乎是由恐懼癥所產(chǎn)生的虛無主義:主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因人類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而感到窘困:“登上古代的廢墟,四處走走,環(huán)顧古往今來的骷髏,他們中間誰是壞人,誰又是公眾中的造福者呢!绷硪环葜奈墨I“關(guān)于人類苦難的道”,又被稱作“巴比倫傳道書”——則更為絕望。吃著好肉的兇猛的獅子/是否向女神供奉面點、香火以平息他的不快?/……至于我,難道我沒有供奉嗎?/不,我向諸神祈禱/我向女神上規(guī)定的犧牲!駧Ыo我的只是匱乏而不是財富。……相反,那卑鄙者、邪惡者卻獲得了財富,罪人稱義,而義人卻遭放逐。強盜得到金銀財富,而弱者則忍饑挨餓。惡人勢力日增,而弱者則被丟棄。
上古的悲嘆,讓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我們依然共鳴,苦難從何而來?如何終止?能否停歇?這種困惑的延續(xù)性可作為人類思想史的一條主脈,綿延不絕于歷史長河,類似的精神危機出現(xiàn)在各類宗教之中。也許我們不難推測并理解,原始時代人們恐懼野獸、洪水,不明白日出日落的宇宙規(guī)律,不理解植物的重生和人類的死亡,因此有很多精神困惑。然而我們也不得不承認,即使隨著生產(chǎn)力逐漸發(fā)展,人類漸漸能掌控一部分自然知識,新的困惑還會浮現(xiàn),而這些困惑本質(zhì)上卻是不變的,是人類對自身存在方式的不解,是對社會的不公、勞頓無用的苦難不解。一直到今天,我們的科技日新月異,人類的歷史螺旋式上升,唯有這些人類思想的困頓似乎沒有休止。
除此之外,如同老子“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一樣,人們還有一種對存在意義的困惑,在于對無法掌握的洪流或者“大道”而產(chǎn)生的思想上的失落。作為一個科研工作者,我常常覺得這一點和歷史學家是共視角的?茖W家或可一窺造化神奇,便會失落于個體能力的渺小,渺小到只能依靠好奇抓住那一點點的“為什么”而“偏安一隅”,甚至連這“一隅”也不一定能完全掌握。同樣的,歷史學家的幸福感,是站在歷史的洪流里看到了人類作為整體的燦爛輝煌,失落感可能在于他們也清楚地感受著個體也是如此無力,這些洪流始終不以個人意志為轉(zhuǎn)移的,輝煌的王朝、偉大的英雄予人類漫長的歷史而言不過飛沙走石。而思想史學家,則有可能帶著更沉重的感受,他們既看到整體人類的渺小,又清楚地看到人類是如此早便意識到自身的極限,人類如何努力掙扎想擺脫精神上的困惑,某些方面卻似乎始終無能為力。有趣的是,宗教本身就因著這種精神困惑,一路陪我們走來。
人類的困惑不分時代、種族和語言,本質(zhì)上是如此一致,同樣的,無論什么宗教實踐,人類也不會停下努力的腳步。從這一點來看,宗教思想的發(fā)展成熟是人能動性的一種體現(xiàn),是非常有積極作用的。伊利亞德作為“觀察者”,本人也不是消極的歷史思考者,他的《宗教思想史》從某種角度來看,就是追溯人類是如何帶著困惑面對危機而一步步發(fā)展了不同的宗教思想與實踐?梢哉f,每一次宗教思想上的輝煌創(chuàng)舉,對人類發(fā)展都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與社會、政治、經(jīng)濟、軍事以及科技相互作用,最終匯聚成洪流乃至改寫了人類歷史。而這些宗教思想的創(chuàng)新,時常是人類面對困境時,用來安撫人心、化解危機的。需要強調(diào)的是,如果只是把宗教理解為解決困惑的手段,也是片面的,宗教的復(fù)雜性本身就超越“一種方法和工具”。
首先,宗教的作用不是對自然規(guī)律的掌控所能替代的。正如著名科學家、科學史學家克洛德·貝爾納指出的“研究人員不能超越現(xiàn)象的決定論:相反,他們的使命僅限于展示觀察到的如何變化,從來不是為什么變化”,F(xiàn)代神經(jīng)科學之父圣地亞哥·拉蒙一卡哈爾在其《給青年學者的建議》也提道:“自然科學,尤其是生物學,可以有效避免人們天性就傾向于從整體上解釋宇宙一般法律!币晾麃喌峦瑯又赋黾夹g(shù)的進展與人類智力的發(fā)展并不是同步的,宗教是自然科學萌芽乃至發(fā)展不可或缺的,正是因為有宗教提出的問題,人類才開始漸漸有了巫術(shù)、祭祀,進而為科學提供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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