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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東風:《極權(quán)主義的起源》中譯本指謬

發(fā)布時間:2020-06-19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阿倫特的著作近年來在大陸得到陸續(xù)介紹,形成了小小的阿倫特熱,其主要著作基本上都有了中譯本。但正如筆者在《阿倫特<精神生活. 思維>中譯本指謬》中指出的,翻開這些新近出版的譯著,真正能夠順暢地通讀全書的寥寥無幾。[1]不少翻譯不僅晦澀難懂,而且存在數(shù)量不少的硬傷,嚴重地影響了讀者對作者思想的理解。筆者已經(jīng)對《人的條件》《精神生活.思維》的中譯本翻譯錯誤專門撰寫文章予以指出。2008年,阿倫特的成名作《極權(quán)主義的起源》(以下簡稱《起源》)中譯本在大陸出版,出版者為一直致力于西方學術(shù)經(jīng)典介紹的著名的北京三聯(lián)書店,譯者為大陸學者林驤華(林譯《極權(quán)主義的起源》此前已于1995年由臺灣時報出版公司出版,但在大陸很難見到)。本書不但是阿倫特的成名作,而且在西方政治哲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是我們理解和反思20世紀的極權(quán)主義這個最大人類遭難的必讀書,其對于理解中國二十世紀歷史也具極為重要的借鑒意義。然而非常遺憾的是,這本得到諸多好評、獲得諸多榮譽、受到諸多學者推薦的名著,[2]其中譯本同樣存在不少翻譯錯誤。因編選《阿倫特讀本》之需,筆者近日認真研讀了《極權(quán)主義的起源》的第三部第十三章“意識形態(tài)與恐怖”(該章將收入本人主編的《阿倫特讀本》)。該章在《極權(quán)主義的起源》中占據(jù)特殊重要性,因為1951年《起源》初版時并沒有這章。它是作者在1958年再版中加上的,并作為全書新的“結(jié)論”取代了初版中那個阿倫特自己認為“不像結(jié)論”的“結(jié)語”。因此,本章可以獨立成篇,是阿倫特對于極權(quán)主義所做的最集中的理論概括。本文以三聯(lián)書店2008年出版的《極權(quán)主義的起源》中譯本(以下簡稱“中譯本)為例,對照其英文版原著[3],就中譯本的主要翻譯錯誤進行指謬和分析。為了增加指謬的說服力、便于讀者辨析,本文采用了以下辦法:凡筆者認為比較嚴重的翻譯錯誤,都將首先直引英文版原文,再引中譯本譯文,然后是我的試譯,最后是簡要的分析。

  原文:

  Instead of saying that totalitarian government is unprecedented, we could also say that is has exploded the very alternative on which all definitions of the essence of governments have been based in political philosophy,that is the alternative between lawful and lawless government, between arbitrary and legitimate power. That lawful government and legitimate power, on one side, lawless and arbitrary power on the other, belonged together and were inseparable has never been questioned.(第461頁)

  中譯本:

  我們不說極權(quán)主義政府是史無前例的,我們也可以說,它探索了一種可能的選擇,在政治學中,關(guān)于政府本質(zhì)的一切定義都以此為基礎(chǔ),這種選擇是在守法的和不守法的政府之間,在任意獨斷的和合法權(quán)力之間的選擇。一邊是守法政府和合法權(quán)力,另一邊是不守法的政府和恣意的權(quán)力,兩者互屬而不可分,這從來就毫無疑問。(第576頁)

  

  陶東風試譯:

  

  即使不說極權(quán)主義政府是史無前例的政府,我們也可以說它摧毀了政治哲學中所有關(guān)于政府本質(zhì)的界定均建立其上的那種兩者必居其一的選擇,這就是守法的(lawful)政府和不守法的(lawless)政府之間的選擇,濫用的權(quán)力和合法的權(quán)力之間的選擇。一方面是守法的政府和合法的權(quán)力,另一方面是不守法的和濫用的權(quán)力。兩者相互依存、不可分離的觀點,從來就沒有受到過質(zhì)疑。

  

  分析:

  

  中譯文的關(guān)鍵錯誤在于把exploded譯為“探索”,不僅不符合字典意思,也不符合阿倫特文章的思想。阿倫特在本文中反復強調(diào)的觀點是:極權(quán)主義政府無法用“守法”或“不守法”這種兩者必居其一的選擇項加以歸納和判斷)。極權(quán)主義不是探索了政治史上的這種既成模式(或者合法或者非法),而是摧毀了這種模式,探索出了一種既破壞和蔑視法律(指成文法)又不是無法無天的、任意亂來的統(tǒng)治方式。這種阿倫特指出,極權(quán)主義統(tǒng)治使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政府類型,一方面,它違背一切實在法,甚至違背自己制定的實在法(比如蘇聯(lián)1936年的憲法就是最突出的例子),但是極權(quán)主義的運作既非沒有法則(law)指導,亦非任意亂來,因為它聲稱嚴格地、毫不含糊地遵守所謂自然法則(laws of Nature)和歷史法則(laws of History),相比于這個“法則”,所有的實在法全部被認為都是低一級的、從中派生的。把Unquestioned翻譯為“毫無疑問”也是不準確的,容易讓人誤解為作者阿倫特本人認為這種區(qū)分是毫無疑問的!昂敛灰蓡枴钡挠⑽膽獮閛ut of question或without question。

  

  

  

  原文:

  

  It is the monstrous, yet seemingly unanswerable claim of the totalitarian rule that , far from being ‘lawless’,it goes to the sources of authority from which positive laws received their ultimate legitimation, that far from being arbitrary it is more obedient to these suprahuman forces than any government ever was before, and that far from wielding its power in the interest of one man , it is quite prepared to sacrifice averybody’s vital immediate interest to the execution of what is assumes to be the law of History or the law of Nature.(461-462)

  

  中譯本:

  

  極權(quán)統(tǒng)治的畸形的主張似乎是沒有回應余地的,它不是“毫無法紀”,而是訴諸權(quán)威之源泉(積極的法律從中獲得最終的合法性),它不是恣意妄為,而是比以前的任何政府形式更加服從這種超人類的力量;
它也不是使權(quán)力從屬于一個人的利益,而是隨時準備犧牲每一個人的重大直接利益,來執(zhí)行它認定的歷史法則和自然法則。(576)

  

  陶東風試譯:

  

  極權(quán)統(tǒng)治的主張極為古怪,但似乎又難以反駁,它遠不是“毫無法紀”(lawless),而是訴諸權(quán)威之本源,所有的實在法都是從中獲得最終的合法性的;
遠不是任意妄為,而是比以前的任何政府形式都更聽從這種超人類的力量;
它也不是讓權(quán)力服務(wù)于一個人的利益,而隨時準備為了執(zhí)行它所認定的歷史法則和自然法則犧牲每一個人的根本的、直接的利益。

  

  分析:

  

  把Unanswerable翻譯為“沒有回應余地”是不對的,無論是根據(jù)字典,還是文章上下文或阿倫特的整體思想,都只能翻譯為“不可辯駁”、“難以反駁”。阿倫特反復強調(diào),極權(quán)主義的主張既違反了成文法,又似乎合乎“歷史法則”或“自然法則”,因此才顯得既古怪又難以反駁,即所謂“極權(quán)主義的合乎法則(lawfulness)公然蔑視法律性”。另外,“實在法”原文為positive laws,也可譯為“制定法”、“成文法”,但中譯本譯為“積極的法律”,令人莫名其妙。

  

  

  

  原文:

  

  in the interpretation of totalitarianism,all laws have become laws of movement.(463)

  

  中譯本:

  

  在解釋極權(quán)主義時,一切法律都變成了運動的法律。(577)

  

  陶東風試譯:

  

  在極權(quán)主義的解釋中,一切法則都變成了運動的法則。

  

  分析:

  

  中譯本不僅在英語語法上解釋不通,而且在意思上也解釋不通,這點從完整的句子中就可以看得出:“在極權(quán)主義的解釋中,一切法則(laws)都變成了運動的法則(laws of moment),當納粹談?wù)撟匀环▌t,布爾什維克談?wù)摎v史法則時,自然和歷史都不再是針對塵世之人的行動的穩(wěn)定性的權(quán)威之源,它們本身就是運動。”顯然,是極權(quán)主義把“l(fā)aws”當作了“運動法則”,而不是在解釋極權(quán)主義的時候,“一切法律都變成了運動的法律!逼浯危@里law的翻譯是比較麻煩的,因為雖然極權(quán)主義的特點是認為無休止的運動法則高于成文法,是成文法的權(quán)威來源,但“成文法”和“法則”的英文都是law。所以這個屬于的翻譯要依據(jù)上下文的意思靈活把握。阿倫特認為,成文法的作用是對塵世之人的行動設(shè)立邊界(fence),即防止其受到傷害,又防止其走火入魔,因此可以說是為人的行動“提供穩(wěn)定性”,但是極權(quán)主義的運動法則顯然不是這樣,它恰恰是要打破成文法設(shè)立的邊界。所以,最好的情況下是依據(jù)上下文靈活翻譯。當它僅指一般意義上的法律時,譯為“成文法”即可,到它指極權(quán)主義的運動法則時,應譯為“法則”。

  

  

  

  原文:

  

  Just as positive laws, though they define transgressions, are independent of them - the absence of crimes in any society dose not render laws superflous but, on the contrary, signifies their most perfect rule- so terror in totalitarian government has cease to be a mere means for the suppression of opposition, though it is aslo used for such purposes. (464)

  

  中譯本:

  

  正如成文法(雖然它們界定侵越范圍)獨立于自然與歷史之外——任何社會里即使沒有犯罪現(xiàn)象,也不意味著法律是多余的,相反,這意味著法律的最完美統(tǒng)治——極權(quán)主義政府的恐怖也不再是一種純粹壓迫反對派的手段,盡管它還用于這種目的。(579)

  

  陶東風試譯:

  

  正如成文法雖然規(guī)定了犯罪(transgressions是指對成文法的侵越,直接翻譯成犯罪即可)卻又獨立于犯罪——任何一個社會中犯罪的不存在并不意味著法律是多余的,恰恰相反,這意味著法律的最完美統(tǒng)治——極權(quán)主義政府中的恐怖也不再僅僅是鎮(zhèn)壓反對派的手段,盡管它也可以用于鎮(zhèn)壓反對派的目的。

  

  分析:

  

  中譯本把them翻譯為“自然法則和歷史法則”,可謂大錯特錯,而且使得整個句子的意思變得無法理解。阿倫特的意思是:成文法的特點是界定犯罪同時又獨立于具體的犯罪行為,不因為某一個時期沒有犯罪就可廢除,沒有犯罪恰恰意味著大家都守法了,這是法律實施得最成功的證明。同樣,極權(quán)主義的恐怖也不是完全依賴于特定的反對派,沒有反對派時也需要恐怖,沒有反對派恰恰是恐怖統(tǒng)治最成功的證明。這也是它其他暴政的區(qū)別:其他暴政都是針對特定反對派的,而極權(quán)主義卻與人類為敵。這種獨立于一切反對派的針對人類的恐怖是無所不包的、全盤的。如果說誰也不犯法是法律的最完美統(tǒng)治,那么,誰也不再阻擋極權(quán)主義的道路就是意味著恐怖的最高統(tǒng)治(rules supreme)。

  

  原文:

  

  terror is the realization of the law of movement; its chief aim is to make it possible for the force of nature or of history to race freely through mankind,(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unhindered by any spontaneous human action. As such, terror seeks to “stabilize” men in order to liberate the force of nature or history。(465)

  

  中譯本:

  

  恐怖即運動法則的現(xiàn)實化,它的主要目的是使自然力量或歷史力量能夠有可能自由急行穿過人類,不落后于任何自發(fā)的人類行動?植辣旧韺ぁ胺(wěn)定”的人,以便解放自然力量或歷史力量。(579-580)

  

  陶東風試譯:

  

  恐怖就是運動法則的實現(xiàn),它的主要目的是使得自然的或歷史的力量能夠自由地迅速穿透人類,不受任何自發(fā)的人類行動的阻擾。照此,恐怖尋求把人“穩(wěn)定”下來,以便解放自然的或歷史的力量。

  

  分析:

  

  中譯本最嚴重的錯誤在于把unhindered(不受阻擾)翻譯為“不落后于”。這段話的主旨是講極權(quán)主義扼殺和消滅人的自發(fā)行動。要理解這層意思就必須理解阿倫特的行動理論。阿倫特認為,伴隨人的出生而來的人的自發(fā)行動,本質(zhì)上就是反極權(quán)的(參見阿倫特《人的條件》)。讓所有的人都喪失自主性、創(chuàng)造性以及行動能力,讓他們“穩(wěn)定下來”——剝奪其行動的能力和自由,獨自留下自然法則和歷史法則暢通無阻地“發(fā)展”,正是極權(quán)主義的目標。所以,一方面,在摧毀其行動能力的意義上,極權(quán)主義要讓人“穩(wěn)定下來”,另一方面,為了保證法則的永久運行,又要讓起穩(wěn)定作用的成文法失去其限制性效率。自然法則和歷史法則無法無天大行其道的同時,每一個人的創(chuàng)新能力全部被摧毀)。這點在“文革”時期那些自詡是執(zhí)行歷史發(fā)展必然規(guī)律的人那里表現(xiàn)得最為清楚,一方面他們喪失了個人的自由行動能力,成為“法則”的工具;
另一方面,他們又完全無視成文法,打砸搶燒無所不為。

  

  另一個嚴重錯誤是中譯文把“seeks to “stabilize” men”翻譯為“尋求穩(wěn)定的人”。

stabilize為動詞,不能翻譯為“穩(wěn)定的”(穩(wěn)定的是stable)。依據(jù)譯者的實際英語水平,我以為譯者應該有能力把seeks to “stabilize” men直譯為“尋求‘把人穩(wěn)定下來’”,而不至于譯為“尋求穩(wěn)定的人”。但由于譯者不明白阿倫特的整體思想,在學理上無法理解這篇文章,就以為這樣直譯是不通的,因此擅自改為“尋求穩(wěn)定的人”。但聰明反被聰明誤,直譯為“尋求把人穩(wěn)定下來”才是正確的。這里的關(guān)鍵是要明白兩個“穩(wěn)定”的不同含義。成文法的“穩(wěn)定”是給人的創(chuàng)新行為劃定一個范圍,既保護這種行為也制約這種行為;
而歷史法則和自然法則把人“穩(wěn)定”下來則是剝奪人的創(chuàng)新能力。

  

  

  

  原文:

  

  Total terror, the essence of totalitarian government, exists neither for nor against men, it is supposed to provide the forces of nature or history with an incomparable instrument to accelerate their movement.(466)

  

  中譯本:

  

  極權(quán)恐怖這種極權(quán)主義政府的本質(zhì)的存在,既不贊同人也不反對人,它假設(shè)提供自然力量和歷史力量的,以那無與倫比的工具加速運動。(581)

  

  陶東風試譯:

  

  全面恐怖這種極權(quán)主義政府的本質(zhì),既不是為人而存在,也不是針對人而存在,它被期望為自然力量和歷史力量提供一種加速其運動的無與倫比的工具。

  

  分析:

  

  中譯本的錯誤在于不知道provide和with是固定組合,意思是“為……提供…… ”,因此只能翻譯為“為自然力量和歷史力量提供一種加速其運動的無與倫比的工具!卑愄卦谙旅孢講到,這種“運動”根據(jù)它自己的法則繼續(xù)下去,但它不可避免地被人的自由減速。這種自由源自這樣的事實:人源源不斷地出生并因為這種出生而使每一個人都是新的開端,并在某種意義上開啟新的世界。從極權(quán)主義的觀點看,人的出生與死亡這種事實只能被看做一種惱人的對更高力量的干涉。因此,恐怖作為自然運動或歷史運動的順從奴仆,必須在運動過程中不僅清除任何特定意義上的自由,也要清除自由的源泉,這種源泉是人的出生這個事實賦予的,并且存在于人的創(chuàng)造一個新開端的能力之中。

  

  原文

  

  In the iron band of terror, which destroys the plurality of men, and makes out of many the One who unfailingly will act as though he himself were part of the course of history and nature, a device hase been found not only to liberate the historal and natural force, but to accelerate them eto a speed they never world reach if left to themselves. (466)

  

  中譯文

  

  恐怖摧毀人的多元性,從多中選一,使它那永不失敗的意志產(chǎn)生作用,似乎他自己就是自然進程或自然進程的一個組成部分,一種被發(fā)現(xiàn)來解放歷史力量和自然力量的手段,而且加快那由他們自己永遠不可能達到的速度。(582)

  

  陶東風試譯:

  

  恐怖的鐵條摧毀人的多元性,把諸多的人變成一個大寫的“一”,而這個大寫的“一”將無窮盡地行動著, 好像它自己就是自然進程或自然進程的組成部分。在這個的恐怖的鐵條中,發(fā)現(xiàn)了一種手段,這種手段不僅用來解放歷史力量和自然力量,而且推動它們(指自然力量和歷史力量)達到它們自己永遠不可能達到的速度。

  

  分析:

  

  把iron band of terror翻譯為“恐怖”是很不應該的漏譯,who unfailingly will act as though he himself were part of the course of history and nature,中譯本譯作“使它那永不失敗的意志產(chǎn)生作用,似乎他自己就是自然進程或自然進程的一個組成部分!卞e誤很多。依據(jù)上下文可知,the One 就是大寫的“一”,who unfailingly will act是界定the One的, 意為無休止地行動,will是將來時態(tài),而不是“意志”(注意:正常的語序應該是the One who will unfailingly act,這可能是中譯本譯者理解錯誤的原因之一)。part of the course of history and nature,中譯本的翻譯大約是看錯了。

  

  原文:

  

  As indeed it always has been since Plato invoke Zeus, the god of the boundaries,in his Laws.(467)

  

  中譯本

  

  自從柏拉圖在他的《法律篇》里向大神宙斯祈求以來便一直如此。(582)

  

  陶東風試譯:

  

  自從柏拉圖在他的《法律篇》里向宙斯這位邊界之神求助以來便一直是這樣的。

  

  分析:

  

  阿倫特在這里是分析法律、政府和人的行動的關(guān)系,她指出,法律是人類公共事務(wù)中的穩(wěn)定力量,這種穩(wěn)定性表現(xiàn)為劃界,因此柏拉圖把宙斯稱呼為“邊界之神”,中譯本為“大神宙斯”根本沒有吧這層意思翻譯出來。法律給人的行動設(shè)定了界限,但是并不激發(fā)行動,法律不要求你干什么,只是限定你的行動。

  

  原文

  

  Such guiding pricinples and criteria of action are, according to Montesquieu, honor in mormachy, virtue in public and fear in a tyrrany.(476)

  

  中譯本:

  

  根據(jù)孟德斯鳩的看法,這類指導原則和行動標準是群主政治的光榮,共和政體的優(yōu)點,暴政的恐懼。(582)

  

  陶東風試譯:

  

  根據(jù)孟德斯鳩的看法,這類指導原則和行動標準,在君主政治中是榮光,在共和政體中是美德,而在暴政中則是恐懼。

  

  分析:

  

  完整的上下文是這樣的:“所以,政府的定義所需要的一直是孟德斯鳩所說的‘行動原則’(principle of action),這個原則——在每個政府形式中都有所不同——會在政府和公民的公共活動中通過同樣的方式激發(fā)它們(政府和公民),并超越了純粹消極的守法標準,用作一種判斷公共事務(wù)中的一切活動的標準。根據(jù)孟德斯鳩的看法,這類指導原則和行動標準,在君主政治中是榮光,在共和政體中是美德,而在暴政中則是恐懼!卑愄剡@里是介紹孟德斯鳩歸納的不同政體中政府和人的不同行動原則,這就是說,在君主政治中,政府和公民為了榮光而行動,在共和政體中為美德而行動,在暴政中則是因為恐懼而行動。法律是消極的(限制性的),行動是主動、積極的,不守法的行動——比如“文革”中造反派的行為——和只是消極守法而不行動(比如西方一些代議制的民主國家風行的消極自由原則),或為了守法放棄行動都是不可取的,前者是政治狂熱后者是政治冷漠。

  

  原文:

  

  …….Yet as long as totalitarian rule has not conquered the earth and with the iron band of terror make each single man a part of one mankind, terror in its double function as essence of government and princple not of action, but of motion, cannot be fully realized.(465)

  

  中譯本:

  

  然而,只要極權(quán)主義統(tǒng)治還沒有征服全世界,還沒有用恐怖來使每一個單個的人成為統(tǒng)一的人類之一部分,那么,無法完全實現(xiàn)的不是行動,而是活動。(582)

  

  陶東風試譯:

  

  然而,只要極權(quán)主義統(tǒng)治還沒有征服全世界,還沒有用恐怖的鐵帶(iron band of terror)來使每一個單個的人成為統(tǒng)一人類之一部分,那么,具有雙重功能的恐怖——既作為政府本質(zhì),又作為運動而不是行動的原則——就不能完全實現(xiàn)。

  

  分析:

  

  首先,中譯本大量漏譯(terror in its double function as essence of government and princple完全沒有翻譯);
其次,“無法完全實現(xiàn)的不是行動,而是活動”這句話是怎么翻譯出來以及它的意思是什么完全莫名其妙。其實,阿倫特在這里分析的仍然是極權(quán)主義恐怖的特點,這就是它對人的行動能力的摧毀,在這段話的前面阿倫特寫到:在一個完全極權(quán)主義的政府里,所有人都變成一個大寫的“人”(One Man),所有的行動都旨在加速自然運動或歷史運動,每一項單個的行動都是在執(zhí)行自然或歷史已做出的死刑宣判,也就是說,極權(quán)主義運動此時完全摧毀了人的自發(fā)和主動的行動能力,因此根本不需要與其本質(zhì)相分離的行動原則而可以保持繼續(xù)運動(中譯本把motion翻譯為“活動”也不對)。但是要做到這點必須摧毀每一個人的獨立性和自由,進入完全極權(quán)狀態(tài),所以,作為極權(quán)主義政權(quán)本質(zhì)和運動法則而非行動原則的恐怖,只有在完全的極權(quán)狀態(tài)才可能完全實現(xiàn)。

  

  原文

  

  The purely negative coercion of logic, the prohibition of contradiction, became “productive” so that a whole line of thought could be initiated, and forced upon the mind, by drawing conclusions in the manner of mere argumentation.(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470)

  

  中譯本:

  

  純粹否定性的邏輯強制(禁止矛盾)變得“多產(chǎn)”,以致能開始一整套思想路線,壓制思想,用單一的辯論來得出結(jié)論。(585-586)

  

  陶東風試譯

  

  純粹否定性的邏輯強制,即禁止矛盾,卻變得“具有生產(chǎn)性”,以致能開始一整套思想路線,并通過純粹辯論的方法得出結(jié)論,借此強迫心智接受這套思想路線。

  

  分析:

  

  中譯本將forced upon the mind翻譯為“壓制思想”,不對,forced upon the mind是被動語態(tài),前面省略了be,主語是a whole line of thought.

  

  原文:

  

  The danger in exchanging the necessary insecurity of philosophical thought for the total explanation of an ideology and its Weltanschuung, is not even soch much the rick of falling for some usually vulgar, always uncritical assumption as of exchanging the freedom inherent in man’s capacity to think for the strait jacket of logic with which man can force himself almost as violently as he is forced by some outside power.(470)

  

  中譯本:

  

  在從整體上解釋一種意識形態(tài)及其世界觀時交換必要的哲學思想,其危險主要不在于冒跌入通常庸俗的、非批判性的之險,而是將人類能力中的內(nèi)在自由換成簡單的邏輯外衣,人以此可以幾近粗暴地強迫自己,就像被某種外部力量強迫一樣。(586)

  

  陶東風試譯:

  

  交出哲學思想的必要不確定性,換來意識形態(tài)及其世界觀的全盤解釋,其所冒的危險與其說是愛上通常庸俗的、非批判性的假設(shè),不如說是為了邏輯的外衣——借助這種邏輯外衣,人可以幾近粗暴地強迫自己,就像被某種外力粗暴強迫一樣——而交出人的思維能力中內(nèi)在包含的自由。

  

  分析:

  

  中譯本的幾個最明顯、最荒謬的低級錯誤分別是:把necessary insecurity of philosophical thought翻譯為“必要的哲學思想”, 把the total explanation of an ideology翻譯為“從整體上解釋一種意識形態(tài)”,更不可思議的是把falling for(愛上)翻譯為“跌入”!此外也未能準確把握exchanging……for……這個固定結(jié)構(gòu),意為“用……交換…….”“交出…….獲得…….”,依據(jù)全句可知,阿倫特說的是說:用哲學思想的必要不確定性交換意識形態(tài)及其世界觀的全盤解釋。

  

  阿倫特認為,意識形態(tài)的純思辨過程既不會被一個新觀念所打斷,也不會被一種新經(jīng)驗所打斷。意識形態(tài)總是假定,一種觀念便足以解釋從前提發(fā)展出來的一切事物,經(jīng)驗不能說明任何東西,因為一切事物都在這種邏輯推論的連貫過程之中得到了理解。這種排除了任何的不確定性的絕對化思維,是和阿倫特理解的哲學思維不同的,后者總是帶有一定的不確定性,所以,為了獲得意識形態(tài)的那種全盤解釋,人們犧牲掉的是哲學思想的必要的不確定性。

  

  原文

  

  First, in their claim to total excplanation, ideologies have the tendency to explain not what is,but what becomes,what is born and passes away.470

  

  中譯本:

  

  第一,各種意識形態(tài)宣布它們的總體解釋時,傾向于解釋的并非“是什么”,而是“變成什么”,凡生者皆死。

586

  

  陶東風試譯:

  

  首先,意識形態(tài)在其對總體解釋的訴求中,有這樣的一種傾向,它所要解釋的并非是什么,而是變成什么,什么出生以及什么消逝。

  

  分析:

  

  Claim to意為“對……的訴求”而不是“宣布……”,what is born and passes away中的passes away前面省略了what,中譯本譯為“凡生者皆死”,大錯。

  

  

  

  34、原文

  

  The deducing may proceed logically or dialectically; in either case it involves a consistent process of argumentation which, because it thinks in terms of a process, is supposed to be able to comprehence the movements of suprahuman, natural or historical processes. Comprehansion is achieved by the mind’s imitating ,either logically or dislectically, the laws of “scientifically” established movements with which (laws) through the process of imitation it becomes integrated.471

  

  中譯本:

  

  推論可以從邏輯角度或辯證角度展開;
在兩種情況中,它都涉及一種連貫一致的論證過程,因為這種論證是依據(jù)過程來思考的,假定它能夠理解超人類運動、自然過程或歷史過程。理解是靠心智的模仿來達到的,無論是邏輯思維還是辯證思維,模仿是“科學地”建立的運動法則,通過模仿過程使理解整合起來。587

  

  陶東風試譯:

  

  推論可以邏輯地或辯證地展開;
在這兩種情況下,它都涉及一種連貫一致的論證過程,由于這種論證是根據(jù)過程來思考的,所以,它被假定能夠理解超人的、自然的或歷史的過程的運動,理解是靠心智對“科學地”確立的運動法則的模仿——或邏輯地或辯證地——達到的,通過模仿的過程,理解和運動法則就被整合為一了。

  

  分析:

  

  此處中譯文錯誤很多,首先,“所以”沒有翻譯出來;
其次,suprahuman, natural or historical都是process(過程)的定語,中譯本把suprahuman和natural or historical分開,把“超人的、自然的或歷史的過程的運動”,翻譯為“超人類運動,自然過程或歷史過程”是不對的,因為suprahuma是形容詞,不能做of的賓語;
第三,either logically or dislectically是插入語,在句子中修飾imitating(模仿),而 the laws of “scientifically” established movements則是imitating(模仿)的賓語,也就是說,模仿的對象是“科學地”建立的運動法則,而不是模仿本身是“科學地”建立的運動法則。with which (laws) through the process of imitation it(即Comprehansion) becomes integrated中的which就是laws,而it就是Comprehansion,這句話是一個倒裝句,可以改為這樣的順序:
it (comprehansion)becomes integrated with laws(在句中用which指代) through the process of imitation,意即:通過模仿的過程,理解和(“科學地”確立的運動)法則整合為一了。中譯本的翻譯根本沒有說清:到底是什么與什么becomes integrated

  

  (被整合起來)了,正確理解了句子的結(jié)構(gòu)以后就明白,被整合的是“comprehension”和“the laws”。由于理解本身就是對于“法則”的模仿,而“法則”就是極權(quán)主義所謂的自然法則和歷史法則,因此,理解、理解的途徑(即模仿)以及理解的對象(即法則)高度同一,成為一種封閉的內(nèi)循環(huán)。

  

  原文:

  

  The device both totalitarian rulers used to transform their respective ideologies into weapons with which each of their subjects could force himself into step with the terroe movement was deceptively simple and inconspicuous:they took them dead seriously,took pride the one in his supreme gift for “ice cold reasoning”(Hitler), and the other in the “mercilessness of his dialectics”, and proceeded to drive ideological implications into extremes of logical consisency which, to the onlooker, looked preposterously “primitive” and absurd: a “dying class” consisted of people condemned to death; races that are “unfit to live” were to be exterminated。

  

  中譯本:

  

  極權(quán)主義統(tǒng)治者用來將他們各自的意識形態(tài)轉(zhuǎn)變?yōu)槲淦鞯氖址ǎㄋ梢云仁顾M入恐怖運動)欺人耳目的簡單而且不顯眼:他們極其認真地采用這些手法,將他們奉為自己的最高天才——“冷冰冰的推理”(希特勒語)和“辯證法的無情規(guī)律”——著手驅(qū)使意識形態(tài)的含義進入邏輯上連貫一致的極端,在旁觀者看來,這簡直“原始”到荒謬的地步:一個“垂死的階級”包括該死的人;
“不適宜生存的種族”應該被消滅。(588)

  

  陶東風試譯:

  

  希特勒和斯大林這兩個極權(quán)主義統(tǒng)治者用來將他們各自的意識形態(tài)轉(zhuǎn)化為武器——他們的每個國民都通過這種武器迫使自己與恐怖運動步調(diào)一致——的手法令人迷惑地簡單而不顯眼:他們極其認真地對待這些意識形態(tài),一個(指希特勒)因其超級的“冷酷無情的推理”才能而自豪(希特勒),另一個(指斯大林)則因“他的辯證法的鐵面無私”感到自豪,并進而驅(qū)使意識形態(tài)的意義具有極度的邏輯連貫性,在旁觀者看來,這種邏輯連貫性則極度“原始”而荒謬:一個由注定要死的人組成的垂死階級;
“不適合生存”的種族應該被清除。

  

  分析:

  

  這部分錯的實在是離譜。both totalitarian rulers 就是指希特勒和斯大林,中譯本沒有翻譯出來,used to transform their respective ideologies into weapons with which的which就是指weapons(武器),each of their subjects指希特勒和斯大林的臣民(their是“希特勒和斯大林的”,subjets是臣民)。中譯本把they took them中的“them”翻譯作“手法”,大錯,即使是一個完全不懂阿倫特思想的人,只要懂得一點基本英語就應該知道,device(“手法”)在文中是單數(shù),其賓格不可能是them,依據(jù)上下文,them只能是指意識形態(tài)。

  原文:

  The ideal subject of totalitarian rule is not the convinced Nazi or the convinced Communist,(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but the people for whom the distiction between fact and fiction(i.e., the reality of experience) and the distinction between true and false(i.e., the standards of thought ) no longer exist.

  中譯本:

  極權(quán)主義統(tǒng)治的理想主體不是忠誠的納粹或忠誠的共產(chǎn)黨人,而是民眾,對于他們來說,事實與虛構(gòu)(即經(jīng)驗的真實)之間的區(qū)別,真與偽(即思想的標準)之間的區(qū)別,已經(jīng)不復存在。590

  陶東風試譯:

  極權(quán)主義統(tǒng)治的理想主體不是忠誠的納粹或共產(chǎn)黨人,而是民眾,對于他們來說,事實與虛構(gòu)之間的區(qū)別(即經(jīng)驗的現(xiàn)實性),正確與錯誤之間的區(qū)別(即思想的標準)已經(jīng)不復存在。

  分析:

  中譯本大錯。兩個括弧中的文字,the reality of experience,以及the standards of thought,顯然都是修飾distinction(區(qū)別)的,而不是修飾fiction (虛構(gòu))或false(錯誤)的,否則就會把“經(jīng)驗的現(xiàn)實性”等同于“虛構(gòu)”,把“思想的標準”等同于“錯誤”。這是與阿倫特的思想完全違背的,也是違背常識的,虛構(gòu)是對現(xiàn)實經(jīng)驗的歪曲,怎么會等于經(jīng)驗的現(xiàn)實性?錯誤是偏差了的、不準確的思想,怎么會是思想的標準?作者的意思是:經(jīng)驗的現(xiàn)實性或真實性體現(xiàn)在它建立在可靠的事實而不是虛構(gòu)上,混淆了事實和虛構(gòu),就無法把握經(jīng)驗的現(xiàn)實性;
思想的標準體現(xiàn)為正確和錯誤的區(qū)別,否則我們無法衡量思想的正確與否。這都是極權(quán)主義使得人和人脫離、人和現(xiàn)實脫離造成的結(jié)果)

  原文:

  This isolation is, as it were, pretotalitarian; its hallmark is impotence insofar as power always comes from men acting together,“acting in concert”(Burke);isolated men are powerless by definition.474

  中譯本

  這種孤立本身就是極權(quán)主義的前兆;
它的標志是無能,在這個范圍內(nèi),力量總是來自人的共同行動,即“一致行動”。根據(jù)定義,孤立的人是無力的。591

  陶東風試譯:

  可以說,這種孤立是極權(quán)主義的預備;
就權(quán)力總是來自于人的共同行動、即“一致行動”(伯克語)而言,孤立的標志就是無能;
根據(jù)定義,孤立的人是沒有權(quán)力的。

  分析

  中譯本的主要錯誤在于把insofar as翻譯為“在這個范圍內(nèi)”,實際上這里應該翻譯為“就…..而言”,表原因,即使翻譯為“在……范圍內(nèi)”,也必須改為這樣的順序:“力量總是來自于人的共同行動、即‘一致行動’,在這個范圍內(nèi),孤立的標志就是無能”。也就是說,因為權(quán)力總是而且只能來自協(xié)調(diào)一致的行動,因此孤立的人必然是沒有權(quán)力的。同時,這里的power不能翻譯為“力量”, powerless也不能翻譯為“無力”,因為阿倫特的一個很重要的思想是:一個孤立的人,可以使用暴力(violence),有強力(strength)或者力量(force),但就是不會有權(quán)力(power),因為權(quán)力只能存在于眾人之間的理性、平等的對話交往。

  原文:

  under such condition, only the sheer effort of labor which is the effort to keep alive is left.(475)

  中譯本

  只有純粹的勞動努力(即努力保持生命)被拋棄。(592)

  陶東風試譯

  在這種情況下,只留下了單純的勞動努力,也就是保持生命的努力。

  分析

  中譯本把is left(“留下”,被動語態(tài))翻譯為“被拋棄”,從而導致整個意思的顛倒。結(jié)合上下文可知,阿倫特是在區(qū)別孤立(isolation)和孤獨(loneliness)的時候說這番話的。孤立是指一個人處于無力行動的情形之中,因為誰也不會與之共同行動,因此,孤立是政治領(lǐng)域的情形,但是孤立盡管會摧毀行動能力,卻未影響人的生產(chǎn)性活動或制作活動,和單純勞動的人不同,孤立狀態(tài)下從事制作活動的人仍然與作為人工制品的“世界”保持接觸。只有當一個世界的主要價值受勞動支配,也就是一切人類活動都轉(zhuǎn)變?yōu)閯趧訒r,才會發(fā)生人和世界的徹底隔絕。這點在《人的條件》中得到了深入的闡釋,勞動和制作的差別是勞動完全沒有在公共世界留下任何東西,人的勞動成果全部被即時消費,勞動的意義完全是維持動物性的生命,而制作則留下了人工制品,比如藝術(shù)品和建筑物。因此在純粹的勞動中,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也被打破,人被看做是勞動的動物,不僅在政治行動領(lǐng)域失去地位,而且被物的世界拋棄。他不僅不是政治的人,而且也不是制作的人,而是勞動的動物。這就是阿倫特說“在這種情況下,只留下了單純的勞動努力,也就是保持生命的努力”這句話的上下文。所謂“這種情況”就是從制作的人變成了勞動的動物。

  原文:

  Loneliness, the common ground for terror, the essence of totalitarian government, and for ideology or logicality, the preparation of its executioners and victims, is closely connected with uprootedness and superfluousness which have been the curse of modern masses,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and have become acute with the rise of imperialism at the end of the last century and the break-down of political institutions and social traditions in our own time.475

  中譯本

  孤獨是恐怖的共同基礎(chǔ),是極權(quán)政府的本質(zhì),而對于意識形態(tài)和邏輯性(即準備它的殺人者和受害者)來說,它與無根和成為多余的情境緊密相關(guān);
自從工業(yè)革命開始以來,這(陶按:所指不明)已經(jīng)成為對于現(xiàn)代大眾的蔑稱;
而在19世紀末,隨著帝國主義的興起,它(陶按:所指不明)變得更加尖銳;
在我們這個時代,它卻造成了政治制度和社會傳統(tǒng)的崩潰。

  陶東風試譯:

  孤獨是恐怖這一極權(quán)政府本質(zhì)的基礎(chǔ),也是意識形態(tài)和邏輯性——它為極權(quán)政府準備了屠殺者和犧牲者——的基礎(chǔ),此孤獨和無根性和多余性緊密相關(guān);
自從工業(yè)革命以來,這種無根性和多余性已經(jīng)成為對于現(xiàn)代大眾的蔑稱;
而在19世紀末,隨著帝國主義的興起,無根性和多余性變得更加尖銳;
到了我們這個時代,它們造成了政治制度和社會傳統(tǒng)的崩潰。

  分析:

  這里中譯本的錯誤主要是沒有高清句子結(jié)構(gòu),Loneliness, the common ground for terror, the essence of totalitarian government, and for ideology or logicality, the preparation of its executioners and victims,首先是……for….. and for……的結(jié)構(gòu),兩個for(對于……)都是修飾Loneliness(孤獨)的,其次,the essence of totalitarian government 是修飾terror的,阿倫特在文章中反復強調(diào)恐怖是極權(quán)政府的本質(zhì),可以證明這點,類似地, the preparation of its executioners and victims 是修飾ideology or logicality,的,這點在文章中也可以得到證明。正因為孤獨既是恐怖的基礎(chǔ)又是意識形態(tài)的基礎(chǔ),才有“共同基礎(chǔ)”只說,否則只是恐怖的基礎(chǔ)就不能說是“共同基礎(chǔ)。”是是這些都是對于loneness的后置解釋定語,因此loneness依然是is closely connected…….的主語。由于沒有把握這個結(jié)構(gòu),這幾句話的錯誤幾乎全部錯誤的。依據(jù)阿倫特的思想,孤獨既是恐怖的基礎(chǔ)也是意識形態(tài)的基礎(chǔ),它的根源是現(xiàn)代社會大眾的無根性和多余性經(jīng)驗(中譯本的“它”所指不明)。下半部分的主語就換成了rootedness and superfluousness(無根與多余),是對多余和無根的分析,但是中譯本的“它”和“這”所指不清,其單數(shù)形式讓人懷疑是指loneness(孤獨)。

  原文:

  loneliness is at the same time contrary to the basic requirements of the human condition and one of the fundamental experiences of every human life.475

  中譯本

  孤獨同時與人類的基本要求相反,也與每一個人生活的根本經(jīng)驗之一相反。(592)

  陶東風試譯

  孤獨既與人類條件(中譯本漏譯“條件”)的基本要求相反,同時也是每個人的基本經(jīng)驗的一種。

  分析:

  中譯本的意思完全與原文相反。contrary to the basic requirements of the human condition和one of the fundamental experiences of every human life全部是is的賓語,否則在語法上不通。而且依據(jù)上下文,阿倫特的意思分明是,孤獨既與人類條件的基本要求相反,但同時又是每個人的基本經(jīng)驗之一種。實際上,阿倫特文章的最后部分就是致力于分析為什么孤獨、多余等在二十世紀會成為人類的基本經(jīng)驗,從而為極權(quán)主義的出現(xiàn)和流行提供了社會和心理的基礎(chǔ)。這也是作者在文章的一開始就為自己設(shè)定的任務(wù)。

  原文:

  what makes loneliness so unberaable is the loss of one’s own self which can be realized in solitude,but confirmed in its identity only by the trustring and trustworthy company of my equals. In this situation, man loses trust in himself as the parter of of his thoughts and that elementray confidence in the world which is necessory to make experience at all. Self and world, capacity for thought and experience are lost at the same time. (477)

  中譯本

  孤獨令人無法忍受的原因是,失去了可以在孤寂中實現(xiàn)的自我,但是又只能靠同類的信任才能肯定自己的身份。在這種情形下,人失去了對自身的信任(自身本應是他的思想的合伙人),也失去了存在于一個為提供經(jīng)驗而必須有的世界中的基本信心。自我與世界,思維能力與經(jīng)驗,都同時失去了。(594)

  陶東風試譯

  使孤獨變得如此難以忍受的原因是一個人的自我的喪失,這種自我可以在獨處中實現(xiàn),但卻又只能靠信任別人且值得信任的我的平等者組成的同伴才能完整地得到肯定。在這種(獨孤的)情況下,人整個地失去了對作為其思想伙伴的自己的信任,也失去了對于世界的基本信心——這種信心是建構(gòu)經(jīng)驗所必不可少的。自我與世界,思想能力與經(jīng)驗能力,都同時失去了。

  分析:

  中譯文大錯。第一,(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in it’s identity應該翻譯為“完整地”,因為identity本身就有“同一性”“完整性”的意思。In it’s identity的直譯就是“在其完整性中”,“it”是指self,即自我。中譯文譯為“自己的身份”是錯誤的。第二,trustring and trustworthy company of my equals. 中譯本譯為“同類的信任”更是錯得離譜,equals是“與自己平等的人”的意思,company of my equals意為“由與自己平等的人組成的同伴”,trustring and trustworthy為“既信任人又值得信任的”。第三,capacity for thought and experience 是一個省略語,experience前省略了capacity for。因此它的意思應該是“思想能力和經(jīng)驗能力”而不是“思想能力和經(jīng)驗!

  原文:

  the only capacity of human mind which needs neither the self nor the other nor the world in order to function safely and which is as independent of experience as it is of thinking is the ability of logical reasoning whose premise is the self-evident.(477)

  中譯本:

  人類思維的唯一能力(人類思維為了平安地發(fā)揮功能,就既不需要自我,也不需要別人,也不需要世界,當它與思維有關(guān)時,它獨立于經(jīng)驗之外)是前提自明的邏輯推理能力!(595)

  陶東風試譯:

  當人類心智(human mind)為了平安地發(fā)揮功能,既不需要自我,也不需要他人,也不需要世界,像獨立于思維一樣獨立于經(jīng)驗的時候,它的唯一的能力就是一種前提自明的邏輯推理能力。

  把human mind(人類心智)翻譯為“人類思維”是不對的,無法與thinking區(qū)分,在阿倫特的術(shù)語系統(tǒng)中,mind(心智)包括了thinking(思維),will(意志),judgement(判斷),她的《心智生活》就是對三者之區(qū)別的系統(tǒng)闡釋。[4]另一個錯誤是把修飾mind(心智)的從句which is as independent of experience as it is of thinking翻譯為“當它與思維有關(guān)時,它獨立于經(jīng)驗之外”。這里的as….. as……是表示程度相當,可以翻譯為“像……一樣”,it指代的是human mind,it is 后面省略了independent。這個省略句復原后應該是:“which is as independent of experience as it is independent of thinking!币虼诉@句話依據(jù)語法也只能翻譯為“它(心智)像獨立于思維一樣獨立于經(jīng)驗!

  阿倫特的意思是,當人類的心智完全脫離了經(jīng)驗、自我、他人以及世界的時候,它的唯一能力就只剩下了似乎無可辯駁,但實際上不能顯示任何東西的所謂“邏輯真理”“自明之理”,這就像“像某些現(xiàn)代的邏輯學家一樣將連貫一致性定義為真理”,而這“恰恰是否定了真理的存在”。(英文,477)這種情況發(fā)生在孤獨的狀況下。言下之意就是,并不是所有的情況下人類心智都是這樣,比如人類心智之一的思維,在通常情況下,思維就是人與自己的“自我”的對話,并通過這種對話與世界以及他人發(fā)生聯(lián)系。這個時候,思維,作為人類心智之一,其能力就并不只是“前提自明的邏輯推理能力”,建立在“前提自明的邏輯推理”之上的極權(quán)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特點正好就是切斷人類心智和自我、他人、世界等的聯(lián)系。明白了阿倫特的這個整體思想,也就明白了中譯本的翻譯為什么是錯的。

  原文:

  totalitarian domination tires never to leave him alone except in the extreme situation of solitary confinement)。

  中譯本:

  極權(quán)統(tǒng)治嘗試絕不讓他獨處,除非是讓他處于孤寂的幽閉之中。

  陶東風試譯:

  極權(quán)統(tǒng)治想盡辦法絕不讓留下他不管,除非是在把他單獨監(jiān)禁的極端情況下。

  分析:

  leave him alone意為“留下他不管”,而不是讓他獨處。extreme situation of solitary confinement意為“單獨監(jiān)禁的極端情況”。阿倫特的意思是:除了把一個人單獨監(jiān)禁以外,每一個人都必須與“恐怖的鐵帶”合為一體,都必須卷入極權(quán)主義的運動之中。就像“文革”時期每個人都要參與紅衛(wèi)兵運動、上上下下運動、揭批查運動等等,除非你被單獨監(jiān)督。

  行文至此,我覺得我應該鄭重聲明,這篇文章的目的不是要否定林驤華先生的勞動以及這個譯本的價值。其實林譯本《極權(quán)主義起源》的總體水平在目前的翻譯著作中仍然是屬于中上水平,書中有些艱深復雜的句子林先生也很好或者較好地翻譯出來了。之所以仍然存在不少錯誤,主要原因是對阿倫特的總體思想了解不夠。而翻譯一部學術(shù)著作,除了基本英語過關(guān)以外,另一個很重要的基本條件就是對原著以及作者的總體思想的了解。我的體會是,凡是讀到一些句子讓人怎么也無法和阿倫特的思想聯(lián)系起來得到理解的時候,我就去查原著,而每每總是能夠查出錯誤。我們希望中國學術(shù)界能夠懷著敬畏之心看待和從事西方學術(shù)名著的翻譯。寧可少譯或不譯也不可亂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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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參見陶東風、張淳《阿倫特<精神生活.思維>中譯本指謬》《文藝研究》2009年第6期。除了《精神生活》,筆者還系統(tǒng)指出過《人的條件》的翻譯錯誤!秾W術(shù)著作怎能如此翻譯》,《文藝研究》2007年第9期。

  [2] 比如,本書獲得了新浪網(wǎng)評選的“2008年十大年度好書”、第九屆深圳讀書月“2008年度十大好書”等榮譽。

  [3] 英文原文全部引自: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 Copyright 1968,1966 by Hannah Arendt。

  [4] 《心智生活》中譯本作《精神生活》,姜志輝譯,江蘇教育出版社,2007年。但此書錯誤甚多,參見陶東風等《<精神生活>翻譯指謬》,《文藝研究》2009年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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