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雪慧:憶周輔成先生
發(fā)布時間:2020-06-19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春節(jié)期間給周老通電話,感覺聲音不如過去洪亮,但對一位年近百歲的老人來說,已經(jīng)很不錯了。沒想到,竟是最后一次通電話。今天,打開這封來自美國的郵件,才知道老先生已經(jīng)于5月22日去世了。網(wǎng)上查詢,只在“哲學在線”找到北大哲學系的訃告,這令人感慨萬端。
我剛一步入倫理學界,就從那本六七十年代出版的《西方倫理學原著選編》和《從文藝復興至19世紀西方政治家思想家哲學家關于人性論人道主義言論選輯》知道了周先生,知道這位學貫中西的大學者是我國倫理學學科的奠基人,是他在1980年創(chuàng)建了我國最早的倫理學研究室。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也是全國倫理學會名譽會長。但1984年的全國年會,他被排斥在了理事會之外。那年是我第一次參加全國倫理學年會。
后來還聽說周老許多事。最廣為流傳的是他的學生胡平因競選北大的人大代表上了“自由化”黑名單,畢業(yè)后沒有單位接收。那段時間,周先生以七十幾歲的高齡每天擠公交車四處奔波,為他這位處于困境的學生聯(lián)系工作。據(jù)說,有關部門大為惱火:“胡平自由化,他的老師比他還自由化!”
周老的義舉,并非因為胡平是他的學生,這就是他的做人原則。我后來對此深有體會。二十年前那個震驚全世界的事件發(fā)生之后,我陷入一種很奇怪的處境。卻在那段日子突然收到周先生的信,從此,開始跟老先生頻繁的通信往來。跟這位景仰已久卻從未謀面的老先生的信件交流,在那段艱難時刻,是非?鞓返氖。
大概是93年那次到北京才第一次見到老先生。老人熱情健談,視界寬廣。中外時政大事、學界思想動向都了然于心,而且見解獨到銳利。后來每次到北京都要去看望老人,每次都是一次很有收益的交流。但印象最深的,是老人富貴不淫貧賤樂的人生態(tài)度和豁達心胸。一走進他的書房,第一眼就會看到墻上掛的《論語》摘錄“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而“雪夜關門讀禁書”,周先生視為人生第一樂事而保持終生。有這樣的樂事相伴,無論是惡劣的境況還是無恥的排斥,老人都處之泰然。
93年見到周先生時,老人已經(jīng)82歲了。后來,老人的一位研究生、也是我的倫理學界朋友告訴我:待2001年老先生90歲時,一定把先生所有弟子約齊為老人祝壽,在異國漂泊的也應該能回來了。然而,我們當時都太樂觀了。
2001年之后,我沒再去過北京。每次通電話,周老都要問,什么時候能再來北京?因為知道我有兩次到北京被人跟蹤,他總對我說,來北京住他家很安全,沒人敢找麻煩。今年春節(jié)打電話,跟過去一樣,是周老的女兒接的,我說給周老拜年,她問:“要他接電話嗎?”我說是的。老人又問起什么時候能去北京,我說爭取上半年。老人很高興,還是像過去一樣,邀請我到他家住。我說,“一定會的。”但我知道今年根本去不了,那地方如臨大敵,整整一年都會緊張兮兮的。我想的是,過了這一年再說。可現(xiàn)在老人走了,那句寬慰話成了謊話。真不是滋味。
先匆匆寫這些。對這位被徹底邊緣化的倫理學大師,將另行介紹他的著述和思想。
2009年7月6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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