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寂蕩:黑貓的成長
發(fā)布時間:2020-06-12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貓本來就詭異,而黑色的貓就更詭異了,如果是一只流浪的黑貓呢?那就太詭異了!當(dāng)我第一次看見它時,著實被它嚇了一跳。它當(dāng)時正在撕扯著我家走廊上的鐵桶里的垃圾袋,它瘦骨嶙峋,眼睛閃爍著綠色的光,流露出慌張的神情;蛟S是饑餓超越了恐慌,它看見了我,并不像其它的貓那樣做賊似的立刻溜掉而是無比執(zhí)著地撕咬著垃圾袋——它大概是餓慌了。我用棍子驅(qū)趕它,它跑不了幾步又踅回來。
我家樓上的鄰居酷愛養(yǎng)寵物,養(yǎng)了好幾只貓狗。這只黑貓或許發(fā)現(xiàn)鄰居家的樓道上有貓食,不斷光顧,鄰居家怎么驅(qū)趕它,它都不走,簡直像個無賴,死乞白賴,最后儼然成了我們這棟樓的居民,長期定居下來。我們由開始的不樂意,慢慢地接受了它——盡管出于無奈。因為它看起來的確很可憐,不僅瘦小,而且眼睛還患著疾病,流著膿。后來我想,這只黑貓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它死乞白賴的精神,或者說是執(zhí)著的精神。如果它像其它貓那樣,一趕就跑,它或許仍然繼續(xù)著饑寒交迫的流浪生活?梢哉f,它的幸福是它自己爭取來的。當(dāng)然,從另外一個角度說,這是它的命。它一定去過不少的人家,一定遭受不少的白眼,甚至棍棒,但它是怎么又找到我們這兒的呢?找到我們這兒怎么被驅(qū)趕也還是堅持留下來呢?它難道能窺見我們貌似兇狠的神態(tài)下掩藏著一顆悲憫的心?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前世有緣今生來相見,而且說不定我們前世對它還有所虧欠?不管怎么說,這只貓留了下來,終結(jié)了它的流浪生涯。
這只黑貓怎么看都像一只野獸,尖嘴猴腮,還長著兩顆尖銳的獠牙,身子細長。但卻長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一雙西方人似的碧眼。或許是它四處逃竄的經(jīng)歷造就了它這雙狡猾的眼睛,警惕而善于察言觀色。有時你以為它蜷縮著身子在打盹,可它的眼睛卻在悄悄地打量著你,一旦發(fā)現(xiàn)你在看它,立馬耷拉下眼皮,裝著入睡的樣子。有時它直愣愣地與你對視,你盡管默不作聲,它似乎能讀懂你的眼神,能通過你的眼神捕捉到你的心里不自覺地流露出的蛛絲馬跡,然后決定是靠近你或是遠離你。
我和妻子給這只貓取名“黑黑”,因為其小,昵稱“小黑”,而我的鄰居因其詭詐,呼作“黑鬼”。小黑看得出來還是一只少年時期的貓。它的身世對我們來說是個謎,也必將永遠是一個謎。它從哪里來,它是怎樣走上流浪的道路的,流浪了多久,它是靠什么生存的,它是怎樣找到我們這兒的?這些,我們都無從知曉。想到它小小年紀(jì)就出來謀生,實在不容易。同時也不得不佩服它生存的能力和勇氣。它一定吃過不少苦頭,想來也怪可憐的。因此,我們不僅收留了它,對它還多了幾分關(guān)愛。我們用青霉素眼膏治好了它的眼疾,發(fā)現(xiàn)它其實還是長得眉清目秀的;
還給它洗了澡。逛花鳥市場時,就會給它帶回一些干魚;
在外吃飯,就會給它打包帶回一些吃剩的肉食。日子久了,每當(dāng)我走到樓下時,就會發(fā)現(xiàn)小黑早在樓道口恭候了,一見你就屁顛屁顛地跟在你腳后哇哇地叫著,唾液控制不住,仿佛早就滴淌下來。時間一長,漸受嬌慣的小黑儼然成了我們的寵物,盡管我們不是出于喂養(yǎng)寵物的目的喂養(yǎng)它。它心安理得地睡到沙發(fā)上,看見你來了也不會給你讓座,而當(dāng)你坐在它常坐的位置,它便會哇哇地叫,抗議你坐了它的寶座;
你在看書,它會跳到桌上索性躺臥在書本上,讓你看不成;
或者像猴子似地爬到你的肩膀上,甚至于你的頭上,高高在上又端莊地坐著,仿佛你就是它的坐椅。有時它會用鼻子在你臉頰上磨蹭著,它那小鼻子冰涼冰涼的。貓愛干凈,時時用舌頭細致地舔舐它的皮毛,甚至它的腳爪,有時它也會來舔你的臉,仿佛也要給你洗洗臉。有一次,我喝醉了酒,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我驚駭?shù)匾詾,怎么有一位大胡子的臉緊貼著我的臉,難道這是一個“同志”?酒意頓消,看見是副尖嘴猴腮的臉,才知道是小黑,而它睡得正香呢。它或許認為我倆的臉并沒有啥區(qū)別。
啊,我忘了說了,小黑還出走了一段時日。家里來了客人,一個不喜歡貓的客人,每看見它就要吼它,或許是這個緣故,小黑出走了。當(dāng)然也可能不是這個緣故,是它迷了路找不到回來的路了。是什么緣故只有小黑心底最清楚。但不管怎么說,小黑到底是出走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對它的懷念,對它的擔(dān)心,可以說是與日俱增。夜深人靜時,我和妻子就會談起小黑,它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呢?它又該遭罪了吧?它會不會又回來呢?它的出走越來越像一個謎,正如它的到來。過了半個來月,我們對小黑的回歸幾乎不再抱任何希望。它就像我們平淡無奇的生活中一段小小的插曲,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就像所有必然中一個小小的偶然,一次不期而至卻又無疾而終的邂逅。我甚至于萌生了給小黑寫一首詩的念頭?墒牵沒等我來得及動筆,它卻回來了!像奇跡似地回來了。那是一個深夜,一只貓可憐的、持續(xù)的叫聲吵醒了我和妻的瞌睡,我和妻都嘀咕,是不是小黑回來了?但又不太可能。我們都是將信將疑的,睡意昏沉,也懶得起身去看個究竟。天亮,一打開門,看見的正是小黑,帶著一絲驚恐,滿腹委屈的樣子,又想靠近又怕靠近我們,喵喵地叫著。蓬頭垢面,比以前更加瘦弱了。我對小黑說,你這個龜兒,怎么又跑回來了,知道外面不好混了吧!從此,小黑似乎變得更乖了,幾乎是足不出戶,幾乎不離我們這棟小樓。偶爾出去溜達,也只是在一墻之隔的京劇團的屋頂走走。在年前那個漫長而嚴寒的凝凍天氣,它是成天依偎著火爐,打著瞌睡。吃得飽,睡得暖和,它逐漸長得油光水滑,極像一條旱地的水獺。
然而,小黑可不是一般的家貓,它仿佛溫馴的外表下掩藏著十足的野性,這或許緣于行走江湖的積習(xí)和匪氣。窗簾上貼著一只飛蛾,扇著翅膀,小黑發(fā)現(xiàn)了它,立馬瞪圓了眼睛,眼睛冒著綠光,一縮身子,奮力一躍,跳起一米多高,將飛蛾逮住,送入口中,嚼碎。從此,我知道小黑絕非“善類”,是一個身手敏捷、能飛檐走壁的梁上君子——后來發(fā)生的事證實了我這個判斷。樓上鄰居家的臘肉、帶魚都被它叼下來過。據(jù)鄰居說,它還能將她家虛掩著的櫥柜門打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告誡小黑說,你可不要亂偷東西啊,現(xiàn)在貴陽正在嚴打“兩搶一盜”,小心公安把你龜兒捉了去!一天,我們和鄰居駕車數(shù)十公里,特意到郊區(qū)孟關(guān),買了幾斤鄉(xiāng)下的豬肉。鄰居將肉分解成幾瓣,還沒來得及放冰箱,其中一塊就被小黑從砧板上給叼走了,鄰居“虎口奪食”,愣是將肉搶了回來。鄰居對小黑又氣又恨。這還不算。人們放鴿子,小黑卻能抓鴿子,有一天它就抓了一只。當(dāng)我看到屋子里一地“雞毛”(其實是鴿毛),正在納悶,只見小黑縮頭提腚,做著準(zhǔn)備沖刺的樣子,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前方,順著它的目光,我才發(fā)現(xiàn)一只銀灰色的鴿子,羽毛凌亂,耷拉著一只掉了羽毛的、血跡斑駁的翅膀,站在屋角,渾身發(fā)抖。小黑似乎是想當(dāng)面向我表演它捕殺的本領(lǐng)。我將鴿子救了,但第二天它還是死了。這只鴿子怎么也沒想到翱翔太空的自己竟然會遭此“黑手”。這是一只信鴿,因為它的腳踝上系著金屬環(huán),環(huán)上打有字跡“China××××”,通過編號,我上網(wǎng)還查出了它是某市信鴿協(xié)會的。對于鴿子、對于鴿子的主人,我感到深深的歉疚。后來,小黑又抓了一只,是不是信鴿,我不知道,因為是早晨發(fā)現(xiàn)的,其時鴿子已被肢解,小黑吃了一頓,第二天又將藏著的部分拿出來,又吃了一頓。小黑的血腥與殘忍,不言而喻。或許這是動物的本能,但我還是對這只貓產(chǎn)生一些憎惡之情。
小黑是只公貓,剛來時還是個少年,而且是秋冬季節(jié),我想它這一年是不會發(fā)情了的。經(jīng)過漫長的冬天,沉睡了一冬的欲望會隨著萬物的復(fù)蘇而萌動。貓發(fā)情的叫聲極為凄慘,痛不欲生似的。以前我聽到這樣的叫聲,并不知道是貓叫,還以為是夜嬰的啼哭。我不由得想到詩人青春期寫的情詩,好多都是哀怨纏綿,甚至是絕望、歇斯底里的,難道其中就沒有愛欲的沖動和沖動難以實踐的苦悶?春天的貓叫,或許就是貓在抒寫它們的情詩。愛欲的沖動——生命的沖動,有時的確是美好而又悲哀的啊,甚至催人淚下!春天,夜里到處都是貓求偶的喊叫,到處都是生命的呼喚,常常把我的好夢打斷。小黑自然也加入了這個行列,以它那還略顯稚嫩的嗓音用力表達著它春天的訴求,它春天的期盼,可謂是大狗叫,小狗也要叫。喊叫的可不僅是公貓,我樓上鄰居家的兩只母貓也在喊叫。生命的沖動是不分雄雌的。小黑不停地往樓上跑,將樓上的母貓勾引下來,帶到走廊上,母貓似乎被欲望折磨得昏頭昏腦的,或者說是早已陶醉在對即將到來的快樂的想象中,傻妞似地跟著小黑,小黑用前爪掐住母貓的脖頸,騎上母貓的身子,母貓身子肥碩,小黑身子細小,不是很般配,小黑有點兒“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之是云雨初試,母貓又故作掙扎,小黑萬分激動又手忙腳亂,一陣哇哇亂叫后,小黑算是完成了它一生中的重要轉(zhuǎn)折——從一個追風(fēng)少年轉(zhuǎn)變成了一只成熟穩(wěn)重的貓。樓上的兩只母貓先后都成了小黑的情侶。只是,兩只母貓都做了多年的母親,而我們的小黑可是一個處子啊,和它們相配,可謂是少夫老妻。母貓的肚子日漸隆起,我想不久之后,它們就會生出一堆小貓,或許都是小黑的后代,黑不溜秋的。屆時,小黑就有了它龐大的家族。像變戲法似的,一下子出現(xiàn)若干的小黑。
小黑像掉到了福窩,這大約是它前世修來的福報。它衣食無憂,而且還像舊社會的地主一夫多妻。有時我下班回來,就看見它躺在走廊的花盆上,怡然自得地曬著陽光?匆娢襾砹耍瑧醒笱蟮靥鹨恢谎燮,喵地輕叫一聲,算是和我打過招呼,接著又繼續(xù)它那安逸的午睡。然而,貓的世界也不太平,像人的世界一樣充滿斗爭。我們附近的社科院和文化廳的宿舍就有兩只大貓,一只純白,一只黑白,都身材高大魁梧。從樓上兩只母貓以前生的小貓的毛色推斷,那些小貓都是它們的種。換句話說,樓上兩只母貓都是這兩只大貓的情侶。自從小黑來到我們這里,兩只大貓就沒有間斷過對小黑的恐嚇,甚至于毆打。這時我才知道,貓也有貓的社會,這兩只大貓就是我們科學(xué)路地界的老大、地頭蛇,它們是不容許其它貓侵入它們的地盤的,尤其不可容忍的是讓小黑與它們的情侶生活在一起。大貓直接找上門來,與小黑對峙著,一聲不響地盯著小黑,小黑知道大禍臨頭,哇哇大叫,一是對對方的威懾,二是向我們發(fā)出呼救的信號。聽到它的叫喚,我們趕過去,只見小黑高聳著的尾巴,像風(fēng)中的蘆葦顫抖著。而大貓是趾高氣揚的樣子,并不怕人,慢騰騰地、邁著貓步揚長而去。有時是兩只大貓,一前一后,把小黑夾在中間,小黑顧頭就顧不了尾,更是驚恐萬狀,一陣鬼哭狼嚎。那情景真像黑社會武斗的場面,想不到貓也會玩黑社會!兩只大貓欺侮一只小貓的確有點兒“欺貓?zhí)酢保∮谑俏也倨鹉竟髯,想狠狠地揍這兩只大貓一頓。有了我們的救援,小黑就像有大人保護的孩子,露出欣悅的神情。可是,我們不可能全天陪伴著它。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兩只大貓就會前來偷襲。小黑被抓傷、咬傷了好幾回。一次是鼻子掉了一塊皮,最嚴重的一次是尾巴的皮肉掉了一大塊,能看見鮮紅的血肉。不久傷口化膿,我們用云南白藥給它敷,個把月才恢復(fù)。我不得不佩服小黑不屈不撓的意志,不怕威脅,不怕恐嚇,它要守住它來之不易的幸福。
人們都說公貓很難喂慣家,春天發(fā)情時,最容易出走,去追尋它的愛情。而小黑是用不著四處奔波了,樓上就有異性,而且還是兩個,對它倆,小黑似乎也還滿意。然而,春天之后,平靜下來的小黑,又恢復(fù)到過去悠閑自在的日子,全然沒有離家出走的意圖,或許它已深感城市流浪生活的艱辛。小黑給我們也帶來不少麻煩,譬如說,它磨爪子,把家里人造革的沙發(fā)抓得像癩蛤蟆的背,疙疙瘩瘩的;
更可惡的是,常將花缽里的泥土刨開來掩蓋它的糞便,有的花就給弄死了,比如我的一株梔子和一株三角梅;
而且弄得蒼蠅亂飛,臭味難聞。盡管如此,我還是不忍心將它驅(qū)逐。只是想,要是有鄉(xiāng)下的人來,可將它送到鄉(xiāng)下去。在廣闊的農(nóng)村,它一定會大有作為,因為在那里,有那么多的糧食需要保護,有那么多的老鼠需要消滅。而貓抓老鼠才是貓真正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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