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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雪慧:地震記事

發(fā)布時間:2020-06-09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題記:下面是地震后兩個多月間斷斷續(xù)續(xù)記敘的片斷。在災區(qū)情景漸漸淡出于人們的視野和記憶時,但愿這里的記錄能起到激活記憶的的作用。

  

  (1)瞬間倒塌的都江堰新建小學和聚源中學

  

  地震過了這么多天,情緒還被五月四日襲來的難以言表的不幸籠罩著。事情本該有思想準備的,可不愿面對、不敢面對。一旦成為現(xiàn)實,若干天幾乎不能做任何事情。但慘不忍睹的災區(qū)畫面不停撞擊我的神經(jīng),頻頻傳來的學校倒塌、成批中小學生被埋噩耗更是揪心。昨天一位朋友電話中敘述了她跟幾個人趕在實行嚴格交通管制之前驅車前往都江堰新建小學的耳聞目睹,覺得應該寫出來,讓更多人知道。

  那天,他們一行到都江堰,天已快黑了。聽說一所叫新建小學的平民學校被夷為平地,想直接去現(xiàn)場。路上碰見許多人在議論校園的垮塌,人群中正好有兩位是新建小學遇難孩子的母親。兩位經(jīng)歷了大悲大痛的年輕母親,這時已經(jīng)可以比較平靜地講述學校遭遇的滅頂之災。她們說,地震一發(fā)生,老師就叫學生趕快躲桌子下面?墒撬膶拥慕虒W樓幾乎瞬間就坍塌了,預制板根本沒有鋼筋,只有一些鐵絲,水泥也是劣質的,一塌下來就散架,桌子承受不了成堆落下的泥沙、碎塊,被壓斷、壓垮了。兩百多個孩子就這樣給活埋了。兩位母親悲痛欲絕,卻并不責怪讓孩子們朝桌下躲的老師:如果孩子沒聽老師的話,趕快跑,可能還有逃生機會。但老師沒有錯,錯的是豆腐渣工程。她們哭訴:上新建小學的都是平民的孩子,學校的建筑質量跟離它不遠處的外語學校簡直天壤之別。地震來臨,新建小學成了一片廢墟,外語學校卻完好無損。對這種兩所學校兩重天的現(xiàn)狀,她們似乎有些無奈:人家那學校都是當官的和有錢人的孩子,學校當然要按高標準建筑。

  朋友聽后百感交集。但更震撼的是現(xiàn)場的強烈反差。驅車過去,垮塌的學校已被圈了起來,有武警戰(zhàn)士守著不讓過去。這位戰(zhàn)士勸說:清理過了,什么也看不到了,過去也沒意思。

  問起孩子遇難情況和人數(shù),回答跟兩位母親說的大體一致:埋在下面的幾百多個孩子,沒有什么人活出來。

  幾個人被隔在警戒線外,朝坍塌的小學望過去,的確只是一片廢墟了。但夜幕中看到挨著這片廢墟、同為四層的商住樓依然屹立。

  都江堰一向以其秀美舉世聞名,更以其凝聚著古人非凡智慧的都江堰水利工程樞紐舉世聞名——這個無與倫比的古老水利工程兩千兩百多年來一直造福川西平原,哺育出一個天府之國,而且至今運行良好?蛇@一次,都江堰是因為地震造成的巨大災難為人關注,更因地震中首先倒塌的是醫(yī)院和學校而為人關注。關于都江堰的學校倒塌,我覺得奇怪的是,這么多天,媒體只報道了聚源中學,傷亡也很慘重的新建小學幾乎不見提及。如果不是到過現(xiàn)場的朋友告訴我,每天一直在收看災情報道的我并不知道這所小學也塌了,而幾百個孩子就葬身在瞬間坍塌中。過后點開這所小學垮塌后的圖片,萬分錯愕:落下來的哪里是什么預制板,就是一灘泥沙!

  聚源中學樓層也不高,僅三層,給塌成了一層。頭天從廢墟中找到了50多具孩子的遺體。這原本有1800名學生的學校究竟還有多少孩子被埋,至今也弄不清楚。

  中小學在這次地震中轟然坍塌,并非都江堰獨有。事實上,這足以成為國家恥辱的現(xiàn)象,在災區(qū)到處發(fā)生。地震一來,總是中小學率先倒塌,無辜的孩子成了最大的犧牲者?墒亲蛱禅P凰衛(wèi)視中文臺相當渲染的播出了如此不可接受、如此不得體的一幕:被困四天剛剛死里逃生的孩子舉著“感謝某爺爺”的標語牌夾道歡迎。不知什么人,這種時候還忘不了拍馬屁,最不可饒恕的是導演這一幕的人利用的是這些被困整整四天的孩子,他們痛失家園,很多孩子還痛失父母成了孤兒。看到這些身遭大難的孩子被當?shù)谰呤褂,我很難受;
對那種利用人民承受的苦難,一臉僵硬的作秀,我萬分惡心。(5月17日)

  

 。2)綿陽市某高校學生宿舍舊樓安全,新樓出事

  

  震后第二天,碰見一位同事和她的兒子。她兒子去年考入西南科技大,校址在綿陽。碰見母子倆時,這孩子剛從綿陽搭便車跑回成都。問起頭天地震時學校的情況,他心有余悸,說已經(jīng)有三個學生被砸死。出事的是新修學生樓,地震時許多碎磚頭從樓上傾斜而下,幾個學生就這樣慘遭橫死。同事的兒子住的是過去清華分校時期的舊宿舍樓。這些已經(jīng)服役半個多世紀的舊樓經(jīng)受了強烈地震的考驗,震后完好無損。他告訴我,新樓看上去結實、漂亮,剛進校時,還很羨慕那些住新樓的學生。

  這次地震,學校成為重災中的重災;
同一個校園,新樓抗震能力不敵半個世紀前的舊樓。

  學校是孕育未來的地方,人員又十分密集。學校的性質和特殊情況就要求抗震標準必須高于其他建筑,起碼不能低于其他建筑。但事實并非如此。

  面對廣泛的質疑,某部門劃了紅線。這不足為怪,黑幕就是機密,臉面比萬千條生命要緊——這都老習慣了,懶得理。倒是身為院士的工程抗震專家周錫元在答記者問時的一番話令人齒冷。周院士稱校舍抗震能力差是世界性的普遍問題。為證明這一點,舉了一個例子:1933年美國長灘(Long Beach)發(fā)生地震導致學校倒塌。所幸已是放學時間,沒有什么學生傷亡。

  對這樣的解釋和舉證,我很困惑,既是世界性普遍現(xiàn)象,為何只舉一個孤例?為何所舉孤例還是75年前的?難道預制板里鐵絲冒充鋼筋外加使用劣質水泥導致新建小學塌成一灘泥沙是“世界性普遍問題”?比鄰而立的商住樓及近鄰外語學校都具有跟它不可同日而語的抗震力又可以歸到什么樣的“世界性規(guī)律”上?地震中,同事兒子所在高校新樓脆弱舊樓堅實——這舊樓可是比新樓年長了五六十歲!——,算哪門子“世界性普遍問題”?

  這兩天,網(wǎng)上爆出消息:八級地震中,X先生在綿陽承建的五所希望小學巍然屹立。昨天的電視新聞也報道了一所地震中屹立不倒的希望小學——都江堰向峨鄉(xiāng)希望小學(記不準學校名,好像是海虹學校)。但同一震區(qū)的向峨鄉(xiāng)中學卻塌了。

  幾位朋友每天跑災區(qū)。幾乎跑遍所有重災區(qū)后,發(fā)現(xiàn)除了北川是整個縣城被夷為平地,其他地方,質量好點的建筑都沒有倒。說穿了,所謂“世界性普遍問題”,其實是地地道道的中國特色問題。但中國并非自來就有此特色。去年學校一位來自長壽縣的職工說起國民黨時期在長壽建的師范學校,建筑結實得很,柱子起碼得兩人合抱,1949年以后改作中學校舍,繼續(xù)使用。她八十年代在那里讀高中,校舍的堅實美觀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學校建筑“豆腐渣”主要是九十年代以來的新特色。這種新特色傷天害理,不追究,不埋葬,對不起數(shù)萬葬身瓦礫的亡靈。

  可周院士說:“抗震標準每增加一度,成本普遍增加5%-10%,我國國土面積廣闊,將所有房屋標準都提高顯然不現(xiàn)實!蹦敲矗裁船F(xiàn)實呢?官府、官邸的房屋標準普遍超高超豪華就很現(xiàn)實。這一現(xiàn)實跟地震一來中小學校到處坍塌竟如此反差強烈地呈兩極對應。地震前看到一個配有舊時破舊縣衙照片的帖子,說軍閥劉文輝管轄之下,誰敢把縣衙修得比學校好,縣長是要被“就地正法”的。目睹如今兩極對應的現(xiàn)實,禁不住對這莽漢肅然起敬。

  

  (3)人 禍放大天災

  

  這些年,無節(jié)制的梯級開發(fā)使地質斷裂帶上布滿水庫,其中包括紫坪埔這樣的大型水庫。這些水庫施工過程中的爆破、建好后的蓄水會不會刺激脆弱的地質狀況而誘發(fā)地震?……禁令可以使主流媒體在這些問題上保持沉默,卻阻止不了人們內心的質疑,阻止不了以其他方式發(fā)聲。即使懸置這類問題,權當這次八級地震是跟地震帶上的開發(fā)行為毫無關系的純自然災害,但人禍埋下的其他隱患擴大了災區(qū)人民蒙受的生命財產(chǎn)損失,這一點,無論如何否認不了——許多校舍粉碎性倒塌就是鐵證。據(jù)報道,四川省有6898棟校舍倒塌,按遇難人數(shù)平均10人的最保守估計,遇難孩子的人數(shù)是多少?其中那些由于校舍粉碎性倒塌而遇難的孩子,就死于不折不扣的人禍。而這些校舍,特別是其中公立學校的校舍建筑,是應該通過了國家相關部門的建筑質量審核的,這些部門怎么解釋這樣的倒塌?

  災難發(fā)生后,應對得當,可望把人的生命損失降到最低的。溫總理第一時間趕赴了災區(qū),但對付這么大的災難,最需要的首先是可以及時啟動的救災體系。軍隊責無旁貸奔赴了救災一線,作了巨大的、可敬的努力?墒菍I(yè)救援隊未能第一時間參加救援。后來到了,但若干重災區(qū)都有很多人被埋被困而亟待救援的現(xiàn)實也使救援隊人手緊缺,需要外援,許多國家的救援隊整裝待發(fā),希望在救人的黃金72小時之內能參加救援?墒72小時將過,才有四個國際救援隊獲準進入——還有未獲準進入而打道回府的——,待抵達災區(qū),四天已過,對于救人來說,只能期待奇跡發(fā)生。奇跡是出現(xiàn)了幾起,可是大批被埋者喪失了生機,新陳代謝需要旺盛的孩子和年輕人更難獲生機。17日那天,當日本救援隊歷經(jīng)16個小時搜救,于7時25分發(fā)現(xiàn)并挖出一年輕母親和嬰兒的遺體,一直在現(xiàn)場等待的嬰兒的祖母說了一句話:“如果兩三天前發(fā)現(xiàn),說不定還有生還希望”。我相信,只要不傻,都會有同樣的想法。而對日本人,我情感復雜,但日本救援隊協(xié)助救災時表現(xiàn)出來的專業(yè)、敬業(yè)精神,特別是對死者的尊重,我覺得,日本已經(jīng)接受了現(xiàn)代文明的洗禮。

  大難之后,無數(shù)家庭沒了孩子,無數(shù)孩子成了孤兒。在北川縣某地幸存的一千多名學童,有家長認領的僅六十多人。發(fā)生地震,生命損失難以避免,但如果救災決策切切實實以人的生命為念,許許多多生命的喪失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未完)

  

  地震記事(續(xù))

  (4)重復老套路:頌揚阻斷反思

  

  12日地震發(fā)生,溫家寶總理在第一時間就到了災區(qū)。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以最快速度奔赴每個重災區(qū),一處處指揮救災。他的事必躬親暴露了我國在突然降臨的大災難面前缺乏緊急應對機制,但人們也目睹了一位真正的公仆。他在聚源中學向操場上50多具孩子的遺體深深三鞠躬,特別是后來對登機部隊官兵說的那句著名的話——“是人民在養(yǎng)你們,你們看著辦!”——使人在窺見他的人道情懷和真性情之時,也得見他在人民與軍隊的關系上(當然也該延伸到人民與政府的關系上)抱有的現(xiàn)代政治文明理念。第四天的晚間電視新聞播出他返京前對軍隊救災官兵說的話:“黨和政府感謝你們,人民……”——不知怎么的,聽到這,我擔心接下來又成了“人民感謝你們”。但他說的是:“人民需要你們!”跟頭兩天官兵登機前說的那番話基于同樣的理念,基本政治關系厘得很清。

  但這種厘清如果僅僅是一位(或一些)政府高官的個人理念,改變不了什么。如果整個國家不能在救災的同時認真反思,調整、理順基本政治關系,痛下決心革除積弊,“災難成為重生起點”,不過是良好愿望罷了。強大的政治、社會慣性力量會拼命把一切拉回原點。事實上,沒兩三天,慣性力量就在極力抵消和遏制民間迸發(fā)出來的重生力量。有關部門劃出的三條輿 論紅線最蠻橫不過、也最明白不過地表示了拉回原點的決心:不得質 疑和討 論災 難原因,不得評論賑 災款 物的征 集和發(fā)放,不得批評災區(qū)官員的貪、腐、瀆行為。

  很快,在主流媒體上,頌揚代替了批評和反思,電視中出現(xiàn)了剛剛死里逃生的小孩舉著標語牌夾道歡迎的畫面;
新聞節(jié)目回復到災前那種輕車熟路的軌道——以高官為主角。慘絕人寰的災難給演繹成高官活動圖+高官“重要指示”、“重要講話”。災難現(xiàn)場和災民,更多是成了背景和陪襯。然而,災民才是主體,災難來臨,身陷絕境的災民們在等待救援的同時頑強自救和守望相助。無數(shù)家庭徹底消失了,更多家庭從此殘缺了。幸存者的未來也絕非主流媒體說的那樣,會一定“更美好”。他們頃刻之間一無所有,其中至少數(shù)十萬人留下終身病殘,更多的人留下也許終身難以治愈的心理創(chuàng)傷。有些地方夷為平地,災民得在帳篷里、活動板房里住上一兩年;
有些地方破壞性的強烈余震不斷,而且是成千上萬尸體的掩埋地,加之若干堰塞湖潰堤的威脅,災難的疊加效應使這些地方不再適合人居住,對這些地方的災民來說,家園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但未來的安身立命之處還不知在何方。不少媒體卻迫不及待地通過稀釋災民的困苦,放大救災成績來“引導”輿論了。

  這次地震,受災面積受災人數(shù)大得驚人,僅幾個極重災區(qū),災民人數(shù)就高達數(shù)百萬。對災民來說,處在聚光燈下得到較多照應的是少數(shù)。沒有處在聚光燈下的災民,他們的艱難無助,使目睹過實情的自愿者萬分震撼。即使前一部分災民,生活也已經(jīng)被永遠改變了。事實上,聚光燈下的日子并不好受,特別當一些無良媒體為了表現(xiàn)該死的“政治正確性”,翻來覆去地以愚蠢而粗暴的提問去撕裂災民心靈傷口,對災民來說,無異于心靈受刑。這種殘酷做法,連孩子也不放過。(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災難太大,生活環(huán)境突然改變,災民對所發(fā)生的事情,需要很長時間去咀嚼、消化,而那些失去親人的孤兒、失去健全四肢的孩子,別說短短十幾天,就是數(shù)月之后,也不一定真正明白所發(fā)生的一切對自己意味著什么?膳浜夏撤N宣傳口徑的無良記者喜歡習慣性的把話筒朝并不明白地震是怎樣改變了自己生活的孩子嘴邊一送,抓住一兩句童言就胡亂下結論說“他們很開心”,營造虛假的樂觀氣象,掩飾問題,把人們的視線從必須追究和反思的事情上移開。

  然而,災民身上已經(jīng)扛了太多、太沉的苦難,他們在忍辱負重。再把配合媒體、配合領導的任務壓在災民身上,實在過分!吹噓“勝利”、頌揚政府,制造施恩于災民的輿論,更是不文明、不得體。數(shù)萬遇難者尸骨未寒、也許更多遇難者連遺體也無法找到,無數(shù)災民流離失所,上千萬的人還處在不停的余震威脅之下,有什么勝利好談?而政府領導抗災,職責所在,做得好,中國現(xiàn)實情況下,鼓勵鼓勵也無妨,但值不得頌揚;
做得不好,社會各界的批評指責、追究責任,理所當然,何況這是一個世界上最龐大最昂貴的政府!最無恥的是在感恩問題上顛倒關系,制造蒙昧。中國人對苦難的承受力世界超強,不到萬不得已,總在忍辱負重,否則,以我國天災人禍頻仍而且老是不吸取教訓、老是讓人民承受后果的現(xiàn)實,哪能如此安穩(wěn)?這次遭逢大難,災民也很少抱怨,民間救助的啟動更是迅速而廣泛,這些使政府減少了很大壓力。政府實在該對人民懷抱感恩之心,怎么好意思喧賓奪主?

  

 。5)“謠言謠言,說著說著就真了”

  

  痼疾難醫(yī),一點不假。人民遭此大難,也擋不住一些公權機構的惡習表演。

  說謊好似家常便飯,是典型惡習之一。前些天,17歲的自愿者被衛(wèi)生廳官員打耳光的消息網(wǎng)上不脛而走。衛(wèi)生廳負責人迅速出來辟謠。但事情發(fā)展很快就非常有戲劇性了。有視頻、有證人,抵賴不了。于是有了下午辟謠,晚上道歉。楊錦麟先生讀這條消息時幽了一默:“謠言謠言,說著說著就真了”。

  “說著說著就真了”不是什么孤例。短短幾天,別的地方不敢說,但成都人就接連見識了好幾起。地震后第二天,從電視屏幕下方的字幕滾動新聞得知紫坪埔面板出現(xiàn)裂縫、電站機組停機的消息;
次日稱是造謠;
再次日,還真有險情。而這個巨型水庫可是關系了上千萬人的安危,如果因為地震造成的這些損傷使其不能在主汛期到來前正常放水,一旦在余震和上游洪水夾擊下發(fā)生潰堤,用鳳凰臺一位前線記者的話說:不僅都江堰保不住,成都也保不住。

  幾乎同時發(fā)生的有害化學物質“泄露門”事件,同樣經(jīng)過了辟謠到承認這樣一個循環(huán)。震后第二天,成都就在傳什邡化工廠的氨氣、氯氣發(fā)生泄露,可能污染水源。而自來水突然停水幾個小時也加深了擔憂。有關部門出來辟謠,斬釘截鐵地稱化工廠受損、化學物質泄露和水源受污染,純屬造謠。但不多久,所謂“純屬造謠”的化工廠受損、氨氣、氯氣發(fā)生泄露的消息又被證實了。從電視可以看到躺在擔架上的工人正在敘述泄露的氯氣對他們的傷害。工人還告訴記者,不少參加化工廠搶險的武警戰(zhàn)士受了傷。傳言中唯一可能失實的是水質問題。然而,如果真有泄露,人們對水源受污染的擔心難道不在合理推測范圍嗎?

  最邪的是帳篷門。救災帳篷出現(xiàn)在并非重災區(qū)的成都某小區(qū)。市民舉報、現(xiàn)場沖突、肢體接觸……。接下來,警方迅速出擊,鐵拳重重砸向監(jiān)督救災物品、挺身出來反對挪用的市民,以“造謠”、“誣陷”罪名,一口氣重處了8人。跟地震發(fā)生之前那兩天抓捕、通緝數(shù)位反對P X項目的成都散-步市民如出一轍。

  警方把本來并不復雜的事情辦成了疑案。結果自然是人們對公權機構誠信度的更多懷疑。

  捐款熱潮中一些機構的惡劣行徑也加深人們的不信任。地震后沒幾天,一些權力機構利用捐錢作秀,大大表現(xiàn)了一番慷慨,下來卻把認捐的錢轉嫁給自己管轄的小企業(yè)小商販。攤“捐”也時有發(fā)生。成都周邊的郫縣緊鄰重災區(qū)都江堰和彭州,多有傷亡和財產(chǎn)損失。但那里一些鄉(xiāng)鎮(zhèn)卻在向農民按人頭攤“捐”。捐錢捐物,是自主自愿行為,攤“捐”這種濫用公權的強制行為扭曲了捐助的性質。實際上,在突如其來的災難面前,就連許多經(jīng)濟困頓、承受著通貨膨脹壓力的低收入者也在慷慨解囊。那些被強制“捐錢”的農民不少人已經(jīng)做出了自愿捐贈。許多人對自己捐出的錢是不是真能用在災民身上,是很擔心的。這種基于長期經(jīng)驗教訓的擔心再合理不過。前天,父親一位老友來電話就表示了這種擔心。我告訴他,我們就是不相信那些機構,所以自己湊錢,直接根據(jù)災民需要來處理。有條件的每天跑災區(qū),了解救助盲點,便于定向捐助。老人說:“年齡大了,沒這個條件啊。不捐,心里不安;
捐了,難保不被吃掉!蔽艺f:其實官員少浪費點,“三公”消費節(jié)制一點,救災和重建資金就都有了。這位有六十五年黨齡的老人這樣回答我:“他們已經(jīng)吃慣了、特權享受慣了,嘴巴管不住了!控制不住啊。”

  

 。6)義犬消息

  

  大地震中受難的不僅是人,動物也在受難。跟人一樣,它們也在失去家園、失去父母子女兄弟姊妹,也在恐懼、饑餓中煎熬。它們也是需要救助的災民。但除了大熊貓,其他動物沒有得到應有的人道關懷。令人遺憾和難受。

  不過,有兩只小黃狗牽動了很多人的心。兩個小家伙是災民,也是救人義工。彭州一位王姓老太被困時,這兩只不知哪里來的陌生小狗對她不離不棄,不斷從外面銜東西給她,不斷添她的臉,使她支撐了196個小時,最終獲救。

  可是一個消息傳來:無人認領的狗將被處置。兩只小狗的命運頓時成為眾多人關注的熱點。

  幾天來,有關小狗命運的種種消息讓人揪心。昨天中午,四川電視新聞屏幕下方字幕新聞中出現(xiàn)一條消息:“王老太欲收養(yǎng)義犬被拒”?吹竭@條消息,我以為兩只小狗要遭滅頂之災了,一下緊張起來,立刻給好友郭芳打電話。她是一個特別熱心的人,地震第二天就要去獻血,開車去了幾個獻血站排隊也沒獻成。我請她想辦法,她馬上就動了起來。放下電話后,突然想起幾天前一則消息:亞洲黑熊救護中心到災區(qū)救助流浪狗。這家機構就在新都龍橋,我去過,工作人員極有愛心,由他們出面收養(yǎng)再理想不過。撥通外事經(jīng)理朱先生電話,剛說明來意,就聽電話那邊有人說,好像已經(jīng)有人收養(yǎng)了。朱先生告訴我,救護中心的人正在都江堰,讓我直接跟“救狗熱線”再聯(lián)系一下,了解是不是還沒人收養(yǎng)。一問,兩只小狗都由“愛之家”接走了。從熱線工作人員那里,我才知道,兩只小狗都是有主的,“愛之家”只是暫時照看,待主人安定下來,就要接回去。

  沒多一會,郭芳來電話了。她也想到了請黑熊救護中心出面,從那里得知小狗的消息。終于都松了口氣。但我在想,因為有眾人關注,兩只小狗是逃過了噩運。其他呢?

  昨晚,鳳凰臺和四川臺聯(lián)合舉辦大型賑災義演會,主題是“以生命的名義”。不知道這個主題說的“生命”是不是也包括一些人眼里“卑微的”生命?

  

  地震記事(續(xù)二)

 。7)地震時刻碎片整理——頃刻間天搖地動

  

  12號上午,兩位朋友叫我出去散散心,說好下午兩點過在西校門接我?靸牲c半,電話來了。他們已經(jīng)到西校門。鎖好門下到一樓,每天在樓下堵截我的三只如狼似虎的半大子白貓圍上來要吃的。我不想兩位朋友等久了,擺擺手,沒有停下。走過緊挨著的那棟樓,剛出宿舍區(qū)大門,保安突然大喊一聲跳了起來,然后一陣嘈雜聲。我沒聽清保安喊的什么,也不知道其他人在嚷什么,以為抓小偷了、打架了?珊芸炀透械降貏犹鞊u。腳下,地變得很軟,象要開裂了,又象是要下陷了;
周圍的樓都在發(fā)出可怕的響聲。是地震了!

  我剛走過的那棟樓靠邊單元的五層樓梯處冒出灰塵濃煙,仿佛就要塌了。想看看我住的樓,但門衛(wèi)值班室擋住了視線,想退回宿舍區(qū)看,可是站都站不穩(wěn),只好靠在了一棵樹旁。不一會,很多碎磚瓦塊從我站那個位置兩側的舊式紅樓頂上落下來。落得最遠的,離我只有三、四公尺。

  劇烈搖晃的過程持續(xù)了四五分鐘。這幾分鐘內,腦袋幾乎一片空白,只是條件反射般彈出一個問題:“震源在哪里?”停止搖動后,朝西校門方向走時,路邊擠滿從宿舍樓跑出來的人。見原來跟我同一個系的Y先生也在路邊,我問:“震源在哪里?”他笑瞇瞇:“AO運!”

  還沒到門口,就跟進校躲避的朋友無慧會合了。門外人更多,還有一長串方才被地震給定在路面的汽車。上了車,無慧開始敘述她跟作人君剛才的經(jīng)歷:二人正車外等我,無慧突然感到站立不穩(wěn),她第一反應:“糟糕,我病了!”作人反應很快,一把抓住她手臂把她拉到樹旁,告訴她是地震。作人的切諾基在劇烈地左右跳動,開著的車門砰砰作響,他關上車門,站在車旁看究竟會有什么事發(fā)生。

  這么強烈的地震,對成都來說,前所未有。當時最想知道的是震源和震級。只是震源在當時情況下無從知曉,但震級是可以估計的。我說,成都就有六級以上,他倆也認為肯定六級以上。可后來公布的是5·6級。然而根據(jù)幾天后央視四臺連線的一位臺灣地震專家的說法,如果路面上汽車開不動,一定6級以上。

  作人打算再接上兩位朋友,然后到郊外?伤麤]有估計到地震后全城的人傾城出動,不管住不住樓房,都出來了。所有街道塞滿人,車就在擁塞的人群中蝸行。最后我們決定不接人,就近去有很大空曠地的百花潭公園。慢慢開往百花潭的路上,見一些紅轉樓的外墻已經(jīng)被震開十來公分寬的裂縫;
百花潭后門正對的琴臺路,從有些建筑砸下來的磚頭瓦塊不僅布滿很寬的街沿,還飛到馬路上,可以想見,那些磚瓦當時是怎樣雨點般砸向地面。

  到百花公園,已是四點過,從西校門步行不過半小時的路,開車用了近兩個小時。另兩位——周老和小楊接電話后不足十分鐘就過來了。小楊每周要去郫縣上幾天課。一坐定,就跟郫縣通了幾個電話,一位鎮(zhèn)長在電話中告訴他,唐昌已經(jīng)有數(shù)十人傷亡。一時,大家默然無語。

  大概四五點鐘左右,高音喇叭開始向市民通報:兩點半在阿壩汶川發(fā)生里氏7·8級地震。好像同時也通報了成都是5·6級。但是當海外救援隊好不容易獲準參加救援,且已進入核心災區(qū)之后,大約18日,汶川震級改報為8級,成都震級沒再交代。但關于震中的震級,那天看過電視的人說,四川臺起初報的就是8級,后來跟央視保持一致,報成7·8級。

  有人說,這次地震信息及時、公開。據(jù)我看,就地震發(fā)生消息而言,報道是比過去快。不過,以這次的情形,想瞞也瞞不住的。地震把四百萬成都人統(tǒng)統(tǒng)給震到街上集體散步來了,來自世界各國在此公干、留學、經(jīng)商、旅游的外國人也都出來了。我們在去往百花公園路上,只見無數(shù)手機拍個不停,短信消息發(fā)個不停,各電視臺也都上街了。可以說,人剛能站穩(wěn),成都發(fā)生強烈地震的消息,第一時間就已經(jīng)傳遍國內外,沒誰瞞得住。這真應該感謝科技的進步。

  因為通報晚上11點左右還有余震,幾位朋友打算過了11點再回家。但呆到八點過,還是散了。一進校園,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帳篷。回到家,屋內光景嚇了我一跳。所有抽屜給抖了出來,掉在地板上;
電視和電視柜抖離了墻一尺多;
唯一一個沒固定墻上的書柜也傾倒了——這書柜裝滿超大雜志和一盒盒卡片,特別沉,是兩三個人都很難移動的。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落了一地,打得稀爛。第二天發(fā)現(xiàn),固定在墻上的書柜倒是沒有傾倒,可是書全部“走”出來,抵在了推拉玻璃前。這是什么樣的力量。

  地震當晚,樓上不少住戶都在操場、草地打地鋪,也有一些沒出去。大約凌晨四點過,聽見樓梯上很多腳步聲、說話聲,迷迷糊糊好像還聽見鄰居一邊關門一邊說著什么?晌覍嵲谟掷塾掷В^續(xù)睡。第二天才知道,那是一次較強余震。一震,就把人都給趕到戶外了。樓層高的住戶大概就我沒下去。

  后來領教了,余震不過才開頭。今后還多著呢,時間還長著呢。

  

  (8)在經(jīng)歷余震中發(fā)生的

  

  第二天上午不斷有人告知下午兩點前后有較強余震,叫離開樓上。頭天強震把家里弄得一片狼藉,收拾了老半天,很累,雖然在房子里感到小震不斷,但不想動。下午3點過,真?zhèn)強烈搖動起來。這過程大概有一分鐘,但比起頭天,只是小巫見大巫。后來知道是5·7級余震。據(jù)說地震不可測,這余震消息倒挺準。后來好幾次5級以上余震的傳言也大致八九不離十。只是,19日那次預報激發(fā)了驚恐度日的成都人創(chuàng)造段子的熱情。但這里暫且擱下19日的預報故事,先插入一個地震發(fā)生前的辟謠情節(jié)。

  5月9日 四川省地 震局在四川省人 民政 府網(wǎng)站發(fā)布了一條辟謠消息,標題是“阿壩州防震減災局成功平 息地 震誤傳事件”。全文如下:

  “5月3日晚8時,阿壩州防震減災局接到群眾咨詢電話,求證‘馬爾康縣梭磨鄉(xiāng)馬唐村將要發(fā)生大地震,村干部勸村民搬到戶外居住’的傳言是否屬實。(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接到咨詢電話后,阿壩州防震減災局立即要求馬爾康縣防震減災局采取措施,查找謠傳來源,進行辟謠,做好宣傳解釋工作,防止謠傳進一步擴大。接到情況通報后,馬爾康縣防震減災局立即聯(lián)系事發(fā)地梭磨鄉(xiāng)人民政府,通報相關情況。鄉(xiāng)人民政府迅速著手查找謠傳來源,經(jīng)查,此次謠傳的發(fā)生是由于馬爾康縣在傳達全省地質災害防治工作電視電話會議時,村干部將‘地質災害’誤聽為‘地震災害’而造成。

  在阿壩州防震減災局及時進行情況說明和鄉(xiāng)、村干部的主動解釋下,解除了村民的恐慌情緒,當?shù)厣a(chǎn)生活秩序快速恢復了正常!保ㄇ髮嵕W(wǎng)“關注四川地震”來源:省地震局。)

  辟謠之后第三天,發(fā)生了8級大地震,受災地覆蓋了阿壩州、德陽、綿陽、廣元等數(shù)個大行政區(qū)和成都市及周邊縣市,樂山、雅安等地區(qū)也有波及。地震發(fā)生后,不用說,這則“辟謠”消息很快從政府網(wǎng)站消失了,但卻留下了一個撲朔迷離的地震預報門。一位志愿者轉述了來自災區(qū)的一句話:“如果政府不吭聲,什么事也沒有;
如果出來辟謠了,一定有事了!备鷹铄\麟先生那句幽默話異曲同工。

  回到19日。這天深夜,電話鈴不斷響起。原來,四川電視臺(或是成都電視臺?)夜間滾動播出災區(qū)情況時,下面打出一行字,大意是19-21日,成都將有7級以上余震。5·12那天,成都5·6級就震成那樣,許多人家里衣柜、冰箱等大家伙都倒掉了、砸壞了;
很多住戶內墻也出現(xiàn)了大大小小裂紋。7級以上,樓還不給震趴下?成都人自然又一次傾巢出動,夜間露宿外面。學校條件算好的,有很多開闊地帶。坐在球場邊,正猶豫是不是回屋,一輛小車靠球場停下,然后有人開始在車里對大家講話。聽聲音,是校長。他講了四條?蓷l條模棱兩可,究竟什么意思,沒聽懂。但可以捉摸出一個意思:需不需要呆在外面,你們自己掌握。不過他要所有班主任、輔導員一定要跟學生在一起。既然這樣,當然不宜回屋了。

  等待余震中,21號過去了。中間發(fā)生了幾次震中震級為五級以上余震。7級以上的就是不來。成都人開始創(chuàng)造段子了。其中兩條非常形象地描述了成都人的心境:“比地震更可怕的是余震;
比余震更可怕的是預報余震;
比預報余震更可怕的,是預報了余震卻一直不震!”“震不死人晃死人,晃不死人嚇死人,嚇不死人困死人,困不死人累死人,累不死人跑死人,到最后,余震不來急死人!”又過了兩三天,一個下午,正在家里,房間突然劇烈晃動起來,我站立不穩(wěn),趕緊扶住了廚房門框。房子還在劇烈晃動,窗戶也一直哐啷作響,心想:“糟糕,要出事!”但還好,劇烈晃動終于停了,屋里東西也沒有一樣摔下來。過后據(jù)報,是青川發(fā)生6·4級余震。這時,才真感到有點后怕:6·4級就搖動得這么厲害,如果頭一天發(fā)生8級地震時在樓上,還不把我摔散架?

  現(xiàn)在,每天抖幾抖,漸漸也就疲了。

  但19日,是1949年之后近60年來值得牢牢記住的一天。不是因為一個先是嚇得成都人驚恐不安后來又逗起成都人創(chuàng)造段子的預報,而是因為國旗為地震遇難者而降。這是民間推力、一個異國政府的友好表示(我想應該還有政府高層中有良知者)合力推動結果。

  5·12地震一發(fā)生,平面媒體和網(wǎng)絡上就開始呼吁為遇難者降半旗致哀。呼吁引起廣泛共鳴和呼應。而這之前,特別是近一兩年,要求國旗為平民的犧牲而降的聲音就此起彼伏,而且越來越強烈。這聲音的背后是極其沉重的雙重現(xiàn)實:一是由平民承受的重大傷亡太多太頻繁;
二是平民的犧牲無論多大、多慘烈,人民共和國的國旗就是不肯屈尊降一回,折射出的真實政治關系極其可悲。可是這次傷亡數(shù)十萬,這個數(shù)目壓得人喘不過氣。

  17日一早,網(wǎng)上傳出消息:秘魯政府于16日發(fā)布最高政令,宣布19日為全國哀悼日,以悼念大地震中遇難的中國人。

  面對來自民間的呼聲和秘魯?shù)呐e措,中國政府怎么回應?人們拭目以待。

  18日,政府終于宣布:19至21日是全國哀悼日,為大地震死難者降半旗三天。其后,緬甸軍政府跟進,宣布20日為緬甸的全國哀悼日,悼念颶風的遇難者。

  19日一早,跑到學校辦公樓前的國旗升降臺。看到低垂的國旗,百感交集。下午2點28分,汽笛嗚咽。將近一個甲子的時間了,國旗終于為人民的犧牲而降,汽笛終于為人民承受的苦難而鳴。如果說這是民意的勝利,實在是代價不堪承受之重的慘勝。

  (未完)

  

  地震記事(續(xù)三)

 。9)成都人及其他

  

  成都是一個典型的休閑之都,人特別“閑散”,特別喜歡玩樂。任何一種休閑娛樂,在成都一定會迅速流行起來。

  遠足,是成都人所愛?墒亲屛疫@個成都人很看不懂的是,走得再遠、風景再優(yōu)美,大多是一到目的地,就開始打麻醬?吹侥切╋L景地遍是打麻醬的,我很不解:何必大老遠到這里來?去年夏天,跟《文化人》幾位朋友上雞冠山。我和幾位女性朋友急不可耐就要上山,男士們卻統(tǒng)統(tǒng)坐在停車場喝茶聊天了。停車場那破地方滿是汽油味,要喝茶,不如呆家里。我們徑直上山去,我邊走邊嘀咕:“是不是有毛?開這么幾個小時的車來這么好個地方,就坐下喝茶?”“你還不知道?成都人旅游,就是麻將、茶杯換個地方。”

  雞冠山,這個地處崇州懷遠的奇美地方,知道的人很少,所以去過的人不多。這次也毀于一旦。不知道幾位茶客有沒有后悔那天沒到山里走走。

  成都人愛熱鬧也是很出名。哪個地方有人吵架,準會立刻圍上一大堆人觀看。對這,成都人有一種自我解嘲的說法:“誰吐口唾沫,也會圍一圈人看熱鬧!钡婢竦谋憩F(xiàn)卻不多見,加之成都人特別的散,遇事很難擰成一股繩。彭 州P X項目直接威脅上千萬成都人的健康,這事很多人知道,廈門市民、上海市民為保護自己生存環(huán)境采取的行動也在成都廣為人知,但大多希望的是別人去出頭。結果除了三四百人參加的反對這個項目的五 四散 步,其他行動付之闕如,連網(wǎng)絡揭露或聲援,也是應者寥寥。

  ……

  可大地震來臨后,成都人突然變了個樣。人道精神、公益精神火山爆發(fā)般噴涌而出。經(jīng)歷了天搖地動的漫長四分鐘后,成都人自己尚驚魂未定,但聽聞都江堰、北川等地傷亡慘重,立刻行動起來,投入救災。血站排長龍,恨不能傾其所有的捐款捐物……有私家車的更是迅速奔赴重災區(qū)接運傷員。救災車隊里,的士很引人注目。說起的士司機,成都市民是離不得見不得。除了特權車,最不守規(guī)矩的就要數(shù)的士了。我每次出校門,在門口紅綠燈處幾乎都會看到的士司機闖紅燈;
有電子眼,司機寧可擠占慢車道挨罵也不肯停下等信號。幾年前,書屋一朋友從長沙來,見面后第一句話:“成都司機太恐怖了,車開得這么野!”他不知道近年越發(fā)野了,的士更野。不過,他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過去只要高價買到營運權,勤快一點,奔個小康不難,F(xiàn)在不行了。中間憑空又多了兩層壟斷盤剝者。政府以每輛車十數(shù)萬的高價出售為期五年的營運權,中間除了一個跟政府勾連的皮包公司進行行業(yè)壟斷,還有個進行二級壟斷的中介。層層盤剝,每輛的士一天要上繳的錢高達三百元。司機如果不超時駕駛、疲勞駕駛、快速駕駛,在有限時間內盡量多拉客,累了一個月,除去汽油費保養(yǎng)費,所剩無多?墒情_車不守規(guī)矩,畢竟威脅行人、騎車人的安全,令人惱火。但這次,許多的士司機自發(fā)加入了救災行列,每天往返都江堰、綿陽等地運送傷員。對沿途素昧平生的路人,象對親人一樣,能捎上盡可能都捎上。平時成都常見的野蠻開車、搶道、躥位,從未出現(xiàn)在往返災區(qū)的路上,雖說震后那幾天,這些路段的車流量是平常的許多倍,卻沒有出現(xiàn)交通臃堵。實在是個奇跡。

  人心寬廣,最不能以常規(guī)、常態(tài)來量度。當巨大的災難把人的生命的脆弱性呈現(xiàn)在了每個人眼前,平時被物欲和其他東西掩蔽的人與人的聯(lián)系復蘇了。不論是否相識,人們?yōu)碾y中彼此扶助。久違的團結、信任和關心,使所有親歷者、目睹者倍感溫暖。這種大難時刻的人性流露,跟反教育的“教育”制造出來的亢奮和無良機構挑動起來的那種收放自如的“激情”表現(xiàn)毫無共同處。它就深植于人的內心,無須動員、無須說教,完全自發(fā)表達。這個事實比什么說辭都有力證明了人類有一些基本價值是堅不可摧的。

  但有一類人,人性貧弱之極。

  無聊看客,在這方土地永遠不短缺。對他們來說,無數(shù)人遭逢大難不過是空虛生活中的談資。他們根本不愿意去理解頃刻間一無所有、甚至原有社會關系也蕩然無存的災民的處境和心理,一味指責災民懶惰、坐領救濟,卻拒絕任何反思災難的聲音。當政 府把人民的災難變成演大戲的舞臺,他們沉醉“戲”中,津津有味進行著精神自娛。多少年來,我國總能把喪事當喜事辦,不能不承認,這是有很深社會基礎的。許多國家的政府和人民為遭難的四川捐錢、捐物、出力,這些人不是體味到基于人類一體的互助精神,而是逮住了意淫機會。當我國媒體宣布,美國紅十字會對災區(qū)的再次捐贈數(shù)額為1000萬美元,一位前副局大發(fā)宏論:“地震后,美國第一時間作出反應:捐50萬美元。一下子就給全世界定了調子!薄昂髞砜吹綔乜偫碓诘卣鹚男r后就到達災區(qū),看到中央迅速從全國各地抽調了十幾萬解放軍到災區(qū),而且所有軍種、兵種都出動了,美國嚇壞了,趕快宣布再捐1000萬美元!

  周圍一群人聽得興高采烈,卻不肯想想:在我們這個多災的國家,如果建立起了有效的救災體系,需要打人海戰(zhàn)術,從幾乎所有省份調動十幾萬包括所有軍種兵種的軍人嗎?美國政府首腦捏著錢袋子嗎?難道也能象這里,拍下腦袋就可以允諾百萬千萬甚至上億?美國紅十字會完全獨立于政府,不象這里在政 府麾下受政 府指揮,人家的捐款怎么就成了“美國嚇壞了,趕快再捐1000萬”?

  陰謀論思維,沉溺于宣傳中自我膨脹,國家、社會了無界限——對官家來說,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等等——在說者,是不言而喻之理;
在聽者,則不假思索,聽了就信。平素的宣傳可是真深入骨髓!

  意淫者為數(shù)不少,發(fā)“人難”財?shù)耐瑯硬蝗。有人硬是從?shù)十萬死傷的災難看出了“錢”機,急急忙忙加入民 政部門麾下諸如“緊急救援促進中心”什么的。沒幾天,大發(fā)了,座駕也鳥槍換炮了。

  如此人和事別處當然也有,但發(fā)生在災區(qū),感受很不一樣。

  至于官家,壟斷善款的接受與發(fā)放,至今不肯公布明細賬。民間團體和個人有言在先對口捐贈的錢或物遲遲不到位甚至挪作他用的事也并非一兩起。成都一書畫協(xié)會打算把義賣所得50萬元捐給某校。這所學校不在聚焦點上,不易獲捐助。不料,民政部門不允許直接對口捐贈,要求必須先將錢給民政部門,由他們轉交。但十多天了,這所學校還未得到這筆捐款。捐贈方很無奈:“什么意思?做點善事這么難!”

  事實上,災后沒幾天,有關部門就沿途設卡,不讓民間自湊資金的人深入到特別需要援助的地方,不讓跟災民直接建立資助關系,錢只能交給他們?墒,再怎么壟斷,不愿把錢交由他們支配的人總能想出辦法,有些辦法很笨,但求個放心。比方說,見到災民,直接送錢。

  壟斷善款、如防火防盜般防止民間捐贈者直接跟災民建立聯(lián)系,邪門得不可思議。聯(lián)想到前一陣臺灣介紹9·21賑災經(jīng)驗,有兩點跟這呈鮮明對照,令人感慨萬端:“政府不要跟民間搶功”,“民間能做的盡量讓民間做”。

  

  (10)成都讀書會的書友們

  

  這次救災,真正的亮點在民間。地震一發(fā)生,全國各地自發(fā)組成的救災志愿者隊伍就以最快的速度進入了災區(qū)。很多志愿者個人和組織深入到了那些媒體聚焦點之外的地方,給這些最容易被忽略卻格外需要幫助的地方帶去了物質和精神的支持。

  成都讀書會有很多人去了。讀書會平時約幾十個人,清貧者居多。半月一次的聚會,去的是全成都最便宜的一個破舊茶樓,喝的是三元一杯的茶。但地震發(fā)生后,在國家救援遠未到位,災區(qū)物質最匱乏那些日子,不少書友買了礦泉水、方便面一趟又一趟帶給災民。這里特別要說說L-棟白。我知道他過得不容易,必須靠寫作和給高考生補習英語謀生。也知道他一點也看不懂中國股市卻把辛苦掙來的不多一點家當全投了進去,這半年多以來,他的家當被股市吞了大半,現(xiàn)在股市繼續(xù)狂瀉,對他來說,進去是“全身”,然后被“腰斬”,如今則只剩了“一條腿”。我還知道這小伙子有潔癖,出門一定隨身背個包,里面一定有一本雜志或一張報紙,這是他嫌外面椅凳不干凈,專門用來墊坐的。但知道災區(qū)情況后,坐不住了,拋開自己的困窘和個人習慣,趕公交車去了都江堰。呆了好幾天,發(fā)回四個字短信——“慘絕人寰”!那些天,他一直跟災民在一起,晚上就睡災民的帳篷口,這對于有潔癖的他來說,在過去根本不可想像。19號傍晚時分,他從都江堰回來了,神情很沉郁,什么話也沒說。周老知道他還餓著肚子,(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邀請大家一道去餐館。我有事先走了。后來聽周說,他吃了幾口就吃不下了,看著桌上幾盤很平常的菜,喃喃自語:“災民要能吃到就好了。”

  進入災區(qū)時間最長、次數(shù)最多,也最深入的是T作人、T詩林、楊雨、X林蓉。第一次是從15日到19日全程陪同香港電臺電視記者拍片。整整五天,日夜兼程,走遍所有重災區(qū),看到了不同于主流媒體宣傳的另一面。進入重災區(qū)的路艱難而危險,震裂了的山體隨時有巨石砸下來。沿途上,他們一邊躲避山上不斷朝地面滾的大大小小石頭,一邊冒著危險用相機和攝像頭記錄下真實。整個過程中,災難的可怖程度令他們萬分震驚,而香港記者的敬業(yè)和某些權威媒體記者浮光掠影作風的強烈反差,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

  路上一些花絮很有意思。在距北川縣城約20公里處碰上戒嚴,不僅記者和其他志愿者的車被阻,連救援車隊也被阻。一問,武警答“Hxx要來”。突然,一句非常粗野的咒罵從文靜秀麗的謝女士嘴里脫口而出:“Hxx—XX!”武警戰(zhàn)士先是一驚,隨之默然,再過后,說:“我也是災民,在這執(zhí)行任務也是沒辦法!睖袈愤叺木仍藛T說起了二話:“誰耽誤救災?”“yi hao首長!”

  到了北川縣城,北川中學廢墟的悲慘情景帶給他們無法言喻的震撼,特別是建筑垃圾中露出的六個遇難孩子的手令人傷心。這六只手都同一個姿勢:向上伸出。顯然孩子們生前一直在掙扎、呼救。如果救援及時,是應該能夠生還的。再往廢墟深處走,遍地是被砸濫的課本、文具,上面粘滿遇難孩子的血肉?吹竭@,幾個漢子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可在這樣的時刻,有人在干著另一種活。作人邊痛哭邊收集課本、文具,一著便服的男人過來:“你是家長?”“不是!”男人惡狠狠“哼”了一聲走開了。當作人開始接受香港電視臺采訪,很快又有幾人圍過來,在離他不足一米的地方挑釁般近距離對準他拍照。另幾個在不遠處對準詩林先生拍照,但聽了詩林一番話后,有些羞愧,沒再出現(xiàn)在眼前。

  這五天,他們在北川、什邡、德陽、綿竹、映秀訪問和結識了許多災民,他們的誠摯、善良使他們贏得了那些遇難孩子家長的信任。

  這后來,他們分別又進了幾次北川。據(jù)T-作人說,北川縣是最早建立蘇維埃政權的地方,之后申請羌族自治縣一直未果。多少年了,北川始終是個窮地方,這次卻遭受滅頂之災。他認為近若干年無序開發(fā)、瘋狂開發(fā)對此要負很大責任。談到這個問題,他很感慨:“這次地震,是最沒有享受到‘現(xiàn)代化’成果的人承受了‘現(xiàn)代化’的最大惡果!

  這個事實令人心酸。

  但另一事實則令人憤怒。北川舊城處在不安全地帶,這是相關部門早就知道的,所以三年前就開始在王家山用鋼釬加固巖體。黨政部門也早都搬遷到了相對安全的新城,但學校、醫(yī)院、幼兒園一個也沒有動。

  

  (11)6月21日讀書會:死難學生家長沒能如約前來

  

  數(shù)千校舍瞬間坍塌,把幾萬孩子埋葬在了瓦礫下——據(jù)鳳凰周刊披露,遇難學生已達2萬——,鮮花般的生命以活著的人無法想像的痛苦方式凋謝了。

  無數(shù)事實表明,不合格校舍是最大殺手。教學樓是不允許預制板結構的,但坍塌的都是這種結構,而且無圈梁,許多教學樓甚至沒有設計圖;
不僅結構違規(guī),不少坍塌校舍還用鐵絲冒充鋼筋,水泥也是劣質的……。

  面對痛失兒女、要求討個公道的家長,某些部門一如既往,找出種種理由來忽悠。

  比如,作為校舍質量問題當事方之一的四川省教育廳,迫不及待用震級超過預計強度、校舍建筑時間長、校舍陳舊、設計上的先天缺陷之類說辭來解釋學生傷亡慘重這一事實。某些“專家”、“權威”也出來忽悠——他們干的事,我有一比:主子作了惡,他們跟在后面消除作惡痕跡。清華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副總工程師馬寶民研究員為了解釋何以相鄰建筑有的倒有的不倒,找出了“場地土對地震波的反應不一樣”、“地震波是波浪性傳遞的,碰到峰頂受到的破壞就大,碰到谷底受到的破壞就小”,還有房屋朝向、修建年代久而缺失抗震設防,等等理由,獨獨回避了豆 腐渣質量這個要害。然而,這次校舍垮塌偏偏是:很多地方舊樓不倒新樓倒。這個事實讓省教育廳和“專家、權威”所謂校舍陳舊為垮塌原因之說不攻自破。而“專家、權威”的震波說、峰頂說,如果是幾棟教學樓垮塌,也許解釋得過去。可是倒了數(shù)千校舍,而且,地處平地的聚源鎮(zhèn)除了學校倒,什么也沒有倒;
緊鄰新建小學四周的樓房無一倒塌,偏偏中間的學校塌了,并非災區(qū)的重慶也是唯獨倒了兩所學校;
更多地方是官府挺立學校倒掉;
同樣是學校,也同樣處在八級地震震中地帶,劉漢希望小學全部屹立不倒;
青基會資助建的和香港援建的那幾十所希望小學也全都屹立不倒。就好像劉漢希望小學承建方和青基會、香港那些希望小學承建方給震爺行了賄,特意讓震波峰頂避開了;
好像震波峰頂也懂官本位,只襲擊學校、醫(yī)院和民房;
好像震波運動還特別刁,非得鉆進四周建筑的中間去直搗新建小學……

  這種種說法忽悠不了一般人,更忽悠不了收集了豆腐渣證據(jù)的家長們。于是,文的不行來武的。前一向,全國抽調了五千特j到災區(qū)。這消息讓人納悶。在停止生命搜索后,災區(qū)需要的是醫(yī)生、心理學家、防疫專家、規(guī)劃師……,并不需要格斗擒拿身手不凡的特j。如果說災區(qū)有人趁火打劫,那也是極少數(shù),本地警 察足以對付,何需全國特j千里迢迢來這里?是的,死難孩子的父母在討說法,可是難道不該嗎?他們的言行也許不那么溫良,但過激一點的充其量也就是掀掉哪個教育主管部門的牌子——家長認定,這個部門對豆 腐 渣教學樓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然而,子女死于非命的悲憤家長,掀個什么牌子算多大的事,至于用上tj?可惜,真用上了?逅膶W校,像聚源中學、北川中學這些死傷特別慘重的學校都被tj接管了。

  家長們想訴諸法律,沒有法院受理,也得不到任何法律援助。逃避責任的地方當局置外地tj于不義,讓他們去對付家長。家長們十分無助。20日,北川四位遇難學生家長來到成都。找到譚、周等幾位訴說遭遇:他們投訴無門,受到威脅和毆打。來者中一位姓沙,手臂上的傷都是新傷。支持他們的志愿者也受到粗暴對待。一群來自北京的QQ志愿者為北川死難師生樹了一個紀念碑。這個碑被青島來的tj用機槍打碎,還帶走了十幾個志愿者,理由是,這個志愿者群體沒有登記。家長們很珍惜這個碑,認為是北京志愿者的一片心。他們收集起碎片,各自保存了。

  聽到這,發(fā)覺這情節(jié)竟跟六十多年前發(fā)生在英國一個小鎮(zhèn)的故事那么相似:當小鎮(zhèn)遭到轟炸時,村民們取下了教堂的彩色玻璃,分別用陶罐收藏起來。戰(zhàn)后,小鎮(zhèn)鎮(zhèn)民重新照原樣把彩玻鑲嵌上了,一塊也不少。這個紀念碑也能有復原的一天嗎?

  幾位家長訴說時,老周注意到有四個人不聲不響坐在旁邊。到吃飯時間,決定走遠一些?稍陲堭^剛坐定,四個沉默的人又出現(xiàn)在旁邊一桌了……

  周邀請家長第二天下午去讀書會講講,家長們慨然應允。分手前,給幾位家長安排好了住處、說定了第二天接他們的時間。可第二天就再也無法聯(lián)系上了。住在一書友家的那兩位上午十點就出門了,她們打算先上街買點東西,然后兩點到讀書會。結果也沒了音訊。

  這天下午,因為知道遇難學生家長要來,到讀書會的人格外多,還有一位本地報紙記者也來了。

  其實,家長的要求非常低:要一個真相。這不只是為了自己遇難的孩子能夠瞑目,也是為了今后別人的孩子不再遭受這樣的命運。譚、謝一行第一次去北川時認識的一位名叫姜勇的家長就抱定了這樣的目標。他在浙江打工,兒子是北川中學學生。得知北川情況后,即刻趕赴北川。15日,在塌陷的教學樓,他找到已經(jīng)死去的兒子。兒子就在靠近地面不遠處,如果及時施救,完全有生存機會。現(xiàn)在黃金72小時已過,兒子的遺體還在廢墟下。他懇求近旁武警戰(zhàn)士把兒子遺體挖出來?墒菓(zhàn)士沒有命令是不能在這里挖的。悲憤欲絕的父親被逼得差點弄來汽油采取激烈行動。最后借給他一個切割機。他只用幾分鐘時間,就切開了壓在兒子身上的預制板,把兒子抱了出來。但更多死難孩子的遺體連這樣的“幸運”也沒有。他在兒子遺體上放了一張紙條:“兒子,對不起,愿你一路走好。爸爸媽媽”。后來一位老師發(fā)現(xiàn)他兒子遺體的廢墟處找到一張有些異樣的紙,仔細看,這孩子在上面用指甲刻了遺言:“爸爸媽媽,對不起,愿你們一路走好。高一一班,姜棟懷!本垢赣H放在他遺體前的悼言一模一樣。

  面對兒子的死,姜勇說:“兒子的死要有價值。不要再搞這謝豆 腐 渣工程了。費用高點,我們出,千萬不要虧了學生。”這是怎樣的胸懷!

  打壓家長,隱瞞真相,是震災中發(fā)生的一場人為災難。這種災難的為禍不壓于一場地震,也許更甚。剛收到一位好友發(fā)來的詩,在題記中有這樣一段話:“在沒有弄清真相之前,誰敢說自己腳下的土地就會堅實的?誰敢說等待人的不是更大的災難?”(未完)

  

  地震記事(續(xù)四)

 。12)盤點地震記憶(上)——制造出來的“救災敘述”

  

  余震還在繼續(xù),災民離重建家園的路還艱辛漫長,但一切早已回到了原點。

  選擇性畫面和特意導演出來的場面占據(jù)了每天的主流媒體。短短兩個月,災民的慘痛遭遇已經(jīng)越來越淡出于國家的地震記憶,留下的是快速進入、允許境外救援隊參與救災的開放性姿態(tài)、媒體開放透明、劫后余生的災民和中小學生幸存者的感恩……

  可是災區(qū)有自己的記憶,這種記憶不認可制造出來的“救災敘述”。

  災難剛發(fā)生,就有人把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反思聲音當雜音,說是人的生命第一,為了救人,擱置一切爭議。然而,救人和反思并不沖突。倒是壓制了反思,作秀、演戲可以暢行無阻,耽誤了生命的救援,許多被壓在不合格建筑下的人就死于救援的遲緩。拿離成都很近的新建小學來說吧。教學樓坍塌后,是市民和心急如焚的家長們用雙手從廢墟中刨孩子。他們小心地一塊塊搬動和取開壓在孩子身上的建筑垃圾,排成四個長隊向外傳遞。他們就是用這種最原始的方法抱了許多孩子出來。雖然抱出的孩子多數(shù)已經(jīng)停止呼吸,可畢竟部分孩子因此得救。令人不解的是,成都距都江堰不過一小時車程,政府的救援隊卻四個多小時之后才到,到時差不多快傍晚了。這無論如何也說不上“快速進入”吧?到了以后,舉措大而無當,救人實效反不如之前幾個小時的原始辦法,急得被趕出現(xiàn)場的家長們沖著年輕的武警戰(zhàn)士拉扯哭喊。其實怨不得家長,也怨不得戰(zhàn)士。這些手挽手把家長們跟廢墟隔離開的戰(zhàn)士們也難過,眼里淚光閃閃卻又無可奈何,作為軍人,得服從命令。

  真要論“快速進入”,最有資格擔得起這榮譽的是民間志愿者。遠在南京的陳光標得知地震消息后立即調集了60輛大型工程車,組織起120人的救援隊,攜帶上救災巨款,于震后兩小時就向災區(qū)進發(fā)了。這支隊伍還沿途在道路損壞嚴重處修復公路,盡量為后進入者掃清障礙,就這樣,也比官方救援隊到得要早。

  允許境外救援隊進入災區(qū),國家記憶中同樣篩除了很多情節(jié)。篩掉的最重要情節(jié)是:救人黃金72小時之內死不松口,允許進入是72小時之后,到達災區(qū)就已是100多個小時之后了。然而,地震重災區(qū)多而分散,每個重災區(qū)樓房垮塌無數(shù),每處都有成百上千條生命被壓在廢墟中亟待救援。但國家救援隊僅有250人,日本是2000人,莫說其他,人數(shù)就只是人家的八分之一;
各省的救援隊則剛建立不久,經(jīng)驗不足,設備落后。面對這種情勢,果真把搶救生命放第一位的話,第一時間吁請各國派救援隊是必須的?善谧钚枰獓H援救的時刻一味拒絕,那幾天,每天從電視看到政府發(fā)言人婉拒外部救援力量進入,實在很窩火。一些拒絕理由則很搞笑,比如對臺灣,理由竟是災區(qū)不具備接待條件,好像臺灣同胞要來這里公費旅游似的。最終在強大民意敦促下同意部分境外救援隊進入災區(qū),對拯救生命來說已經(jīng)沒有多少實質意義,但在給缺乏時間感的人留下“開明”、“開放”印象上,卻大有用處。在媒體的刻意操作下,沒有身處災區(qū)的人很容易跟隨選擇性畫面而記住救援破天荒向境外開放了而忽略了至關緊要的時間問題,可是對災區(qū)人,特別對是有親人因未得及時救援而遇難的家庭來說,救援來得太晚是最慘痛的記憶。

  兩個多月以來,宣傳機器反復告訴人們:地震后媒體是如何的開放透明。然而,要說“開放透明”,也就地震后開頭那三五天的事。那些天,不僅相關消息報道及時,還盡力推動了對災難的反思。不過,這并非得益于政策的“開放透明”,而是媒體在舉世震驚的災難面前突破條條框框,自發(fā)履行了媒體的天職?墒侵鞴芊胶芸炀突剡^神、緩過氣,一如既往的開始了管制輿論。拋出的幾條紅線,影響的還主要是紙煤體,當然,敏銳一點的讀者也可以覺察到。然而,更細微的管制,(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非經(jīng)歷者,根本無法想像。細到什么程度?舉個統(tǒng)一口徑的例子吧:民間捐款袋上的寫法必須聽命于當局劃分階段的需要。從五月下旬起,“賑災”二字得改為“重建”,否則打回重寫。一書畫家協(xié)會剛好撞上,將義賣所得交民政機構時,這機構一見捐款封面寫有“賑災”二字:“不行,不行,現(xiàn)在不提‘賑災’了,應該提‘重建’”。后來還知道,新聞機構也不提“災民”了,要按統(tǒng)一口徑提“受災群眾”!敖y(tǒng)一”嗜好如此強烈,如此深入,就連細枝末節(jié)處的語詞都要統(tǒng)起來,累不累!

  在統(tǒng)一了的口徑之下,很多災民的真實心聲、社會問責的聲音被鋪天蓋地的歌功頌德聲淹沒了。千萬個家庭中年喪子,這些家庭將是怎樣的未來,稍微想想都難過。但這些家長的聲音遭遇的是更強的壓制。為了壓制的需要,大動干戈用上了完全沒必要動用的力量。為了配合頌揚的需要,十八般武藝統(tǒng)統(tǒng)用上也嫌少,還有了一項新發(fā)明——逼詩。有詩人抱怨:“現(xiàn)在逼詩,差不多跟逼捐一樣了!闭f這話的是一位非常杰出的詩人。在不堪承受的“人難”面前,她無心寫詩,卻被召集去要求非寫不可,這令她十分的作難。不過,沒心沒肺的偽詩人很樂意干這事,不用逼,就迫不及待拋出“縱做鬼也幸!钡耐嵩姟?吹竭@首歪詩,真希望黑白無常請這位“詩人”去廢墟下面實地體驗體驗給活活渴死、餓死、疼死、絕望而死的孩子們是怎樣“幸!钡。

  一門心思惦記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們也很積極。5月12日發(fā)生地震,中國作協(xié)關于“汶川大地震”的書就已經(jīng)于5月21日編好。這不過八九天的時間,壓在廢墟下的“豬堅強”都還沒來得及逃出生天呢,歌頌抗震救災的書就趕制出來,提前放了個精神衛(wèi)星。大約5月底,已經(jīng)從一位朋友那里見到了書。翻開一看,我這隨時處在余震威脅下的準災民也樂了。至于有哪些作者?還是不說了吧。

  

 。13)盤點地震記憶(下)——震區(qū)官場萬象拾零

  

  官場積弊之深,人民付出再慘重的犧牲也難以撼動。這是地震之后最令人寒心之處。

  震前什么德性,震后依然故我。作秀做假,層層擅長、熱中。比如,臨時得知有中央大員來,于是趕走深知內情的志愿者,讓自家人冒充。玩這套把戲,避免了戳穿假面的尷尬,上下都受用。但地方官員做的有些面子活,最終對他們自己來說也成了無用功,青川迎接溫家寶總理那次便是。聽說溫總理要來,縣委縣府急急忙忙派人在他們心目中的必經(jīng)之路沿途搭建漂亮帳篷,可是溫家寶沒走這條“必經(jīng)之路”,而是從水路直接到了木魚鎮(zhèn)。主要官員大失所望。

  功夫花在這樣的面子活上,必定耽誤對救災來說更緊迫的事情。而有些作秀事情則把某些官員的人性水平暴露無遺——還是青川縣:縣委李書記拒絕跟遇難孩子家長對話的理由竟然是第二天要接待“心連心演出團”,“沒空”!數(shù)百家長從早晨坐到晚上,李就是不露面。第二天,家長再去,縣府門緊閉,還戒嚴了。

  話說回來,這些原本就是官場常態(tài),地震沒震掉絲毫,只是使善良的人們很失望罷了。最可惡的是,有些事借著地震“機遇”變本加厲。

  六月開始的災區(qū)重建,啟動了新的一輪貪瀆。建活動板房,對口援助方按一萬元一套的標準將援助款給了當?shù)卣。可某些重災?zhèn),基層官員一套只拿出2000元給災民,要災民自己要添8000。被忽悠的災民弄不清楚板房是對口地區(qū)援助的,不知道被中間吃掉8千,還以為這兩千是本地政府“出血”給的補助呢。這樣的中間克扣,并非個別現(xiàn)象。有些地方,這頭吃災民,那頭敲對口援助省市竹杠,漫天要價,連建過渡房也可以要出個五六千元一平米的造價,導致外界對災區(qū)的惡感。然而,災民何辜,他們既缺知情權更無監(jiān)督權,腐敗權力兩頭通吃,災民是最終的受害者。

  造成地震中數(shù)十萬人傷亡的巨大“人難”的,主要是不合格建筑。這一點,人們心照不宣。一個月后的6月14日,日本發(fā)生里氏7點2級地震。由于震源深度僅十公里,屬更淺源地震,實際烈度跟5·12地震相同,可傷亡人數(shù)卻不可同日而語:死亡9人、失蹤16人,傷190人。由這個強烈反差呈現(xiàn)的四川地震中豆腐渣建筑殺人事實,使任何巧言令色的辯解都成為笑柄。然而,無數(shù)人被豆渣建筑所殺這一悲慘事實卻使強拆民房更加肆無忌憚。被看中的地皮,地震前房主還略有討價還價空間,地震后拆你沒商量。理由很堂皇:“危房不安全!”重災區(qū)不用說了,連說不上多大災情的成都周邊縣市——比方說僅倒些煙囪、掉些瓦的郫縣,也躲不過新一輪強制拆房。而在補償事宜上,房主更說不起話。無數(shù)人的傷亡,竟成了一些基礎官員圈地拆房的最方便借口。如此褻瀆死者,實在太有特色了。

  不合格建筑是主要殺手,而政府瀆職,也是死人眾多的原因。其實,大量不合格建筑的存在背后就有政府瀆職的因素,但除此之外的另一嚴重瀆職是,政府從未提醒地震帶上的居民了解自己所面臨的危險,從未在幫助居民了解如何應對地震災難、自救逃生上做任何工作。即使5·12地震的慘烈程度,也沒能使政府在這方面有任何舉措。兩個多月以來,余震頻繁,具破壞性的強烈余震已經(jīng)不計其數(shù),而且發(fā)生七級以上強烈余震這把達摩克里斯劍還懸在整個災區(qū)人民頭上,但政府至今沒有動作。倒是人們自己,無論認識與否,相互間傳布一些地震后如何自救的知識。

  該做的不做,不該做的大做而特做。這回的建筑殺手,“豆腐渣校舍”首屈一指。如何隱匿真相,封遇難學生家長和社會的口,儼然如工作重心。大量人力物力用在了對付要求調查真相的家長身上。最惡心的是,精心遴選了一批肯昧著良心講混帳話的“專家”幫著推諉責任。6月25日,作為黨報的成都日報發(fā)文,一個個“專家”輪流出來忽悠、勸戒災民,有個叫朱介壽的“專家”說:“此次地震受災面積巨大,烈度在8—10度的地區(qū)就有3萬多平方公里,受災人口上千萬。值得慶幸的是,盡管環(huán)境、建筑、經(jīng)濟嚴重受損,但相對整個受災人口而言,因災死亡、失蹤的人畢竟還是極少數(shù)。特別是成都的都江堰和彭州,與震中只相距20多公里,可以說絕大多數(shù)人都曾與死神擦肩而過,在這種情況下幸存下來,更應該理性面對地震災害,重建美好家園,而不應該沉湎于悲痛,或者怨天尤人。”

  這死亡、失蹤人數(shù),即使按官方口徑,也有近十萬。可是在“專家”心目中,十萬條生命不過是“極少數(shù)”。這也難怪,49年以來,百萬千萬不是也可以說成“極少數(shù)”嗎?只不過,這“極少數(shù)”一定不包括他們自己!

  原本不難查明的真相,被忽悠得越來越混沌,“豆腐渣校舍”已經(jīng)成為另一個“周老虎”。但忽悠得了一時,忽悠不了一世。真相就在人民心中:腐敗利益鏈、工程招標投標潛規(guī)則、建筑過程中的層層回扣……。除這些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真相尚未引起充分注意,即:中央政府對教育投入比例太低。實行分稅制后,大頭被中央政府拿走了,可是義務教育負擔的大頭卻落在基層政府。根據(jù)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的調查,義務教育經(jīng)費78%由鄉(xiāng)鎮(zhèn)負擔,9%由縣財政負擔,中央財政負擔不足2%。這種情況下,中央政府對出現(xiàn)大量豆腐渣校舍該負多大責任,這個問題回避得了?其他什么“大局”,火炬?zhèn)鬟f、運動會……,大得過承載國家未來的義務教育大局?天天講崛起,然而,一個校舍在地震中塌得最多的國家,沒有資格談崛起;
一個對大量校舍坍塌的原因欲蓋彌彰的國家更沒有資格談崛起。真要想崛起,先把這些問題理順,再說不遲。

  

  地震記事(續(xù)五)

 。14)七月趣事拾遺

  

  七月余震又頻繁起來,震感強烈的,沒兩三天就一次,有一天還抖了三次。這些強余震不象五六月間主要發(fā)生在下午,而是大多在半夜。幸虧得最高震級也就六度多,再高一些的話,傷亡就慘重了。

  余震中,生活在繼續(xù),跟過去沒什么兩樣。不管喜歡的還是不喜歡的,都照樣進行。月初一件事,局外人可能難以想像,但也是照樣進行的一部分,很常態(tài)的。

  五號那天,四位新建學校死難學生家長到讀書會向書友們講述遭遇。這天,一向很支持讀書會活動、經(jīng)常在讀書會作主題演講的譚先生沒有到場。原來,有司“請”喝茶去了。有司“請”譚,其實在許多人意料中。誰讓他地震發(fā)生后反復進入災區(qū)?誰讓他接受外部媒體采訪時直言不諱、實話實說?有司關心的當然不止他一人。之前,讀書會的發(fā)起人和主持者周雨樵先生就接到警告,說的是,已經(jīng)三次討論地震了,夠了,別再談了!@說明人家效率很高,消息很靈通。此次“請”譚,也充分證明這一點。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保密工作太差勁,幾乎當天,譚“喝茶”的事就消息滿天飛了,消息最不靈如我,也在第二天就知道了。

  “請”得很用心思。沒有電話預約,但之前的“功課”是做足了的:模清了生活規(guī)律,知道家住川大的譚平時中午要去食堂,還知道這天中午在家,準會去。所以,一撥人耐心候在必經(jīng)樓道,很順利地“請”個正著。來者人員充裕,幾人跟譚周旋,另幾人徑直去了他家,敲開門后,冒稱朋友進了屋。進得屋來,一眼看見桌子上兩張寫有“第一時間”的碟子,興奮異常,連說:“找到了,找到了”?磥恚@碟子正是此行目標物;
看來,事前得到了準確消息,知道他有這光碟。目標物當然拿走了,不過拿得還算規(guī)范:打了白條作憑證。

  請喝茶時,恭維話沒少說,威脅的話也終歸要說出來。一口一個“譚老師”,對其環(huán)保努力不吝贊詞?赊D彎抹角不斷涉及的,卻是他地震之后幾十天奔走災區(qū)的事。有意思得很,連送什么給災民也在調查范圍。聽譚說就拉了些礦泉水和方便面給災民,連說:“很好,很好!”譚當然清楚,如果答送的錢款,按壟斷善款事項的霸王規(guī)矩,這繞過官家直接干,肯定就不是“很好很好”而是“很不好,很不好”了。

  不過,真正的重點不在這,而在題為《第一時間》的光碟。這張光碟內容是都江堰人現(xiàn)場拍攝的地震發(fā)生時刻情形和市民自救情形。

  怎么得到的?翻刻了多少?給了誰?是有司急于得到答案的三大問題。對翻刻了多少、給了多少人,譚爽快作答,但光盤得自誰,翻刻的又具體給了誰,則是底線。說實在的,有司這些年進步了許多,一般“請喝茶”情況下,還是尊重對方底線的,不說就不說吧。譚心腸好,不想讓他們失望,主動表示:“那我一個個要回來給你們吧!薄八懔耍懔!彼麄兒芮宄,以現(xiàn)在的條件,弄幾張同樣光碟給他們,那還不容易?

  末了,有司笑瞇瞇:“這次算是一個警告!”

  有司大費周章追一張光碟?墒牵@樣的光碟,每個災區(qū)有的是。只要去,就找得到。

  12號那天,跟楊、蔡一起坐譚的車去都江堰。盡管未倒的樓房大多呈交叉形狀的大裂縫,還塌了許多墻,十分危險。但街上的繁華熱鬧顯現(xiàn)了災民頑強的再生能力。賣小商品的遍街都是。城管也收斂了,沒出來掀攤追打,我猜,遍地的自救擺攤者中,也該有他們在內。午飯時分,進一條小巷找餐館,擁擠的巷子里也是琳瑯滿目。我注意到街邊好幾處在放地震情景的光碟。主人坐小凳上,面前一張方凳擺個小播放機在放。這都是當?shù)厝擞米约旱氖謾C、錄像機拍攝的地震經(jīng)歷,過后刻成碟子出售。其他重災區(qū)也一樣。這些即時拍攝的影像未加剪輯,保留下了最真實的原始紀錄。拿來出售,是一種很好的自救方式,可以在自救的同時讓更多人了解了真相。功德無量!

  看到街上賣碟子,想起一周前有司上演的截堵、進入、請茶、警告,有司多此一舉,莫非腦袋讓驢給踢了?

  不管怎么說,真得要感謝科技的進步讓這些東西是如此的普及。每處都有人紀錄下了真實,每處都能買到這樣翻錄出來的光碟。堵悠悠之口,如今已是最蠢的一件事了。

  飯后,準備去新建小學。我們知道新建小學震后很快就被特警接管,沒法靠近,只不過想在遠處看看。然而,現(xiàn)在小學所在的建設路,整條街都封鎖了。不就一個早已推平的廢墟?至于動用許多警力來封鎖?防真相的功夫能有1%施展到防止豆腐渣校舍上,何至于人禍連連,搞得自己也如此緊張,睡不好安穩(wěn)覺?

  那條街不能進了,我們徑直朝紫坪埔大壩而去。大壩離都江堰城區(qū)很近,就十來公里距離。都江堰是個窗口,在通往大壩的路上,沿途都看得見搭建的地震棚。這些棚子外觀很不錯,但盛夏日子呆在里面,還是很難受的。然而,非窗口的山區(qū),連這條件也沒有。譚講起頭天(7月11日)跟亞洲電視臺去彭州的所見所聞:

  去之前,已經(jīng)下了幾天雨。山區(qū)受災最重、那里的災民最無助,然而重建卻循了先城市、平壩,最后山區(qū)的順序。這樣的安排,山上災民意見當然很大。他們相信,是因為自己不在視察者、參觀者看得到的窗口地帶,所以在重建過程中很受冷落。實際情況的確也很糟,已是震后兩個月了,一些山上災民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也沒有,譚問:“前兩天下雨,你們怎么辦?”“就在地上ku”。不懂鄉(xiāng)音的人還以為說的是在地上哭,(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說了好幾次才聽明白,ku這個當?shù)赝烈,就是“蹲”的意思!牭竭@,真想哭(ku)。

  災民處在這些地帶,情況之險惡,譚和亞洲電視臺一行還在跟災民談話、拍照時就馬上領略了:正拍照,譚發(fā)現(xiàn)遠處情況不對,大喊一聲“快跑!泥石流!”大家立刻上車,車剛開出,巨大的泥石流就排山倒海般撲過來。晚一分鐘,人和車就被泥石流淹沒了?烧鎽遥

  說話間,紫坪埔到了。

  已經(jīng)兩個月了,大壩面板上的裂縫還沒有修補好。朝水庫下方望去,庫里的水已經(jīng)放得所剩無多,一些穿潛水服的工程人員正在下面補面板裂縫。

  據(jù)目測,大壩面板厚度在五十厘米以上,相當?shù)暮駥崱2贿^僅憑厚度,并不足以了解能把它震裂的地震有多么可怕的破壞力。但裂縫本身是可以說話的。由于軍人守在壩頂兩頭,我們不可能近距離察看面板裂縫,再說,坡度太陡,根本下不去。能靠近的只有壩頂尾處。壩頂兩側原本有水泥欄桿,但地震后只有面向上游汶川一側的還直立著,面向下游都江堰方向的統(tǒng)統(tǒng)倒掉了,支撐差不多一公里長欄桿的那些粗壯水泥柱全被震斷,橫七豎八地躺在跟水平面約120度角的水庫面板上。欄桿沒有被震斷的那一側,尾處能看見兩道十幾厘米寬的裂縫。從裂縫處,發(fā)現(xiàn)面板和欄桿的質地簡直如鵝卵石一般堅硬。看得出,當初建壩時一定用的是很高標號的水泥。能把如此厚實如此堅硬的面板震出一道從壩頂直貫壩底的裂縫,那種力量實在恐怖!

  再看大壩周邊,大規(guī)模山體滑坡在這里特別密集?磥,譚堅持認為真正的震中就在紫坪埔?guī)靺^(qū),是很有根據(jù)的。事實上,映秀這個媒體承認的震中就在紫坪埔?guī)靺^(qū),這個情況,瞞得了外地人,瞞不了成都人。成都人頭上頂著的這一大盆水沒扣下來,真是不幸中之萬幸。

  回到成都。已經(jīng)晚上八點過了,車開到后校門,就快九點了。決定在后校門找個餐館吃飯,卻無法停車。這可又是奇事一樁。后校門地處背靜小街,又已經(jīng)晚上了,平常停車根本不是問題,F(xiàn)在究竟怎么啦?一問才想起,這條小街大概從六月中旬就戒嚴了。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九點了,后校門又不能進汽車,這么個大家伙,往哪放呢?這家餐館跟我們學校是老關系,每天都給學校一些部門送外賣。我平時也常電話要飯菜,很熟了,于是對老板說,就停一會,吃完飯就開走。老板連說:“不敢,不敢。要拖車的!彼說:“今天禮拜六還稍好一點,平時從早到晚荷槍實彈的,嚇人得很! 我們幾人都不信這么晚還有人來拖車,靠街邊坐下了。誰知一坐定,一直埋伏在什么地方的拖車就開過來了。譚趕快把車開走,不知找了個什么地方停了車。

  搞得這么緊張,就因為這小街是藏 人一條街,就因為八月份初火炬要來成都。漢 藏兩個民族歷史上相處不錯,發(fā)生什么問題時,雙方也大體上能以智慧的方式來化解,F(xiàn)在這架勢,蠢得出奇。再這么下去,心結只有越來越深。

  

  2008-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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