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盛友:梅花方方
發(fā)布時間:2020-06-06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水龍頭繼續(xù)噴出溫溫的水,嘩啦啦地往下流,方方不停地洗,她恨不得把身體上所有的部位都刷洗得一干二凈。
巴伐利亞嚴冬的傍晚,天很黑?蛷d里,阿強拉下窗簾,坐到沙發(fā)上,一邊抽煙,一邊不耐煩地等著。
“哎呀,我說,你可快點,行么?”阿強往洗澡間喊著。
“我就來了!睆南丛栝g傳出方方甜蜜的聲音。阿強知道,每次上卡西諾之前,方方總要洗個熱水澡,而且花的時間很長,說我就來了,阿強至少再抽三根香煙,方方還不會裹著浴衣出來。方方喜歡到了客廳后在阿強面前脫下浴衣,再穿衣服,左打扮,右梳妝,阿強既可以當參謀,建議她今晚上卡西諾該著什么服飾,又可以欣賞她的美體。
方方喜歡被欣賞。
怎么說呢?方方學會了,她不與阿強正面抵抗,她最知道,阿強從她那里需要什么。
阿強也不是傻瓜,他也了解,方方利用他的是什么。浴室里,方方再次調(diào)整熱冷水的搭配,這回,她需要水的溫度再高些,不是想燙壞皮膚,她怎么會舍得燙壞呢?她明白,比起下面,皮膚是最有價值的啦。那次亢進的時候,阿強曾經(jīng)說過,我就喜歡你這白白嫩嫩的皮膚。方方回憶著阿強說過的話,再用溫水沖頭,沖上部,用手輕揉豐滿的乳房,然后拿下噴水龍頭,對著下部沖,左手來回搓揉陰部,她突然想起,如果沒這一上一下,她就不會在這里啦,也用不著為人家洗澡,為別人活著。方方真想把每一塊肉都沖得干干凈凈,更想把任何的煩惱、一切的恥辱、所有的委屈都沖得干干凈凈。
把水龍頭關緊后,方方走出浴池,站到浴室的大鏡子前面,她一邊梳頭,一邊看鏡子里的自己,端詳自己的模型。“值得嗎?”方方自言自語!斑好,老樣子,沒什么變化!
她自問自答。
說是率爾離隊,方方從不承認。那天夜里,在巴伐利亞南部的遷道夫火車站,徘徊中,方方挽著一個俊男的手,看上去那位英俊男士的年齡比她小,他們一起走進了火車站的書店。方方,除了那位俊男外,是否就沒有別人掛念你呢?方方這個人經(jīng)常會受驚,但很快就可以從恐懼中鎮(zhèn)靜過來,誰說方方不敢離隊?她還申請了庇護。當然不能回去啦,可苦了那位丈夫,華東最高學俯的一位高材生,他看不到她,可不斷地給她寫信,堆起來厚厚一打。
真難描述她的芳容樣貌,她身體挺直,五官清秀,美麗得像紅色梅花的五枚花瓣。
亭亭玉立的方方,站在那里猶如一棵開花結果的梅樹。在大學里,沒有人叫方方的名字,人們都叫她梅花。為什么取名方方呢?她父親姓方,母親也姓方,她出生時,文革正鬧得火紅,那時人們樂于取單名,她爸爸覺得把父姓和母姓加起來,方方既簡單又好叫。
西湖畔的東方牛津,校園里從女生宿舍的廣寒宮到大學中區(qū)圖書館,一路梅樹,每年六七月間,梅樹完成花芽分化,經(jīng)過初秋的短日照耀,進入休眠期,再經(jīng)歷長江流域冬天的多次寒流,便由低溫刺激而覺醒開花。
方方在廣寒宮渡過七年,計算機碩士畢業(yè)后,分配到工廠,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才。第一次代表廠里出國時,卻因違反外事紀律而闖了大禍。代表團團長召集所有團員,在旅館中的一個小小的房間里開會,方方是最后一個進來的,當她進去時,人們一聲不吭,任何人都把目光瞪著她。團長臉色發(fā)青,毫無表情,把眼睛直落到她的身上,逼她承認錯誤。所有的人都不說話,她感到害怕,昏昏沉沉地在那里呆著,頭上直冒汗珠。這一下子,方方覺得天昏地暗,好象自己偷了別人的東西被人發(fā)現(xiàn),當場被抓獲,頓時覺得無地自容,要是地板上有一個大洞,她將毫無猶豫地往下跳,可是,眼前沒有洞,只有這么多的眼光,這么多異常的表情,她感到自己仿佛在眾人面前赤身裸體,任憑他們用下流的目光來回地掃描。
剛從大學畢業(yè)到工廠的方方,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外事紀律,應該怎樣承認錯誤。
那天夜里,方方哭了,她感到很大的委屈。從小到大,方方聰明過人,成績優(yōu)秀,歷來被人們贊揚,而今天是一生以來受到第一次的批評。梅花方方并非本性輕蕩,他人何以任意凌賤?她哭得很傷心,希望能用眼淚沖走心中的委屈。
第二次出國驗收設備時,方方帶著一大箱技術資料,也帶著一個大計劃。寒梅傲骨,負霜而開。星期六晚上,方方徹夜難眠,她想了很多很多,終于下定決心,把寫好的信小心翼翼地放在書桌的右上角,用旅館的房門鑰匙壓著:尊敬的團長,很抱歉,我不辭而別。這次我走了,與您無關,與任何人無關。我向天發(fā)誓,絕不做坑害國家、民族的事。
已經(jīng)是早上四點鐘了,方方輕輕地撥了電話,用英文說:“您好,我想要出租車,我住在古堡旅館,十分鐘后,我在門口等您,謝謝,再見!”
放下電話,她提起自己的箱子,搖搖晃晃地往樓下走。越緊張就越慌張,越慌張就越出事,走到團長的門前時,箱子竟然滑倒下來,“叭啦”一聲嚇走了她的心魂。幸虧沒有驚醒團長!疤熘乙!”她暗自說道,然后繼續(xù)往前走。旅館值夜班的人早已睡著了。方方輕輕地把門打開,往外伸頭一看,出租車還沒有來。她靈機一動,把箱子斜著夾在門道中間,因為鑰匙已經(jīng)放在房間里了,這樣,若出租車不來,走不了,可以再度打回房間睡覺,神不知鬼不覺。
方方畢竟是一個女孩子,她害怕驚醒旅館的任何人,不敢打開樓道內(nèi)的照明燈,也不敢發(fā)出任何的聲響,她擔心走不了會造成的后果。她先在門口靜靜地站著,翹首盼著,靜耳候聽出租車到來的聲音。但是,十分鐘、二十分鐘都過去了,仍然未見出租車的出現(xiàn)。方方真的害怕起來,全身開始發(fā)抖,感到又冷又餓,腦子亂得要命,心臟跳得厲害,她緊張了。
那樓道里暗暗的,昏暗中看到旅館那陳舊的裝飾木板,真像一塊塊正正方方的、有幽靈的棺材板,方方仿佛看到所有的幽靈都在笑她。
這時,方方突然想起她的丈夫。幾年來,他們從兩地分居到夫妻團聚,經(jīng)歷了多少風風雨雨。現(xiàn)在,愛情經(jīng)過這么多曲折的考驗,更加成熟,更加甜蜜。她回憶起過去的節(jié)假日,他們倆挽著手,共同享受人間樂趣,或是品嘗山珍海味,或是去卡拉 OK,一展歌喉,偶爾也陪丈夫逛公園,追憶初戀時的浪漫。有時,兩人互贈詩歌,栽培感情。
就在方方出國告辭的那天,丈夫給她塞了一張小紙條:“我是一個靜靜的港灣,等待你飄泊的風帆!笨戳,她笑了半天,那是前不久,丈夫出差時,方方寫給他的,而今他卻用它來贈給她?吹郊垪l,方方感到無比的幸福。如果丈夫在身邊,她用得著這樣害怕嗎?就在她胡思亂想時,出租車來了。
廣州樓里的人,講什么話的都有,德語、英語、粵語、國語、溫州話、上海話,南腔北調(diào),德語中夾雜著英語,洋語中夾雜著漢語,熱鬧非凡。收工吃飯的時候,老板娘跟大伙說,下周來個女碩士,學習做跑堂,廚房的人聽了并不在意,碩士歸碩士,干活還得干,這年頭,沒有人幫人,干活拿錢,生活過得很實在。然而,誰也沒有想到,方方在廣州樓出現(xiàn),個個都傻了眼,這么標志的美女,去競選什么小姐還可以,怎么干起這種大老粗活。
方方必須開始一種新的生活,剛學跑堂時,端酒水,怎么也覺得不對勁,不過,客人喜歡她送酒水。由于動作不熟練,給客人上啤酒時,方方的身體比一般的跑堂更往客人的跟前傾斜,但是,方方絕對掌握好分寸,盡管傾斜得不自然,但度數(shù)是適中的,女士客人覺得她更加大方,男士客人反而可以趁機近距離欣賞方方細嫩的白臉。學跑堂的方方,在餐館的客人中間穿插,走路時臀部的扭動猶如時裝模特兒,年輕男士客人只看方方的走路表演和白皙的臉蛋就飽了,哪里還用吃什么中國菜。老板的老婆已經(jīng)徐娘半老,她沒想到,方方一來,則帶來很多客人,餐館的生意逐漸好轉。
有一天傍晚,餐館客滿,大家忙得很,方方不慎,給客人端飯時,飯碗打翻了,米飯倒在地上,地毯上全是白白的米飯,老板娘當然是白眼,心里直罵:讀那么多書干嗎?
誰讓你把米飯往地上倒!方方是看見了老板娘的白眼,她不討厭老板娘,不像廚房的伙計一樣,罵老板娘是丑婦、是老鴉;艔堉校椒节s緊拿來掃把,要掃地上的米飯,老板娘看見了,急著立刻把掃把搶過去,將之扔進垃圾桶,說有客人在,不能掃地,一是客人看到不好,嫌不雅觀,二是中國人迷信,用掃把掃米飯,會掃掉自己的錢財。誰幫方方呢?她自己幫助自己,用餐館的餐巾,趴在地上,一粒一粒的米飯從地上撿起來。
那天晚上,下班吃飯時,方方悶悶不樂,回到宿舍后,睡也睡不著。不過,不像以前,方方再也不哭了,她已經(jīng)得出了經(jīng)驗:浪跡天涯,沒人相信眼淚。
警察到餐館來,把方方帶走,關入監(jiān)獄,準備遣送回中國。餐館里的人,阿強最木訥寡言,知道方方入監(jiān)獄后,平時與方方說話很多的人,蠻友好的人沒有去探監(jiān),只有這個平時不怎么跟方方說話的阿強去看她。阿強平時半天不說一句話,也難怪,他欠的債那么多,處處都是冤家,誰還會理睬他。在監(jiān)獄里,阿強跟方方說,他要與她結婚,辦理紙張,這樣,方方就可以留下來。
在國內(nèi)時,阿強是一個建筑工人,長得一米八的個子,文化不高,但是,帥得簡直可以當國軍儀仗隊。當建筑工人時,練出一身好體質,不但魁梧,而且肌肉線條明顯,到餐館當二廚,掌管油鍋,又炸又切,動作伶俐得很。他中了邪,每天下班后,就去卡西諾,結果是欠人一屁股債,到死也還不清。
方方相信,阿強要與她結婚,是真的。兩周后,就有遣送飛機要飛往中國,閃電結婚也來不及。監(jiān)獄主管通知方方收拾行李,她反而割脈,企圖自殺,送到飛機場,快上飛機的時候,機長看了滿手淋血的方方,拒絕不收,結果又被送回監(jiān)獄。
方方被從監(jiān)獄保出來辦理結婚手續(xù),在市政府大廳里,除了兩個證婚人外,沒有任何親朋好友,更沒有神圣的婚禮進行曲,倒是結婚局的大印一蓋,阿強和方方即為正式夫妻,阿強有十六條,這樣,方方就不用被遣送回中國了。
一張大大的雙人床,方方躺在那里覺得很別扭,阿強也不自在,很多男人朋友告訓他,像方方這樣的梅花大美人,追到手要趕緊使用,不然很快就會飛掉。躺在床上,阿強看著方方,不像梅花,倒覺得她是一塊美麗而完整的白玉,碰都不敢碰她一下,生怕把那潔玉碰壞了。
方方不討厭阿強的身體,卻太恨阿強的腦袋,不是恨他讀書太少,人不聰明,而是恨他花崗巖腦袋,到死也轉不過彎來,干嗎每天十一個小時炸油鍋的血汗,深夜還要冒著風雨送到卡西諾?因此,結婚歸結婚,錢財還是要分開。
“阿強,你以后不要去卡西諾了,好嗎?下班后我來陪你,我們做一些有意義的事!狈椒綄χ娬f,然后撲上去,壓在阿強寬闊的胸脯上,阿強感覺到方方豐滿乳房的強大彈性,又醉于方方的冷韻清香,一時慌張得不知道做什么好。于是,他毫無目的地擺弄方方的秀發(fā),方方閉著眼睛。
摸了一會兒,阿強才想起來,還沒回答方方剛才的問題。他跟她說:“你讀的書多,我見的錢多。方方,你知道嗎,賭場里的錢堆起來像山一樣高,很多大款出錢根本不數(shù),只要看是一樣高就行了,我們都說,那是money mountain,money sea〔錢山錢!,看了真過癮!卑娊^不巴望他的回答會使方方感到滿意。
交媾,他們身體的電流是溝通了,升華出一陣又一陣的快感和高潮,但兩個心靈的火花仍然難以相撞。他們倆整個肉體和諧地溝通,但靈魂似乎難以相等地對白。方方的思緒一開始就滑向自己原先的丈夫那邊,當然,她還閉著眼睛,任憑阿強擺弄,然而,她腦子里拼命地想像,那是第一丈夫的手,他的嘴唇,他的一切,所有的動作都是來自在中國的丈夫,像也是,不像也是。追憶也是一種滿足和幸福。第一丈夫那靈的豐富,肉的不俗,是方方難以忘卻的愛情。與第一丈夫在一起,(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總讓方方感到安全和快慰,他的腦袋似乎比她多幾個細胞,廠里沒有任何技術難題能弄倒他,在專業(yè)知識方面,方方每次請教,他不會給出令方方感到不滿意的答案。申請庇護的第一天,被接收下來后,她馬上給在中國的丈夫寫信。
小海:我保證不是永遠離你而去,現(xiàn)在已經(jīng)暫時安定下來,等我進一步穩(wěn)定后,我一定接你過來,憑你的才氣和智慧,你應該在西方最優(yōu)秀的大學最先進的實驗室,完成你最理想的項目。你才是真正的紅梅,妻子我愿意永作白雪,陪襯你這朵梅花。
阿強的腦海也在工作,不停地回想賭場的賭技和閃閃發(fā)亮的馬克。人生就是一場大賭博?
兩個人的腦海似乎兩座很大的水庫,中間隔著一堵很高很高的滾水壩,水庫內(nèi)的水位有漲有降,但總達不到滾水壩的頂峰,這兩座水庫就是一樣大,蓄水相等,所接雨水量也相當。盡管風吹波浪起伏,水庫內(nèi)的水仍能保持平衡,翻滾的只是庫內(nèi)之水。
“你沒資格管我!要我不去卡西諾?”阿強恨別人管住他。雖然書讀得不多,話也不多,但阿強身上能嗅到的大男子味道不少,他更恨被自己的女人管住。今天,阿強有朋友在場,當然不樂意方方在朋友面前再次嘮叨去卡西諾的事。
“那當然,我怎么會管住你呢?”方方回答阿強的話。方方真的不是勉強才這樣說的,她需要有男子漢味道的丈夫,阿強已經(jīng)跟她共同生活了三年,不要里子,但也要面子。如果沒有阿強,方方不知道會是怎么樣子。如果回去,朋友不理解,同事會譏笑,鄰居要挖苦,“如果”是一個方程,一組解不完的方程。方方不恨阿強,只恨他賭博。
又是一個寒冷的夜晚,下班后,阿強和方方先回家!胺椒剑阏嬉也毁錢,你得親自到卡西諾看一看,有調(diào)查,才有發(fā)言權嘛,不然你無法說服我!狈椒讲恢腊娊裉炷膩磉@歪理。
“我去,但絕對不賭!
“由你!
方方今天的打擊很深。白天給中國的小海打電話,她本想告訴他,這邊的手續(xù)一切都辦妥了,讓他趕快出來。可是,電話的另一端,小海說他對不起方方,辜負了她一片苦心,這么多年一直為他創(chuàng)造條件,做準備,結果一個大男子漢,還在國際長途中大哭一頓,求方方饒恕。心情惡劣,方方索性跟阿強到賭場散散心。
從那以后,方方花很多時間陪伴阿強,包括去賭場,她當然不賭,但也不管他賭還
是不賭。
三號高速公路旁,警察發(fā)現(xiàn)了阿強的尸體,法醫(yī)報告,子彈是從背后穿過心臟的。在停尸房里,方方一下子就認出了自己的阿強,然后放聲大哭,死去活來。
休息天,在房間里整理阿強的雜物時,方方發(fā)現(xiàn)阿強的箱子底下存放一張全家福照片和一封未寄出去的信。
阿秀:都怪我聽老板娘的,怎天夜里跟她去卡西諾,結果輸了一萬多馬克,錢都是老板娘借給我的,她說不要緊,以后做工慢慢還,這樣我今年就沒錢寄回去了。我走時,為了給蛇頭費用,借了村里阿貴十萬元,每月光還利息就得兩千五。你一個人帶三個孩子不容易,先把家里的房子賣了吧,還阿貴利息和作為你們的生活費。等我還清了老板娘的錢,我就可以存錢了。等我身份搞好后,我存的錢就足夠了。阿秀,我一定把你和三個孩子都接來,在這里,我們一起過小康日子。
面對阿強的全家福、阿強這封信、阿強的遺像,方方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哭得很
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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