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兆勇:和諧:,從體會人的生存感覺開始
發(fā)布時間:2020-06-03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我本草根,但久居京城,不是貴人,卻染上了富貴病。艱難困苦,已成為久遠的記憶,只得靠采訪去體驗某些群體脈搏的跳動。正是這些體會令我對這個社會有著深深的憂慮……
前些時候,去了一趟曾經(jīng)發(fā)生過騷亂的重慶萬州,面對來調(diào)查移民狀況的官員,到處是一片吵吵嚷嚷:“狗日的,現(xiàn)在吃低保也要憑后臺!”,“以前擺地攤還能求吃,現(xiàn)在完全賺不到錢了!”,“這下好了,被擱在青石板上了!”我側(cè)耳傾聽,眼神不敢正視這些憤怒的移民,以免他們越來越激動。回到北京,那些無奈的、無助的、憤怒的、茫然的神情在我眼前浮現(xiàn),令人不能平靜。
難道是三峽移民政策設計有問題?翻看李鵬的《三峽日記》,從“就地后靠”、“開發(fā)性移民”,到朱總理時期的外遷移民,“移得出,安得穩(wěn),逐步能致富”,到新近的產(chǎn)業(yè)扶持,促進就業(yè),從政策設計的初衷,無不顯示“上邊”對移民政策的關愛之情和細節(jié)考慮的精致。但近來,據(jù)一些媒體估計已有近百分之六十的移民回流,官方有的說只有不到百分之十,何至于如此?!
一個多年前的印象提醒了我:四川農(nóng)民在春節(jié)期間雙手揣在褲兜里,提一包糖,從初一到十五都是走親戚,喝酒吃肉,猜令劃拳,一年的辛苦在濃濃的親情、鄉(xiāng)情中沉淀。那是農(nóng)民一年中最幸福的時刻,但是今天他們卻遠離故土,聽不懂別人說的話,聽不到熟悉的鄉(xiāng)音,吃不到熟悉的麻辣燙,不習慣當?shù)氐乃,看不慣別人對他們的眼神……所有的感覺都與家鄉(xiāng)有所不同。你可以給他造大房子,可以給他錢,可以發(fā)動周邊群眾對他們好,但你能把親戚關系切一塊讓他帶走嗎?你能把濕潤的空氣讓他帶走嗎?政策設計也許細致、精巧,但是設計者卻忽略了人的生存感覺,人可不是物體。移民常常聚居而找回群體的感覺,但三峽移民卻是被分散安置,使孤獨的移民變成原子狀態(tài)。地域上的不適應,精神上找不到生存的共同感覺,這種生存感覺的錯位,才是外遷移民政策失敗的原因。忽略了人的生存感覺,即使移住北京上海,他也會回到他那熟悉的“雞窩”。
這幾年,我也在尋思人的生存感覺與社會穩(wěn)定的關系。筆者近年一直研究革命心理,法國勒龐“群體無理性”;
布魯默“社會變化而導致個人的不安、孤獨、怨恨”,“聚眾造反機制的形成”;
斯梅爾塞革命或社會運動產(chǎn)生的六個條件“結(jié)構(gòu)誘因、結(jié)構(gòu)性怨恨、一般化信念、觸發(fā)性事件、有效的動員、社會控制能力的下降”,特別是出現(xiàn)了一般化信念,集體行為或社會運動的發(fā)生就不遠了。正是有這樣的研究,04年筆者在《鳳凰周刊》上評論漢源、萬州事件時提出“柔性處置群體事件的理由”,跳出“陰謀論”而引入社會心理的分析,也曾被官方吸納為政策。胡溫的親民政策及隨之的公共政策調(diào)整,特別是限制土地供應,使社會沖突從去年的8.8萬起,減少為今年的1.7萬起(1至9月),這是令人欣喜的,但是官方對群體事件的成因、屬性、具體處置卻并沒有太大長進,卻不能使人輕松。
我也試著用現(xiàn)代政治學的原理面描述一下當下社會沖突的心理因素:
社會的巨變,中國人的幸福指數(shù)普遍下降,對未來的不確定感加深。一些地方,一些階層產(chǎn)生了濃厚的失望感、挫折感、不公平感、相對剝奪感,甚至是壓迫感。這幾感同時產(chǎn)生,社會就難以安定,任何技術(shù)性的控制就難以奏效,用這幾種感覺上升也就能解釋官方所稱的“無直接利益沖突”的發(fā)生。
當這一代貧困也就罷了,但下一代卻因教育費高昂而輟學,導致階層流動上升的管道堵塞,從而出現(xiàn)貧困的代際轉(zhuǎn)移,會否產(chǎn)生極度的失望?!擺一個小攤而被無處不在的城管四處追趕,或被大資本所辦的超市、便利店打垮,生存空間被擠壓,會否產(chǎn)生挫折感?!市場經(jīng)濟是對的,出現(xiàn)優(yōu)勝劣汰,“咱沒有能力”就認了,但大面積的弱勢群體、社會邊緣人產(chǎn)生時,還實行社會達爾文政策,會否產(chǎn)生極度的絕望?!窮不會有事,由窮到富的過程是否公平卻容易有事,“你有,我為什么沒有”,"你有那么多,我卻那么少",當競爭每每摻雜官商勾結(jié),不公平感會不上升?!雖然經(jīng)濟迅速增長,卻不能惠及大眾,總是有人比我得到更多好處,衣食無憂一族家的狗比人還過得好,房價高企而導致社會生活成本高昂,連中產(chǎn)階級也產(chǎn)生相對剝奪感!甚至“形而上”為剝削感壓迫感?!可以說毛澤東革命的成功就是把“這些感”上升為意識形態(tài)而取得勝利的。前些時候,我在網(wǎng)上看見一首小詩《祖國啊,我只擺了一個小攤》,嗅出的社會信息令我寢食難安!
令人憂慮的是,在漢源事件、萬州事件、廣安事件之后,群體事件數(shù)量在下降,但“這幾感”似乎還在上升,雖然還是“碎片化”階段,還未達到“一般化”水平——這也是官方解決問題的契機,但是我們卻不能視而不見,充而不聞,不能沒有緊迫感。
也許我們魚翅鮑魚吃得太多,為官者已忘記紅苕玉米的味道,感覺已變得遲鈍、麻木。一些地方還把這類問題簡單化處理,把社會沖突當政治沖突來處理,把社會利益的訴求、訴苦當作敵我矛盾處理,要果斷,為啥不果斷地還人家住宅?!合理的利益為啥不果斷地維護呢?!有些地方的腐敗分子總是自己搞好處,很多事端都是百姓反對他們謀利而觸發(fā),他們卻夸大群體事件的政治性,什么問題都往政治上扯,用高壓來遮蓋自己的不法勾當,企圖讓中央來為他們買單,如果都按他們那套解決問題,和諧社會恐難建成。
在具體事件的處置上,缺乏對民眾生存感覺的官員見到黑壓壓的抗爭人群已經(jīng)腳火巴手軟,驚慌之下如此果斷,常常釀成更大的危機。漢源事件發(fā)生時,當穿著名牌的省領導及其隨從要到大壩上“現(xiàn)場辦公”,“不怕與人民群眾接觸”,反而觸發(fā)群情更加洶涌!一個秘書出身的人做一個全局性的領導,也許他能揣摩上意,他能揣摩民眾情緒嗎?他能用老百姓熟悉的語言溝通嗎?他們能聽出移民“你們”、 “我們”稱謂所含的意味嗎?中國現(xiàn)在的沖突好多也就是中國菜市場慣常出現(xiàn)的糾葛,如果經(jīng)常買菜,如果與百姓有血肉聯(lián)系,如果能深刻體認民眾的生存感覺,事情會鬧大?——我不會相信!89年,當時的重慶市委書記蕭秧對示威游行的學生說:你們是亂動,不是動亂!他的一身牛仔裝也拉近了與學生的距離,一個在文革中動槍動炮的城市卻很平穩(wěn),委實不易。蕭秧那一代參加過地下黨、鬧過學潮、當過工人,對社會有豐富的體驗,他們明白用什么方式能消除敵對情緒。不過事后卻有人告他模糊階級斗爭性質(zhì)。
公民因道義信念而服從,也因恐懼而服從。也有的人認為,這個社會太自由才導致沖突不斷?的確,災荒年餓死上千萬人,四川也未見鬧事,法國“國王密札”(簽發(fā)無需署名的逮捕令)時期,社會沒事,恰恰是松動的時候,人心希望更大變革的時候,國王寫下“今日無事”,事反而鬧大了,革命了。
也有人認為,任何騷亂都有組織者,要選擇打擊組織者,當然對違法犯罪者對暴民彈壓無可厚非,但革命心理學也告訴我們,要小心使用懲戒手段,一些群體組織者受到過份打壓可能產(chǎn)生自虐心理、拼命抗爭心理,“為了大眾”而不怕吃苦受累,“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印度圣雄甘地要為“民族解放”而“不過性生活”,“不吃飯”,而成為偏執(zhí)的革命者,彈壓反而使其成為有巨大影響力的領袖。毛澤東提出要分清兩類不同性質(zhì)的矛盾,分清敵我,要把消極因素變成積極因素,面對利益多元、思想多元,不能沿用階級斗爭的方法來處理,不然真會出現(xiàn)階級斗爭。
政治的奇妙在于常常是“預言證實”,你把誰當敵人,處處設防,草木皆兵,他可能真就成了敵人,越多的敵意,越多的假想敵,社會就不可能和諧!
革命只能是暴力專制的輪回,也是過時的話語,消除革命的心理須從體會人的生存感受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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