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克中:萊陽梨、牙齒、大夫和學術(shù)
發(fā)布時間:2020-06-02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妻子買回一箱萊陽梨,我起碼有好多年沒有品嘗這一尤物了。記得可能還是八十年代末,那時單位搞福利,興分東西,吃過一回真正萊陽梨。黑不溜球的怪模樣,皮薄肉脆和類似冰糖的味道,給我留下了難忘的記憶。打開漂亮的包裝箱,退去塑料網(wǎng)套,剝開紙袋,果然一只皮色青綠,又有些黑,外帶麻點,果屁股有一個大暈圈的萊陽梨呈現(xiàn)在了眼前?僧斘移炔患按匾б豢,那欣喜之情便剎時煙消云散了。那感覺只能用一句成語來形容:味同嚼蠟。我知道,又上當了。如今這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速成品,真讓人防不勝防。
近些年,我們類似萊陽梨的經(jīng)歷已數(shù)不勝數(shù)。水果用的是什么催熟劑、著色劑、膨大劑,食品用的是什么添加劑、色素、蘇丹紅、瘦肉精。還有什么敵敵畏呀、避孕藥呀、滑石粉呀等等東西也都被國人發(fā)現(xiàn)和使用在了吃的東西上。無怪市井有人痛心地說:如今什么都沒了味,水果沒了水果味,糧食沒了糧食味,人也沒了人味。
這話有打擊一大片之嫌,姑妄聽之吧。但也確實需要問一問:為什么會這樣?冥思苦索,我也未能得出個透徹的解。
前年初牙痛,去醫(yī)院掛了個專家號,一位教授看了看,面無表情地說:“只能拔掉!”可我不甘心,反復向他解釋說,長得還挺結(jié)實,是否可以保留些時候,他已非常不耐煩:“拔不拔你自己看著辦吧!”后來我決定不拔,又找了個小大夫,補了補,這牙也真爭氣,三年多了還沒掉!
去年十月母親病了,手腳麻木、疼痛不已,在一個地級市兩家大醫(yī)院,專家教授會診,又是CT,又是核磁,也沒有弄清楚到底是啥原因。好不容易得出個結(jié)論,叫什么“紅斑肢痛癥”,開了一些藥,不吃不要緊,一吃犯了心臟病,差一點沒有要了老太太的命。不得已,轉(zhuǎn)到北京一家著名大醫(yī)院。到了這家醫(yī)院,我才知道什么叫“十三億人看病到協(xié)和”(不是協(xié)和)的陣勢。等了幾天,好不容易在一天的將近中午,我們兄弟才把母親扶進教授的診室。我想詳細說一說病情,教授已不耐煩,她只是把CT片掃一眼就說,還沒做肌電圖,做了肌電圖再來看。這時有一位護士進來,催促教授去吃飯,說人家已經(jīng)等急了,教授就匆匆地走了。臨走前,她看著我疑惑的眼睛,甩給我這樣一句話:“要是我們這里還看不明白,就沒有看明白的地方了。”后來教授給的結(jié)論是:周圍神經(jīng)病。拿了許多藥回到家,沒想到,什么效果也沒有。眼看母親病情加重,只好又找了一家軍隊醫(yī)院,來了一個全面大檢查。再次出來的核磁片,不用說大夫,就是我這個地道的門外漢也看出來了:頸椎嚴重變形,壓迫神經(jīng)。
所以,如今我特別害怕有人在我面前說博士、博導、教授、還有什么什么“家”之類的人。聽見,就連忙退避三舍,敬而遠之。
年初到海邊,看到了我惦記二十多年的一塊大石頭。我是八十年代中到那里搞社會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的,根據(jù)我粗淺的隕石知識,判定它應該是一塊巨大的隕石,可當時沒有帶工具,無法取回一點樣品;貋砗笤o各級科學院寫信,告訴他們我的發(fā)現(xiàn),希望他們?nèi)フ{(diào)查。信如石沉大海,杳無回音?蛇@件事一直使我“耿耿于懷”,這次終于取回了一點樣品,滿懷希望地寄給了我們國家最著名的天文臺和我從網(wǎng)上查到的隕石專家。沒有想到,給我回復的E-MAIL 只有一句話:某某先生,你寄來的樣品不是隕石。其他什么也沒了。我想,要是我把樣品寄給國外的一位科學家,他們會怎樣回答我呢?我不知道。但與此同時我收到一位親戚寄來的一份當?shù)貓蠹垼∏≡谀欠輬笊厦嬲f當?shù)厝硕贾,從老祖輩傳下來的話說,那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塊隕石,他們都叫它幸福石。
我真地不知該信誰的話了。我只是想到了當前流行的一個小幽默:中國幼兒園學小學的課,小學學中學的課,中學學大學的課。大學學研究生的課,研究生再學幼兒園的課。幼兒園的課就是學習如何做人的課!
想一想中國在這二十多年里,社會發(fā)展也忒快了點。就像由趕牛車到一下子坐上了火箭,人怎能一下子就適應?那么多機會和誘惑,誰能不動心?昨天還是小中專,一夜之間變成了學院,昨天還是學院,今天紛紛患了“綜合癥”。教授呀,博導呀,鍋(國)貼呀,跨世紀工程人才呀,不斷向人招手,就看誰有本事,捷足先登了。那邊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這邊可忙壞了方舟子先生。其實不用說一個方先生,就是一萬個方先生大概也無濟于事了。因為你面對的是千萬個需要從這口大鍋里分一杯的羹人。你能把這口大鍋端掉了?
誰都知道,評職稱考外語,那外語是個什么東西呀?那一定是科研能力的代表?你聽說過美國聘教授考中文了嗎?但不能取消,因為這一項考試最少要養(yǎng)活幾十萬人那!誰都知道,科研成果水平不能用字數(shù)多少來衡量,但你問問,全國有幾家社會科研單位不是數(shù)字數(shù)的,又有多少人不是以字數(shù)成名成家的?至今還以“著作等身”為自豪的人又何嘗是“鳳毛麟角”?誰都知道,雜志、刊物、出版社的級別(自己規(guī)定的)決不代表論文水平的高低,但哪一家大學、科研單位不是將這些東西劃分出等級,然后逼迫老師、學子、研究人員去就范?這美了誰,大家都知道。誰都知道,研究什么和如何研究,是學者自己的事情,命題作文是做不出來好文章的。可每年大量的研究題目還不是由那么幾個人去杜撰,然后拋出來,引得大家一陣陣哄搶!暗谜咦孕老玻д叱F萜荨薄,F(xiàn)在申請課題已成為了一門學問。我親耳聆聽過被我們請來“傳經(jīng)送寶”人的宏論,勸說大家要多從“題外”下點功夫。誰都知道,領(lǐng)導批示決不能成為科研水平的鑒定標準,但大量科研人員對此卻趨之若騖,調(diào)動一切手段,以能獲得某位領(lǐng)導只言片語批示為自豪。為什么?利益攸關(guān)也。誰都知道,上述種種做法都是導致學術(shù)腐敗的根源,可幾十年習而不改,為什么?利益攸關(guān)也。
于是乎在這樣的氛圍中我們的博士、教授、博導和名目繁多的“家”呀、“星”呀也就新鮮出爐了,于是乎我們就吃不到好吃的東西,聽不到好聽的歌曲,看不到好看的節(jié)目,沒有了可讀的書,沒有了讓人信服的理論,沒有了認真看病的大夫,沒有了不端架子的平民科學家……
我知道,我的這番話肯定會招來一片痛斥之聲,為了不被憤怒的口水淹死,我先狡辯一下,為自己留條后路。我說的“沒有了”不是真的沒有了,是我碰見的少了些。
2006.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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