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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東:極權主義國際秩序的陰影

發(fā)布時間:2020-05-24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我們這個時代的國際秩序的基本格局,從海灣戰(zhàn)爭到這次的北約轟炸南斯拉夫,應該已經看得很清楚了。所謂多極化,只是我們的理想,不見得是趨勢,更不是現(xiàn)實。真正的現(xiàn)實是單極霸權的初步形成。這是一種新的國際秩序。在人類古代歷史上,被地理環(huán)境所隔絕的區(qū)域內,出現(xiàn)過類似的霸權,如西方的羅馬,東方的中國。然而,即使是古代的羅馬和中國,也從來未取得過美國今天所具有的軍事優(yōu)勢。更何況對于全人類來說,存在著多個權力的中心和文明的中心,雖然它們是被地理環(huán)境所隔絕的。因此,美國的單極霸權是史無前例的超強霸權。這種霸權對于全人類、對于我們中國人究竟意味著什么,恐怕還十分缺乏深入的研究。本文試圖從一個角度去探討這個問題,目的在于拋磚引玉,希望能有更多的人關心和研究這個問題。

  

  一.極權主義國際秩序的陰影

  

  人類的自由如何才能獲得保障?我在這里想引用著名的自由主義思想家弗雷德里希•奧古斯特•哈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的一段話:“在一個競爭性的社會中,我們選擇的自由是基于這樣一個事實,如果某一個人拒絕滿足我們的希望,我們可以轉向另一個人。但如果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壟斷者,我們就只能對他惟命是從了。”哈耶克在這里所說的是一個壟斷了我們經濟命脈的權威,一旦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壟斷者,我們就再無自由可言了。他所論述的不是國際關系,他當時也根本不可能看到50年后在國際關系中出現(xiàn)的一個極有可能壟斷我們的全部生存命脈的超級霸權。但我認為,同樣的原則顯然適用于當今的國際秩序。在當今的國際秩序中,已經出現(xiàn)了——或至少是即將出現(xiàn)——這樣一個壟斷者,這就是美國的霸權。目前,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一股其他力量可以挑戰(zhàn)這個霸權,也就是說,我們無法轉向另一股足以平衡它的力量。

  

  現(xiàn)在我們恐怕看清楚了,蘇聯(lián)的垮臺對于這個世界并不是一個福音。有人說,蘇聯(lián)是一個邪惡的國家,它同樣有著稱霸世界的野心。更有人說,蘇聯(lián)與中國曾有領土糾紛,它對于中國的威脅比美國還大。他們的說法也許都對,但沒有說到點子上。問題不在于蘇聯(lián)比美國更好或更壞,而在于,與兩極或多極世界相比,單極世界是不是人類的福音?政治的實踐告訴我們,我們喪失權利,是基于出現(xiàn)了一個壟斷了我們生存命脈的權威這樣一個事實,與這個壟斷者本身“好”或“壞”的關系并不大。因此,在美國的單極霸權之下,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shù)人顯然是喪失了權利。事實也已證明如此:蘇聯(lián)垮臺之后沒有幾年,美國已經開始非常輕易地在世界各地大打出手,不受任何制約,今后的發(fā)展前景是相當令人恐怖的。

  

  二.不受制約的強制壟斷者是極其可怕的

  

  有人會說,美國的幾次大打出手,如海灣戰(zhàn)爭和科索沃,都是發(fā)生了極為殘酷的暴行,美國出錢、出槍、出人,制止這種暴行,乃是一種為世界其他人們造福的無私行為。如果沒有美國去制止那些極為殘酷的暴行,那些受暴行殘害的人們豈不是完全無望了嗎?美國自己也往往擺出一副“我根本不想當世界警察,可當世界需要警察時,你們不找我又能去找誰呢”的架勢。我不想陷入諸如“米洛舍維奇究竟搞了種族清洗沒有”這樣的爭論,我在這里想討論的是這個只有美國這唯一一個警察的國際秩序在制度上意味著什么。

  

  確實,警察是需要的。我想再次引用哈耶克的話,他在《自由秩序原理》一書中說:“強制不能完全避免,因為防止強制的方法只有依憑威脅使用強制之一途。自由社會處理此一問題的方法,是將行使強制之壟斷權賦予國家,并全力把國家對這項權力的使用限制在下述場合,即它被要求制止私人采取強制行為的場合!眴栴}是,我們又如何限制這個強制者自身呢?我們知道,在民主政治中,選民的選票對于這個強制者是一種制約,此外還有其他各種制約機制,如各種權力的分立。然而,在國際關系中——而不是在美國自己的國內政治中——如何限制美國這個強制壟斷者的行為?

  

  從北約轟炸南斯拉夫一事可以看出,國際間對于美國的制約力量越來越弱,聯(lián)合國已經被美國甩在了一邊。當然,美國這個超強還沒有完全達到壟斷武力的地步,例如,還有俄羅斯、中國和印度這樣的國家存在。然而,從發(fā)展趨勢看,美國正在完成其對于武力的完全壟斷。一旦美國完成這種壟斷,它所受的制約會比過去的所謂“極權主義國家”的統(tǒng)治者在國內政治中所受的制約更少。即使是“極權主義國家”,其統(tǒng)治者多多少少是受到國內各個利益集團的制約的,而美國只要完成其對于武力的壟斷,其外交政策就根本不用受到其他國家的制約,同時,它卻決定著其他國家億萬人民的命運。這樣一種國際秩序,很可能比極權主義的國內政治制度更壞。

  

  三.美國國內的民主政治保障不了國際秩序的公正

  

  有人會說,美國優(yōu)越的國內民主制度、優(yōu)越的文明本身就是對于國際秩序的公正的保障。我認為這個看法很幼稚。我在這里絲毫沒有貶低美國的文明和美國的理想的意思。美國國內確實存在著民主政治的制衡機制,如“三權分立”等。然而,美國國內的權力制衡機制在國際關系中并不起作用,我們沒有權利投票選舉美國總統(tǒng),也沒有權利投票選舉美國國會議員。美國的政策決定著世界億萬人的命運,而這些被美國決定命運的人卻顯然毫無能力影響美國的決策。

  

  我們在這次北約轟炸南斯拉夫的事件中看得很清楚,甚至作為美國國內的一種權力制衡力量的大眾媒介,在國際關系中也表現(xiàn)出極度的偏袒、自私行為。一般說來,美國的大眾媒介在報道國內事物時,是比較力求公正和客觀的,也是允許各種不同意見的發(fā)表的。我們許多中國人也喜歡津津樂道美國的大眾媒介如何如何敢罵總統(tǒng)。但是,在涉及到對外關系時,美國人也不能容忍自己國內不同聲音:最近,CNN解雇了普利策獎獲得者彼得•阿內特(Peter Arnett)。彼得•阿內特是著名的戰(zhàn)地記者,報道過越南戰(zhàn)爭和海灣戰(zhàn)爭,揭露過美國在這些地區(qū)的殘酷行為的一些真相,因而為美國的軍界、情報界和政界所不容,他們發(fā)起了一場倒彼得•阿內特的運動。在對外時,美國人說真話的權利還是非常有限的,不同意見只是被用來作為幫襯,掩飾其主流的片面報道。新聞工作者也被要求“同仇敵愾”地譴責美國的敵人,而不是客觀地報道事實。這也許恰恰是美國的優(yōu)點而不是缺點,但這確實顯示出在國際關系中,美國的大眾傳媒不是一種制衡力量。

  

  也許有人會拿出越南戰(zhàn)爭時,美國大眾傳媒和美國青年的反戰(zhàn)來說明美國的輿論在對外關系上也不是鐵板一塊。然而,越戰(zhàn)時的美國人反戰(zhàn),乃是因為他們被打痛了,并不是因為“人道”,現(xiàn)在的問題是沒有人能夠打痛他們,他們當然就不反戰(zhàn)了。反戰(zhàn)也是一個自私的行為。在這次北約對于南斯拉夫的侵略中,美國不能說反戰(zhàn)的呼聲一點沒有,然而,總的來說,美國國內的反戰(zhàn)呼聲不多,倒是極為好戰(zhàn)、要求用核武器一勞永逸地把南斯拉夫乃至俄羅斯、中國炸平,省得它們制造麻煩、又伸手要錢的呼聲很高。因此,即使美國國內存在著對于外交政策的不同意見,這些不同意見也僅僅代表其國內各個不同利益集團為了自己利益的相互制衡。這種制衡有時恰好與其他國家的利益相符合,這時,它就確實在國際關系中對于美國的肆無忌憚的行為有所限制。但這僅僅限于“恰好”而已,更多的時候恐怕是沒有這種“恰好”。

尤其是,問題不在于美國的內部有沒有不同聲音,有沒有不同利益,而在于美國在國際關系領域是不是能夠約束其全體國民采取一致行動。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因此,從國際秩序的角度看,把美國看成一個整體,一個不受制約的強制壟斷者,而不去考慮它內部的權力制衡,基本上是正確的。

  

  四.國際關系中道義原則的后退

  

  在冷戰(zhàn)以前的國際政治中,利益是赤裸裸的,人們并不怎么打道義的大旗。自冷戰(zhàn)開始后(更嚴格的說是自審判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戰(zhàn)爭罪犯開始,這件事也是美國堅持要搞的,據說按丘吉爾的主意,搞個行刑隊,把他們崩了就算了,用不著搞這套花架子),以蘇聯(lián)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以美國為首的“自由世界”,還有后來的中國,都在國際政治中打出了道義的大旗。冷戰(zhàn)以蘇聯(lián)的全面崩潰,美國的全面勝利而告結束。應該說,美國不僅僅取得了政治、經濟、軍事的勝利,而且占據了道義的制高點。它的殘存的對手們往往在道義上采取守勢,避而不談,美國則大講特講道義的原則。

  

  在國際政治中,人類從不講道義到講道義,這是不是一個進步?僅從抽象原則來講,這的確是一個進步。就美國而言,它講道義是不是完全就是假心假意的騙人,它的任何一個打著道義旗號的行動都是純粹為利益著想,沒有半點道義的動機?恐怕也不能完全這么說。然而,不能否認的是,確實存在美國明里打著道義的旗號,暗里卻實在攫取自己的利益的許多事例。打個比方吧。譬如說,有個警察,平時也抓個把罪犯,為民除害,但每當?shù)搅藸可娴阶约豪娴臅r候,他就“拉偏手”了。甲打乙他不管,乙要是打了甲,他不僅拉偏手,必要時還自己出手,把槍掏出來,一槍就把乙打殘廢了(這就是南斯拉夫的情況)。還有的時候,丙正在殺丁的全家,丁的鄰居打110報警,這個警察問他去抓丙有沒有好處,沒有好處他就不去,恰巧丁家的生活比較困難,給不了太大好處,他就說,這事我管起來太累,還得花錢,我不管了,你們就隨便殺吧(這就是盧旺達的情況)。如果一個社區(qū)是由這樣一個警察執(zhí)法,而且不存在任何制約這個警察的力量,那這個社區(qū)恐怕也是十分恐怖的。

  

  有人會說,這個不受制約的警察確實很糟糕。但就現(xiàn)實的國際秩序而言,如果真發(fā)生了種族滅絕類的暴行,我們還有其他的更好的辦法嗎?更進一步說,你反對“人權高于主權”,難道你在家里殺自己的孩子,別人就只能袖手旁觀嗎(這是一個極為常見的反駁)?我有一個朋友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非常好:“人權高于主權”,從原則上看是對的,問題是誰當裁判?或者說,誰當警察?這個問題不解決好,有警察比沒警察更可怕。我在前面已經分析了為什么出現(xiàn)不受制約的強制壟斷者(只有一個不受制約的警察)是可怕的。從國際秩序的公正性,即道義原則去考慮,在還不存在更為完美的制度安排之前,至少聯(lián)合國安理會的“五個警察”的架構就比單一警察制要好一些。美國這次轟炸南斯拉夫卻故意避開了聯(lián)合國,轉以北約作為它的工具。美國對此的辯解是因為俄羅斯和中國會“偏袒”南斯拉夫,會在安理會投否決票。但是,有幾個警察“偏袒”甲,有幾個警察“偏袒”乙,不是恰恰就保證了相對的公正嗎(當然,“五個警察”的架構也不夠好,如果未來人類果真可以建立一個更公正的國際秩序,那么,掌握在國際間使用武力的權力的機構應該有比五大國更為廣泛的代表性)?美國這個在國內政治中把權力制衡運用得非常純熟的民主國家難道連這么一點道理也不懂嗎?很顯然,美國這次甩開聯(lián)合國行事,所遵循的是強權的原則,而不是道義的原則。以北約的名義侵略南斯拉夫,其目的就在于建立一個由美國主宰、為美國利益服務的國際新秩序。這種國際新秩序與道義格格不入。

  

  更為糟糕的是,美國竟然準備濫用所謂國際法庭對于戰(zhàn)爭罪犯的審判,要去審判米洛舍維奇。如前所述,對于戰(zhàn)爭罪犯的審判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的紐倫堡審判和東京審判,其被告都是罪惡滔天的戕害人類的戰(zhàn)爭罪犯,對于他們的戰(zhàn)爭罪行,人們很少有爭議。因此,對于他們的審判和懲罰,確實顯示了人類在道義方面的進步。然而,濫用對于戰(zhàn)爭罪犯的審判,把它用于像米洛舍維奇這樣的是否犯有“罪行”極具爭議的情況,這無疑是對戰(zhàn)爭罪犯審判的一種嘲弄,把這種審判弄得一文不值,弄成強權把道義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最赤裸裸的展示。

  

  道義的原則是不能摻假的,摻假的道義比赤裸裸的強權更丑陋。美國的這一系列做法,在國際關系中把人類在道義方面的進步倒退回去五十年。當然,另一方面,這種做法使得更多的人失去了對于美國的道義原則的信任,給美國的道義旗號的感召力打了折扣。也許美國已經不太在乎道義的旗號,所以它才如此毫不在乎地耍弄這個旗號——反正有強權就已經夠了。這也顯示出單極霸權所帶來的極權主義國際秩序的陰影的可怕。

  

  五.結語:人類向何處去

  

  美國,還有西方富國俱樂部的成員,現(xiàn)在是躊躇滿志了。很明顯,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他們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南斯拉夫這樣的小國,甚至隨意決定這些小國的生死。在這里,道義已經蕩然無存,國際法已經蕩然無存,聯(lián)合國已經名存實亡。向未來展望一下,更詳細地說,這種單極霸權下的極權主義國際秩序很可能是一種類似與印度的種姓制的國際秩序。世界各民族被分為三、六、九等,在資源、政治地位、人權等方面得到的是不同的對待。處于最上層的當然是美國自己,其次則是其他西方富國俱樂部成員。屬于下等的國家在這種歧視下面,即使不被武力所消滅,也會慢慢因受困窒息而消亡?吹竭@一趨勢,一部分國家會力爭靠攏美國,以圖搭上進入美國盟國俱樂部的末班車,如原來的那些東歐國家就是如此。它們這次在北約轟炸南斯拉夫事件中的表現(xiàn)清楚地表明,道義什么的東西它們是完全顧不得了,擠上去就意味著勝利。而另一部分不為美國所接納的國家呢?恐怕只有加強軍備,以實力謀求美國的“招安”。會不會有一天,人類的良知,或實力的平衡,改變這種陰暗的畫面,給人類帶來普遍的安全、繁榮、平等和自由?現(xiàn)在還真看不太出來,但或許會有這樣的機遇。當機遇來臨時,我們中華民族,應該是屬于那種有實力扭轉乾坤的民族之一。問題是我們得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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