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把雷軍給難住了。 　　其實，這問題一點都不刁鉆�！昂颓蟛�君，張旋龍合作了16年，三人個性差異這么大，連你自己都覺得是中國軟件業(yè)的一個奇跡，其間有過什么分歧和沖突?”
　　站在電梯口，他推開手下遞過來的一塊小點心――沒吃午飯，點燃一支煙，猛吸幾口�！斑@問題太難了�！彼�顧慮重重。
　　10月9日，金山在香港成功上市�；氐奖本┖�，他又開了記者群訪會。抓起桌上的一瓶可樂灌下幾口，開始面對一圈的記者滔滔不絕，不時冒出些能逗樂全場的段子；間隔15分鐘后，他面對另一撥記者說了與前一撥幾乎同樣的話，一樣的情緒激昂、滔滔不絕。
　　這是位勤勉的優(yōu)等生，勤勉的前程序員，勤勉的CEO，習慣了用勤勉來證明自己、證明一切。上大學的第一個晚上，他就到自修教室去自習――因為他聽說大凡出色人物在大學時代就冒出來了；大二時，他在大一寫的程序被編進了大學教程。
　　自信，與不自信，在雷軍的身上不時混雜、交替地顯現(xiàn)。
　　
　　男人最難的是上市
　　
　　上市完畢，人們發(fā)現(xiàn)雷軍瘦得厲害�！八�穿的襯衫從41碼變成了38碼，”手下向記者透露。上市興奮完了，求伯君累了，休養(yǎng)去了；雷軍也累了，還得在記者招待會上侃侃而談。
　　“女人最難的是生孩子，男人最難的是上市�！崩总姼锌�良久�！鞍四晟鲜邪。�一個正常人都給折騰成神經(jīng)分裂了�！�
　　10月9日凌晨6點，香港，雷軍給1600名員工發(fā)了一封公開信。信中有一句話――“告別苦難深重的歷史”云云。
　　這還真不是矯情。早在八年前，金山就開始謀劃上市，當時計劃2000年內(nèi)于香港創(chuàng)業(yè)板上市，未果；此后，2000年9月將目標定在內(nèi)地創(chuàng)業(yè)板，但創(chuàng)業(yè)板未開2002年又轉(zhuǎn)道內(nèi)地主板，再落奎2004年，金山宣布當年第三季度到納斯達克市場上市，此后沒有了下文；后有傳言稱，金山將分拆網(wǎng)游業(yè)務赴日本上市……
　　“這八年里，我們是帶著手鐐腳銬跟別人比賽跑一萬米。大量的精力都在準備上市，天天擔心賬面是否盈利，有錢不敢花，花了就是虧損，還要把家底拿出來搞WPS研發(fā)。這個事要做，那個事要做，這個話不能說，那個事不能做�！痹谏鲜羞^程中因為消息走漏，金山曾寫過兩次檢討書，“人人都保證――那不是我干的”。
　　四次失敗，這家國內(nèi)最大的軟件供應商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在中國，應用軟件的市場還是太小，“前有微軟，后有盜版”。十多年里，那些早年名聲不如他們響亮的哥們，騰訊、盛大、新浪等等早已家大業(yè)大，而金山還在為利潤做不到一兩千萬而發(fā)愁。
　　到2003年5月，金山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8000萬孤注一擲投入網(wǎng)絡游戲。雷軍集中了100多個骨干，8個技術(shù)總監(jiān)中抽調(diào)5個參戰(zhàn)，“都已經(jīng)是詞霸、毒霸的總監(jiān)了，我說，你們又得干程序員的活。”三個月，金山第一款網(wǎng)絡游戲產(chǎn)品“劍俠情緣”網(wǎng)絡版推出，用雷軍矯情的話說――“體現(xiàn)了金山極高的斗志和極強的集體主義精神�！�
　　習慣親歷親為的雷軍，干脆自己擔任網(wǎng)游業(yè)務的總經(jīng)理。當時，金山有一項強行規(guī)定，凡不玩游戲就沒年終獎，于是，從司機到前臺人人開始玩游戲。
　　從通用軟件到網(wǎng)游的轉(zhuǎn)型挽救了金山�！端疂GQ傳》、《大話春秋》、《石器時代》、《劍俠情緣網(wǎng)絡版》等網(wǎng)絡游戲很快就支撐起金山的收入。苦孩子終于熬出頭――2004年起業(yè)績保持每年高速成長，年均營業(yè)額增長率68％。
　　資本市場就這么“勢利”――2006年8月，三家風險投資――淡馬錫、英特爾投資基金和新宏遠投資基金一共給了金山7200萬美元的投資。擱置的上市得以重新啟動。
　　
　　“以前是雞飛狗跳，這一次是水到渠成。”雷軍比較后得出結(jié)論，讓他有點得意的是，三年來，他們是唯一一家在香港聯(lián)交所上市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
　　上市后，金山的三分之二力量放到游戲業(yè)務，三分之一投入軟件業(yè)務。如今，金山還是被排斥在網(wǎng)游的第一列隊之外。雷軍是個有野心的人，“如果說只做到前三，那絕不會是我的目標。”
　　十多年來，一家號稱要“扛起民族軟件的大旗”、跟“美帝國主義”的微軟對抗的軟件公司，去做被史玉柱稱為另一種“三級片”的網(wǎng)絡游戲，金山難免有被認為是“自甘墮落”的議論。
　　雷軍要保全金山的這一點榮譽感。他承認，沒有網(wǎng)游的話，金山上市依然遙遙無期，“但是，現(xiàn)在軟件業(yè)務也挺賺錢，單獨列出來，也符合上市要求�！薄拔覀兪窃谕ㄓ密浖�市場上活下來的公司，網(wǎng)游能幫我們做大，現(xiàn)在我們有2000多人，如果還在做軟件，四五百人的公司就不得了�！�
　　股市上，投資客追捧金山是“網(wǎng)游概念股”。雷軍聲稱：“我們是技術(shù)公司，做網(wǎng)游也是做自主研發(fā)，所以，它也是軟件的一個分類。”“我覺得，我們的盈利不是靠游戲運營，主要是靠好的產(chǎn)品。”
　　這么歪著解釋，好像也說得通。但投資者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商業(yè)價值，要怎么說服他們認同金山那三分之一不太賺錢的業(yè)務，尤其是和微軟Office軟件沒法競爭的WPS呢?
　　“我跟他們說，第一，中國正版率在節(jié)節(jié)攀升，最壞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第二，WPS在日本銷售了半年，形勢不錯，而且進了越南，越南要進WTO也要采購正版，我們會在更多地方推出WPS。第三是互聯(lián)網(wǎng)化，我們有一個保密項目正在計劃中�！�
　　“網(wǎng)游公司的市贏率平均是15、16倍，而軟件公司達到30倍，公司有軟件業(yè)務可以拿到更好的PE。Office軟件是全球第二大的軟件系統(tǒng)，關(guān)鍵是我們怎么跟他們競爭，WPS2005發(fā)布以后，WPS會有新的開始。”
　　
　　“我不是民族主義分子”
　　
　　2007年，網(wǎng)上流傳一個著名的帖子叫《金山為什么做不到巔峰》。
　　這絕對會刺激雷軍的神經(jīng)――他素來就是爭強好勝的性格�！皠傞_始，我裝沒看見，但事情愈演愈烈――金山很多同事參與了討論，拍磚，跟帖有一千頁，而且長期置頂。我發(fā)現(xiàn)是個問題了，花了一整天時間把每個帖子仔細看過去。這個帖子，我覺得我們需要正面回答�！�
　　他給出了三個理由：一是WPS的民族使命，二是八年上市的鐐銬，三是中國通用軟件行業(yè)的艱難。一提到WPS，他當然情緒激昂起來，“金山不是一家單純的商業(yè)公司，我們肩上背負著民族的使命”。
　　一提起金山和WPS，總被抹上一層類似浴血抗戰(zhàn)、不做亡國奴的悲壯�！耙粋�十來歲的少年，家里又窮，還要不讓13億人失望�！�
　　1988年，年輕的程序員求伯君研發(fā)了一套WPS文字處理系統(tǒng)。后在香港老板張旋龍的資助下，創(chuàng)辦了珠海金山公司。一年后，WPS幾乎壟斷了國內(nèi)的桌面輕印刷領(lǐng)域，求伯君也迅速名揚天下。
　　黑暗的日子幾年后到來。1994年，微軟的產(chǎn)品正式進入中國，兩年之后， Windows開始在中國流行，DOS時代的WPS被拋棄。金山員工在惶惶不安中等待公司最后關(guān)門的消息。
　　1995年，雷軍研發(fā)“盤古組件”，意圖借此反攻已被微軟Word全面侵占的WPS市場領(lǐng)地，結(jié)果公司的經(jīng)營反而陷入空前困境，求伯君后來不得不賣掉自己的別墅來維持生計。
　　到1996年，金山已到了幾乎難以維持的時候。雷軍在家里足足“休整”了6個月，11月重新回到金山，幫著求伯君收拾殘局。
　　1997年，新版WPS97面市。第二年，聯(lián)想以現(xiàn)金450萬美元外加折算450萬美元的商譽注資金山。金山從死亡線上爬了回來。
　　在政府的資助下，金山獲得了大額的采購。但是客戶對WPS批評越來越多，雷軍壓力越來越大，考慮重寫WPS�！柏撠熝邪l(fā)的副總?cè)f林給了我一個回答，三年時間，150人，3500萬。當時金山賬面就3500萬，猶豫了六個月，砸鍋賣鐵都干上了�！�2005年9月，金山推出了獲得市場認可的WPS2005版。
　　WPS和“民族主義牌”，是金山的精神資本，這也是金山的鐐銬。
　　金山的一號人物、“WPS之父”求伯君曾公開宣稱――“我是個傳統(tǒng)的民族主義者�！彼�喜歡民族樂器，譬如古箏和古琴，對國外的小說、電影、音樂，通通都沒有認同感。
　　那么，雷軍也是個民族主義者嗎?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低下頭捏了一下煙頭。“我不是。我一直認為每個民族都有優(yōu)點，沒有必要……”他很警覺，“這么說，好像是說求總狹隘了。我的意思是，我的觀點不會像他那樣極端的。”
　　“說實話，我自己后來都很少談民族了，是你們大家(媒體)幫我的�！薄霸谲浖�業(yè)，金山在國際化道路上是走得最早、布局最完整的。如果只是個民族品牌，那就不講什么創(chuàng)世界一流的品質(zhì)了�！�
　　“我們的殺毒軟件在日本一年時間里排到第五位，我們的WPS在日本進入前三。在越南，我們做的《封神榜1》《封神榜2》排名第一和第二。”“難道，還有比這個更重要的嗎?”雷軍忽然反問記者：“我們還想進入更多的市場呢?”
　　國際化道路上，金山遵循著一貫的“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策略�！叭毡咀庸�司的CEO是日本人。我們在日本，用的是日本最大的風險投資商――集富的錢，我們占51％的股份，讓當?shù)氐墓芾韴F隊來管理、當?shù)氐耐顿Y者來投資。”
　　金山2005年初到日本開設子公司，雷軍就遭遇到內(nèi)部的民族主義情緒�！耙粋�員工當時就說他不干了。我跟他說，‘靠，你為什么不干了――我們到日本是去賺日本人的錢�！�說起來很好玩，以后還要面對這樣的問題�！�
　　從這一點看，雷軍和求伯君的分歧是存在的――金山究竟是不是還要把民族主義的大旗扛下去?對雄心更大的雷軍來說，他更希望能淡化金山的“民族主義色彩”。
　　又回到采訪一開頭，那個讓雷軍懷疑有些居心叵測的問題。
　　“以前有個記者問我，你會把求總當成朋友、伙伴還是老板。我說，當然是三個全選。但如果只能選一個，那就是老板。這樣的定位，能讓我更有責任心地工作，不辜負重托；如果是朋友關(guān)系，容易稀里糊涂的�！钡�凡說到求伯君，雷軍總會表達自己的感恩之情和忠心。
　　當年，還在讀大四的雷軍被求伯君用一頓北京烤鴨收入了金山，成為最早的六名員工之一，不久就任命為常務副總經(jīng)理�！澳菚r起，我就開始做執(zhí)行了。求總說戰(zhàn)略往東，我就往東；他戰(zhàn)略往西，我就往西”�！笆�六年了，分歧肯定是會有的，畢竟是在這么一個變化快、競爭激烈的行業(yè)里，做什么，不做什么，用哪個人，不用哪個人�！�
　　上市似乎幫雷軍解決了這個難題――創(chuàng)業(yè)元老之間那種夾雜著私人情誼、工作搭檔的復雜關(guān)系被重新界定了。“我們?nèi)齻�人的關(guān)系就簡單了。以前，我是只對求總一個人負責，現(xiàn)在我是對整一個董事會負責，對股東負責，這樣更專業(yè)了�！�
　　
　　還債了，解套了
　　
　　隨著金山的上市，一個中國最大的程序員富豪群開始誕生。根據(jù)金山公告顯示，年初發(fā)放了1．08億巨額期權(quán)，大約有30％的員工獲得了股票期權(quán)，其中60％集中在研發(fā)部門。根據(jù)雷軍透露，金山至少有100名程序員身家超過100萬元，430多名員工從中受益。
　　這個時候，倒可以來反擊那個著名的《金山為什么做不到巔峰》的帖子――帖子的內(nèi)容之一，就是抨擊了金山的低工資、高勞動強度和加班文化。
　　上市，幫雷軍還掉了一大筆人情債�！爸�前，我開了這么多口頭支票。相比對求伯君和張旋龍，這是我更重的債――因為我每天都要面對著他們，他們睡地鋪，熬夜加班，自己苦哈哈地、看著人家過小康生活在想什么。那些等不到這一天的，認為是被雷軍忽悠了的，就離開了。”
　　上市，也讓雷軍“解套”了。多年來，他不干到晚上十二點不下班，熬了通宵，第二天還得來上班。
　　“上市最大好處是財散人聚，讓這么多人過了百萬，還有一些人到了千萬。想讓自己再富一點，你得努力啊。他們已經(jīng)很拼命了，但是這種機制會讓他們更拼命的，為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更努力。”
　　在那封致員工信里，有一句“邁著快樂輕盈的步伐”。這么酸的話竟是雷軍嘴里念叨最多的�！跋Ｍ�我們以后能輕松快樂一些，不再這么苦哈哈了。”“光發(fā)高工資，也不能快樂起來，關(guān)鍵是怎么輕松地做事情�！�
　　今年年初，金山開始啟動“快樂文化”，要從人力資源、財務內(nèi)控、信息化三塊來構(gòu)筑。“我們有個三年持續(xù)改善管理計劃。好的報酬――工資加上期權(quán)，我們金山待遇應該不錯；好的企業(yè)文化――兄弟般的感情，大家在這里做得很開心；好的工作――你在這里做的是你喜歡做的事�！�
　　“解套”之后，雷軍還要解決自己的心態(tài)問題�！耙郧埃�我做得是有點多――他們做事，我都在旁邊看著，不放心，有什么麻煩，我去幫他們想。不過，當時我不多做也不行，因為我們那時的財務能力幾乎不能容忍我們失敗，每一步都得非常認真、非常謹慎。”
　　金山投資卓越網(wǎng)時，出任董事長的雷軍嘗試過放權(quán)管理，“我沒有直接做一件事情，都是領(lǐng)著一幫兄弟做的�！笨傊�，“他們都說我管理得還挺成功的，這充分證明了我的商業(yè)才華�！睋鄣魺熁�，他的口氣又狂起來�！翱嗟共慌�，關(guān)鍵是聰明地干活�！�
　　“上市以后，就不是做事了，而是考慮怎么做事了�！彼�忽然笑了�！拔覀�人的愿望是，在把金山辦成世界一流的公司之外，還能有一點自己的時間――以前，我從來就沒想過這個問題，大部分時間都是圍繞著工作�！�
　　留給自己的時間，做點什么呢?“我還在研究呢。等研究完了，再告訴你�！彼�大笑。
　　算到今天，這位業(yè)內(nèi)“最年輕的老革命”已經(jīng)在IT界干了近二十年了，“十八九歲就開始人道混了，生生死死都看過了，都看多了，也看淡了。”
　　“20年前，我會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覺得沒有什么不可能做的事情�，F(xiàn)在，我會事先掂量一下――沒有必要什么事情都去做，要做重要的事情，少做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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