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口下的延坪島人】 延坪島炮擊事件朝鮮的炮
發(fā)布時間:2020-04-02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該島有如喉嚨里的一把匕首。”韓國海軍參謀總長宋永武如此描述成為韓朝火藥桶的延坪島?刂圃陧n軍手中的延坪島,距離韓國首都首爾僅有100多公里,而距朝鮮海岸線僅11公里。這已經不是朝韓第一次在這片有爭議的海域用槍炮對話了。1999年、2002年和2009年,朝韓艦艇曾在這里發(fā)生過3次軍事沖突。
11月23日的炮聲再次提醒人們,今天朝鮮半島仍然是戰(zhàn)爭概率最高的地方:在軍事分界線的兩側,朝韓兩國陳兵百萬,再加上3.7萬駐韓美軍,朝鮮半島成了世界上兵力最密集的地方。盡管冷戰(zhàn)已經結束20年了,朝鮮半島的局勢依舊變幻莫測,即使是一點火星落在這塊土地上,也可能導致一場危機,甚至重新燃起戰(zhàn)火。
延坪島的炮聲停了,但對于世人(特別是延坪島的居民)來說,持續(xù)了半個世紀的朝韓對峙依然看不到終點。
開炮
如果第一次炮擊只是相當于鄰居小孩扔石頭砸碎玻璃窗的惡作劇,那么第二次炮擊則類似于拆遷辦的推土機碾進了客廳
11月23日,天氣晴好,下午兩點剛過,這天并沒有大風警告。和以往一樣,宋英玉坐在碼頭小售票廳的玻璃窗后面,忙碌著出票,面前是長長的人龍。
大約兩點半,遠處突然傳來幾聲轟隆隆的響聲,宋并不以為意。她想這大概是島上駐軍的例行演習。然而,4分鐘后防空警報拉響,接著村子里遍布四周的廣播開始大聲呼喊,每個村的負責人開始確保島民進入防空洞。
緊急避難程序就這樣硬生生地回到了島民的生活里。
這場景宋記得只在讀小學時候發(fā)生過,距今已過去了四十多年,那時候每個星期學校都會組織一次避難演習,可到后來人們已經開始慢慢淡忘。原本能裝1400人的19個防空洞也已日益老化,而島上的常住人口早已增長到了1756人。
正如擁有國際政治碩士學位、現在無國界醫(yī)生組織工作的姜泰恩所說:“也許大部分韓國人都忘了韓朝之間還一直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
延坪島鄉(xiāng)政府11月26日發(fā)布的《北韓海岸炮攻擊受損報告》顯示,兩點半的第一次炮擊村里只落下了5至6枚炮彈,朝鮮方面似乎并不想造成太多的人員傷亡,只是先發(fā)出警告。而半個小時后,第二次炮擊炮彈數則達到了20枚以上。
直到第一次炮擊警報拉響之后,宋英玉還在出售船票。沒多久,從仁川駛來的渡輪也抵達了延坪島碼頭,上面載著她剛做完手部手術的丈夫。見到船正在靠岸,排隊買票的人此時顯得更為急躁不安,但卻沒有人做出任何過激的行為,他們還是等著付錢買票。
這個時候宋的電腦突然斷電,她立馬顫顫悠悠地拿起一支筆,開始用手寫的方式出票?吹剿@個樣子,窗外一個島民說:“你有什么可害怕的,我剛從村子里跑出來!
如果第一次炮擊只是相當于鄰居小孩扔石頭砸玻璃窗的惡作劇,那么第二次炮擊則類似于拆遷辦的推土機碾進了客廳。宋感覺炮彈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般地落到了她身后的村莊里。
在宋的記憶中,只有1999年和2002年的兩次海戰(zhàn),她聽到過遠方軍艦傳來的炮擊聲,但那距離她太遙遠。而對歷史上朝韓的數次擦槍走火,韓國民眾似乎早習以為常。與戰(zhàn)爭的恐懼相伴一直是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就像正常韓國成年男人必須服從的義務兵役。一位海洋警察廳的官員告訴記者:“這次(炮擊)也會很快地被遺忘!
回家
“很多島民晚上都會做噩夢,并且抱怨自己全身無力,精神萎靡不振,炮擊的陰影需要很長的時間消解”
仁川碼頭向海的幾條街道遍布著海鮮大排檔,在這里你能吃到當地的土特產梭蟹,幾乎全部產自對面83公里外的延坪島海域。9月到11月是梭蟹豐收的季節(jié),可是自從炮擊后,這里的生意顯得極為冷清,只有巷子里清一色的“情人酒店”還亮著霓虹燈。
2004年以前,每個星期只有一班開往延坪島的渡輪,之后增加到每天一趟。但是一到冬天,只要風速達到10-16級,浪高3-4米船就無法出航。記者在仁川的5天里,渡輪就有3天因大風天氣而被取消,但這卻是延坪島與韓國本土唯一的交通方式。
從仁川登島的渡輪需要走兩個半小時,后一個小時極其難熬,船開始左右大幅搖晃,攪得你胃酸直冒,一般人難免暈船。為此船艙中央專門開辟了一個鋪設韓式榻榻米的隔離區(qū),里面有充足的黑色塑料袋。
炮擊之后的一個多星期里,除了大量的媒體記者,回島的大部分人是暫住在洗浴中心內的島民,政府并沒有給他們提供一個合適的陸上住所。于是一個私營老板主動讓出了自己洗浴中心的一層樓。
洗浴中心離碼頭只有10分鐘的車程,位于仁川工業(yè)園區(qū)的一角,周圍鮮有方便的生活設施。紅十字會和許多NGO都在里面忙碌。但政府的明顯缺位使得許多韓國人十分憤怒,島民更是在12月5日舉行了一次游行示威。
60歲的樸斗燦是已經退休的輪機長,四周是席地而臥的數百島民。相比于大部分拒絕訪問的鄉(xiāng)親,他顯得十分爽朗,不停地抱怨室內的空氣太差,很容易傳染疾病。當年光景好的時候,他的一艘船每年的春秋五個月最高可以賺到10億韓元(約相當于600萬人民幣),就算除去第一次買船和每年高昂的維護費用,他還是能收到近乎一半的純利潤,而一艘船的使用壽命往往在20年左右。但是,另一個島上的漁民金貴玲說,這其中當然也有賠錢的時候。他還反復強調這是一個投機行為,怕我們不懂,說“就像金融”。
“這些天里,很多島民晚上都會做噩夢,并且抱怨自己全身無力,精神萎靡不振,炮擊的陰影需要很長的時間消解,”金美花說。她是一名心理醫(yī)師。
在她看來,島民就像一個大家庭,沒人愿意分開,因為只有共同經歷過傷痛,才能真正同情和理解彼此。也正因為這樣,島民們一口回絕了政府提出的分散安置建議,而政府此時似乎正忙于應付這次炮擊產生的政治影響,無暇對島民的安置做出更好的安排。
在去延坪島的渡輪上,記者又見到了樸斗燦。他穿著一身時髦的反光紅褐色羽絨服,臉色紅潤,船還沒靠岸,他就擠到了渡輪前面。他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回家喂狗,因為還要坐同一艘船回仁川。
絕大多數島民也是如此。盡管每天回島的居民人數在不斷地增加,但都是當天或者隔夜便離開,他們中有些人甚至早已放棄了重回島上生活的希望。
船一靠岸,原本守秩序的韓國人也開始爭先恐后地擠出船艙,快步躍上舷梯,仿若諾曼底登陸。迎接他們的是在碼頭等候多時的記者。其中一個老婦人正匆忙地往村子里趕,突然被韓國的電視臺主持人扯住了衣袖。幾番糾纏后,她極不情愿地看著就快捅到臉上的攝像機鏡頭,對著話筒開始嘟囔。
孤島
延坪島的地理位置十分奇特。從地圖上看,它就像是扎進朝鮮國界的一把匕首
延坪島的地理位置十分奇特。從地圖上看,它就像是扎進朝鮮國界的一把匕首。秋天天氣好的時候,站在島上的望鄉(xiāng)展望臺,就連對面朝鮮海州水泥工廠煙囪排出的煙都可以看到。
在這片朝韓有爭議的海域,雙方屢屢用槍炮對話。
1999年6月,朝鮮艦艇首先發(fā)起攻擊,之后韓軍還擊。采用“沖撞式推擠”作戰(zhàn)的韓國海軍在交戰(zhàn)僅14分鐘后就大獲全勝。在這場短暫的戰(zhàn)斗中,朝鮮人民軍海軍至少死亡30人,70人受傷,1艘魚雷艇被擊沉,5艘艦艇受到了嚴重打擊,4艘艦艇受到了中等打擊;而韓國只有11名士兵受傷,2艘艦艇破損。由于該事件,延坪島在很長時間內成了新聞媒體的焦點,捕蟹遭到禁止,漁民的生計受到威脅。
2002年的第二次延坪海戰(zhàn)中,朝鮮215噸重、最大武器為85mm炮(系將T-34/85坦克的炮塔直接安裝在艇首) 的警備艇突襲了170噸、最強大武裝為40mm機炮的韓方炮艇,成功壓制并最終擊沉該艇,算是扳回一城。
兩次炮戰(zhàn)并沒有絲毫影響這里安逸的生活,其物質生活水平遠勝朝鮮。
家家?guī)缀醵甲≡讵殫潯⒋笮〔灰坏膭e墅里,家中電器一應俱全。冬天室內的地暖舒適程度遠勝國內北方干熱的暖氣片,并且只有重量壓積到的地方才會產生熱量,大大節(jié)約了能源。這里的小學和初高中都有獨立的教學樓和操場,每間教室都配備了三星生產的電腦。不到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三座山頭上分布著佛寺、天主教堂和基督教堂。
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朝鮮戰(zhàn)爭之后的對峙情緒開始逐步減弱。冷戰(zhàn)思維下的“謹防朝方間諜船只與潛艇”的海報被撕下,家家戶戶的防毒面具、戰(zhàn)斗用的壕坑和沙灘上的反坦克陷阱,也慢慢淡出了人們的視野。
12月5日,記者穿行在延坪島的非軍事控制區(qū)內,多數房屋的窗戶已經破碎(據鄉(xiāng)政府統(tǒng)計,村里90%的玻璃已遭損毀),其中幾棟嚴重受損的民居,房屋只可見殘缺的外墻,屋內的家具都已燒成了灰燼。事件已過去一個多星期,可還是能聞到焦炭的味道。
透過掛滿玻璃渣的窗框,依稀能見到一些人家中整齊的布置,墻上高掛著的全家福,桌子上擺放著的圣母像。任意推開一扇門,走入屋內,都能聞到食物腐爛的氣味,廚房的鍋里往往還有中午吃剩的飯菜,冬天的衣服原封不動地掛在衣架上。
院子外面滿地開始變黑變質的大白菜就這么晾著,還沒來得及腌制成辣白菜。門口拴著的狗多日無人喂養(yǎng),疲憊地蜷縮在地上,另一只掙脫了鎖鏈的狗嘴里叼著鳥的尸體從身邊輕盈地路過。電線桿上的烏鴉“啊!啊!”直叫。
這座島嶼正陷入一種特殊的無政府狀態(tài)。
一位姓樸的政府公務員正在妻子開的裁縫鋪里修水管,旁邊就是他的住所。炮擊當天,一枚炮彈重重地落了下來,頓時把他的房子炸開了一個大窟窿,幾乎徹底分解了房屋。當時他正上班,匆忙趕回來滅火,之后又開始忙政府指派的工作,兩天沒有睡覺。
他說現在難得休息,可以回家來忙自己的事。從炮擊當天起,他就從沒離開過這個小島。除此之外,還有政府編制中剩余的24名公務員,他們都自愿留了下來。
樸先生的母親、兩個女兒和老婆都住在仁川的洗浴中心里。談到這,他的眼眶不自覺地泛起了淚光,頭扭向一邊。在數次被拒絕采訪、面對過無盡的沉默后,記者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座島嶼的悲傷。雜貨店的老母親和她的女兒見到記者上前,還沒等發(fā)問,就開始說對不起,一邊鞠躬一邊鎖門,背起包袱走向碼頭。她們頭一天上岸,連夜收拾好東西就離開了,老人家邊走,邊回頭望,開始抽泣,不斷說著:“沒法住了!
在炮擊事件兩天后,今年46歲、賣梭蟹的金貞熙回到了島上。他正發(fā)愁自己一倉庫的存貨如何出手,有一船因為耽擱已經發(fā)臭被扔掉了,這關系著他今后的生計?扇缃袼挥心厥刂欢研,如果大部分人不回來,這個買賣就沒法做。
外來者
“一些島民甚至抱怨,到目前為止,他們唯一能見到的侵略者就是成群的韓國記者和電視臺工作人員”
由于沒有車輛,記者只能借助自行車在島內穿行,大部分地區(qū)如今都已被劃成了軍事禁區(qū),各個路口都有全副武裝的士兵把守。他們大多數戴著黑框眼鏡,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問過后才知道原來都是來服義務兵役的,全是高中剛畢業(yè)或者讀了兩年大學的年輕人。
除了白天勞作之外,島上為數不多的居民晚上從不出門,甚至連記者善意的招呼都不太搭理。在他們眼里,這個小島從不乏媒體的關注。
最近一次是在去年的6月,由于朝鮮核爆試驗導致聯合國經濟制裁,朝韓一度處于緊張的對峙中,韓國認為朝鮮十分有可能向這個島嶼發(fā)起進攻。當時上島采訪的《紐約時報》記者馬丁弗克勒曾這樣描述當時的場景:“一些島民甚至抱怨,到目前為止,他們唯一能見到的侵略者就是成群的韓國記者和電視臺工作人員。每一次朝韓對峙,他們都會從天而降。”
這次也不例外,韓國幾大媒體幾乎都派了衛(wèi)星轉播車和攝影記者上島。他們長期駐扎,住所門口的幾個垃圾大鐵桶里塞滿了方便面盒和空罐頭,隔一段時間就要放火清理。
12月4日,正當記者騎著自行車尋找島民的時候,突然看見黑壓壓的一大片韓國媒體記者站立在路邊,似乎等著什么重要的新聞。記者上前打聽得知,原來新上任的韓國國防部長今天要來視察延坪島。等了許久并不見部長的蹤影,人群開始散去。
車騎到半路,突然看見剛剛離去的采訪車和單車又沖了回來,一個猛踩車輪的記者還不停地做著往回走的手勢。于是,大批人馬又風一般地回到了原地,只見滿頭銀發(fā)的國防部長已經被攝像機和閃光燈團團包圍,幾乎是被人群擠到了離開的車子跟前,突然又轉過頭,按原路走回剛才經過的廢墟。
在隨從的陪同下,他走進了延坪島此時的“標志性建筑”(因為媒體曾數次刊登過這棟受損建筑的照片)里,仿佛走進了一間演播室。媒體被攔在了警戒線后面,他步伐堅定,眼神銳利,不顧腳下的碎玻璃和釘子,繞屋一圈,接受完各種鏡頭的“注視”,走回車前,簡短地回答了幾個問題,之后坐車離去。
延坪島最熱鬧的時刻就這樣急促地結束了。
截至發(fā)稿前,據韓國媒體報道,政府正討論把島上的廢墟保留為安保教育點,展示南北對峙的歷史現場,但對居民的具體安置卻沒有任何提及。
(感謝翻譯王春梅和韓國《亞洲經濟》報社王元濤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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