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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頭”反正都是死,希望世界更美好吧]希望明天的太陽更美好

發(fā)布時間:2020-03-31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一個人不從內(nèi)心里弄清自己是怎么回事,他的行為都是荒謬的。這世界為什么總處于動蕩之中?美國的經(jīng)濟可以影響整個世界,我們村的澡堂也跟著起哄,搓澡漲到7塊錢了   
  
  19 97年,春天。和所有胸懷模糊而遙遠理想的人一樣,6名漢族新疆人逃離故鄉(xiāng),在北京西北角一個叫樹村的小村子里安然棲身。這個日后被拆遷的村子,見證了1997-1999年中國地下?lián)u滾的鼎盛期。
  1994年校園民謠的大獲成功應該歸因于長期積淀的城市懷舊情結和精良策劃的商業(yè)運作。而同年“魔巖”推出的竇唯和張楚的專輯則暗示了一種可能性――在集體社會中孱弱無力的個人可以在音樂中凸顯個性。酒吧業(yè)的一度繁榮使得外地歌手、吉他手云集北京,與流浪的詩人、畫家一起形成相對穩(wěn)定的聚居區(qū),如1994-1995年的圓明園村,1997-1999年的樹村、東北旺等,以及MIDI音樂學校。這些身份可疑的工人、農(nóng)民、無業(yè)游民、詩人有一部分后來轉型為中國搖滾的精英分子。一時間,世紀末儼然成了風起云涌的搖滾時代。
  成軍于1997年的“舌頭”并沒有我們預想中的新疆特性,而是以嶄新的音樂、狂歡的節(jié)奏、反諷的歌詞滿足了人們對現(xiàn)場的期待。這些1970年代出生的工人、司機、酒吧吉他手、無業(yè)游民、豫劇團鼓手把搖滾當成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他們可能很孤獨,因為缺少聽眾而不得不成為時尚雜志和音像公司的謀利對象。當然,因為過于暴烈的音樂形式和變化無常的歌詞,他們也不太可能被學術化經(jīng)典化。
  1999年,初春。崔健親臨偏僻的小酒吧,邀請他們?yōu)樗难莩雠瘓觥!赌戏街苣穼⑺麄兎Q為“98年最令人目眩的樂隊”,和“蒼蠅”、“NO”、王磊,一起擔當起地下音樂的先鋒。讓人震驚的,不只是他們嚴謹?shù)募夹g,更是顛覆性的音樂意識。主唱吳吞有意無意的囈語與無所事事的嬉鬧、心無旁騖的反諷和自嘲摻雜起來,還原為一種親切、寬容的態(tài)度。
  作為最堅硬的搖滾樂隊之一,伴隨著兩張并不討好的專輯《小雞出殼》(1999)、《這就是你》(2002)的出版,“舌頭”成了搖滾迷心目中的神話。
  由于很少有商業(yè)演出,他們成了貧困的一群。10年前,一支原創(chuàng)樂隊在北京的酒吧一晚上的出場費大約是100-200元,生意不好時更降到大約40-50元(每人10元左右),連路費都不夠。即使出專輯也不見得會有所好轉。以“舌頭”為例, “摩登天空”用5萬元即買斷其一張專輯,錄音費大約是2萬元,剩下3萬元6名樂手平分,還債都不夠。
  可這依然不能阻止他們成為那些年里最強悍的搖滾樂隊之一,“舌頭”具有現(xiàn)場樂隊所有的浪漫特質:夠革命,夠暴烈,夠難聽,夠詩意,夠純粹,令人屏息。
  
  一支樂隊的“后半生”
  
  吉他手李紅軍離隊,據(jù)說回新疆結婚了,做過導游,后來還做瑜伽教練;鍵盤手郭大綱成了獨立制作人;貝斯吳俊德做了主唱,錄制自己的音樂;鼓手李旦做了蒙古樂隊“杭蓋”的鼓手,還開起了酒吧“疆進酒”――北京民謠演出地之一。
  33歲的李旦是“舌頭”成員里年紀最小、看起來最可親的。
  他祖籍開封,曾在烏魯木齊兵團豫劇團任職。因為聽到崔健、“黑豹”,十分躁動,又有朱小龍寫信給他:“北京挺好,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彼X袋一轉,伸出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了家人,向兵團請了3個月假,只身一人,左右各拎一大包,身后再背一大包來到北京,在茫茫人海中,投奔朱小龍。為了找到同鄉(xiāng),他病急亂投醫(yī),找一道士問卦。道士掐指一算說,你找的人不在這里了。幾天后朱小龍意外地出現(xiàn)了,李旦再也不相信其他道士。
  有一年冬天,他租的小平房被偷了,除了枕頭被子,只有一條褲子因為穿在他身上而幸免于難。他就只好一直穿著這條褲子。
  “舌頭”樂隊成立12年了。李旦說,如果自己有些變化,那就是沒12年前那么愛笑了。
  吉他手朱小龍1973年生,離隊后云游四方,最后和女友、孩子定居昆明,重新組建樂隊。
  他原本是新疆一個硫酸廠的工人,1992年成為當?shù)匾粋夜總會的吉他手,彈琴,伴唱。
  1994年他住到了圓明園畫家村。之后他住哪兒施工隊就拆到哪兒,終于把他和他的法國女友逼出了中國。
  他們?nèi)チ朔▏拇罄麃、緬甸、越?轉了一圈又回到中國,不再為生活狼奔豕突。到了晚上他會去“說吧”,那里有一些彈琴的朋友每周三在臺上玩即興,大家一起蹲在酒吧門口吞云吐霧。有些喝多了的人,認識不認識的,與他說一些瑣事,他微笑傾聽。他覺得,到現(xiàn)在他還能和音樂在一起,已經(jīng)十分滿足。
  主唱吳吞是個被人疑心自閉的人,雖然他也很會說冷笑話。他住在很遠的陂村,平時不進城,家里沒有網(wǎng)絡。
  
  “舌頭”樂隊身上有一股向內(nèi)的力量,最直觀體現(xiàn)在吳吞寫的歌詞里。吳吞的語言表達令人慨嘆教育的無用。
  2004年,“舌頭”樂隊轉入沉寂,吳吞離開了北京,開始游歷。自2008年開始做一些小型的民謠演出。在舞臺上,他仍然有點羞澀。手撥琴弦,眼望地面,然而琴聲錚錚,載著越來越沉重的憤怒的琴弦?guī)缀跻獢嗔恕?
  
  我們干了想干的事,干得很棒
  
  人物周刊:去北京前你在新疆,生活狀態(tài)怎么樣?
  吳吞:18歲之前由父母罩著,父母由單位罩著,單位由國家罩著,國家由全國人民罩著,全國人民由地球和老天罩著;18歲之后仍然如此。
  人物周刊:父母是什么樣的人?
  吳吞:我父母都是支邊的青年,毛主席一聲號令,到了新疆,然后成家生孩子,我又喜歡到處跑,可以算流浪者之家了。
  人物周刊:你做過些什么工作?
  吳吞:很多,每天都在做,這些都是必須的。誰也說不清活著是怎么回事,總之為自己或別人工作都是一種奉獻,把工作演變成愛好,玩進去就能成勞模。高不成低不就的就別去為人民服務了,回家看看電視、馬路上踢踢石頭也挺好。
  人物周刊:所有工作都能成為愛好?
  吳吞:很難。有的人掏糞掏出了門道,有的人天天在交響樂團混飯吃,所以這事和職業(yè)種類沒有太大關系。我們總是覺著別人鍋里的肉香。
  人物周刊:你是怎么受的教育?
  吳吞:基本是盲人摸象,但好處是從任何一個地方下手都可以摸到大象的全部。它教會我反向思維。比如說,我一生下來,這就是個現(xiàn)成的世界,這個是什么,那個是什么,每樣東西都有名字都有關系,這事是好事,那人是壞人等等。你還沒回過味來,已經(jīng)參加考核,通過不通過都要投入社會。
  人物周刊:我們基本上都受了相同的教育,這些教育的本質就是勸你服從、接受平庸,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學會反向思維的?
  吳吞:我們小時候都跟灌腸一樣,調好的東西往里一灌,品質一樣。我是被灌得太多,漏了的那根。
  人物周刊:談談“舌頭”樂隊吧。
  吳吞:1993年,蘭州的詩人、行為藝術家柳遇午和烏魯木齊的搖滾吉他手丁建、貝司吳俊德、維吾爾族鼓手曉該提組建了它。
  人物周刊:為什么叫“舌頭”?
  吳吞:有許多說法,其中一個比較合適,說他們幾個當時都以為老柳比較能吹牛。
  人物周刊:談談你加入后的事情。
  吳吞:別讓我說了,我不想回憶,那是老年人與斤斤計較者的專利,都過去了。
  總之,我們干了想干的事,干得很棒!吧囝^”會有第10代主唱第60代吉他手,他們干得好,我會為他們加油喝彩的。
  人物周刊:你們怎么養(yǎng)活自己?
  吳吞: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羊毛出在羊身上。
  人物周刊:“舌頭”的現(xiàn)場演出非常有力量,你們在臺上臺下有什么不同嗎?
  吳吞:那是集體力量的匯集,臺上臺下沒有什么不同。他們5個人當時都很猛。開始我還可以招架,越往后就越吃力,所以演出時不能動,一動就唱不下來了,看起來像個旁觀者。
  人物周刊:成員紛紛離隊是什么原因?
  吳吞:也沒有什么離開不離開的,都還在地球上。
  我最近在烏魯木齊見了李紅軍,在昆明見了朱小龍。吳俊德和郭大綱也都有自己的樂隊,都在做音樂專輯。我很高興和他們這樣優(yōu)秀的音樂家一起合作過,一起生活過,這就足夠了。
  人物周刊:“舌頭”的原班人馬會重組嗎?
  吳吞:我唱得這么糟糕,他們本世紀是不會輕易出馬了。
  我早已停止掙扎不再反抗
  人物周刊:搖滾承載著怎樣的社會意義?
  吳吞:搖滾承載了人和社會的所有情緒。搖滾是年輕人的外表、中年人的內(nèi)在、老人和孩子的樂子。只要敢于面對、質疑自己,互相嘲笑一下。這世界本來就太苦悶,工業(yè)文明中人類又有這么多怪癖,搖滾是現(xiàn)代人精神的出口,和諧社會必不可少。
  人物周刊:當時樹村有全國各地的樂隊聚集,有點像搖滾的烏托邦。
  吳吞:什么是烏托邦我不清楚。1990年代中期以后的搖滾音樂人都是自我放逐的人,主動地選擇了這種生活方式。大伙看上去都很懶散,無組織,也沒有什么紀律,整天排練、游泳、爬山,日子很慢;魻I時期情況就不同了,大家看上去有些疲憊,眼里有了些迷蒙的目標,快樂都蒙了一層東西,笑得很有內(nèi)容。
  人物周刊:這是偶然還是必然?
  吳吞:中國年輕人的氣質和個性吧。一開始可以把一切都超越,越往后越被現(xiàn)實墜住,磨去棱角,從半空中掉下來。想回家的,不知道怎么走,繞圈,原地踏步。
  人物周刊:你說“這時代摧毀了一切,但至少給了你反抗的權利”,你在反抗什么?
  吳吞:我早已停止掙扎,反抗對于我不再是盲目的行為。一個人不從內(nèi)心里弄清自己是怎么回事,他的行為都是荒謬的。這世界為什么總處于動蕩之中?美國的經(jīng)濟可以影響整個世界,我們村的澡堂也跟著起哄,搓澡漲到7塊錢了。
  農(nóng)民還在種地,工人煉鋼、挖煤、建房子,商人們搞經(jīng)濟,政治家們治理世界,我還反抗什么?感謝他們給糧食打上了農(nóng)藥,把地球掏空,把房子建得那么高,感謝通貨膨脹,咱們不再反抗,也不再抱怨了。反正都是死,希望世界更美好吧。
  人物周刊:這幾年你在做什么?
  吳吞:從游擊戰(zhàn)變成紙上談兵。
  人物周刊:有沒有想過商業(yè)化地生存?
  吳吞:我對商業(yè)化沒什么概念。人餓了要吃,渴了要喝,冷了加衣服,現(xiàn)在有人有十幾套房子,有人沒地方住,不知道這是不是夠商業(yè)。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中國的搖滾樂?
  吳吞:80年代與90年代初的中國搖滾音樂人都很質樸。他們曾在中西文化間徘徊,游離于現(xiàn)實與禁約間。他們做的音樂也很感人,但他們過快地與現(xiàn)實打成一片,與他們真正的家園越來越遠,不再有貼近生活和時代的作品問世。
  90年代中后期的音樂人陷入了音樂元素、風格、設備的海洋中。他們走進去,又走出來,一直在尋找之中。他們想更徹底地用沖撞來瓦解一切,可總撞在水泥墻上或棉花堆里。搖滾樂手們基本不會用吉他來演繹自己樂隊的歌曲,也不知道所唱歌詞的意義,但其中不乏經(jīng)典的作品,時間會證明的。
  2000年后就更有意思了。2007年夏天,我們參加了新疆克拉瑪依的一個音樂節(jié),參加演出的大多是當?shù)氐臉逢?十幾個樂隊,80%用英語演唱,在遠處看來像國外的音樂節(jié)。不過石油工人的領導們、孩子們都很開心,臉上有自豪感。2006年在蘭州師范大學看一場當?shù)貥逢牭难莩?我很激動。當時是冬天,七八個樂隊演出,都很年輕,打扮都很酷,歌也好聽,“0工廠”給人印象最深?涩F(xiàn)在都不再玩了。
  (實習記者張瑩瑩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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