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寫祖父祖母背影_朱小濤 此生即是祖父背影
發(fā)布時間:2020-03-30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朱自清怎么也不會想到,在自己身后的下一個世紀,后代們?nèi)钥蓱{借他的名聲而收獲榮譽、待遇和機遇 回歸揚州 文昌路,古城揚州貫通東西的中軸線,愈往西去,愈感現(xiàn)代氣息撲面相迎。這座城市力推新區(qū)“西部開發(fā)”十余載,如今正果終成。而早在唐時便已“市橋燈火連霄漢”的舊城故徑,人口呈現(xiàn)出高度的老齡化趨向:老揚州們叼著一口地道的江淮官話,逡巡于七繞八拐彎的市井巷陌,泡在“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綿軟生活里,過“吃吃”、“逛逛”、“歇歇”的沒落貴族生活。每每外地游客到訪,均羨慕至極――遠客們手端地圖、高坐黃包車上,遍尋古巷人家、深宅大院,對馬頭墻、歇山頂、花格窗頻閃鏡頭,對“大煮干絲”、“獅子頭”、“揚州炒飯”趨之若鶩。
于是,從2001年開始,精明的揚州人決定將東關(guān)街、東圈門一帶最具老派廣陵市井特色的街區(qū)打造成“雙東”景區(qū),銷匿多年的餃面館、茶食店、澡堂子、修腳鋪一一顯山露水,湮沒在九曲回腸中的一眾名人居所亦重現(xiàn)天日。祖宗承襲下來的東西,便是外人口中的文化、經(jīng)濟報告上的GDP以及皮夾里的人民幣。
關(guān)于揚州林林總總的軼事,在2004年之前,朱小濤全然不知。他在山西太原當(dāng)電臺記者,喜歡吃莜面、撥面、刀削面,并務(wù)必淋上點老陳醋;常呼朋引伴就著燜羊肉、香酥鴨,來上瓶杏花村汾酒,縱論天下、一醉方休。他生在太原、長在太原,高個子、高嗓門兒,見慣了大山大河,溝壑縱橫,過慣了干燥寒冷卻又暖氣充裕的漫長冬日。舉手投足間,浸透著太行爺們的那股勁兒:樸實恒毅、勤勉中庸,彪悍的外表下潛藏著軟弱、內(nèi)斂與保守。
這樣一個典型的北方漢子,在2004年拖家?guī)Э?來到千里之外的揚州城。盡管此地垂柳依依、小橋流水,一度榮膺“聯(lián)合國人居示范獎”,然而,對朱小濤來說,空氣里猝然失去了酸甜兼具的醋味兒,街道上近乎遁去了令人垂涎的面點,耳畔晉語難聞、眼中熟人難見的生存環(huán)境,實在無法稱之為“宜居”。而這次遷徙的唯一原因,便在于他早已過世的祖父:被官方定義為“現(xiàn)代著名散文家、詩人、學(xué)者和民主戰(zhàn)士”的朱自清。
祖籍浙江紹興的朱自清,因三代人定居揚州,在揚州“生長、求學(xué)、娶妻、任教”,故撰文《我是揚州人》,表明自己“生于斯,死于斯,歌哭于斯,所以揚州好也罷,歹也罷,我總該算是揚州人”的態(tài)度。1998年,在紀念朱自清誕辰100周年的時候,揚州的官方悄然發(fā)現(xiàn):朱家在古城已無后人居住,而“名人效應(yīng)”在執(zhí)政者眼中顯得愈發(fā)重要和緊迫。因此,朱自清次子朱閏生和嫡孫朱小濤等朱家后人,開始被頻頻請來揚州參加各種活動。
朱閏生即《荷塘月色》開篇中所寫的“閏兒”,在官方與其多次接觸后,他規(guī)勸兒子朱小濤舉家遷往揚州,“為宣傳爺爺做點事情”,F(xiàn)在,但凡有人問及朱小濤折返揚州的理由,他都如是回答:“朱家在揚州將近60年沒有人了,我等于填補一個空白。當(dāng)然,也包括宣傳朱自清和朱自清文化等原因!
最熟悉的陌生人
揚州西部新區(qū)有一處高端住宅小區(qū)――“月亮園”,以“月”為賣點,從樓宇命名到小區(qū)人文景觀、配套設(shè)施等均與“月”沾邊,售價不菲。朱小濤來到揚州后,在這里買下一套房子,至今仍未還清按揭。入住后,他發(fā)現(xiàn)小區(qū)核心地帶的中央水區(qū),竟是仿照“荷塘月色”的布景修葺而成,并立有祖父朱自清的塑像。
朱小濤現(xiàn)在的工作單位是揚州市文化局,具體工作是在家研究祖父,并在適當(dāng)時候,配合當(dāng)?shù)卣鲂┩平、禮賓和宣講。他經(jīng)常打交道的地方,是老城區(qū)的安樂巷27號,這個傳統(tǒng)的三合院,曾是朱自清的寓所,現(xiàn)辟為朱自清故居。
故居內(nèi)還原了當(dāng)年家庭生活的場景,并有朱自清生平事跡陳列,每年參觀人數(shù)不過數(shù)萬,絕大部分是中學(xué)生,特別是在學(xué)《背影》、《荷塘月色》的時候,應(yīng)師長要求前來瞻仰。故居至今仍無獨立建制、掛靠史可法紀念館,因此經(jīng)費短缺,館內(nèi)設(shè)施極為簡陋,藏品亦不豐富。曾有人建議赴清華大學(xué)等地復(fù)制朱自清遺物,以善館藏。至今仍無下文。朱小濤每每談及,都充滿著隱憂。
當(dāng)然,揚州請來朱小濤,也有他的用武之地。
2007年6月,朱小濤成為揚州的“旅游推介形象大使”。他講一口帶著山西方言尾音的普通話,向外地游客介紹小橋流水人家的揚州城。夏日本是旅游淡季,朱小濤不假思索、張口就來地背上一段祖父名篇《揚州的夏日》,立刻將現(xiàn)場的氣氛調(diào)動起來,使得“淡季不淡”。人們在懵懵懂懂中竊竊私語,并最終為這個經(jīng)過巧妙設(shè)計、獨特安排、沾滿書香文氣的行為買單。
很多外地游客這么理解朱小濤的出場:朱自清的老家越變越美,讓遷徙在外的后人回遷,足見其吸引力。這也的確是政府邀請他回來的初衷。
忙起來的時候,朱小濤終日馬不停蹄、披星戴月。無論身處何等輝煌的殿堂、何等聞名的學(xué)府、何等耀眼的鎂光燈下;無論面對何等顯赫的政要、何等仰止的大家、何等纏萬貫的巨賈;抑或與中小學(xué)生座談、與布衣文學(xué)愛好者聚會、與普通故居參觀者擺談,他全部的身份、姿態(tài)、話語權(quán)只來自于一處:祖父朱自清。一個自己素未謀面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與江澤民世交
朱小濤最大的“機會”和“際遇”,是朱家與前國家主席江澤民頗為深厚的家族淵源。
江家祖宅,位于揚州東圈門內(nèi),距離朱自清位于瓊花觀的老宅子,僅僅5分鐘路程,“順便得很”。追溯起來,江石溪(江澤民祖父)與朱小坡(朱自清之父)是同庚好友;其長子江世俊與朱自清、朱物華(朱自清胞弟)為揚州省立八中的同學(xué)好友;六子江上青、七子江樹峰與朱邁先(朱自清長子)又為同事好友。到江澤民一代,他曾與朱閏生初中同窗兩載,并一同考入揚州中學(xué),常結(jié)伴回家或溫習(xí)功課;后來,朱物華又成為江澤民在上海交大電機系的導(dǎo)師。
戰(zhàn)亂、遷徙,使得兩家一度音訊全無,直到上世紀70年代,朱閏生從報上看到“一機部外事局副局長江澤民”,才恢復(fù)了聯(lián)系。1980年代,朱閏生由太原前往清華大學(xué)探望繼母陳竹隱之際,受到江家的熱情接待;此后,兩人一直保持書信和電話來往。1998年,朱自清誕辰100周年時,江特意在中南海接見朱家人,并座談合影。之后,江澤民兩次視察山西省,也都有和朱閏生會面。
朱小濤回憶,江澤民在總書記任上的時候,好幾次打電話與父親敘舊。有一次是專門來講重讀《背影》之后的感懷,并詢問《兒女》中的人物現(xiàn)況何如。江澤民還曾兩度賦詩相贈。這些詩文,朱小濤已然爛熟在心,張口就來:“背影名文四海聞,少年坡老更情親”、“晨鳴共北門,談笑少時情!
在朱小濤家里,幾件江澤民親筆書信的復(fù)制品被裝在厚實防潮的牛皮紙信封中,平時不輕易示人,在打開幾分鐘后,便又被塵封起來,收進黑暗而又隱秘的抽屜里,與世隔絕。這似乎象征他一直以來表達的某種心態(tài):對于這份特殊的淵源,他寧愿裝起,不愿攤開。
今年4月12日,江澤民回家鄉(xiāng)訪問,主動提出要單獨接見朱家在揚后人,之后,還參觀了朱自清故居,并在小范圍宴會上,示意朱家后人與自己同桌。3次見面,除了嘮家常、談舊事,朱小濤沒有多說過一句話。他羞于啟齒,即便是他構(gòu)思已久的市場化問題,在各級官員面前,他也從未言及半句。
“名人的后代我們都會聘請為大使”
80多年前,朱自清和俞平伯同游金陵十里秦淮,寫下了名篇《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他怎么也不會想到,在下一個世紀,自己的嫡孫仍可以憑借此文收獲榮譽、待遇和機遇。
2005年11月,南京啟動秦淮河旅游形象大使的系統(tǒng)工程,首場大戲便是從100公里外的揚州城請來了朱小濤,辦了個聘任儀式,鄭重其事地授予他“旅游形象大使”稱號,朱本人也應(yīng)主辦方要求,朗誦了幾段祖父舊文。他“略學(xué)過播音”,卻對這次朗誦頗感不適,“總覺著傻乎乎的”。
不過,臺下卻是掌聲四起、鏡頭頻閃。時任南京市秦淮區(qū)旅游局副局長的姜勇美在講話中鼓呼,“要把尋找秦淮后裔的系統(tǒng)工程持續(xù)下去”,官員希望借此使得這條河真正成為“世界著名的文化河”。“只要能找得到并且能證明的,吳敬梓、唐伯虎、陳獨秀,甚至李白、李商隱……這些名人的后代我們都會聘請為大使!
時隔數(shù)載,問及找尋的結(jié)果如何,朱小濤也不知道。
除揚州、南京外,溫州、紹興、上虞、昆明、連云港等與朱自清有著不同淵源的城市,也都有意將朱自清與城市文化、城市底蘊、城市旅游相結(jié)合,并已邀請朱小濤造訪,或出席相關(guān)活動。
2006年10月,朱閏生、朱小濤應(yīng)溫州之邀前去為朱自清舊居揭牌,這座位于鬧市區(qū)的老宅子是舊城改造中的幸存者,被列為市級文保單位。朱家后人的到訪,則被當(dāng)?shù)刂髁髅襟w賦予了極大內(nèi)涵:“這是我市建設(shè)文化大市,挖掘保護歷史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要舉措,是文化升位計劃的具體體現(xiàn)!
“如果說是名譽,也是屬于別人的”
朱小濤坦誠,自己純粹是一種祖父的附庸。他惦念著曾經(jīng)的自己,穿著隨意地與朋友相聚在小飯館,從夕陽直到黎明。而在太原隨性的生活,來到揚州之后,離他愈發(fā)遙遠。
朱小濤平時喜歡與友人把酒言歡。來到揚州以后,新朋友不多,能湊到一起喝酒并無所顧忌、敞開來說話的朋友,更屈指可數(shù)。他常懷念以前在北方的日子,可以大塊吃肉、大口喝酒,而“南方人比較注重禮節(jié),也意味著更難溝通,難以親近”。
到揚州后,各種場合的交談中,都無法撇開朱自清,無法回歸到朱小濤這個本體,這個活生生的人。這令他有些不舒服、有些苦惱,和間或的悲哀。
“有些場合你必須出席,有些話你必須說,然后就有了一些名譽,但這是名譽么?我覺得不是。如果說是名譽,也是屬于別人的。至于給我?guī)砹耸裁?現(xiàn)在政府給我報酬,我還是要努力做好這個!
“現(xiàn)在的收入也不如原來多,而且誰都不認識,不像太原有很多熟人。來的時候,很多東西沒有想過。結(jié)果生活和飲食到現(xiàn)在都沒完全習(xí)慣。這里好多東西都是甜的。還有氣候,夏天熱得要命,冬天冷得要死。我上次回太原,十來天幾乎沒在家吃過一頓飯,都和朋友們一起。不是因為朱自清,而是因為我是他們的朋友,無拘無束的朋友!
在2004年以前,朱小濤的生活與祖父幾乎不存在交集,身邊最親近的朋友也幾乎不知道他是名人之后。好友游建斌回憶,彼時的朱小濤興趣愛好廣泛,棋牌、高爾夫球、保齡球都能玩轉(zhuǎn),但不善張揚。太原政協(xié)曾有意吸收他為政協(xié)委員,他愣是沒有在表格中填上祖父朱自清的“頭銜”,未能通過審核。有人問及,他笑言:我就是我,不做也罷。
而如今,朱自清既是縈繞在他身邊的光環(huán),熠熠生輝;又是高懸在他頭頂?shù)木o箍咒,忽視不得。在外必須小心謹慎,稍微越線都不行,開玩笑都不可以過頭。
“男的嘛,有些臟話粗話都會說的,但我現(xiàn)在都得注意。以前在太原,我說粗話覺得很自然,和別人相處,把自己降低點更加有利于融入。但到這里來就完全不一樣了,大家都不認識,你給大家表現(xiàn)出什么樣,大家就覺得你怎么樣。再比如說出去唱唱歌,很正常的事情吧?但歌廳里頭會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出現(xiàn),你就得警惕,受限很多,不能隨意發(fā)泄自己。這不是個人問題,而是家族的問題,涉及到祖先!
這些年,朱小濤得到不少的榮譽,面對這些,他笑得很勉強。他心里明白,再高的榮譽,皆是對祖父的褒獎,與他無關(guān)。
“我覺得沒多大意思。人們注意的不是你這個人,而是你祖上的作用,這是種悲哀的感覺。我沒有做出那么大成就,不應(yīng)該享受這個。享受這個不是什么好事,而是難受的事情,因為你不應(yīng)該享受這一個就應(yīng)該平平常常的,取得了什么成就,就享受什么成就下的榮譽!
他也承認,如同散文創(chuàng)作,如今不少文人乃至學(xué)生的作品,并不會比朱自清差,但要想再獲得《背影》、《荷塘月色》般的影響力,“也許不那么可能了”。
那段無法復(fù)制的時代背景、家國風(fēng)雨,那種無法預(yù)測的巧合和偶然疊加在一起,成就了一段因緣際會,讓朱自清能揚名海內(nèi),并在其逝去60年后,余蔭仍惠及子孫。朱小濤不否認從前的自我也許更從容、更輕捷、更快意,不否認一度失去自我,附庸祖父而生,但他更不會否認的是,祖父給整個家族、給他個人帶來的福祉。當(dāng)然,他心里明白,從某種意義而言,這些福祉的降臨并不完全來自于祖父。
他以為的最好時光,是坐在中學(xué)禮堂的報告席上,看著臺下剛剛學(xué)完《背影》或者《荷塘月色》的孩子們一手托著下巴,一手轉(zhuǎn)著筆,聆聽他關(guān)于祖父悲欣交集的人生的講述。
在學(xué)生面前,他可以拋開那些俗事,天馬行空地恣情演說,不用將朱自清塑造成一個“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朱自清有七情六欲,朱自清的作品也能被批判、否定。這一切都很正常。他不是在推介什么、宣傳什么,而是與孩子們一起聊聊自己的長輩,讀讀自己熟知并喜愛的文學(xué)作品。講到幽默動情處,孩子們會拍起巴掌、笑出聲來。巴掌和笑容,是屬于他的。
在女兒面前,朱小濤絕少提及祖父。他覺得,平平淡淡的人生,是一種最大的幸福。
(感謝揚州廣播電視總臺任紅雨的幫助;實習(xí)記者馬李靈珊、夏旭東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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