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風中的熱潮，最有意思的不是科學還是迷信的無聊爭論，倒是應(yīng)該思考一下，在有更先進理論的今天，人和自然的相處，我們是否比古人做得更好 　　意大利亞洲新聞社最近報道不少中國官員們熱衷傳統(tǒng)信仰，以謀求鴻運、仕途或者知曉未來。一些專家表示，此舉充分說明，人們越來越感到原來的觀念已經(jīng)無法為他們詮釋日常生活了。一項調(diào)查顯示，很多中國人相信相面、追崇古代哲學先賢周公的解夢說、信任占星術(shù)并沉醉《易經(jīng)》以通曉未來。許多官員甚至向風水師求助，以便盡快獲得高升。無論是南方的大寺還是北方的古剎，從普陀山到五臺山，政府部門的車輛和商人的豪華座駕早已是尋常風景。有人在開設(shè)新公司時前往中國四大銀行前取土，以確保財運。更有甚者，意大利亞洲新聞社說，一名官員將祖先的墓地從原地遷移數(shù)千公里直至新疆天山腳下，“以便能升官”。按照中國風水術(shù)中所言，昆侖和天山是萬山之脈源，還真是難以說他是過于有學問還是荒誕。
　　　　
　　以科學來衡量風水不妥
　　
　　孫鳳岐認為風水說并不全是迷信，這位清華大學建筑系景觀研究所所長的觀點有不少擁躉，風水是古代的一種環(huán)境觀、生態(tài)觀，是中國古代的生態(tài)建筑理論。不過也有另外的看法，徐蘋芳，中國考古學會秘書長，認為把風水作為歷史問題來研究是可以的，但對于風水的關(guān)注應(yīng)當僅此而已，因為“風水中科學的東西太少了，要想從中找到積極的東西幾乎不可能”。
　　實際上，風水在中國自古以來是一門顯學，也是一個強勢文化。風水在香港、臺灣這樣傳統(tǒng)中國文化從未間斷的地區(qū)長盛不衰。以至于香港著名風水師、香港建筑師學會會員蔣文匡說，“全世界華人13億8000萬，其中4000萬在臺港澳和海外，這4000萬華人都信風水，他們也是華人中最富的，現(xiàn)在中國內(nèi)地富起來了，所以信風水的人也多起來了�！�
　　在內(nèi)地，風水的逐漸升溫，已經(jīng)超出了徐蘋芳等人所言“人們可以把風水當作個人愛好”的熱度。雖然建設(shè)部曾經(jīng)否認要認可風水研究的資質(zhì)，但是中國某些名牌大學早已開設(shè)了風水研究課程，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并不是所謂“作為歷史問題研究”。
　　風水長期作為一種學問和職業(yè)，它和最初的源流相比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多大的改變?“葬者乘生氣也。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謂之風水�！睍x人郭璞《葬書》中語是至今可見最早的“風水”詞源。郭璞的“風水”理論根本，就是以“生氣”為核心，以藏風、得水為條件，以尋求一個理想的墓葬環(huán)境為著眼點，以福蔭子孫為晟終目的。后世風水師們的主要工作，便是尋求能夠藏風、得水、具有生氣的吉地，用于安葬或是修建住宅，以便人們發(fā)展繁衍。
　　中國數(shù)千年的“風水”觀念并非源自郭璞。河南濮陽西水坡發(fā)現(xiàn)的距今6000年的仰韶文化墓葬中，一具尸骨的左右兩旁赫然出現(xiàn)了用蚌殼砌筑的、圖案極為清晰的“青龍”、“白虎”圖形。有學者認為，這兩個圖形是古人對于天上星象在地上投影的理解，這與后世的“左青龍、右白虎”的風水概念隱隱相合。風水術(shù)大肆張揚的魏晉南北朝，管輅、郭璞這樣的風水宗師開始逐步完善過去有關(guān)風水的理念，并將其上升為一種理論。唐末，風水大師楊筠松、卜則巍流落江西，其后世子弟逐漸形成了“形勢宗”的風水派別。而“理氣宗”開始時流傳于福建，宋朝有位風水大師王?推行其說，遂形成了另一大風水派別。
　　如今在美國國會圖書館也能找到眾多有關(guān)風水的書籍，許多還是外國人的著作。歐洲人對風水的接觸從數(shù)百年前就已經(jīng)開始。1850年，俄國東正教第13任駐北京傳教士團監(jiān)護官科瓦列夫斯基前往參觀了位于北京昌平的明代帝王陵墓，這正是中國風水理論指導下建筑的巔峰之作之一�？仆吡蟹蛩够�的記載中，當時十三陵幾乎所有的皇陵都遭到了破壞，但這只是自然和盜墓者所為，而非前朝江山取代者所實施的暴力。恰恰相反，“滿人的最后一次侵襲在征服漢人的同時，也被漢人的風俗和文明所征服。他們保留了前朝(明朝)的皇陵，還對其加以保護，實為明智之舉。入口處的石碑就是見證�！�
　　
　　城市風水：以北京為例
　　
　　科瓦列夫斯基在北京僅居住了幾個月，這位外國人很快就明白，這是清政府為籠絡(luò)漢人所采取的政策之一。但他也承認，“明皇陵的宏偉深深震撼了落后的滿人，以至于這些薩滿教的信仰者們一入主中原，就開始依照漢墓的樣式為自己建造陵寢。”與注重生死的漢人不同，草原民族對于死亡和埋葬更多地采用回歸自然的方式。這是他們很少留下眾多遺跡的原因之一。來自森林草原的漁獵民族拋棄了薩滿教，如同征服了中原的許多前輩一樣，從鮮卑人到契丹人，從女真到滿洲，游牧民族被中原文明所吸引同化，風水的觀念自然也潤物細無聲�！对�史》記載，蒙古貴族霸突魯曾極力向忽必烈推薦北京作為首都的優(yōu)勢：
　　“幽燕之地，龍蟠虎踞，形勢雄偉，南控江淮，北連朔漠。且天子必居中以受四方朝見。大王果欲經(jīng)營天下，駐蹕之所，非燕不可�！焙芏鄷r候，滿族人甚至比他們學習的對象做得更好。17世紀初明清交替時期曾發(fā)生過三起大規(guī)模毀壞皇陵的事件：為了遏制后金的侵略，明王朝挖掘了他們認為是后金祖先的金朝皇陵；崇禎末年張獻忠的部隊毀壞了位于安徽鳳陽的明朝皇陵；以及明王朝為報復而挖掘李白成祖墳。所有這些都是為了斷絕對手的“龍脈”，破壞對手的“風水”。不過滿清入關(guān)后卻完整地保存了宏偉肅穆的明十三陵，以及大明王朝建立的壯麗的紫禁城。在中國禮制和風水文化的指導下建立的、規(guī)格和境界最高的皇家宮殿和陵寢，終于得以保留至今。此后他們幾乎是按照完全相同的理論和形式，建造了東陵和西陵。
　　無論從大格局還是小環(huán)境，北京和十三陵地區(qū)歷來被公認是“風水極佳”的“龍興之地”。北宋時代的著名理學大師朱熹就曾說：“驥都正天地間好個大風水!山脈從云中發(fā)來，前面黃河環(huán)繞，泰山聳左為龍，華山聳右為虎。嵩山為前案，淮南諸山為第二重案，江南五嶺諸山為第主重案。古今建都之地，皆奠過于驥都�！敝祆渌�言的“驥都”當然不會是位于嵩山之南的北宋都城汴梁，而是暗指當時作為金國首都的北京。作為遼、金、元三朝的都城，北京左環(huán)滄海，右擁太行，內(nèi)跨中原，外控沙漠，無論從軍事、政治的角度還是“形勢宗”所持的風水角度，都是封建時代中國建都的上佳之地。但在按照南京紫禁城的形制修建北京城和紫禁城之前，朱棣首先選擇建設(shè)的，卻是未來明朝皇室的陵寢。
　　
　　“生死”是風水的主題
　　
　　風水雖然不僅僅是生死，但涉及的主體還是生死。生人的建筑和時韻，亡人的精神世界和對生人的影響�？仆吡蟹蛩够�在北京半年的游歷讓他認識到，厚葬的風氣從中國古代開始就非常盛行，因為中國人認為死后的世界和真正的現(xiàn)實生活差不多。但他也認識到中國人來世觀念的復雜 性：“孔子雖然承認靈魂不死，但從未提及靈魂世界，也不談來世。而與他同時代的老子在其學說中就談到了這些。老子的學說在歷史上對中國人的思想道德的影響非常之深，在很長的時期里一直與儒學相抗衡，甚至經(jīng)常居于上風�！�
　　這也許是世界上許多樂于營建陵寢的國家的精神因素之一，但至少中國人營建墓穴的原因不僅于此。劉熙在《釋名》中曾對“墓”的社會倫理意義和作用進行了解釋：“墓，慕也，孝子思慕之處也”。這個功能性即便是對于貴如帝王的明皇室也是如此。1850年初春的那個夜晚，俄國人科瓦列夫斯基游歷十三陵后，在昌平夜宿的旅店曾意外與前往十三陵祭祖的一位明皇室后裔相遇�？仆吡蟹蛩够鶎懙溃�清朝知道有很多明王朝皇族后裔在民間，但對他們置之不理，也未加以嚴格限制。任由前朝皇族后裔掃墓祭祀，乃是因?qū)ψ嫦鹊淖鹬匾嗉葱ⅲ瑢崬樗�有封建道德倫理的共同基石。即便是當年明成祖朱棣選擇了長陵作為自己未來陵寢時，雖將當?shù)氐目导仪f遷出，卻保留了陵區(qū)內(nèi)百姓的祖墳。
　　在科瓦列夫斯基看來，十三陵只是有“永遠也看不夠”的美景。對于這里符合郭璞《葬書》中“四靈”的風水標準他也許難于理解。不過一個王朝覆滅后不變的只是風景而已。風水未能阻止科瓦列夫斯基和明代后裔充滿唏噓感嘆的夜談。數(shù)百年后它也無法阻止另一個偉大王朝的崩潰。
　　
　　古代城市：風水杰作
　　
　　希望以好的風水保衛(wèi)國家億萬年，是帝王的理想寄托；不過風水理念調(diào)和建筑和自然環(huán)境卻從不乏建筑上的杰作。宋代蔡元定就在《發(fā)微論》中認為，善于建設(shè)的人懂得充分利用自然環(huán)境，而不破壞自然。古人說的“仰觀天象，俯察地理，中參人和”，用英國傳教士伊特爾所持的西方人的近代觀念解釋：“中國的風水要追求的最終目的，正是人與自然的平衡�！辈豢煞裾J的是，中國建筑史上幾乎所有遺存下的建筑精華，都與“風水術(shù)”這個長期以來幾乎成為封建迷信代名詞的概念密不可分。風水在理論上有迷信色彩和缺陷，卻能夠更細膩感性地認識到和自然的相處之術(shù)。
　　英國基督教傳教士伊特爾1873年在《風水中國古代神圣的景觀科學》中寫道：“在我看來，風水無論如何是自然科學的另一種名稱�！薄帮L水理論包含著顯著的美學成分和深刻的哲理，中國傳統(tǒng)建筑同自然環(huán)境完美和諧地有機結(jié)合而美不勝收，皆可據(jù)以得到說明�！敝�名學者李約瑟博士曾經(jīng)說，風水理論對于中國人是有益的：“再沒有其他地方表現(xiàn)得像中國人那樣熱心體現(xiàn)他們偉大的設(shè)想‘人不能離開自然的原則’……皇宮、廟宇等重大建筑自然不在話下，城鄉(xiāng)中無論是集中還是散布在田園中的房舍，也都經(jīng)常地呈現(xiàn)出一種對宇宙圖案的感覺。以及作為方向、節(jié)令、風向和星宿的象征主義。”
　　
　　風水“冷”“熱”
　　
　　如今中國內(nèi)地的風水升溫可能更多地是因為此前的“冷”。從“五四”運動以來，在國家遭受西方列強侵辱的時代背景下，中國許多傳統(tǒng)學術(shù)連帶著被冷落。很長一段時間，凡是和當時西方科學技術(shù)相抵觸的中國傳統(tǒng)學術(shù)，往往受到輕視和否定，甚至被簡單地扣上封建迷信的帽子而打入冷宮。只要看看中醫(yī)這個在今天已經(jīng)被正式認可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當時被政府甚至知識精英否定的境遇，就不難想象風水術(shù)會受到怎樣的鄙視。數(shù)千年中國社會中一件本來普遍而自然存在的事情，因為人為地排斥出社會生活，而造成短暫的失憶。更危險的莫過于在試圖恢復記憶過程中又人為地制造和附會出新的神話。風水在中國古代被稱為“術(shù)”。它既沒有形成過一種完整的哲學體系，也并非現(xiàn)代許多人想象的那樣全然是裝神弄鬼的歪理學說。風水術(shù)中合理和非科學的成分同時并存，而稍稍放開眼界就可以發(fā)現(xiàn)，良莠并存的現(xiàn)象何嘗是風水術(shù)獨有的專利?
　　我們談不上用“寬容”這種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看待古人，無論如何，我們國家今天最美麗最值得自豪的城市和建筑，不可否認都是在風水術(shù)的指導下建立起來的，風水觀念和封建禮制就是這些建筑的靈魂。不過從海南島到滿洲里，從上海越過洛陽到西寧，當中國所有的大小城市，連同各地的鄉(xiāng)村幾乎都失去了可分辨的個性時，最重要的未必是從風水中去尋找什么。風水術(shù)處理人和自然的態(tài)度，正是它最為光彩的一個方面。但如今值得警惕的倒是，它糟粕的一面反而成為許多人解決世俗問題的靈丹妙藥，就像本文文首提到的現(xiàn)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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