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六下午，我在縣醫(yī)院一樓大廳的掛號處遇見了A。他是帶他的父親來檢查心臟的，檢查完畢之后，他把父親送上回鄉(xiāng)下的公共汽車，自己坐火車趕回北京。他在北京生活有十多年了，先是讀大學，后來是工作，目前他供職于一家赫赫有名的大外企，每年回家的次數(shù)還不如出國的次數(shù)多。A的母親約10年前自殺去世，父親前幾年再婚了，他和姐姐都很支持，因為他們都身在外地，這樣的話，好歹有個人與父親做伴。今年春節(jié)他是在上海與朋友們一起過的，大年初五才回到家鄉(xiāng)。一到家，父親就催促起他戀愛、結(jié)婚的事情來。他含糊地笑著、應付著。反正，他的同性戀身份，他目前還并不打算跟父親坦白。
　　B在縣城一家酒店的客房部工作，春節(jié)前幾天他才來上班。雖然只在這兒工作了幾天，他卻已經(jīng)見識到了一些新鮮事，某天深夜加班時，曾有一個年輕姑娘敲開值班室的門，大方地對幾個工作人員說：“嗨，我是雞，就住在附近，我給你們留個電話吧，如果有客人需要⋯⋯”這件事他已跟好多朋友說起過。春節(jié)后幾天，他找一個朋友給算了個命。算命時他一共問了三個問題，第一個是：明年想弄個小店賣冰激凌，生意會不會好？第二個是：有人要拉他一起做一個培訓公司，會不會順利？第三個是：自己該不該離婚？他說今年過年，他一個快樂的人也沒有見到。一個也沒有。這句話他說了好幾遍。
　　這個春節(jié)，C基本上是在縣城某酒店的客房里過的。他與幾個朋友一起開了間房，悶在里頭上網(wǎng)，玩“龍虎斗”。前一段時間，就是靠玩這個，他曾經(jīng)贏過二十幾萬人民幣，他拿一部分錢買了一輛吉利轎車開，但沒過多長時間，連錢帶車就又都輸出去了。春節(jié)前這段時間他又輸了，他沒告訴別人到底他輸了多少。春節(jié)前他本來還回了次家，躺在床上一語不吭，還流了眼淚。父母家人都訓斥他，但C不甘心，他覺得自己足夠聰明，一定能贏回來。沒過幾天，他又回到了那家酒店。他希望這次自己離開時還能開著那輛自己的吉利轎車回到家里。要真能那樣的話，現(xiàn)在的很多問題就將不再是問題。
　　D的傷口還沒完全恢復，那是春節(jié)前的一次手術(shù)給他留下的。本來他是去治痔瘡，但那小醫(yī)院的大夫檢查后告訴他，既然要做手術(shù)，不如順便做個包皮環(huán)切，反正也不貴。他就做了，確實也不貴，手術(shù)只花了幾百塊錢，跟大夫告訴他的一樣。但不久問題就來了，手術(shù)之后原來還需要做后續(xù)的治療處理，為什么要做那些治療他也不清楚，只是每次遵照醫(yī)囑去醫(yī)院復查，大夫都讓他去做一次。做了幾次，好幾千塊就沒了。還有一個問題是，手術(shù)之后他發(fā)現(xiàn)有些方面似乎受了影響⋯⋯他老婆跟她的密友提起這事兒，對方說你這樣可不成，你會不會出軌啊？她老婆忙說不會不會。對方又說，現(xiàn)在不會，要是老這樣可就未必了，不信你等著瞧。他老婆聽了，半天沒說話。
　　過年這幾天，E除了跟家人在一起，就是和一群朋友打麻將。去年，29歲的他開始創(chuàng)業(yè)。他在村中辦了一個加工廚房大理石臺面的小工廠，說是工廠，其實全廠只有自己一個人，進貨、加工、送貨全是自己。生意還不錯，銷售最好時每月能賺10000多，但因為花得也多，所以還沒攢下錢。但他說：明年就好了。在他家，他興沖沖地打開電腦，找到一個網(wǎng)頁，問我看沒看過這個，那部叫《老男孩》的網(wǎng)絡影片。他為我播放了那影片中的一段，一個男人抱著吉他唱了一首關于青春與夢想的歌。他站在一旁瞧著，不住地說：拍得可真好。
　　F與老婆一起在一家小企業(yè)工作，老板很重用他們小兩口兒，兩人每個月的收入加起來有四五千。最近幾年他一直在為這個老板工作，F(xiàn)親眼看著他怎么從小本經(jīng)營的小商人一步步變成了坐擁數(shù)家企業(yè)的大老板。春節(jié)期間他還跟朋友聊起這事兒，在他描述的這老板的發(fā)家史中，主要的關鍵詞是爸爸、接班、老國企、回扣、好處、三產(chǎn)、隱瞞收入、承包、假酒⋯⋯朋友聽完說：是不是我們這里的有錢人，大都有一段不體面的發(fā)家史？F想了想說：是。F最近想過開網(wǎng)店，但還沒有具體計劃。每天下班后，假如沒有酒局，他就在家上網(wǎng)，看點玄幻小說。最近他開始上微博，但也并不發(fā)言。春節(jié)前，一個下午，我和他一起到野外走了走。在一片荒蕪的河岸上，他彎下腰，用打火機點著了一片枯黃的野草，然后，他就站在風里看那片野草燒啊燒。后來那片枯草就燒盡了，火滅了，地上只剩下一片黑灰，F(xiàn)又抽了根煙，然后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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