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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樹,不是汶川_汶川大地震溫講話哭了

發(fā)布時間:2020-03-24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結古鎮(zhèn),在我面前,如凝固住的雕塑。   午后,沙塵刮起百米之高,從扎曲河谷呼嘯而下,蓋過整個玉樹縣城。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地動山搖后的玉樹。   4月14日清晨7點49分,一場7.1級地震,將這個青藏高原最東面的縣城,摧殘得遍體鱗傷。3天之后,我背著睡袋,跟著20名來自四川、甘肅、青海甚至北京的志愿者,來到這里。作為一名旁觀者,任何災難都是一種折磨,我不清楚,作為一名記者是否理應拒絕旁觀的漠然。
  兩年前,我進入北川,那里的悲慟,至今令我心悸。同為少數民族聚居區(qū),同樣遭受了意想不到的天災,北川和玉樹,兩個名字自動地關聯到了一起。同與不同是什么?一直到兩天以后,我站到加吉山頂,頭上有鷹盤旋,問題才有了一個答案。
  沿途交通并沒有處處受阻,國道西寧至結古鎮(zhèn)一些路段發(fā)生沉降,但想像中的巨石滿地的狀況并不存在。最初的危險在于看不見的海拔。卡車經過一夜爬行,在4月17日凌晨2點多,穿越了海拔4800多米的巴顏喀拉山口。
  我的肺也開始感受到壓力,那是一種在操場上疾速奔跑3000米之后的缺氧狀態(tài)。志愿者們開始嘔吐,他們中的很多人經歷了汶川大地震的考驗,自認為是“老兵”,雖然明知道會出現高原反應,但還是毅然來到玉樹,現實還是令他們措手不及。事實上,高原反應也成了外來救援者面臨的一大難關。
  震前的玉樹會是什么樣的?我試圖用google earth拼出玉樹的完整地圖。玉樹州府和玉樹縣府所在地――結古鎮(zhèn),呈T字形,橫向主干道是民主路和新建路,縱向干道是勝利路。兩條河流―扎曲河和巴塘河沿著T字分別縱橫奔流,在城東近山口處匯合之后流入長江的上游――通天河。
  我們的車輛從東邊的山口進入,其時救援車輛已經蜿蜒數公里。既有部隊的運兵車輛,也有民間自發(fā)救援車輛。經過四川大地震考驗之后,不論民間的還是官方的反應機制,都有極大提高,運送的物資也很明確,主要是帳蓬、食品和藥品。
  時近傍晚,落日之下,結古鎮(zhèn),在我面前,如凝固住的雕塑。
  街道上,不時能見到汽車被巨大的橫梁或落物壓扁,樓房以詭異的姿勢斜探向空中。我從玉樹軍分區(qū)出發(fā),往南,沿途經過扎曲路、扎西棱巷,這一帶的民房基本上已全部倒塌,6層高的香巴拉賓館,一樓已化為瓦礫。有些人還在廢墟上彎腰尋找著什么。
  我置身其中,眼前仿佛汶川大地震后的重演。只是,路邊看不到哭泣的人,一群無主的藏獒在四處徘徊。
  河對岸的母子三人陷入了沉默,沒有眼淚。
  4月18日,第五日。
  72小時生命窗口早已經關閉,但尋親和救援仍在繼續(xù)。
  從早晨7點開始,街道就已經人聲鼎沸――實際上民主路一類的主干道徹夜都不會沉寂。廢墟上隨處可見來自全國的救援部隊的身影;僧侶們也從西藏、四川、云南等地趕來,僅四川省石渠縣色須寺、幫尼寺就派出了1000多人。
  在扎西棱巷的廢墟旁邊,28歲的藏民紅扎向救援部隊遞水,他說著一口流利的漢話。他在地震中砸傷了左腳,走路時一瘸一拐。他的三個哥哥、兩個弟弟都在地震中遇難了。
  在臨近賽馬場一條街道上,依山坡而建的土木結構的房屋已基本完全垮塌。一條藏獒在房屋的廢墟堆上不斷徘徊。一個來自云南的僧侶說,這條獒已經在那里守了三天。玉樹是“藏獒之鄉(xiāng)”,當地震發(fā)生后,即使主人不見了,藏獒依舊會守衛(wèi)在原來的領地,當有救援隊前來救援時,就會被誤以為侵犯領地,至今已發(fā)生10多起藏獒傷人事故。
  這一天上午,在勝利路和扎曲河交界的橋頭邊一臺挖掘機正在待命。這是一棟四層高的樓,二樓已經幾乎整層消失,一家燈具店的男主人被埋在其中。救援隊在樓板上轉了多個孔,尋找任何可能的生命跡象。
  燈具店的女主人張麗、兒子王奇和女兒王群群三個人癱坐在河的對岸。這一家漢族人,幾年前從安徽阜陽搬到西寧,去年又到玉樹淘金。現在是震后120小時,他們在希望,也許奇跡還會出現。
  臨近中午,死亡在這場死生賽中占據了上風。隨著一聲令下,挖掘機推平了懸立在廢墟上的半面樓體。
  河對岸的母子三人陷入了沉默。沒有眼淚。王群群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回憶,“爸做了店老板,每天還只抽4塊錢一包的煙,地震前一天,家里花了10塊錢找當地藏人買了4條死魚,心情就像過年一樣”。孩子說這話時,母親依舊神情木然。
  救援奇跡不時以類似于傳聞的方式傳來。這鼓舞了居民和參與救援的僧侶們從一條街道趕向另一條街道,但結果通常令人失望。直到4月18日中午11點,新寨村的郭吾社才傳出了確鑿的成果――在被困123小時后,68歲的財仁巴吉和4歲的小孫女吾金措毛,在廢墟中被四川礦山救援總隊成功獲救。
  救援的難度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加大,這幾乎是最成功的救援也無法避免的必然。
  我與周世學見面時,他就站在勝利路的一堆廢墟上,那里以前是一排商鋪。他是青海省路橋集團公司的項目經理,地震當夜他帶著40多人趕來,還有兩臺挖掘機、兩輛平板車,四臺翻斗車和一輛水車。
  那個晚上,他們在商業(yè)街遇到了一個呼救的女人。她的丈夫被壓在一塊水泥板之下,女人把男人面前的土清理掉,留出了呼吸的空間。復雜的救援一直持續(xù)到了第二天。
  到了第六日,他們搜救的成果是一具尸體,當地的一個公務員。“沒有辦法,我們盡了最大能力!敝苁缹W眉頭擰成一塊。此時救援已經不再那么有效――大部分淺埋傷員已經被救出,而72小時黃金救援時間已過。
  高原反應襲擊了救援部隊。這種反應不是靠毅力或身體便能克服。在扎西科路沿途上,武警部隊戰(zhàn)士呼吸沉重,動作吃力;在玉樹民族職業(yè)學校,來自廣元等地的四川救援隊正在休整。一名隊員不得不平躺在地上吸氧。同日,赴玉樹地震災區(qū)救援的廣東救援隊,在公安部命令之下,分兩批先后撤回廣州。截至4月20日上午,有65部隊官兵人患上嚴重的高原病。
  解放軍再現了他們的優(yōu)良傳統。在軍分區(qū)指揮中心,一個嘴唇黑紫的士兵向我展示了左手上密集的針眼,在過去100多個小時的搶救里,他昏倒數次,又數次加入救援。在新建路、扎西科路、勝利路沿線上,都可看到大批軍警全力施救,一部分士兵幫助居民將家中的財產家具搬入路邊帳篷中。
  在塵埃飛揚的瓦礫堆前,這首詩令我猝不及防。
  在玉樹軍分區(qū)門口,一名警察善意地提醒剛到的志愿者,務必將車上的物資卸在指定區(qū)域,以避免因為物資爭搶而引起的沖突。沿扎曲河往西,新建路沿線,一些居民已經將救援分發(fā)的飲用水出售。
  一位來自西寧名叫“北非”的志愿者,在4月16日目睹了一次哄搶。他在筆記本上記下了準確的時間:13:17。他當時所在的運送物資的車隊被大批居民駕摩托車尾行,至扎西科橋頭,車輛被堵,車上三百多頂帳篷被分發(fā)一空。
  但是混亂通常只是轉瞬即逝,更多的時間里,玉樹人像是經歷陽光或者大風一樣地,經歷眼前這一切。
  扎曲南路西段,一個名叫次成的年輕藏民平靜地坐在橋邊護欄上,他從倒塌的房屋里找出了大學時候的畢業(yè)照片,和我分享上面的每一個人的姓名。
  在一家佛教用品店的廢墟上,僧侶們小心翼翼地把酥酒燈、佛像取出來,用繃帶把佛像頭部細細纏好。一位名叫江永土丁的活佛說,這些都將放在佛殿里為死者祈禱。
  藏區(qū)歷史上少有地震。在玉樹藏民的記憶里,即使是2008年汶川大地震時,這里震感并不強烈。青海省抗震救災指揮部綜合組提供的數據顯示:結古鎮(zhèn)的土木、土坯房全部倒塌,磚混結構房80%嚴重破壞。這個說法在學校中同樣適用,眾多平房教室倒塌,而框架結構教學樓未見垮塌。
  在受損比較嚴重的玉樹第二完全小學。我在學校門口的黑板報上看到一個名單:“流動紅旗獲得班級”,落款時間停留在4月12日星期一。這是一個時間上的節(jié)點。
  學校樓高四層,二樓破損最為嚴重,墻體大面積開裂,2樓到3樓的西邊走廊有條長約4米的裂縫,從裂縫可以看到建筑物外。校長金巴介紹,該校有1858個人,但校內未出現學生死亡。汶川大地震后,學校每兩個月要進行一次地震演習。
  地震當日,老師們在操場上把學生組織起來,確保學生不恐慌!八纻膶W生都是在校外,上學路過垣墻被壓到!彼f。
  在地震中保存最完好的是玉樹縣第一完全小學,教學樓從外部看幾乎看不到裂縫。在此次地震中,這所學校只有兩個平房廁所倒塌,暫時沒有學生傷亡報告。
  玉樹縣第三完全小學,有3100多名學生,64個班級,是全州學生最多的學校。學校有兩座教學樓受損,分別是A樓和B樓。在兩座教學樓前,是一排倒塌的平房。據學校政教處主任達睦旦周介紹,此次倒塌的平房主要是一二年級使用,在校內死亡的28名學生也主要是一二年級學生,兩座教學樓震后能否使用尚待建筑專家檢測。
  4月19日上午,在倒塌的樓前,學生的課本和筆記本依舊四散可見,我從土里翻出其中一本,上面是一個學生的稚嫩筆跡,“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在塵埃飛揚的瓦礫堆前,這首詩令我猝不及防。我不知道這個學生是誰,現在是否安在?
  平日里那些薄如經紙、口誦身行的信仰,在此刻凝聚成最堅硬的內心。
  來自西藏昌都嘎瑪寺的僧侶們,每天在完成救援后,團坐在帳蓬前,齊頌《普賢行愿品》,為死難者誦經超度。
  在藏族的風俗里,人死后需誦經七七四十九天,靈魂才能投胎轉世。這次突發(fā)的災難改變了這一過程。17日上午,上千具尸體在扎西大通天葬臺火葬,上百名僧人在此超度亡靈。而在以往,天葬是普通信眾的最終歸宿,而火葬是僧人才采用的方式。
  在熊熊火焰中,在滾滾濃煙中,僧人們點燃了死者往生的路。死生路上,有家人的含淚祈禱,有藏族婦女的挽歌陣陣。他們希望通過這樣的儀式幫助死者升天,到達極樂世界。
  4月19日,我隨著然覺寺的住持尕瑪曲桑攀上了加吉山頂,群鷹盤旋,隨煙而上。此刻,我站在加吉山頂上,面對群僧與亡者,山河與城鎮(zhèn),我才能體會到這場導致兩千多人遇難的大災難的獨特性。同樣的災難,人們在不同的層面上經歷它。玉樹、汶川如果說不同,并不只在于震級、廣度。在藏人的信仰中,一切災難都是人類的造業(yè),有所造業(yè)便會有所承擔,地震便是其一。尕瑪曲桑說:“藏人對死亡不會看太重,此生修行未完,來世可待!
  與兩年前的悲慟連城相比,死亡在玉樹似乎很難取得壓倒性的優(yōu)勢。平日里那些薄如經紙、口誦身行的信仰,在此刻,凝聚成了最堅硬的內心。
  走在玉樹街道上,你不時能看到轉經輪的大娘和大隊穿著僧服的僧侶,他們神情平靜,只有在細致攀談下,才會發(fā)現很多人的親人已喪。只有在各個寺院的活佛面前,他們才會放聲大哭。
  在結古鎮(zhèn)城市中心格薩爾廣場,酥油燈法會前,燭光光耀如晝。一位藏民走出帳蓬,邀請我點燃一盞酥油燈。按照藏民的習俗,酥油燈,可以點亮死者往生的路。
  4月21日,全國哀悼玉樹大地震死難者日。
  截至4月20日下午17時,地震已造成2064人遇難,失蹤175人,受傷12315人,其中重傷1434人。
  上午10時,玉樹境內所有汽車按響了喇叭。士兵們脫帽肅立,僧侶雙手合十。
  只有在這一刻,悲傷才凝固在人們的臉上,如此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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