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教授的文化拯救】 拯救傻瓜蓋茨比
發(fā)布時間:2020-03-18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客人在哪兒?”縣委書記醉醺醺地走進包間。 下屬介紹:“這就是陳老師! 書記:“什么老師,狗屁!” 然后又醉醺醺地走出去,到門口,轉(zhuǎn)過頭來再補上一句:“狗屁!”
這是陳志華至今仍記憶猶新的一個場景。
那年,他到浙江省一個縣里做鄉(xiāng)土建筑公益保護,縣里根本不當回事兒。
時過境遷,在接受《中國周刊》記者采訪時,再提這段往事,這位清華大學建筑學院的退休教授,激動地拍起了自己的臉。
“我完全可以扇他巴掌,但是我沒有。只要他肯保護村子,我一個老頭什么都不在乎!”
他不在乎的可能是自己的尊嚴,但對于建筑文化的尊嚴,他極為在乎。他一直在關注,這個時代到底還能留下多少承載歷史文化的鄉(xiāng)土建筑?他希望通過行動來拯救他們。
但是,耄耋之年的陳志華對此只能唉聲嘆氣,他扮演了二十多年的公益角色,卻成了逐利時代的“傻瓜”。
出師不利
1989年,剛剛從清華大學建筑學院退休的陳志華想做一點鄉(xiāng)土建筑研究。
在他看來,那些藏著無數(shù)歷史文化信息的鄉(xiāng)土建筑,與故宮里的瓶瓶罐罐一樣,蘊含著豐富的歷史和文化。
陳志華還向?qū)W院要了合作者李秋香,后來又有樓慶西來參加。從此,三人便走上了鄉(xiāng)土建筑研究及保護之路。
浙江省建德市大慈巖鎮(zhèn)的新葉村,是他們研究的第一個課題。沒有經(jīng)費,陳志華就寫信給建德旅游局的好友,請他提供四張火車票。就這樣,李秋香帶著三個學生去了新葉村。
20天后,李秋香帶著幾卷膠卷和六大本筆記,拖著生病的身體回來見陳志華。李秋香邊咳嗽邊說:“工作很順利,整理后給您看吧!币驗樵谛氯~村淋雨感冒,看病不及時,她患上了支氣管炎,至今稍有感冒就會長時間咳嗽。
新葉村的研究報告整理好了,卻沒有錢出版,陳志華找到臺北建筑師協(xié)會,在臺灣出版了《新葉村》,但是結果卻令他們錯愕,作者換做了別人,只字未提陳志華、李秋香、樓慶西和他們的學生。
陳志華將后來幾個村的研究出版物寄給國際文化財產(chǎn)保護與修復研究中心前主任伯納德•費爾頓。費爾頓是陳志華的老師,他看了以后非常激動,建議國際文物保護機構召開一次國際會議在全球推廣鄉(xiāng)土建筑的調(diào)研和保護,并給中國的文化部和清華大學各寫了一封信,提議在中國召開世界第一次鄉(xiāng)土建筑研究大會。費爾頓甚至把中國展板的面積都已經(jīng)想好了,要陳志華代為準備。
但費爾頓沒收到任何回復。他只好又寫信給陳志華:“非常抱歉,我想不明白這件事!
接下來的進展同樣不妙,陳志華的右眼失明了。
在浙江永嘉楠溪江課題研究中,由于需要分析大量族譜資料,陳志華每天用微縮放大鏡看族譜的黑白文件片,時間長了,視網(wǎng)膜脫落。手術失敗之后,他的右眼幾乎沒有了視力。
這對師徒一上陣就落下了一身傷病,可是吃苦受罪對他們來說不算什么。差點將他們的公益理念打倒的,是這個功利的社會。
拆改時代
1999年,原本打算在中國開的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得以在墨西哥召開,大會通過了《鄉(xiāng)土建筑遺產(chǎn)保護憲章》,標志著鄉(xiāng)土建筑價值在國際上獲得了正式認可。
而陳志華的研究組,在中國的境遇仍未改變。
于是,他們開始給有古宅的村子做保護規(guī)劃,希望縣里自己保護鄉(xiāng)土建筑。那時候還沒有哪個文物局正式把完全的農(nóng)村當作文保單位。很多有文化歷史價值的村子都被拆遷、蓋了洋房,有的被嚴重商業(yè)化。
2005年前后,中國突然出現(xiàn)了鄉(xiāng)土建筑的熱潮,開發(fā)鄉(xiāng)土村落旅游成了大熱門,一時間,鄉(xiāng)土建筑成為“吸金”的工具。
開發(fā)大多是把古村古街大拆大改,重建工作遍地開花。這并不是業(yè)界認可的文物保護。
即便是保護較好的浙江省蘭溪市諸葛村,也變了樣。為了發(fā)展旅游,當?shù)匕汛謇锏乃列蕹闪艘粋八卦形狀,水塘中央成了一對陰陽魚,陳志華認為“這是諸葛村的恥辱”。
2010年春天,陳志華又來到楠溪江。他說,30年前,楠溪江200多個村子都很美,“那是我最愛最愛的楠溪江”。這次,很多村子已經(jīng)破壞得看不出原貌了。陳志華跟縣里領導說:“還是盡可能保護一下吧!笨h領導回答:“我已經(jīng)決定了,最多保護三個!
一次飯桌上,一位地方官酒后勸陳志華:“保護的事,今年明年你不用說,一年半以后再說,全中國都一樣!”
“全中國怎么都一樣?”
“官員換屆啊,我們現(xiàn)在做一年半載也做不出什么來,那不就是替下一屆做了政績?所以我們這一年什么也不做,你說的話也沒人聽!
冷遇
那位朋友的話,其實說中了陳志華行動的要害。因為,他要搞歷史文化的拯救,必須取得當?shù)仡I導的支持。
陳志華回憶,有次去山西,一位退休的縣委宣傳部長對他說,縣里有好東西,是勝過喬家大院的古院子,應該保護。這位老部長還專門請了縣委書記來談。書記是老部長的學生,就大方地擺了一桌,請陳志華吃飯。
酒桌上互相介紹,書記一聽說陳志華是退了休的老教授,要在縣里搞什么鄉(xiāng)土建筑保護,立刻沒了興趣,于是背對著陳志華和旁邊的人玩起了骰子。玩了一個多鐘頭,說還有會,就離開了。
“我一不為錢,二不求官。”陳志華講到這里,情緒激動,“差不多就是跪著求人家!”
他要的只是縣里對保護鄉(xiāng)土建筑的支持而已。最終,那個院子還是沒能保護。
面對種種失望,陳志華說:“我們只要盡力搶救這些村落,把歷史記錄下來,讓子孫后代知道這個事兒,就算對得起中國人了!
李秋香在去湖南省一個縣做保護時也經(jīng)過了類似波折。由于交通不便,李秋香希望當?shù)赜嘘P部門盡可能幫助解決一下。
“正的說找副的,副的說找辦公室,辦公室說找文化局,文化局說找規(guī)劃局。就為這點事兒,我打了二十幾個電話,愣是沒一個人肯拍板!弊罱K,李秋香沒再找他們,和另一位老師換乘了多種交通工具才輾轉(zhuǎn)到了目的地。
陳志華說,我們所做的工作分文不取,最多報一些路費。研究成果全部交給縣里,但縣里對這種文化積累工作一點興趣都沒有,因為,免費就意味著不能申請規(guī)劃經(jīng)費,也沒油水可撈,他們更想要的,是能帶來經(jīng)濟效益的改造規(guī)劃!暗共蝗玳_口找他們要三十萬呢,那樣可能更受歡迎”。
陳志華在今年發(fā)表的一篇雜文中寫到:“我們現(xiàn)在到什么村子去測繪……可能會向我們索要一大筆什么費,對我們這個一窮二白的研究組來說,更難對付!”
這“一大筆什么費”,是陳志華的研究組每次進村都要付給村子里的“進門費”。有的村子明碼標價,只要你進到我的村子里,就要每人付160元。這對于要在村子里調(diào)研個把月的研究組來說,確實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為別人做事不收錢,反而要向別人交錢。這邏輯聽起來滑稽得很,但事實上就這樣發(fā)生了。
其實,陳志華很了解這些縣里村里的想法:免費的研究縣里不要,縣里想要的是能申請經(jīng)費的項目。保住老宅,村里同樣不需要,他們更想賺錢蓋新房,設卡收費就是村里賺錢的好方法。
陳志華說:“這不是房子的價值,是一個民族的價值!”
一個不能給村里、縣里帶來既得利益的公益老人,面對這個功利的社會,也只能選擇用無言的堅持來抗爭。
今年,他已經(jīng)82歲了。仍沒有放棄這個做了一輩子的公益拯救事業(yè),依然為保護鄉(xiāng)土建筑而四處奔走。民間鄉(xiāng)下,研究組的辦公室,仍常見他的身影。
從辦公室到家里,陳志華要走半個多小時。陳志華一邊蹣跚著走路,一邊向《中國周刊》記者回憶他寫的那些針砭時弊的雜文。
最后,他無奈地說:“我是傻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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