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土耳其是如何走上世俗化之路的？是從何時追隨美國的？ 　　 　　董漫遠 談土耳其的世俗化，就要對土耳其之父凱末爾做一評價，因為凱末爾是土耳其世俗化、民主化的締造者。
　　 土耳其共和國成立于１９２３年１０月２９日，能征善戰(zhàn)的凱末爾當選首位總統(tǒng)，并連任至１９３８年１１月。凱末爾早年就深深感受到奧斯曼帝國的專制與腐朽，他對歐洲文藝復興、啟蒙運動和法國大革命有深入研究，并注意到工業(yè)革命和議會民主制度給歐美國家?guī)�來的巨變，于是結合土耳其的國情和人民大眾的反帝、反封建、爭民主的革命斗爭實踐，逐漸形成了立國與治國的思想體系，即共和、民族、民眾、國家、世俗、改革“六大主義”。凱末爾在他任內(nèi)對政治、經(jīng)濟、文化和社會生活進行了一系列改革，奠定了現(xiàn)代土耳其的基礎。凱未爾的改革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歐亞大陸世俗力量與宗教力量間的對比，對人類繼續(xù)走向文明融合及民主進步做出了重要的歷史性貢獻。
　　殷 罡 當時，大清帝國被稱為東亞病夫，奧斯曼帝國被稱為西亞病夫，面臨的問題都是腐朽沒落的龐大帝國怎樣面對西方列強的挑戰(zhàn)。
　�。保故兰o末期，土耳其有兩種意識在覺醒，一是軍人的民主主義和愛國主義意識，“青年土耳其黨”成員包括凱末爾在內(nèi)都希望用世俗的、民主的、反對專制的共和制來拯救國家；另一個是宗教意識也在復蘇，宗教界人士要用伊斯蘭精神指導人民、振奮人民，和西方的文明相抗衡，于是出現(xiàn)了宗教意識的回歸和覺醒。但最后還是軍人的勢力占了上風。源于奧斯曼帝國領地的宗教覺醒不僅僅在土耳其本土，在埃及、敘利亞和其他國家也有。如果伊斯蘭覺醒早于“青年土耳其黨”勢力的崛起，那情形也許就不是現(xiàn)在這樣了。凱末爾的世俗主義在當時填補了某種意識形態(tài)的空缺，遇到了發(fā)展的機遇。而且，他們意識到奧斯曼帝國的分崩離析不可挽回，只能保持土耳其本土不受西方列強的瓜分。
　　董漫遠 另一方面，凱末爾在安納托利亞高原有自己的軍隊，他又確實將希臘的侵略軍趕出了土耳其。而當時伊斯蘭勢力是沒有這個能力的。
　　土耳其追隨美國緣于二戰(zhàn)后第二任總統(tǒng)伊諾努執(zhí)政期。伊諾努在２０世紀初“青年土耳其黨”崛起時期和民族獨立戰(zhàn)爭時期是凱末爾的親密戰(zhàn)友。二戰(zhàn)結束后，伊諾努發(fā)覺美國已成為資本主義世界的霸主和超級大國，遂決定加速向美國靠攏。從１９４５年底開始，他竭力主張多黨制和經(jīng)濟自由化，以迎合美國式的民主。１９４７年，伊諾努接受杜魯門主義，使土耳其躍升為美國對蘇聯(lián)推行“冷戰(zhàn)”政策的馬前卒。１９５０年５月，土耳其首次舉行西方式選舉，贏得西方世界一片喝彩，土耳其被美國列入“馬歇爾計劃”重點援助對象之一。１９５０年６月，土耳其追隨美國，派兵參加朝鮮戰(zhàn)爭。１９５２年，土耳其加入北約，成為美國戰(zhàn)略伙伴和遏制社會主義國家的戰(zhàn)略橋頭堡。美國在土耳其建立了幾十個軍事基地，馬爾馬拉海重鎮(zhèn)居爾祖克一度是北約地中海盟軍司令部所在地。
　　
　　2美國改造伊拉克是不是以土耳其為樣板？
　　
　　殷 罡 土耳其世俗化道路成功的意義是深遠的。美國等西方國家現(xiàn)在也希望伊拉克這樣的伊斯蘭國家像當初土耳其那樣進行改革，但需要克服的困難太多了，形勢也變得更復雜了。當初束縛土耳其發(fā)展的是愚昧、落后，比較單純，而現(xiàn)在阻礙伊斯蘭國家民主化進程的因素多了許多，伊斯蘭宗教勢力的影響和作用已不可同日而語。此外，二戰(zhàn)結束后，特別是上世紀５０年代初期之后，阿拉伯世界興起兩股勢力，一是埃及總統(tǒng)納賽爾倡導的泛阿拉伯民族主義，另一個是敘利亞政治家阿弗拉克創(chuàng)立的阿拉伯復興運動，這兩股勢力都是世俗性質的，口號都是統(tǒng)一、自由、社會主義，盡管三個詞在排列順序上有些不同，但都強調(diào)阿拉伯世界的統(tǒng)一和政治體制的“社會主義”，與凱末爾的世俗和民主有本質的區(qū)別。美國推行的改革不可能拿埃及和敘利亞開刀，對那些君主國家也急不得，只有對伊拉克這樣的“阿拉伯世界的害群之馬”下手，遇到的阻力才小一些，另一個目標就是塑造一個民主和世俗的新興國家巴勒斯坦。但問題是土耳其國內(nèi)的民族、教派比較單一。伊拉克則不然，不僅有宗教矛盾和種族矛盾，還有復興社會黨幾十年經(jīng)營留下來的精神遺產(chǎn)。另一個根本區(qū)別在于：土耳其的改革是內(nèi)部力量自行實施的，伊拉克的改革則是在外部力量控制之下進行的，對伊拉克的改革遇到的阻力當然大于前者。
　　
　　3軍隊扮演什么角色？伊斯蘭勢力是否在挑戰(zhàn)世俗政權？
　　
　　董漫遠 土耳其軍隊在國家政治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土耳其《憲法》規(guī)定，土耳其武裝部隊是世俗制度和民主制度的堅定捍衛(wèi)者，也就是對外保衛(wèi)國家領土主權不被侵犯，對內(nèi)捍衛(wèi)世俗主義和民主制度。武裝部隊最高領導人是參謀總長，由部隊提名，總統(tǒng)任命。建國七十年，武裝部隊一直沒有偏離凱末爾所指引的世俗化的道路。一旦軍隊感到國家秩序陷于混亂，世俗主義和民主制度受到挑戰(zhàn)，現(xiàn)政府已經(jīng)不能正常履行捍衛(wèi)國家憲法的職責時，便出來干預。到目前為止，軍隊已先后兩度發(fā)動政變，兩次強力干政。這些舉措維護了凱末爾主義的世俗共和體，使土耳其避免了內(nèi)戰(zhàn)、分裂和獨裁，世俗制度也日益鞏固和完善，因此，軍隊一直被當作土耳其世俗化進程的柱石。當然，軍隊作用的突出，也說明土耳其的世俗化不時面臨挑戰(zhàn)。
　　 土耳其《憲法》規(guī)定，國家要走世俗化和民主化之路，武裝部隊要堅定地捍衛(wèi)世俗主義，但近些年伊斯蘭教或有伊斯蘭教色彩的政黨在土耳其影響不斷增大，為什么？要回答這個問題，須對歷史作簡要回顧。宗教勢力抬頭始于７０年代，也就是埃爾巴坎登上政壇以后。埃爾巴坎是個伊斯蘭觀念很強的政治家，在野期間就一直指責政府過于親西方，當政后自然把目光投向以前受到忽視的伊斯蘭世界。應該說土耳其建國后一直避免受宗教的影響和挑戰(zhàn)，因為這和土耳其世俗化、民主化的路線是沖突的。但在土耳其，世俗化在某種程度是依靠法律強制實現(xiàn)的，它在許多方面是不徹底的。世俗化主要盛行于大城市，堅決擁護凱末爾的也只是那些受過教育的精英階層。由于這些人掌握著軍隊、政府機構和教育機構，所以盡管所占人口比例不到一半，但他們的影響要大得多。而事實上，土耳其廣大的農(nóng)村地區(qū)，中部和東部地區(qū)文化教育非常落后，生活水平低下，他們的觀念同中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階層、工商界階層有很大的差距。在這些地區(qū)，伊斯蘭教的傳統(tǒng)影響非常強烈，伊斯蘭價值觀深入到多數(shù)土耳其人的心靈。
　　 另外，土耳其的世俗政權幾乎每屆都有腐敗貪官被揪出來，相比之下，大部分伊斯蘭政黨的領導人則兩袖清風，沒有什么劣跡，而且他們的群眾工作做得好，幾乎每個村莊都有他們的基層組織，給老百姓做了許多實實在在的好事。這些基層百姓構成了伊斯蘭黨派的社會基礎，在土耳其有半數(shù)以上這樣的人。每次大選，伊斯蘭黨派的支持者幾乎都是窮人，這次埃爾多安領導的正義發(fā)展黨也一樣，他們不僅贏得了廣大窮苦人民的選票，也贏得了部分青年和工商界人士的選票。結果在去年１１月３日的大選中取得壓倒性的優(yōu)勢，成為一黨執(zhí)政的政府，這種局面已有１５年沒出現(xiàn)了。所以說，是窮人將埃爾多安推上了如今的總理寶座，是窮人將正義發(fā)展黨推上了臺。
　　
　　4土耳其同以色列的關系怎樣？
　　
　　殷 罡 以色列和阿拉伯人有矛盾，有沖突，有戰(zhàn)爭，但和土耳其沒有。阿拉伯人和突厥人雖然宗教一樣，但民族是不同的，阿以矛盾和突厥人的關系不大。歷史上，在奧斯曼帝國的后期，猶太人是不滿意土耳其人在巴勒斯坦地區(qū)的統(tǒng)治的，于是加入了英國陣營，英國支持猶太人建立家園，美國則支持以色列建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美國等西方國家以為約旦和巴勒斯坦石油蘊藏豐富，結果恰恰是這兩個地方一滴石油也沒有，美國和英國的算盤打錯了。冷戰(zhàn)時期土耳其是北約成員國，阿拉伯國家站在蘇聯(lián)的一邊，以色列和土耳其的關系自然是盟友關系，土耳其同阿拉伯國家的關系反而緊張。１９６７年聯(lián)合國安理會２４２號決議通過后，土耳其表示支持，土阿關系才有所緩和。我始終懷疑２０世紀８０年代初土耳其的宗教勢力重新崛起是和冷戰(zhàn)結束蘇聯(lián)退出中東地區(qū)有關，因為美蘇爭霸時期宗教勢力是受到壓制的。
　　伊斯坦布爾有兩萬猶太人。盡管在一戰(zhàn)時猶太人加入到英國陣營里推翻奧斯曼帝國，但在心底里猶太人對土耳其還是感激不盡的。１５１６年土耳其占領耶路撒冷后有個規(guī)定，就是在巴勒斯坦地區(qū)宗教信仰自由，民族遷徙自由，西墻（哭墻）是法定的猶太人祈禱的場所。這對于猶太人來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為日后猶太人大量回歸巴勒斯坦奠定了基礎。根據(jù)１９１５年統(tǒng)計，當時巴勒斯坦６０萬人口當中已經(jīng)有８萬是猶太人了。所以說，猶太人沒有理由不和土耳其友好，他們在遠方有美國這個盟友在道義和財政上的支持，在近處有個好的隔墻鄰居，有個好的過去的保護者，他們是心心相通的，只是在阿以沖突中土耳其不得不保持中立。土耳其真正和以色列建立公開的友好關系是在馬德里和會之后，當時似一股浪潮，幾十個國家紛紛和以色列建交，土耳其和以色列之間所顧及的因素不存在了，雙邊關系發(fā)展得很快，兩國軍事合作更是實質性的。土耳其和以色列有著共同的安全利益，這就是對伊斯蘭激進勢力和極端勢力的防范。
　　董漫遠 土耳其和以色列于１９９１年將雙邊關系升格為大使級。奇萊爾執(zhí)政時期，土以關系得到全面提升。但兩國在軍事領域內(nèi)的合作，引起阿拉伯世界的警覺。一些阿拉伯國家甚至將土以關系界定為“軍事同盟”。１９９５年１２月，埃爾巴坎執(zhí)政，他偏重于和伊斯蘭國家搞關系，土耳其和一些阿拉伯國家達成一系列經(jīng)濟、政治、戰(zhàn)略方面的磋商機制，同伊朗簽訂了為期２２年的２００億美元的能源管道協(xié)議，結果引起美國的“高度重視”。美國擔心土耳其會拋棄美土戰(zhàn)略關系，同伊朗走到一起。特別引起美國警覺的是埃爾巴坎出訪利比亞。美國提醒土耳其軍方，現(xiàn)政府有可能拋棄美土戰(zhàn)略關系，可能會同“邪惡國家”走到一起。于是１９９７年２月２８日，土耳其總參謀長加上四個軍種司令發(fā)表簡短聲明，指出土耳其原教旨主義的危險在上升，國家有可能偏離《憲法》規(guī)定的世俗化道路，現(xiàn)政府應該對目前的局面負責。四個月之后，埃爾巴坎辭職。
　　
　　5土耳其被炸和以前的摩洛哥及肯尼亞被炸有關聯(lián)嗎？
　　
　　殷 罡 一年多來，非洲的肯尼亞、中東的摩洛哥和土耳其相繼發(fā)生恐怖爆炸，這其中有某種關聯(lián)。土耳其被炸有諸多原因，其中一點是土耳其跟隨西方太緊了。盡管在伊拉克戰(zhàn)爭期間，土耳其害怕激怒阿拉伯世界，不允許美國軍隊從它境內(nèi)出兵，但明里暗里還是支援了美國的后勤供應。另一點是土耳其和阿拉伯世界的敵人―――以色列關系密切，這是伊斯蘭極端勢力不能容忍的。土耳其被炸和摩洛哥、肯尼亞被炸的相似之處就在于它們和以色列的關系。
　　摩洛哥從歷史到現(xiàn)在和以色列的關系一直都非常和諧。１９４８年中東戰(zhàn)爭時，摩洛哥保持中立態(tài)度；在許多國家驅趕猶太人的時候，只有摩洛哥的猶太人是和平自愿帶著財產(chǎn)離境的，只有摩洛哥的猶太人可以和本國人享有平等的待遇，猶太人對摩洛哥王室善待猶太人的政策感激不盡；１９７８年又是摩洛哥前國王哈桑二世竭力促成了埃及和以色列的和平，埃以雙方的第一次秘密接觸就是在摩洛哥進行的。加之摩洛哥王室的一系列改革措施，這個國家自然成了伊斯蘭極端分子眼里的以色列的“同黨”，伊斯蘭的叛徒，西方的走狗，必須列入打擊目標。
　　董漫遠 摩洛哥移居以色列的猶太人后來成為一股重要的政治勢力，前以色列外長利維就來自摩洛哥。還有沙斯黨、利庫德集團的部分成員也都來自摩洛哥。
　　殷 罡 肯尼亞也是非洲國家里和以色列關系比較好的。１９７６年以色列那次著名的營救烏干達人質行動，就得到了肯尼亞的關鍵性幫助，肯雅塔總統(tǒng)親自下令允許以色列救援機群在肯尼亞降落加油。一個時期以來，肯尼亞是以色列人到非洲旅游的最佳選擇。在非洲有伊斯蘭背景的國家里，只有肯尼亞有越來越蓬勃發(fā)展的猶太產(chǎn)業(yè)，飯店、地產(chǎn)等。以色列為了擺脫外交孤立，尋求非洲大陸的支持，在肯尼亞有許多投資和經(jīng)濟援助。可以說，肯尼亞是以色列在非洲地區(qū)的后花園，而土耳其則是以色列在中東地區(qū)的后花園。我們可以看一看，幾次爆炸的目標都與猶太人有關，如在肯尼亞的目標是猶太人經(jīng)營的旅游飯店，在摩洛哥的目標是猶太紀念地，在土耳其則是猶太會堂。
　　
　　6土耳其走世俗化道路，伊斯蘭國家有何反響？
　　
　　董漫遠 土耳其的世俗化道路遭到一些阿拉伯國家的批評，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引來伊斯蘭世界的微詞。但土耳其重視土美戰(zhàn)略關系，同時看到某些阿拉伯國家雖有一定的反美情緒，但實際上又把美國作為打交道的主要對象，希望從美國那里撈取各種好處，即使是一些激進國家，也通過在某一段時間拉開同美國的距離來凸顯自己的重要性，反過來又作為籌碼同美國討價還價，因此，土耳其認為其世俗制度不至于在外界不同看法面前垮掉。還有，土耳其也不希望其他伊斯蘭國家的宗教勢力的影響滲透到土耳其，危及到自己的世俗體制。土耳其地跨歐亞大陸，有地理上與中東其他國家“隔開”的優(yōu)勢。土耳其一直希望成為歐洲的一員。
　　
　　會訊
　　由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及中國國際問題研究和學術交流基金會主辦的“２００３年國際形勢研討會”于１１月２０日～２１日在京舉行。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所所長宋明江主持會議，中國國際問題研究和學術交流基金會會長徐敦信致開幕詞，外交部副部長王毅出席會議并講話。１００多位來自北京及有關省市國際問題研究領域的資深人士、專家、學者參加了會議，就伊戰(zhàn)后全球戰(zhàn)略新態(tài)勢、大國關系、周邊環(huán)境的新變化、發(fā)展中國家的戰(zhàn)略地位以及我所面臨的機遇和挑戰(zhàn)、對策建議等問題進行了深入地探討，形成了一些重要的分析和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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