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時節(jié),老官園花鳥魚蟲市場搬家說話間就半年多了。自從大鐵門嘩啦啦地放下再沒開啟,每次經(jīng)過車公莊一帶時,我總覺得繁華的街道上缺了點什么。對北京人而言,“官園”從來不是一個多么如雷貫耳、不可一世的地名。過去,父母出門溜達時,會不由自主地沿著長安街、中軸線走,現(xiàn)在的年輕人出去玩,則動輒就是朝外、三里屯,但要說有人是約好了直奔官園去,那還真少見。但它又是如此重要,“官批”也好、車公莊的青少年活動中心也罷,哪一個沒在我們心里留下過沉甸甸的分量。
　　當然,不能遺忘的還有官園花鳥魚蟲市場。不到2000平方米的占地面積,十幾年散攤兒十幾年大棚的歷史,說新不新說舊不舊的尷尬……就是這樣一家“魚市”的搬遷,卻引來各路媒體競相報道,使得多年的老主顧們在搬遷前紛紛趕來,舉著相機在老房子里留下紀念,這不能不說是件很有意思的事。然而對熟悉這個地方的人而言,在“有意思”之余,更有著難以名狀的惆悵和不舍。
　　三環(huán)里沒有比官園橋這兒更聒噪、更混亂的地方了。無論寒暑,一掀開那厚厚的門簾子,一股蒸人的潮氣即刻撲面而來。一種復雜又熟悉的味道早已在記憶深處定格――些微咸腥的氣息帶著暖意灌入鼻腔,讓人恍惚中仿佛有了“大海的感覺”,但轉(zhuǎn)瞬之間腥氣就被強烈得多的花粉的香甜所掩蓋,腦海中又不由自主地呈現(xiàn)出一幅繁花似錦的景象。
　　聲浪亦是強大的:鳴蟲們的振翅聲此起彼伏,水族店的氣泵“呼嚕呼�！惫ぷ鞯脷g實,畫眉、百靈的啁啾堪稱一絕,還有鷯哥、八哥、鸚鵡惟妙惟肖地模仿各種人聲――蒼老的、幼稚的、鼻音濃重的,等等。有的八哥學會了打官腔,如領導般邊訓話邊咳嗽,一打聽才知道店主的老丈人是離休老干部,沒事兒就來視察一番,無意中把它也調(diào)教出來了,只是不知道學了這種腔調(diào)的鳥兒還能否賣得出去。更有甚者,那頂了一頭金發(fā)的大葵花鸚鵡,學會了唱流行歌曲,雖說誰也聽不出來是什么歌,它卻自得其樂,沒事的時候就荒腔走板地哼上一陣,真的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
　　常逛官園的小孩,不會比去各種海底世界參觀游玩的人懂得少�？椿B魚蟲,那是自然科學的啟蒙教育,更是一種品格、一種生活情趣的潛移默化、潤物無聲的熏陶。官園魚市的老板們,有不少都是打從80年代末開始練攤做到今天的,有經(jīng)驗更有魄力,所以時常進些新鮮玩意兒。普通人一提起熱帶魚,想到的大概無非是孔雀魚、“紅劍”、“黑瑪麗”這老三樣。其實熱帶觀賞魚的品種浩如煙海,很多珍奇的外國品種的引進,官園魚市都是第一個吃螃蟹的。
　　記得小時候,老爸曾經(jīng)從那里買了一群從沒見過的奇形怪狀的熱帶魚。它們身體扁平,臀鰭像連衣裙一樣撐開,棕褐色的身體上有著醒目的白色斑紋。最神奇的是,在這種魚的吻端,長著一個長長的、彈性十足的好像象鼻一樣的鼻子。它們一天到晚都用這個“鼻子”在沙子里攫取食物。我把手伸進水里,它們立刻一起游過來,用“鼻子”溫柔地探測,看看有沒有可以吃的食物。這種魚的眼睛很小,但特別聰明,總是能一眼認出家里的主人,在主人喂食時作出不同尋常的反應。在我的童年記憶里,再沒有比它們更酷的小動物了。小孩子都喜歡炫耀,有時候我傻乎乎地跟小伙伴說家里養(yǎng)著長了大鼻子的魚,人家都是半信半疑,或者干脆說:“我才不信呢,魚沒有鼻子。”親自來“長見識”的朋友很少,一直是我心里的遺憾。
　　一直到初中,學校組織參觀科技館時,我才又一次親眼見到這種魚。原來這就是原產(chǎn)南美洲,大名鼎鼎的象鼻魚了。我當成“鼻子”的器官,實際上是它的下頜,里面有精密的雷達系統(tǒng),的確是用來覓食的,也可以探路�！疤綔y”我手掌的舉動,看似是討食,其實是想偵察我是敵是友。
　　我后來又知道,爸爸開始養(yǎng)象鼻魚的九幾年,這種魚初來乍到中國市場,加上樣子太奇怪,賣相并不好,我家也就有幸加入了最早的一批家庭飼養(yǎng)者。那時候,試水價不過10元的象鼻魚,今天已經(jīng)成了高檔水族市場的寵兒,一條魚動輒幾十,甚至上百。但童年的奇妙回憶,特別是象鼻魚柔和親切的“刺探”的感覺,還有類似的購買和飼養(yǎng)經(jīng)歷中獲得的見識,是多少錢也買不來的。
　　不過,官園的商戶往往不避諱談及收入。畢竟很多人在這里發(fā)家,說起一個玩物掙多少錢,他們更多帶著自豪。我常逛的一個攤的主人是一位和氣的阿姨,魚市搬到新地址之后,她每每回憶起之前的生意,總是興致勃勃地把進價和出價報出來。我說,您這樣還怎么賣啊,誰不狠狠地往批發(fā)價砍啊!她說,不砍價多沒勁呢!不光買的人無趣,賣家也覺得沒意思。因為你喜歡,但你又得顧著生活,所以你才砍價,你越努力地砍,我越知道你喜歡我家的玩意兒,我心里越高興。高興了,我就愿意痛痛快快出個實在價,生意成了,交情也有了。哪怕少掙點,這就叫不冤不樂。這才是官園魚市攤主們的胸懷。
　　老玩家們說,2009年底停業(yè)前的大棚用的還是1996年改建的原北京市造紙十一廠的廠房,有安全隱患。何況二環(huán)寸土寸金的地界,再留這么一個看似“臟亂差”的寵物市場,說不過去。拆除搬遷,他們知道是遲早的事,可是明明知道,心里也盼著再慢點發(fā)生。大劇院、寫字樓、交通樞紐、街心綠化……新官園更整潔更氣派,當然,也更不像老官園。
　　我愈發(fā)想念那群會玩的老人。
　　他們在官園橋街邊的綠化帶推車穿過,車座子上齊齊地站著三五只雀鳥,不提籠不架木頭不拴線,那鳥兒乖乖地站著,大氣兒也不出。樹上有蟬鳴,牽著姥姥姥爺?shù)氖殖鰜硗娴男『?呆呆地盯著鳥兒看。倘若有人把老人攔下,問一句,您這鳥怎么賣?老頭一定呵呵地樂,告訴他,我這是自己玩的。你真喜歡,到那邊的大棚去看。
　　霓虹閃爍、燈紅酒綠的鬧市街頭,人就一定能玩得快活?紙醉金迷、鶯歌燕語的酒吧歌廳,人就一定能玩得瀟灑?今天的人到底是越來越輕松,還是越來越無聊了呢?你要問我擺弄花花草草、小鳥小魚兒有什么好玩的,那么請先回答我,KTV、夜店有什么好玩的?當喧囂褪去、浮華散盡,舞臺中央還剩下什么?
　　我總希望能留下一絲余味,蒸騰生活。
　　編輯/麻 雯mawen214@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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