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愈來愈孤獨的社會_變化社會政治秩序 pdf
發(fā)布時間:2020-03-01 來源: 美文摘抄 點擊:
孤獨,是我一直想談論的主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每天早上起來翻開報紙,在所有事件的背后,隱約感覺到有一個孤獨的聲音。不明白為何會在這些熱鬧滾滾的新聞背后,感覺到孤獨的心事,我無法解釋,只是隱隱約約覺得,這個匆忙的城市里有一種長期被忽略、被遺忘,潛藏在心靈深處的孤獨。
我開始嘗試以另一種角度解讀新聞,不論誰對誰錯,誰是誰非,而是去找尋那一個隱約的聲音。
于是我聽到了各種年齡、各種角色、各個階層處于孤獨的狀態(tài)下發(fā)出的聲音。當社會上流傳著一片暴露個人隱私的光碟時,我感覺到被觀看者內心的孤獨感,在那樣的時刻,她會跟誰對話?她有可能跟誰對話?她現(xiàn)在在哪里?她心里的孤獨是什么?這些問題在我心里旋繞了許久。
我相信,這里面有屬于法律的判斷、有屬于道德的判斷,而屬于法律的歸法律,屬于道德的歸道德;有一個部分,卻是身在文學、美學領域的人所關注的,即重新檢視、聆聽這些角色的心事。當我們隨著新聞媒體的喧嘩、對事件中的角色指指點點時,我們不是在聆聽他人的心事,只是習慣不斷地發(fā)言。
我的成長,經歷了社會幾個不同的發(fā)展階段。小時候家教嚴格,不太有機會發(fā)言,父母總覺得小孩子一開口就會講錯話。記得過年時,家里有許多禁忌,許多字眼不能講,例如“死”或是死的同音字。每到臘月,母親就會對我耳提面命。奇怪的是,平常也不太說這些字的,可是一到這個時節(jié)就會脫口而出,受到處罰。后來,母親也沒辦法,只好拿張紅紙條貼在墻上,上面寫著“童言無忌”,不管說什么都沒有關系了。
那個時候,要說出心事或表達出某些語言。會受到很多約束。于是我與文學結了很深的緣。有時候會去讀一本文學作品,與作品中的角色對話或者獨自,那種感覺是孤獨的,但那種孤獨感,深為此刻的我所懷念,原因是,在孤獨中有一種很飽滿的東西存在。
現(xiàn)在信息愈來愈發(fā)達了,而且流通得非?。除了電話以外,還有答錄機、簡訊、傳真機、E―mail等聯(lián)絡方式――每次旅行回來打開電子信箱,往往得先殺掉大多數的垃圾信件后,才能開始“讀信”。
然而,整個社會卻愈來愈孤獨了。
每個人都急著講話,每個人都沒把話講完。
快速而進步的通訊科技,仍然無法照顧到我們內心里那個巨大而荒涼的孤獨感。
我忽然很想問問那個被打斷的聽眾的電話,我想打給他,聽他把話說完。其實,在那樣的情況下,主持人也會很慌。于是到最后,連call in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直接以選擇的方式:贊成或不贊成,然后在屏幕上,看到兩邊的數字一直跳動一直跳動……
我想談的就是這樣子的孤獨感。因為人們已經沒有機會面對自己,只是一再地被刺激,要把心里的話丟出去,卻無法和自己對談。
我要說的是,孤獨沒有什么不好。使孤獨變得不好,是因為你害怕孤獨。
當你被孤獨感驅使著去尋找遠離孤獨的方法時,會處于一種非?膳碌臓顟B(tài);因為無法和自己相處的人,也很難和別人相處,無法和別人相處會讓你感覺到巨大的虛無感,會讓你告訴自己:“我是孤獨的,我是孤獨的,我必須去打破這種孤獨。”你忘記了,想要快速打破孤獨的動作,正是造成巨大孤獨感的原因。
儒家文化沒孤獨感的立足之地
儒家文化是最不愿意談孤獨的,所謂五倫,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關系,都是在闡述一個生命生下來后,與周邊生命的相對關系,我們稱之為相對倫理,所以人不能談孤獨感。感到孤獨的人,在儒家文化中,表示他是不完整的。如果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和睦,那么在父子、兄弟、夫妻的關系里,都不應該有孤獨感。
可是,你是否也覺得,儒家定義的倫理是一種外在形式,而不是你內心底層最深最荒涼的孤獨感。
“我可以在父母面前感覺到非常孤獨。”我想,這是一句觸怒儒家思想的陳述,卻是事實。在我青春期的歲月中,我感到最孤獨的時刻,就是和父母對話時,因為他們沒有聽懂我在說什么,我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而這并不牽涉我愛不愛父母,或父母愛不愛我的問題。
在12歲以前,我聽他們的語言,或是他們聽我的語言,都沒有問題。可是在發(fā)育之后,我會偷偷讀一些書、聽一些音樂、看一些電影,卻不敢再跟他們說了。我好像忽然擁有了另外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私密的,我在這里可以觸碰到生命的本質,但在父母的世界里,我找不到這些東西。
曾經試著去打破禁忌,在母親忙著準備晚餐時,繞在她旁邊問:“我們從哪里來的?”那個年代的母親當然不會正面回答問題,只會說:“撿來的!倍喟氲玫降拇鸢妇褪侨绱,如果再追問下去,母親就會不耐煩地說:“胳肢窩里長出來的。”
其實,13歲的我問的不是從身體何處來,而是“我從哪里來,要往哪里去?”是關于生與死的問題。猶記得當時日記上,充滿了此類胡思亂想的句子。有一天,母親忽然聽懂了,她板著臉嚴肅地說:“不要胡思亂想!
這是生命最早最早對于孤獨感的詢問。我感覺到這種孤獨感,所以發(fā)問,卻立刻被切斷了。
因為在儒家文化里、在傳統(tǒng)的親子教養(yǎng)里,沒有孤獨感的立足之地。
我開始變得怪怪的,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出來。母親便會找機會來敲門: “喝杯熱水!被蚴牵骸拔覠趿穗u湯,出來喝。”她永遠不會覺得孤獨是重要的,反而覺得孤獨很危險,因為她不知道我在房間里做什么。
對青春期的我而言,孤獨是一種渴望,可以讓我與自己對話,或是從讀一本小說中摸索自己的人生。但大人卻在房外臆測著:這個小孩是不是生病了?他是不是有什么問題?為什么不出來?
張愛玲是個了不起的作家。她說,在傳統(tǒng)的中國社會里,清晨五六點,你起來,如果不把房門打開,就表示你在家里做壞事。以前讀張愛玲的小說,不容易了解,但她所成長的傳統(tǒng)社會就是如此。跟我同樣年齡的朋友,如果也是住在小鎮(zhèn)或是村落里,應該會有串門子的記憶,大家串來串去的,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說的隱私,要拜訪朋友前還要打個電話問: “我方不方便到你家?”以前的人不會這樣問。我記得阿姨來找媽媽時,連地址也不帶,從巷口就開始叫喊,一直叫到媽媽出去,把她們接進來。
儒家文化不談隱私,不注重個人的私密性。許多傳統(tǒng)小說,包括張愛玲的,都會提到新婚夫妻與父母同住,隔著一道薄薄的板壁,他們連晚上做愛,都不敢發(fā)出聲音。一個連私人空間都不允許的文化,當然也不存在孤獨感。
因而我要談的不是如何消除孤獨,而是如何完成孤獨,如何給予孤獨,如何尊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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