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一個研究哲學(xué)的學(xué)者，一個富于感情的散文家。嚴(yán)肅主題與浪漫情懷的結(jié)合，使得他的散文常常涉及的是深邃的哲學(xué)命題，諸如生命的意義、死亡的意義、性格與品質(zhì)、自我的價值、靈魂與超越的重大作用等。他的文章因此充滿了人生的智慧和哲學(xué)的美麗，而他的人生經(jīng)歷則為他的思想和文字提供了豐富的養(yǎng)分。
　　十三年前，他寫的《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曾令無數(shù)人黯然神傷，而現(xiàn)在，他的第二個女兒啾啾也已經(jīng)十二歲了。
　　
　　最初的夢想
　　
　　從小就喜歡讀書的周國平，小時候很自然地就覺得一輩子做學(xué)者是最好的，搞學(xué)問最好。他出生于上海一個普通的家庭，父親是個基層干部。父親的文化程度不高，沒有上過大學(xué)，不過父親有一些藏書，盡管少得可憐，卻也使年少的周國平對書本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上高中的時候，周國平所在的上海中學(xué)的公共閱覽室里貼著高爾基的一段話：“我撲在書本上，就像饑餓的人撲在面包上一樣�！敝車�平心里想，這話說得這么好，完全是我的心情。對他來說，坐在閱覽室里，大家都很安靜地看書，這種感覺好極了。
　　十七歲時，周國平考上了北大哲學(xué)系。北大的環(huán)境和氛圍給他提供了很多可能性，那時他的人生觀也開始形成了。當(dāng)時他有一個好朋友，也是他大一的同學(xué)、郭沫若的兒子郭世英，郭世英比周國平大三歲，讀書面很廣，愛思考問題。
　　“他的外表就非常帥，身高一米七八的個兒，體格勻稱結(jié)實，一張輪廓分明極具個性的臉，很像一張照片中的青年馬雅可夫斯基，經(jīng)常穿一件中式對襟布褂，風(fēng)度既樸素又與眾不同。當(dāng)然，更令我折服的是他的精神素質(zhì)，除了思想上的真誠之外，他又是一個極善良的人，對朋友一片赤誠，熱情奔放，并且富有幽默感，頑皮而善于說俏皮話。”周國平在《歲月與性情》這本書里這樣描述好友郭世英。
　　在郭世英的影響下，周國平讀了很多名著，感覺突然有了一個很開闊的天地。他在中學(xué)時的理想是成為一個非常有學(xué)問的人，后來和郭世英的接觸，讓他覺得有比學(xué)問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生活本身。從那以后，周國平開始更多地思考生活的意義，可以說郭世英改變了他的人生方向。
　　周國平很少聽課，上課時經(jīng)�？醋约簬�去的書，下課時看得更多。當(dāng)時很少有人看課本之外的書，而周國平花在那些死的書本知識上的時間卻是很少的。大學(xué)階段，他最大的收獲是懂得了對生活的態(tài)度和對學(xué)問的態(tài)度，而且培養(yǎng)了自主學(xué)習(xí)和獨立思考的能力和習(xí)慣。年輕的周國平喜歡安靜而單純的生活，不喜歡特別熱鬧，特別復(fù)雜，社會交往過多的生活。但單純不是單調(diào)，在精神上他是很豐富的。他很少參加社會活動，大部分時間都用于讀書、寫作。
　　
　　妞妞離開了
　　
　　1968年從北大哲學(xué)系畢業(yè)后，周國平被分配到廣西資源縣工作。從沒有停止過讀書的周國平，十年后，終于等到了重返校園的那一天――前往社科院研讀哲學(xué)碩士。畢業(yè)后，周國平留在社科院工作，在哲學(xué)研究的道路上，他越走越遠，越走越寬。而那個在大學(xué)期間開始思考生活的周國平也并沒有消失，在研究的過程中，他用越發(fā)細膩的筆觸寫出了一篇篇優(yōu)美靈動的散文。
　　而最讓讀者牽掛并揪心的還是那本《妞妞――一個父親的札記》。上天妒忌幸福的人，他總是喜歡把一切本該完美無缺的東西弄得殘缺不全，然后告訴你，看，這就是人生！
　　命運和周國平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在女兒妞妞還沒出世之前就開始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地把孩子推向了命運的深淵。先是懷孕五個月的愛妻雨兒被傳染了流感，然后一個女孩打來的不合時宜的電話，讓敏感的雨兒賭氣打地鋪，結(jié)果病得更加厲害；接下來急診的時候遇到一個蠻橫的女醫(yī)生，因而延誤了治療；最最可惡的是那個醫(yī)學(xué)博士，把雨兒拉去拍了兩次X光。在這一連串的事故里面，假如哪怕任何一環(huán)斷了，妞妞都可能不會患上先天性眼底腫瘤這種絕癥。
　　給妞妞過唯一的一個生日時，媽媽對客人說你們看妞妞的眼睛像不像波斯貓，爸爸告訴她波斯貓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貓；視力不好的妞妞一遍遍地哭訴：“磕著了，磕著了……”她不明白世界為什么老是磕著她；在妞妞即將離開人世的那些夜里，她躺在爸爸身邊輕聲喚著“爸爸”，爸爸也輕聲應(yīng)答，宛若耳語和游絲……
　　妞妞離開之后，周國平說：“你在時，我抱你不夠，因而覺得時間太少，你走了，我的懷里空了，突然發(fā)現(xiàn)時間毫無用處，我不知道拿那么多時間做什么，也許時間只有一個用處，它會幫助我――是幫助我一天天向你走近�！�
　　
　　天使再度降臨
　　
　　妞妞離開之后，周國平與妻子雨兒的關(guān)系也開始出現(xiàn)危機，繼而離婚。不久后他因為一次采訪認識了現(xiàn)在的妻子，歡樂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隨著第二個女兒啾啾的到來，周國平又品嘗到了做父親的滋味。談起女兒啾啾，周國平顯得特別興奮，他說自己一直都很注重家庭生活，尤其注重孩子。之前因為有了妞妞這個經(jīng)歷，他嘗到了當(dāng)父親的快樂，但同時也遭遇了悲傷。啾啾來了以后，他的父愛得以延續(xù)，并又有了著落。
　　“我覺得一個孩子來到世界上，來到你的家里面，其實對一個人是一種啟示，其實挺重要的。最大的影響我就覺得實際上是對你的生命、你的靈魂的一次凈化。因為當(dāng)你沒有孩子的時候，實際上我們大部分的精力是用在社會上的，哪怕像我這樣的個體勞動者，和社會的來往是不多的，但是我的書是面向社會的，要出版。這樣就會把社會的這塊東西看得很重，而且實際上主要精力也是花在這方面的。但一個小生命來到家庭里的時候，這個小生命是很牽扯精力的，尤其是在她小的時候你要花很多的精力，包括在生活中你要去伺候她，養(yǎng)育她，這都是很費精力的，我覺得這其實特別好，撫育孩子的時候，這是一次機會，讓我們重新想一想生命中什么東西是最寶貴的，最重要的�！�
　　女兒的降臨同時也給了周國平很多的靈感。2010年1月，他的新作《寶貝，寶貝》問世，里頭記載著啾啾從出生到六歲期間的點點滴滴。
　　“一開始，我是用日記的形式，把發(fā)生在啾啾身上的好玩、有趣的事記錄下來，連同她的語言。在記錄到四十萬字后，我決定讓它以出版物的形式出現(xiàn)。我特別享受帶女兒的這個過程，尤其是啾啾剛來到世界上，她還是一個嬰兒的時候，那時候她實際上是一個小動物，是個幼仔，在這樣的情況下，大人必須變成一個大動物，成為一個成年獸。我覺得當(dāng)成年獸的滋味是非常好的，你好像看到這些東西很普通，很平凡，很瑣碎，整天就是給她喂奶，給她洗澡、換尿布、擦屁股，這些事情很瑣碎，但是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感到很踏實。生命本來就是這樣的。”
　　作為大作家的女兒，啾啾從幼兒園開始，一直到小學(xué)，老師都會跟啾啾提周國平，尤其進了小學(xué)以后，她的班主任非常喜歡周國平的作品，所以就會經(jīng)常跟她探聽爸爸的情況。出了《寶貝，寶貝》以后，因為這本書就是寫啾啾的，她們班很多同學(xué)也都買了，并且讓她拿回家給爸爸簽名。啾啾知道爸爸是寫作的，但并沒因此揚揚得意。不過有一次例外，啾啾在跟一個同伴玩的時候，周國平想跟她們一起玩，他說，我來做大王！雖然是跟女兒開玩笑，沒想到啾啾馬上就說“你當(dāng)不了大王”，周國平說，那我能做什么？啾啾帶著一點蔑視的口氣說，你還是去當(dāng)你的那個著名作家周國平吧。逗得周國平哈哈大笑。
　　出于對女兒的保護，平時一些電視臺或其他媒體想采訪啾啾，都被周國平一一拒絕，啾啾自己也沒興趣，不愿意去。平時媒體對周國平的采訪在電視上播出時，啾啾一般也就看一眼，然后就回自己房間看書去了。
　　周國平說，真正當(dāng)上父母以后就應(yīng)該知道，其實孩子小時候最需要的就是快樂，是真正的愛，家長最需要做的就是要舍得花時間陪他們。啾啾小時候最快樂的時候，就是父親陪她，和她一起玩的時候。她出生之后，父親就是她的一個大玩伴。周國平喜歡和她一起玩，而且玩得特別投入。看到啾啾，他就會特別興奮，就會馬上進入游戲的情景。周國平說，能夠做啾啾的大玩伴，感覺是他做父親最成功的一點。當(dāng)啾啾逐漸長大一點，慢慢懂事了，周國平的角色也升級了，開始當(dāng)她的秘書，給她記日記，于是才有了今天我們能讀到的《寶貝，寶貝》。
　　“我們每個人對自己童年時代那些可愛的話語全都不知道的，父母如果不記的話，孩子能記住的、能夠回憶起來的是支離破碎的一點點，多可惜呀。我當(dāng)時給啾啾記日記，實際上是不由自主的，我覺得太可愛，太有意思了，這個東西就讓它流失實在是太可惜了。這個如果不記的話，很容易馬上就忘了，所以我當(dāng)時就養(yǎng)成習(xí)慣，再累，再忙，只要聽到她一句有意思的話，我馬上就寫幾個字，這幾個字就能讓我回憶起來，然后到晚上寫日記的時候，就能把她完整地輸入電腦，這已經(jīng)養(yǎng)成習(xí)慣了。所以實際上這本書沒有這些日記也是不可能寫出來的。”現(xiàn)在回憶當(dāng)時的情況，周國平仍然歷歷在目，頗有感觸。
　　不過周國平也感慨，隨著啾啾大了，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記了，而是讓啾啾自己去記了�！艾F(xiàn)在主要靠她自己寫了，因為實際上你也不可能給她記多少東西，尤其是她上學(xué)以后，她更多的生活都是不在你眼前的，她和同學(xué)老師在一起的時間更多，在家里的時間是有限的。這樣的話，你是不可能給她記多少東西的。當(dāng)然有時候我跟她聊天，對有趣的內(nèi)容我也會記一些，但是不會像以前那么多了�！�
　　
　　頑童的不老秘笈
　　
　　雖然周國平是女兒的大玩伴，不過這對父女之間巨大的年齡差距也曾讓啾啾“郁悶”過一陣子：同齡人的爸爸都很年輕，自己的爸爸卻看起來像個老頭。有一段時間，啾啾對周國平的年齡很感興趣，但周國平不想直接告訴她，因為怕這個對比太大，后來啾啾從保姆那里知道了答案。不過啾啾的心態(tài)很好，她說：“我爸爸除了年齡老以外，什么都不老�！敝車�平對這個說法相當(dāng)滿意。
　　今年六十六歲的周國平，平時也抽煙、喝酒、熬夜，吃也沒有任何禁忌，愛吃紅燒肉，大肥肉，但身體一直都不錯，他大概一周游一到兩次泳，有時候還中斷，然后散散步，沒有其他的運動方式了，更談不上什么養(yǎng)生。他在個人博客里曾寫道，心態(tài)好是最好的養(yǎng)生。
　　“我覺得快樂最重要的源泉是工作，很多人退休以后沒有事可干，因為他原來做的工作是一種職業(yè)，是別人讓他做的，社會讓他做的，并不是他自己喜歡的，所以他一旦退休以后就不會再繼續(xù)做下去。對真正做學(xué)問的人來說，不存在退休的問題，你喜歡做就可以一直做下去，就是退了也一樣可以做下去。但是很多人可能退了以后就認為這個做了也沒用了，也不評職稱了，可能出版還困難，我還去做它干什么？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世界上沒有一件你喜歡的事情、吸引你的事情去做，這是最糟糕的，這種心態(tài)是絕對不可能好的，你就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多余的人了。所以很多人退下來以后很快就老了。但是我可能不存在這樣的問題，我真是喜歡。說實話，以前沒有退休的時候我也一樣，也是做我喜歡做的事情。哪怕這個事對我評職稱毫無用處。比如我寫散文，根本就不算是學(xué)術(shù)的成果嘛，不能算進去的，但是我寫大量的散文。這不是不務(wù)正業(yè)嘛。我不在乎，我喜歡�，F(xiàn)在我還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所以我覺得生活還是很有意思的。另外和家人和睦相處也是我心態(tài)好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當(dāng)然，孩子還比較小，也不讓我讓自己老，我沒有權(quán)利老，這么小的孩子，十一二歲，我怎么能成一個‘老頭爸爸’呢？我不能。我必須是一個比較年輕的爸爸。”
　　
　　給社會的財富
　　
　　從社科院退休六年的周國平，依然筆耕不輟，基本每周更新一次自己的博客，寫一些小時評。盡管有一只眼睛視網(wǎng)膜已經(jīng)出現(xiàn)萎縮的情況，他依然堅持親自在電腦鍵盤上敲下每一個字符。而從博客里網(wǎng)友們的留言來看，他們依然熱愛他的文字。
　　“人應(yīng)該做一個善良、豐富、高貴的人，做個優(yōu)秀的人。這就是你的精神目標(biāo)。實際上人們的具體目標(biāo)都是著眼于成功，我要在這個社會上成功，應(yīng)試成功、就業(yè)成功，完全是這種具體的成功，可以物化的。但是精神目標(biāo)是看不見的。我就是要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人，我要內(nèi)在很豐富，我要去讀很多好書，汲取營養(yǎng)，讓自己的精神世界很豐富，我要做一個有道德，有信仰的人。這些東西，外在是看不出來的。兩個人站在那里，你只知道這兩個人是從哪里畢業(yè)的，但是你不知道他們的內(nèi)心是什么樣的，看不見的�！�
　　在這樣一個浮躁社會里，周國平希望他能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去幫助一些人，影響一些人，特別是那些處于迷茫中的年輕人。
　　“閱讀是一種精神生活，你一定要去讀好書，你是為了自己的精神生活去讀書的，你一定要自己去選擇，去選擇那些世界名著，選擇那些經(jīng)典著作，哪怕是當(dāng)代的名著，也是很多真正有眼光的人選出來的，應(yīng)該相信這一點。從這些書里面你再去尋找自己的根基，應(yīng)該是這樣的。不要跟著媒體跑，少看電視，少上網(wǎng)，這是我對年輕人的要求�！�
　　如果你還年輕，那么請你記住上面這段話；如果你已不再年輕，那么也請你好好反思自己。■
　�。ㄘ�(zé)任編輯/金 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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