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喇嘛的房子
發(fā)布時間:2018-06-27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人的一生,一如一列長長的火車,載著你駛向看不見的終點。茫茫夜幕下,蝸牛般朝前蠕動著的列車,吃力地爬過了一坡又一彎。在漫長的鐵路線上,沿途不知要經(jīng)過多少個大大小小的車站,每到一站,陌生的站臺上都醒目地豎立著一塊墓碑一般大小的站牌,在等待著你去閱讀。然而,春夏秋冬卻從你的窗外一掠而過。
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會兒紅燈,一會兒綠燈,有時,你甚至覺得起點與終點的距離近在咫尺,有時卻覺得很遙遠。也許,直到有一天,氣喘吁吁、不堪重負的列車爬不動了,你的終點站也就到了……
這種感覺,總是在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際,裹著一身夜的緇衣,悄然襲來。尤其在我凝望茫茫星空和尋覓靈魂歸宿時,那種來自心靈深處的茫然、惆悵與迷惘,總是困惑著我。甚至,有時還會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在折磨著自己。
人到底為何而活著呢?
雖然這個問題即使再等一萬年也沒有人能回答得了,但我還是會忍不住去那樣想。也許,就像上帝掌心里的一塊石頭,一旦被拋擲到遙遠的天空,就不僅僅是一個等待其下墜的過程了,而在于那塊石頭是否會在天空中融化為一片藍色,或是凝固成一個永恒的夢境。
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活著很得意,甚至很風流,而有的人卻整日生活在憂食憂衣的困窘中,甚至生活在恚恨中。有的人生來似乎就是為了來干一番缺德的事兒,有的人卻好像生來就該受苦受難來了──聊度一生,每天過著毫無意義的日子。
我常想,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到底是為了什么呢?怎樣生活才算是有意義的一生呢?或者說,人活著的價值究竟是什么呢?
依我看來,這個世界上的許多人是在一種盲目的、無目的性的自生自滅中活著,也就是說,是在可有可無的人生中活著。這怪不得他們,誰也沒有權利去決定和選擇自己的降生權,一切都是被迫的──或者說,人,生來就是為了活著。
那么,如果是這樣的話,活著也只能是在無奈的狀態(tài)下如何主動地去創(chuàng)造或提高自己的生命質量,以求選擇活著的最佳形式或意義,倘若如此,也許上帝手中準備拋擲出去的石頭,也就沒有必要再將其拋擲出去了。
許多年以前的冬季,我曾在昆侖山下的烏圖美仁大草原深處待過三個月。在那里,我就像一塊被上帝遺忘在沉睡的荒原上的沉甸甸的小石頭,在沉默中等待。冬季,大草原一片枯黃,從鄉(xiāng)政府到我下鄉(xiāng)的那個地方,需要騎駱駝不停地走上整整一天,從太陽剛升起走至太陽落山,中途除了從駝背上下來解個手或是啃上幾口干糧外,幾乎整日都是在駝背上顛簸度過的。由于路途遙遠,三個月當中,我只騎著駱駝走過一回。身居草原深處,站在高地放眼望去,無邊無際的大草原,除了零星散落著三兩家牧民的帳房外,視野里幾乎再也望不見任何東西了。
我就居住在那棱格勒河畔的一戶只有四口人的牧人家里。帳房里,四壁空蕩而簡陋,周圍除了堆卷著晚上睡覺用的衣衾枕褥外,幾乎再沒有什么太多的家什。
帳房中央安置著一鐵皮爐子,但它只有等到燒茶煮飯的時候,才會燃起一縷炊煙。
臉龐黝黑且皮膚粗糙的牧人兩口已過不惑之年,言語不多的女人懷里整日偎著一個幾月大的嬰孩,另外,他們還贍養(yǎng)著一個雙目失明的老婦──她是女人的母親。
老人幾乎每日都蜷縮在帳房一隅,很少動身。
我這個陌生人的到來,實際上已經(jīng)徹底打破了這戶居住在草原深處牧人一家以往平靜的生活,他們每日都要騰出一些時間和精力來考慮并操勞我的飲食起居,而我的存在,卻恰恰證明了自己只是一個什么也幫不了他們的多余之人。
幾日過去,孤獨和寂寞便悄然向我襲來。
所謂的下鄉(xiāng),其實就是“社教”,在此搞“社會主義思想教育”,還真有點盲人摸象的味道。光陰白白流逝,每日無任何事可做,滿腦子除了胡思亂想,也只能睜著兩眼苦熬日子了。無奈,其實有時就是人生的一部分,是自己打敗自己的一種妥協(xié)方式的延伸。
我住在那棱格勒河畔最北岸的這一戶牧人家里,出帳篷往北不遠,爬至不足二百米以外的高處,放眼望去,以北盡是茫茫無邊的鹽堿沙地,河南岸,則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牧人每日放牧,就是沿著這條那棱格勒河北畔的生長著大片大片茂盛的蘆葦叢的狹長地帶放牧著自己的牛羊。高高的蘆葦叢中,有清澈的泉眼。我隔日就替牧人用塑料大桶背泉水回來食用。離我居住地最近的帳房,就是河對岸那頂每日都可以隔河望得見的白帳房。由于這條源自昆侖雪山的那棱格勒河的河水很大,若想去近在咫尺的對岸,得騎著高大的駱駝繞至一個固定的“冬季渡口”,方能涉著冰冷的激流趟過去,否則,哪兒都過不去。硬闖,極有可能陷入河中的淤泥中。冬季冷,牧人出行或彼此往來大多騎著駱駝。由于所居住的地方太偏僻,哪里都去不成,我就成了整日被囚禁在此地的一個囚徒。我待得心里發(fā)悶發(fā)慌,卻又無可奈何。若想徑直過河去,則要等至十二月底河面徹底封凍結成厚冰。而眼下,離年底還有兩個月時間,我則要待至臨近春節(jié)方能回去。孤寂難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艱難,天天這樣過下去,苦熬歲月,真不知生命中還有多少樂趣可言。
白天,在漫長的時光中,我漫無目的地游走于荒原之間,似乎枯黃的原野上再也沒有能使我的目光亮起來的色彩。在這里,你看不到別人,別人也看不到你。你只能依靠回憶打發(fā)漫長的時間。在這里,你似乎什么都缺,惟獨不缺時間。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把你的整個人生都浸泡在時間里等待最后的終結。
夜里,我輾轉難寐,怎么也睡不著。我知道我在想家,但我只能靠回憶往昔的情景填充內心的空虛,甚至,就連一個細微的情節(jié)都會讓人細細回味并咀嚼許久。愈想愈無法入睡,難捱之下,索性摸黑起身來到帳外的空曠之地上,數(shù)天空中大而亮的星星?墒欠毙菨M天,怎么能夠數(shù)得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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