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振鋒:“人民共和國60年與中國模式”學術研討會綜述
發(fā)布時間:2020-06-18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中華民族在六十年的人民共和國期間取得了令全球矚目的進步,走出了一條自己獨特的發(fā)展道路。為了促進“中國道路”和“中國模式”的理論概括,促成中國學派在國際學界的興起,2008年12月20日-21日,由北京大學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主辦的“人民共和國60年與中國模式”學術研討會在北京大學中關新園舉行。在為期兩天的研討會上,52位來自海內外的著名學者圍繞“中國模式”進行了熱烈的討論。
會議分七場就中國獨特的社會模式、中國獨特的經濟模式、中國獨特的政治模式、中國獨特的思想方法、中國政治、經濟、社會、思想模式之間的有機聯(lián)系等五大類議題展開了高水平的辯論。學者們從縱向把握人民共和國六十年的有關史實,從橫向比較發(fā)達國家和其他發(fā)展中國家的道路,論述了所探討的具體領域與抽象的中國模式之間的關聯(lián)。
一、中國模式與人民共和國
30年的改革開放取得的成就舉世矚目。但與會學者也都認識到,歷史是連續(xù)的,而非斷裂的,沒有人民共和國前30年的積累,就沒有后30年的成功。如果說有“中國模式”的話,也是在共和國這60年的風雨中被磨礪出來的。
從政治上說,中國后30年發(fā)展的政治框架是1949年的革命;
1980年代農業(yè)迅速成長與前30年所進行的基本建設息息相關;
50年代出現的兩次路線轉變(社會主義過渡時期總路線和自力更生路線),為中國產業(yè)資本形成打下了堅實基礎。中國是在其特定的國情條件和體制下,經過60年的發(fā)展,才取得了初步成功的。而且不管是人民共和國的30年還是60年,沒有變的是強政府,改革仍然是政治聯(lián)動模式。與其他一些后發(fā)國家相比,主權性的保障是中國所有的獨特性的前提,保證了改革的主動性。特別是,中國的主權是通過政黨完成的,當年中國共產黨的反帝和后來跟蘇聯(lián)的辯論,是完成中國主權性的最基本的要素。從法治建設的方面而言,有學者考察了從清末變法到最近三十年的百年歷程,認為這是一個將民族國家轉化為法律共同體的過程。
當然,30年、60年,在這個歷時一個甲子的社會變遷中,也充滿了種種波折與教訓。比如從1949到1978年的改革,完善了國家的自主性,但犧牲了農民的自主性,所以改革沒有持續(xù)下去。而1978年到1988年十年,恢復了農民的自主性,農民自主性得到恢復之后,積累了改革的能量,推動了整個中國的進步。進入九十年代,特別是鄧小平南巡講話以后,把過剩的勞動力和海外的過剩資本結合起來,就有了沿海的經濟帶。1997年以后形成的外向依附型經濟,也使得我們今天面對金融危機時出現困難。所以,目前必須強調高度自主性,才能把改革深入下去。
經過熱烈討論,與會學者的共識是,任何一個大國、任何一個文明的崛起,一定要有一個有吸引力、有輻射力的思想作為基礎,一定有一套成熟的制度作為保障,這種思想和制度就是總結“中國模式”的意義。正如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副主任章百家研究員指出,雖然有不修當代史的說法,但當代人對當代歷史特有的直覺、特有的現實感是后來人難以捕捉的,正是在這種意義上,才需要認真總結經驗教訓,討論中國模式。
不少學者認為,即便有“中國模式”,它也不是事先計劃來的,而是一個演進的結果。60年的歷史是連續(xù)的,有許多變量在互動,除了長期目標和戰(zhàn)略方向之外,既不可能準確地預測,也不可能自上而下地控制!爸袊J健钡幕A也許更深厚,不止30年、60年、100年,還可能是600年、6000年,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是很深厚的,這是任何方法、模式的總結不能忽視的。雖然有學者認為理論模式其實都是固態(tài)的,都多少含有保守的意味。但這種模式都來自于動態(tài)的歷史,都解釋動態(tài)的現在,也啟示將來的行動。
在與會學者看來,人民共和國的60年是一個追趕的過程,“中國模式”不管有沒有可能,都至少提供了一個希望,那就是與美國夢一樣的“中國夢”。有的學者認為中國的有一些做法對西方、對全世界都有啟示,有一個“中國夢”的可能。但我們也不要忘記美國是一個夢,而如果不能突破美國夢,就沒有“中國模式”。而值得思考的是,是不是我們討論“中國模式”本身,就已經被歷史階段論的思考所拘束。课覀儐栍袥]有中國人自己的夢,是在找尋一個不屬于西方、不同于美國的自己的夢;
不論夢的含義是什么,都需要把中國的發(fā)展放在不斷轉型、不斷過渡的位置上進行觀察。
二、總結中國模式的必要性
北京大學法學院副院長強世功教授認為,西方學界已經在探索“中國模式”或“中國道路”,并將其看作是對西方世界“三百年來未有之挑戰(zhàn)”。而遺憾的是,我們的學術思考能力遠遠落后于勞動人民的創(chuàng)造能力和政治家們的判斷力,以至于我們在經濟改革領域中創(chuàng)造出不同于西方“華盛頓共識”的“北京共識”,提出“北京共識”概念的反而是西方經濟學家,而非中國的經濟學家。
中山大學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任劍濤教授更進一步提出:今天的中國進入了一個必須建構國家哲學、因此必須以確定性來矯正不確定性,以便帶給逐漸耗竭發(fā)展動力的國家以持續(xù)發(fā)展動力的境地。還有學者認為,認為改革開放以來的三十年,乃至新中國成立以來的五十多年,中國確實存在很多問題,但是成就也非常突出。如何理解它?如何評價它?這種發(fā)展模式的成功之處在哪里?它為什么能夠成功?對于這些問題,不僅國際社會缺乏認識,連我們自己也缺乏認識,不僅老百姓缺乏認識,就是黨政干部甚至領導人也缺乏認識。對我們自己的成就,對取得這些成就的原因,基本上說不清楚,其結果就是嚴重地缺乏自信,缺乏對自己成就的肯定,缺乏對自己模式正當性的論說。更進一步指出,中國目前的軟力量的缺陷,表現在道德(道德淪喪)和制度(中國模式缺乏正當性)合法性兩個方面。軟力量匱乏還體現在當下的中國模式或中國發(fā)展道路缺乏正當性。不僅缺乏來自國際社會的應有的認同,更缺乏來自國內的應有的認同。
面對意識形態(tài)的爭論,北京大學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主任潘維教授指出,西式的左派指責中國放棄了社會主義,西式的右派卻在指責中國堅持社會主義。雙方的尷尬,體現的是矛盾的現實,還是進口意識形態(tài)概念在中國活生生的經濟奇跡下的蒼白?高舉“中國特色”的旗幟,我們才能找回自信,成為自信的“中國派”。
臺灣大學政治系朱云漢教授從中國模式對多元社會的重要意義方面提出:中國崛起與中國發(fā)展模式的出現,將加速一元現代性框架的式微,加速多元現代性框架的確立。未來,西方歷史將不再是唯一的參考架構,也不能用簡單的形式化指標來界定文明的“先進”與“落后”。在多元秩序格局的世界里沒有先驗的“普世價值”,任何制度與價值體系都必須在不同的社會土壤、不同歷史條件下經過實踐的檢驗,經過時間的粹煉才能取得其特定時空下的正當性。沒有國家僅僅因為披“代議民主”的外衣,就自動取得政治文明的優(yōu)越地位;
現行的西方代議民主體制,不但要落實自由權利保障、政治參與、權力制衡與公平競爭這些起碼的本質特征,也必須在保障人的安全、增進人的發(fā)展、維護社會公義、維護民族與國家的生存發(fā)展等,這些最基本的國家與政府職能上,高度滿足公民的期待、才有機會跟中國模式在意識型態(tài)領域相競爭。
丹佛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美中合作中心執(zhí)行主任趙穗生教授也認為,中國模式已經對于試圖對非西方和發(fā)展中社會同時施加自由市場經濟和自由民主的具有支配地位的西方式現代化模式造成嚴重的挑戰(zhàn)。中國模式的獨特之處在于共產黨政權能夠掌握何時、何處、以及如何采用外來的觀念的政策主動權,其本質在于實施非意識形態(tài)的、務實的、以及試驗性質的改革道路和強調經濟成長和政治穩(wěn)定的政策
三、怎樣總結具體的“中國模式”
有學者認為模式是一套比較成形的東西,“中國模式”不一定已經形成。但也有學者提出:中國模式從所有要素來講都可以應用。中國這些年的發(fā)展,已經使人們認識到,中國有一個有跡可循的模式,不僅僅是30年,還可以解釋60年,而且這個模式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用于其它國家,尤其是第三世界國家。中國模式也是學習了很多其他發(fā)達國家經濟發(fā)展的經驗,包括新自由主義的經濟理論方面的理論和政策的。而且,模式既可以講不同的發(fā)展道路,又可以指它的奧秘——如以前我們認為的日本模式,還可以作為一種榜樣,一種范式。1949年、1978年、1989年,中國人做了三次歷史選擇,中國模式當然是獨特的。今天,中國迅速發(fā)展,國力綜合提升,整個社會在進步,對世界其他國家尤其是發(fā)展中國家來說充滿了吸引力,說中國模式是沒有問題的。
但也有學者認為,模式應該是已經定型了,有一套固定的價值層面的觀念在支撐的;
因此至少目前中國的這個“模式”還在形成過程中,不如談“中國道路”和“中國經驗”。從目標來說我們并沒有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模式,但是從過程來說應該有“中國經驗”,因為過去30年中國做得是非常成功的。北京大學國家發(fā)展研究院姚洋教授指出,世界上在二戰(zhàn)以后也只有13個國家保持了7%以上的增長超過25年,在歷史上只有8個國家保持7%的經濟增長超過40年,而中國都是其中之一。最起碼說有中國經驗,應該是沒有問題的。而事實上,“人民共和國”的“中國模式”是一個理論討論的問題,是一個行動的指南,或者說也是對現實的一個定義,是對我們過去的一個總結。如果說中國成功了,就要總結原因。今天中國也出現了很多問題,怎么辦?如果能找出一條“中國模式”,我們可以說這個失敗是背離了“中國模式”的原因。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正在進行一個偉大而獨特的實驗,那就是共產黨利用強有力的政權搞的計劃生育。中國即將面臨老齡化問題,如果中國在老齡化率達到30%以上的時候還能保持經濟增長,那才是真正的中國模式。因為我們很大的一個優(yōu)勢是人的優(yōu)勢,人力資本的優(yōu)勢。從經濟學增長的角度來看一看最近30年以及60年的增長,人力資本的長期影響項對以后的經濟增長作用非常顯著。我們應該吸取日本經濟20世紀90年代減速的教訓,在人口方面通過加大人力資源的更新速度,來解決經濟發(fā)展減速的問題。
于如何總結中國模式。香港中文大學王紹光教授認為,模式不是說它是由什么東西組成的,而是它是怎么組成的;
與模式有什么內容相比,我們更應該關注模式形成的原則,特別是決策原則和政策原則。在中西問題上,有學者提出了在中西這兩種發(fā)展道路中找出一種不是西方的或東方的,而是具有融合性的模式,使大家都相互能接受的模式,也就是中國人講的和諧世界的觀點。這個觀點最根本的觀點就是共存,在不同的政治制度之間、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共存,而非以一種模式取代另一種模式。而一旦我們認為可能存在中國模式,那么就要去為這個模式總結出精煉的關鍵詞,找出中國模式致勝的秘訣。
四、中國模式的具體內容
雖然仍保留一些不同意見,但是學者們還是在“中國模式”、“中國經驗”、“中國道路”存在的預設前提下,結合自身的學術專長和研究興趣,對其具體內容進行了一番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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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會學者對西方政治模式進行了廣泛的批評,不少人認為中國政治之路,應該堅持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應該從這個角度去理解“中國模式”。
中國人民大學非營利組織研究所所長康曉光教授批評了一種流行的謬論:中國沒有進行有意義的政治改革。認為這是西方和自由派的偏見。對于他們來說,只要沒有徹底的民主化,就是沒有變化。變化就等于民主化。中國雖然拒絕了以多黨制為基礎的競爭性選舉民主,但是并沒有拒絕參與式民主和協(xié)商式民主。實際上,這些年,參與和協(xié)商在深化,所謂“行政吸納政治”、“咨詢政治”都是這一過程的“概念化”或“理論化”。
臺灣大學政治系朱云漢教授認為,西方代議民主在大多數開發(fā)中國家實行的經驗顯示,一個政體雖然具備“民治”的形式要件,但多半無法真正實現“民享”的目標。而中國政治模式的實踐經驗卻顯示,特定歷史條件形成的一黨政權,刻意排除西方式的“民治”程序安排,卻更有機會實現“民享”的目標。
浙江大學人文學院河清教授指出,今天西方的“民主”是代議制,歸根結底不過是“代民作主”,遠非人民自己當家作主。正當西方代議制不過在“代民作主”,而中國的文化政治精英,還在把“民主”理解為人民自己當家作主,這是當今中國“民主”理論的巨大錯位。河清認為中央集權制不是一個落后的事物,而是一個非常先進、非常現代的政治制度。中央集權可謂人類大多數政治制度演化的一種必然,有點類似經濟的發(fā)展會走向壟斷——經濟中央集權一樣。中國政治不是中央集權一黨主政出了問題,(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而是“為民”出了問題
國家發(fā)改委國有資產研究中心主任高粱教授認為中國模式就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為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這個目標而走出來的道路和途徑;
它既是一個空間概念,又是一個時間概念,因此是一個時空交錯的政治原則。30年來中國最突出的成績是經濟發(fā)展,可以此總結“中國經驗”的四個方面:工業(yè)政策方面,“兩條腿”走路;
以自己的速度對外開放,并沒有聽任國外的壓力;
務實主義的經濟改革;
以及一個中性無偏私的政府。
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政治制度研究室主任史衛(wèi)民研究員也認為集權為民是中國的一個政治模式,中國的出路就是克服文化自卑,他總結了中國的選舉模式。它具有六大特征:1.重視普遍性、廣泛性和平等性的原則。2.以高度的組織性、動員性和明確的導向性來堅持選舉的政治原則。3.以規(guī)范性的程序要求制度的同一性。4.帶有非常強的指標性,對某些群體有指標要求。5.強調選舉的合作性,而不是對抗性。6.形式上的高參與率與實際上的政治統(tǒng)籌。
在法律層面,中國人民大學法律與全球化研究中心主任朱景文教授回顧了中國法制發(fā)展的正規(guī)化和非正規(guī)化道路,認為存在一個以正規(guī)化、半正規(guī)化與非正規(guī)化的銜接為重心的解決糾紛的中國模式。他提出如果我們只把法律職業(yè)的建設中心放在法官、檢察官、律師,使“一庭二所”,基層法律服務工作者,人民調解員的建設放任自流,甚至邊緣化,盡管我們可能培養(yǎng)出高水平的正規(guī)化的法官、檢察官和律師隊伍,建設成“世界一流”的法學院,但廣大農村和不發(fā)達地區(qū)的基本法律需求無人問津,這絕不是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目標。
北京大學法學院強世功教授認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多黨合作與政治協(xié)商制度是新中國的“根本法”,是中國憲政制度的基礎,是制定成文憲法并徹底修改成文憲法的政制基礎和憲法前提,成文憲法的制定僅僅是為了認可并鞏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多黨合作制度這個根本法。因此,今天,面對中國崛起的現實,如果我們的憲法學研究依然對此充耳不聞,對中國的不成文憲法依然視而不見,若非心智的孱弱,那就是徹底放棄了憲法學思考的責任。
北京大學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主任潘維教授認為應該對中西方的政治模式進行深刻比較。比較的意義在于批評教條主義,澄清差異,弘揚實事求是的精神。他構建了一個由四大支柱構成的當代中國的“民本”政治模式:(1)現代民本主義的民主理念;
(2)先進、無私、團結的執(zhí)政集團;
(3)強調功過考評的官員遴選機制;
(4)獨特的分工制衡機制。這四大支柱是有機地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而中國共產黨不僅在中國革命中體現了目標和組織手段的先進性,在中國當代建設事業(yè)上依然體現著明顯的、不可替代的先進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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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中國經濟模式的理論探討從改革一開始就展開了,但主要是從微觀層面。80年代中期,對于經濟改革模式的研究曾經是中國經濟學界的最為關注的焦點,取得了許多重要的成果,如劉國光、戴園晨、張卓元等提出的體制模式與發(fā)展模式“雙模式轉換”的模式論和企業(yè)改革與價格改革兩條主線協(xié)同并行的“雙向協(xié)同”改革戰(zhàn)略;
厲以寧等提出的企業(yè)改革主線論和股份制作為企業(yè)改革主要形式的觀點;
吳敬璉、周小川等提出了以價格改革為中心的進行綜合配套改革的“協(xié)調改革派”的觀點;
華生等提出的雙軌制價格改革論;
董輔礽提出了社會主義經濟是“八寶飯”的混合經濟的觀點;
衛(wèi)興華、洪銀興和魏杰提出的“計劃調節(jié)市場,市場調節(jié)企業(yè)”的經濟運行模式等。此次會議,學者主要側重于宏觀層次和比較視角對中國經濟模式作了探討。
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副主任章百家研究員通過對中國經濟體制兩次轉型的歷史考察,得出了中國經濟體制轉型的模式。(一)、從計劃市場混合型經濟體制到單一公有全面計劃體制的過程,與由此到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制形式共同發(fā)展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過程,是兩個各環(huán)節(jié)大體對稱的反向的歷史過程。(二)、這兩個過程都由黨和政府主導,以調整政策這一最廉價的方式啟動,然后采取上下互動,逐步過渡的辦法。這是兩個過程的共性,也是兩次變革都能比較平穩(wěn)進行的重要原因。(三)、在這兩個過程中,不管人們是否有所意識,市場經濟的規(guī)律事實上都在發(fā)揮作用。不過,在前后兩個過程中一個是隱性的,另一個是顯性的,其導致的結果是不同的。
中國人民大學農業(yè)與農村發(fā)展學院院長溫鐵軍教授在會議論文中提出了一個基本假說:中國與其他發(fā)展中國家處在不同的發(fā)展階段,中國發(fā)展經驗的梳理,不是中國當代出現的資本擴張和升級,而是前期的資本原始積累的經驗和教訓。中國這種后發(fā)型工業(yè)化與西方殖民主義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中國只能是在資源嚴重短缺、人口最多的大陸型國家里,只能靠內向型資本原始積累進入工業(yè)化;
這就不得不形成所謂“中國特色”——最為關鍵的機制,就是1950年代原始積累中以“社會主義過渡時期”的名義和國家資本主義的實質來集中使用中國最豐富的勞動力資源、成功地替代了稀缺程度接近于零的資本要素、大規(guī)模投入于政府作為所有者的國家工業(yè)化所必須的大型基本建設。
從勞力、土地、貨幣這經濟三要素出發(fā),北京大學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主任潘維教授概括了一個“國民”經濟模式,也由四大支柱組成:(1)國家對土地的控制權和民間的有限土地使用權;
(2)國有的金融及大型企事業(yè)機構;
(3)以家庭和社區(qū)中小企業(yè)為主體的自由的勞動力市場和(4)自由競爭的商品-資本市場。他認為中國經濟模式解決了計劃經濟缺動力,市場經濟缺情義,福利經濟缺效率的問題。以家庭和社區(qū)企業(yè)構成的勞動力市場和商品-資本市場是我國經濟的兩只翅膀,讓我國經濟得以騰飛,搏擊長空。而國家土地控制權和大型國有金融和企事業(yè)機構是我國經濟的兩只腳,保障經濟安全,讓我國經濟站在堅實的大地上,不至在國內和國際市場的風浪中沉沒。削弱這四大支柱中的任何一個,都可能摧毀中國經濟模式,摧毀中國經濟。
金融危機也吸引了與會者的注意力。北京大學黨委常務副書記吳志攀教授將中國的金融監(jiān)管模式歸納為5個方面:第一,始終堅持政府對金融的主導地位。第二,金融企業(yè)公司治理的情況是逐漸改革的。第三,在監(jiān)管評價標準上,除借鑒了國外一些成熟的技術與管理方式外,還有一個更加靈活和外部化的要求:讓人民滿意。第四,在學習西方的評估監(jiān)管標準之后,我們還有一把手的責任制,一把手會和監(jiān)管機構簽責任書,一層層簽下去。第五,文化對金融的一種良性觸動,比如中國文化中的“量入為出”,留有余地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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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會模式方面,清華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院院長李強教授把中國社會模型的特征總結為四個方面:第一,打碎階級結構的試驗。第二,恢復社會結構的試驗。第三,轉變資源配置方式的試驗。第四,緩解工業(yè)社會矛盾與沖突的試驗。他用整體型社會聚合體理論和社會群體的碎片化和群體利益的碎片化理論解釋了共和國六十年的社會分層變化。認為改革前由于國家統(tǒng)一的或“整體劃一”的政策,型塑了“整體型社會聚合體”,改革前的社會分層的“整體型社會聚合體”特征,與政治運動、政治不穩(wěn)定、社會沖突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改革近30年來我國社會分層結構的最主要變化,是從以“社會身份指標”來區(qū)分社會地位向以“非身份指標”來區(qū)分社會地位的方向轉化。從整體社會結構的角度來分析,階級階層利益的多元化與“碎片化”的特點,反而起到了阻止大規(guī)模、整體型社會沖突發(fā)生的作用,起到了緩解社會矛盾的功能。
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xiāng)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賀雪峰教授對中國特色的城鄉(xiāng)二元結構進行了再思考。從縱向上講,正是新中國前30年的積累,使改革開放可以有一個基礎良好的人力、設施乃至政治社會條件。從橫向上講,正是當前中國特有的城鄉(xiāng)二元結構,使中國可以產生出其他任何國家都難以生產出來的人力、土地、政治等基礎條件。目前中國的城鄉(xiāng)二元結構,并非剛性二元結構,而是柔性二元結構。農民可以進城,進城失敗,他們也可以返鄉(xiāng)。正是農民可以回得去,他們就不必在進城失敗之后,不得不淪為城市貧民窟的一員。而正是中國農民進城失敗后還可以返鄉(xiāng),中國沒有大規(guī)模的城市貧民窟,就使得中國具有很強的應對經濟周期的能力,就可以讓經濟周期僅僅是經濟的周期,而不變成政治、社會的危機。他的理解是,目前國內學界、政策部門、地方政府普遍存在強大的盡快消滅城鄉(xiāng)二元結構的聲音,好像理由十分充分,道義感非常地強。但是,若不考慮城鄉(xiāng)二元結構本身的客觀性,不考慮中國問題的復雜性,僅僅依靠愿望,人為推進城鄉(xiāng)一體化,我們就可能走向愿望的反面。
在解釋一個社會怎樣解決從沖突轉向秩序的問題的時候,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張靜教授提出有五個最為重要的要素。一是有共享的利益和價值,二是有社會規(guī)范,三是有權力或社會權威存在,四是社會組織,五是社會互動的網絡。中國30年的改革開放都使得這5個方面在某種程度上相對弱化,但因為在中國,執(zhí)政黨不僅僅是代表一個利益集團,而是跨利益集團和跨階級的。它的制衡的角色使得它和不同利益的集團都建立了一種特別的關系,這種關系其實是解釋執(zhí)政黨今天能夠繼續(xù)保持它的穩(wěn)定性,以及擴展它的利益代表性的一個重要的原因。
清華大學國情研究中心主任胡鞍鋼教授認為大規(guī)模減少貧困人口是中國改革開放創(chuàng)造的最大奇跡,也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奇跡之一。中國在反貧困領域最大的制度建設成就是進行了三次“解放農民革命”。第一次“解放農民革命”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期,通過土地改革,使貧困的農民從地主的壓迫與剝削中解放出來。第二次“解放農民革命”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開始地,中國采取家庭聯(lián)產承包制,大力興辦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使農民從低效率的人民公社的制度中解放出來,從土地上解放出來。第三次“解放農民革命”是本世紀初開始地,消除\"一國兩制\"的體制性障礙,加速城鎮(zhèn)化進程,從根本上解決長期以來城鄉(xiāng)隔絕﹑對立﹑分離的不公平和不公正的局面,其核心是解放農民﹑投資農民﹑服務農民、轉移農民﹑富裕農民。積中國減貧的60年實踐表明,發(fā)展中國家的“減貧之路”既是“放之四海皆準”的普適真理,又必需探索具體的適合自身國情的獨特真理。
北京大學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主任潘維教授構建了一個“社稷”社會模式。它包括四個支柱:第一是以分散流動的家庭為單元構成了社區(qū)和工作單位,第二是社區(qū)和單位與行政條塊重合而成的有彈性的、開放的立體網絡,第三是家庭倫理為主導的社會組織和行政邏輯,第四是官民彼此嵌入所形成的相互依存的“社稷”。正向講,中國社會模式以分散流動的家庭為單元構成社區(qū)和工作單位;
社區(qū)和單位依行政條塊網格化;
家庭倫理觀念主導社會組織和行政的邏輯;
官民彼此嵌入,共享物質與精神合一的“社稷”,形成相互依存的骨肉關系。反向講,拆掉中國社會模式,就是官民兩分,社會與國家兩分,就是政府與社區(qū)領袖脫勾,不再承擔家長責任,不再奉行親民的群眾路線,不再相信群眾。如此,官員成了“孤家寡人”,輕易就被金錢俘獲;
接下來就是社稷崩潰,禮崩樂壞,中間層腐敗,社區(qū)和單位陷入混亂,直至“國破家亡”。
人力資源是任何一國生存和發(fā)展的基本前提,而醫(yī)療衛(wèi)生則又是保證人力資源豐富和健康的前提。北京大學李玲教授從經濟學增長的角度來探討了人力資源在最近30年以及60年經濟增長中的作用,她還分析了抗美援朝以后的愛國衛(wèi)生運動,認為中國通過當時政治制度的優(yōu)越性,通過發(fā)動群眾,通過政府強有力的組織力量,其實是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醫(yī)療模式。正是這個醫(yī)療模式為中國滋養(yǎng)了無數智慧而又健康的國民。但是到了后來,這個模式被拋棄了。
針對中國農村醫(yī)療衛(wèi)生體制,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公共行政系主任、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長江講座教授王紹光研究了中國醫(yī)療合作的萌芽、興起、普及、衰落、新型合作醫(yī)療的歷史探索過程。通過對中國醫(yī)療合作的研究,王紹光教授分析了決策者與政策倡導者如何利用實踐與實驗進行多方位的學習,獲取必要的經驗教訓,以調整政策工具和政策目標,回應新的、變化了的環(huán)境,從而從學習推動者與學習源兩個向度歸納出中國的政策/體制學習模式。
除此以外,清華大學國際問題研究所邢悅副教授還總結了中國對外關系模式:1、中國現代化是在共產黨領導下進行的,單一政黨主導使得黨的“第一把手”在中國對外關系中起著關鍵作用。2、中國的大國夢的目標與二戰(zhàn)后其他國家的目標有所不同。中國希望建立以中國為主導的世界將是一個全新的、正義的、強國受到制約而弱小國家得到優(yōu)待的、徹底不同于以往實行霸道的列強所建立的世界體系。(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3、中國實行獨立自主的對外政策,不依靠大國,甚至排斥大國影響,與任何大國都沒有穩(wěn)固的關系。4、中國與發(fā)展中國家有著特殊的關系,發(fā)展中國家是中國成為大國倚重的力量,中國主要從發(fā)展中國家得到道義上的支持。
那么中國模式的關鍵詞究竟是什么?盡管這是一個十分困難的時代課題,與會學者還是進行了努力。
在北京大學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主任潘維教授的構建下,中國模式政治、經濟、社會三個子模式的基本關系是:社稷體系塑造民本政治;
民本政治塑造國民經濟,也保障社稷體系。具體言之,政治模式制造了精致的首腦,社會模式構筑了偉岸的軀干,經濟模式生成兩只粗壯的腿腳和兩只巨大的翅膀。因此,這個中國模式亦可名之為“鯤鵬模式”。但中國模式的弱點也極為明顯,具體表現就是執(zhí)政集團可趨于退化,法治尚未健全。不管是政治模式、社會模式還是經濟模式,其中最重要就是發(fā)展模式的人民性問題。
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副院長張宇教授認為中國模式包含四層含義:1.經濟體制模式,核心概念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以公有制為主體和多種所有制經濟共同發(fā)展,發(fā)展市場經濟和以人為本相結合,國家調控的主導作用和市場調節(jié)的基礎作用相結合,提高效率同促進社會公平相結合,獨立自主同參與經濟全球化相結合以及中央集權同地方分權的結合。2.經濟發(fā)展模式。中國的發(fā)展屬于大國轉型、開放后進的自主式發(fā)展。3.對外開放模式。對外開放具有主動性、漸進性、可控性。4.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所謂的中國經濟的模式就是與中國國情相適應,以實現市場化、全球化和工業(yè)化為基本內容,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體制基礎,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上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建設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
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副所長房寧教授總結“中國模式”可能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我們的政治制度、政治體制改革,或者叫中國特色政治體制建設,它給社會、給人民以很大的權利的保障和自由發(fā)展的空間。第二是中國作為一個后發(fā)國家,如何集中民力和民智,實現跨越性發(fā)展的問題。概括起來,保障權利與集中力量的雙重功能構成了當代中國政治模式的基本特征,這是中國實現人類歷史上最成功工業(yè)化、現代化的根本的制度原因。
五、結語
人民共和國60年的發(fā)展成績有目共睹,但總結“中國模式”卻難乎其難。基于60年的偉大實踐,與會學者試圖總結出饒有特色的中國模式,并試圖提煉出其關鍵詞。而在這種理論的提煉之中,我們將可能發(fā)展出能躋身于世界的“中國學派”。從某種意義上說,對“中國模式”的總結,是對中國發(fā)展奧秘的探尋,是對中國未來成敗的關注,是對中國重返世界強國舞臺所做呼喚的一次回應。它標志著具有獨立性、敢于向西方爭取“話語權”的“中國學派”正在浮出水面。
支振鋒,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博士后研究人員,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100720。臧勱,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博士研究生,100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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