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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楊:亂世潛流中的書生“政治家”——記陶希圣與陳獨秀交往關系

發(fā)布時間:2020-06-14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內(nèi)容提要:本文著重從陶希圣與陳獨秀交往關系的角度,搞清一些基本史實:在他們第一次尤其是第二次交往中,這種以朋友之誼超越意識形態(tài)分歧的交往,是在什么情形下發(fā)生的,他們的交往過程以及相互間的共識是什么?為回答這些問題,筆者將他們的交往關系置于一個思想和政治關聯(lián)異;钴S、黨內(nèi)黨際黨政斗爭復雜的背景下去探討。筆者本著以“見之于行事”的敘述方式重建史事,努力重現(xiàn)那段非常豐富而又錯綜復雜的人物活動和歷史場景。人們可從中可透析出,亂世潛流下的書生參政之局限性何在。

  

  一、引 言

  

  在中國現(xiàn)代史上,陶希圣與陳獨秀都是有爭議的歷史人物。他們同是書生“政治家”,因風云際會相遇、往來,后期兩人更是惺惺相惜。若要拂去歷史塵埃,透視兩個已故的風云人物,實在不是件容易之事,更何況,迄今學界,對陶、陳兩人的交往問題尚未見有專門的研討。

  史載上,陶希圣與陳獨秀前后有兩個交往時期:第一次相遇正值大革命高潮(1927),他們一是國民黨中校軍官,一是中共總書記。在國共合作背景下,兩黨還不是階級對立者,有著共同的革命目標。這次見面,陶希圣不僅對陳獨秀印象深刻,更抱有感激之情——陶在陳獨秀的影響下逃過一劫;
第二次相遇正逢國難時期(1937),陶希圣再次見到陳獨秀,這時,已是北大教授的陶希圣最終棄學從政,逐漸成為國民黨核心權(quán)力之要角。被開除出黨的陳獨秀已是階下囚,于“七七事變”后獲特赦。這段時期兩人身份懸殊,卻是陶希圣和陳獨秀真正深入交往時期,在此期間,陳獨秀思想發(fā)生劇變、并最終形成他的“最后見解”。

  陶希圣與陳獨秀命運跌宕起伏,透射出民國時期的中國社會,“一切都在搖蕩不定之中,一切都在隨時變化之中”。(朱自清)陶、陳的身份依次變化為:學生—教授,軍人—黨人,黨人—文人。在當時,新興群體的“黨人”和“軍人”,都屬社會精英。1陶希圣與陳獨秀的命運變化,呈現(xiàn)出一條中國知識分子如何從社會邊緣進入中國政治中心的起伏曲線。

  筆者并不準備對這兩位風云人物作是非判斷,而是著重從兩人交往關系的角度,澄清一些基本史實:在他們第一次尤其是第二次交往中,這種以朋友之誼超越意識形態(tài)分歧的交往,是在什么情形下發(fā)生的,他們的交往過程以及相互間的思想共識是什么?

  對以上問題的探求,并不限于兩人往來的個人活動記錄,而是將他們的關系放置于一個思想和政治關聯(lián)異;钴S、黨內(nèi)黨際黨政斗爭內(nèi)外糾纏的亂世大背景下去探討。筆者本著以“見之于行事”的敘述方式重建史事,努力重現(xiàn)那段豐富異常而又錯綜復雜的人物活動和歷史場景。也許,我們從中可透析出,亂世潛流下的書生參政之局限性何在。

  

  二、因緣際會,同一條戰(zhàn)線

  

  對于陶希圣和陳獨秀來說,1927年都是個人命運大起大落之年。

  1927年1月,陶希圣棄筆從戎,出任黃埔軍校武漢分校政治部教官。同年4月,陳獨秀與汪精衛(wèi)同船抵達武漢。在此之前,陳、汪共同發(fā)表《汪精衛(wèi)、陳獨秀聯(lián)合宣言》,目的無非是借助樹立汪精衛(wèi)的黨權(quán)以制裁蔣介石的軍權(quán),以發(fā)動工農(nóng)力量來制約蔣的獨裁傾向,最終完成國民革命。2

  工農(nóng)運動成為武漢國民政府的主要革命力量來源。國內(nèi)外報紙稱武漢為“赤都”,指的正是如火如荼的工農(nóng)運動,尤其農(nóng)民運動。陶希圣在武漢近一年時間里,給他印象最深的也是農(nóng)民運動,他與陳獨秀相遇的機緣也來自農(nóng)民運動。

  北伐戰(zhàn)爭引發(fā)的兩湖農(nóng)民運動之迅猛,人們用“兩湖之變”形容。時居北京的王國維正是受到“兩湖之變”引致“巨劫奇變”的刺激,于這一年的6月2日自沉昆明湖?梢妰珊r(nóng)民運動對中國社會震動之劇烈。

  本來,“國民革命的完成,有賴于全國農(nóng)民之興起”是國共兩黨的共識,3國民黨利用其南方政權(quán)的合法性資源,對社會中上層城鎮(zhèn)力量進行動員。勢力相對弱小的中共,直接到最基層的鄉(xiāng)村搞農(nóng)運。意想不到的是,兩湖底層社會動員的規(guī)模和聲勢超乎兩黨想象,甚至也遠超過1923年中共領導的“二七大罷工”。當農(nóng)民自拉大旗沒收土地捕殺土豪劣紳的風潮此起彼伏時,似乎沒有一種力量能作出有效的控制。這一場改變傳統(tǒng)鄉(xiāng)村基本組織的就地革命,引起一番從沒有過的社會“亂象”,它打斷了正常的城鄉(xiāng)商貿(mào)活動,激發(fā)武漢國民政府的財政危機,更導致軍心動搖。

  在陶希圣眼里:“各縣的農(nóng)民協(xié)會喊著‘打倒土豪劣紳’的口號,逮捕、拘禁、打殺他們指為土劣的紳士和讀書人,并且沒收這些人等的土地。到后來這種斗爭與恐怖的影響,進入軍中!4武漢國民政府所倚重的唐生智部隊多系湘藉,所謂“無湘不成軍”,湖南農(nóng)運高漲時,軍官們幾乎每天都收到來自家鄉(xiāng)的壞消息,什么家屬被農(nóng)民協(xié)會戴高帽游鄉(xiāng),土地被沒收,父親被逮捕,如此等等。軍人驟然發(fā)現(xiàn)革命一場,反而給自己的家庭帶來災難,這使得當初支持農(nóng)民運動的唐生智轉(zhuǎn)而對農(nóng)運反感。唐部軍心動搖非同小可,它與中共的擁汪聯(lián)唐以制蔣的戰(zhàn)略部署相沖突。

  這種情形下,陳獨秀坐不住了,5月中旬,在總政治教官惲代英的陪同下,陳獨秀專程到中央軍事政治學校(先前的黃埔軍校武漢分校)作演講,申明他保護軍人家族土地的主張,以安撫軍心。在此之前,中共總書記從沒有到過黃埔軍校作演講,包括在廣州的黃埔軍校本校,此行不同尋常,引起軍校官兵的關注。陶希圣說:

  獨秀到軍校來演講,官生大家都趕來聽,并不是說對他表示熱烈的歡迎,而是想看看這個神秘人物,想一睹他的廬山真面目。因為共產(chǎn)黨的主要分子向來是不出面的!薄拔沂钦谓坦,排在行列的前面。這是我看見獨秀的初次。5

  早在1919年,同在北大的陳獨秀與陶希圣參加了五四運動,他們一是北大教授,一是北大法學科學生,互不相識。這是初次見面,陶希圣對中共總書記的演講印象深刻,他記錄下當時的細節(jié):

  那時沒有擴音機,在操場中心有一座木臺子,他站在上面講,四面學生圍成方形隊伍,他穿一件很舊的西裝,走上講臺后,司令官喊聲“立正”,他就向四面轉(zhuǎn)著答禮,他行的是軍禮,可是他的掌心向外,不合標準。”陳獨秀的演講是“秀才式的,聲音也不大,不過他的話是代表共黨的,就有權(quán)威了。6

  陳獨秀的講話真的有權(quán)威嗎?當時,陳獨秀就連親自去長沙進行和平調(diào)解以平息軍隊憤怒的主張也沒能實現(xiàn)。5月23日,陳獨秀在中共與共產(chǎn)國際聯(lián)席會議上指出:目前情況下,“假如我們想同國民黨和小資產(chǎn)階級合作的話,問題主要在農(nóng)民!闭麄湖南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兩個極端,一方面是將軍們要鎮(zhèn)壓農(nóng)民運動,另一方面是農(nóng)民們想要平分土地。在政黨動員農(nóng)民起來為政治目標服務的同時,農(nóng)民也在利用政黨的力量為自己謀利。因此陳獨秀強調(diào):“糾正幼稚的行為和過火行動,這不是讓步政策,必須堅決這樣做!7

  可是,陳獨秀的意見并沒有得到執(zhí)行,或者說,根本無法執(zhí)行:

  一方面,在鄉(xiāng)村,被動員起來的社會力量,沒有得到很好的組織化,中共上層意見無法抵達基層組織,更不用說被執(zhí)行。這與共產(chǎn)黨對驟然興起的農(nóng)運沒作充分準備有關,時湖南農(nóng)會會員200萬,其中中共黨員只有1759人,中共湖南區(qū)委慨嘆:“一千人中還只有同志一人,又怎么去領導呢?”8既要維持國共統(tǒng)一戰(zhàn)線,又要借助農(nóng)運力量與國民黨右派抗衡,在這內(nèi)外矛盾纏結(jié)的情形下,不僅中共,就連共產(chǎn)國際也沒有明確的政策指導。陳獨秀難免有些手足無措,他畢竟是“黨在初創(chuàng)時期的幼稚,當了黨的總書記”。9

  另一方面,在如何對待工農(nóng)運動“過火”問題上,中共領導層出現(xiàn)分歧。共產(chǎn)國際要求共產(chǎn)黨維持與國民黨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而國民黨──無論是右派還是左派──與社會中上層的社會關系決定了他們反對土地革命的立場。因此,從根本上說,農(nóng)民運動的土地革命性質(zhì)與共產(chǎn)國際的國共合作政策是相矛盾的,這是個兩難問題,也是“舊民主主義革命”的內(nèi)在困境,共產(chǎn)黨還沒有辦法破解這個困境。10中共內(nèi)部出現(xiàn)的種種沖突,實在是難以避免。

  陶希圣說:“中共黨內(nèi)兩派意見即將沖突。鮑羅廷和陳獨秀仍然主張維持國共合作的局面,保衛(wèi)武漢政權(quán),所以暫時妥協(xié),修正農(nóng)民政策的‘過火’,安定軍心。有一個來自莫斯科的印度共產(chǎn)黨人羅易,是一個激烈派,主張用激烈手段,不但要土地革命,組織農(nóng)民軍,成立‘革命裁判所’,審判反動軍人。同時要改組軍隊,召集農(nóng)民軍!11羅易這種不切實際的極端手法,遭到陳獨秀反對。

  革命激情主義者的羅易當然不會就此罷休。5月底,羅易給共產(chǎn)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政治書記處發(fā)去電報,強烈主張武裝農(nóng)民,組織反擊,說“共產(chǎn)黨人應當鼓勵和發(fā)展這些‘過火’行為!12與此同時,那一廂的斯大林也收到鮑羅廷電文,內(nèi)容是國民黨決定為了反對土地革命而戰(zhàn)斗,甚至與共產(chǎn)國際決裂也在所不惜。這時,湖南省委正組織一支龐大的農(nóng)民自衛(wèi)隊,準備對長沙及其附近城鎮(zhèn)發(fā)起總攻。斯大林急忙發(fā)出指示:反對沒收和分配屬于國民黨黨員或國民黨革命軍軍官的土地,尤其強調(diào)“中國共產(chǎn)黨必須竭盡全力直接與左派國民黨聯(lián)合”。13斯大林的指示傳到中央后,中共政治局委員李維漢命令湖南省委停止行動。陳獨秀等認為,農(nóng)民進攻的唯一結(jié)果是激怒唐生智,促使它推翻共產(chǎn)黨支持的武漢政府。一向抱激進態(tài)度的蔡和森、彭述之卻指責李維漢停止進攻,要他為這個命令負責。陳獨秀則批評蔡和森“荒唐”、“幼稚”。此時,中共內(nèi)部不僅有點顧此失彼,甚至混亂,陳獨秀哭笑不得,說這是“在廁所中洗澡”。14當處于革命重大轉(zhuǎn)變關頭,共產(chǎn)黨人要迅速對各種混亂局面作出正確判斷,并在有限的政治行動空間作出選擇,實在不是件容易之事。此時的陳獨秀,是一個肩負重任四面受敵而沒有力量的總書記。

  在陶希圣看來,中共的兩派紛爭:

  前一派是鮑羅廷的指示,與陳獨秀的主張。后一派是羅易的主張,與瞿秋白等的支持。

  鮑羅廷是第三國際派到中國來的代表。羅易是印度共產(chǎn)黨人,亦是第三國際派到中國來的。此刻莫斯科是在進行著斯大林與托洛斯基的斗爭。斯大林對中共的指示,總是模棱與含混。所以他們二人的見解不同,也影響中共內(nèi)部的爭論。15

  也正是中共領導層的意見紛爭,使卷入咸寧農(nóng)運的陶希圣避過一劫。陶希圣事后回憶說:“倘如中共內(nèi)部沒有這種矛盾和斗爭,我這條生命斷乎不能留到現(xiàn)在。”165月底,陶希圣在處理咸寧縣農(nóng)民協(xié)會的訟案上,因強行阻攔農(nóng)會書記逢開大會就要槍斃農(nóng)民的習慣做法,被這位斗爭性強而年輕的農(nóng)會書記指控為“反動軍閥”。17在當時,“反動軍閥”罪名足以送命。當陶希圣被五花大綁帶回武漢時,主張“修正”農(nóng)運“過火”行為的陳獨秀仍主控中共局面。在陳獨秀看來,陶希圣在咸寧縣城“下令解散‘委員會’,并且制止總工會和農(nóng)民協(xié)會的專橫行為,清理訟案,視察監(jiān)所,釋放了農(nóng)民協(xié)會綁來要殺的小農(nóng)民,開脫了善良的紳士”18均屬“修正”農(nóng)運“過火”行為,故陶希圣絲毫未損;氐杰娦#詹粌H未受任何處分,還被指派為政治部秘書長,兼任宣傳處長。陶由此對陳獨秀終生感激。19這一親身經(jīng)歷,使陶希圣深深體會到革命背后刀光劍影的殘酷。

  陶希圣能避過殺身之禍,除了陳獨秀因素外,也與兩湖農(nóng)民運動出現(xiàn)轉(zhuǎn)折有關。馬日事變后,各地的農(nóng)民運動陸續(xù)遭到毀滅性打擊,“湖南的黨經(jīng)過五月事變的打擊,差不多完全瓦解了!20湖南各地的駐軍和地主,紛紛開始向當?shù)氐墓伯a(chǎn)黨人和工會、農(nóng)會反攻倒算。此時距毛澤東的《湖南農(nóng)民運動考察報告》發(fā)表不過兩個月。矛頭直指中共和地方農(nóng)會的許克祥等在長沙成立了“中國國民黨湖南救黨委員會”,通令各級黨部及民眾團體一律改組。武漢國民政府也因此失去對湖南大部分地區(qū)的管轄權(quán)。受重創(chuàng)的武漢國民政府認為種種“事變”均是農(nóng)民過激行動所導致,武漢國民黨上層產(chǎn)生嚴重敵視工農(nóng)運動的情緒。中共中央審時度勢,同意武漢國民政府和平解決馬日事變,時任全國農(nóng)協(xié)會主席的毛澤東只好寫下“全國農(nóng)協(xié)會臨字第四號訓令”承認失敗。21不久,毛澤東向中央請求到湖南工作。

  至此,國共兩黨的黨政格局出現(xiàn)改變。首先是駐江西第三軍的朱培德借口“制止過火的工農(nóng)運動”,以“禮送”方式驅(qū)逐142名共產(chǎn)黨員和政工人員出境,并查封當?shù)氐墓娃r(nóng)會。接著,第四軍的唐生智直截了當?shù)匦Q“擁汪反共”。最終,汪精衛(wèi)宣布分共,國共合作成了國共分家,寧漢對立則成了寧漢合流。共產(chǎn)黨的“文斗”終不敵國民黨的“武斗”,國共兩黨就此分道揚鑣。

  中國革命的大潮,在國共分裂聲中退潮了!俺喽肌苯诸^只有零零散散的傳單點綴著革命的余波。經(jīng)過改組的臨時中共政治局常委決定舉行南昌起義,然后南下廣東。惲代英在校本部召見陶希圣,(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告訴他說:“今日時局在變化中。程潛主張東征,張發(fā)奎主張南下。我們決定將軍校改編為教導團,跟隨第二方面軍南下,回到廣州。第二方面軍政治部主任是郭沬若,請你擔任教導團政治指導員。你的辦公廳有一個秘書,十個干事,幫你做工作!22

  陶希圣畢竟還不是政治家,沒把自己的品性融入到政治斗爭中去。他思前想后,不愿跟隨教導團南下,23于是“趕緊結(jié)束政治部,所有案卷乃至家具,一概造冊,準備移交”。軍官教導團南下后,武漢中央軍事政治軍校至此結(jié)束,喧囂一時的武漢國民政府也快要謝幕,它畢竟只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舊體制消解新體制還沒產(chǎn)生的過渡期產(chǎn)物。

  “分共”以后,陳獨秀隱居武漢。陶希圣說:“共產(chǎn)黨的八七會議,獨秀被開除了總書記的職位!24陶希圣此處的敘述不準確,黨史教科書幾十年也一直沿用“開除”一說,這實在是與當年對陳獨秀的處理不明不白有關。關于這個問題,筆者不妨多說幾句,陳獨秀不是被開除,而是他自己提出辭職的。

  1927年7月5日,陳獨秀參加最后一次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后,再也無法繼續(xù)執(zhí)行共產(chǎn)國際的指示,“以前季諾維也夫一向教我們幫助資產(chǎn)階級,現(xiàn)在斯大林教我們二十四點鐘內(nèi)實行土地革命”,25陳獨秀非常苦惱,“究竟叫我怎么領導?我這個領導怎么領導法?”26那時,“中央政治局的精神愈益混亂不振,大家都沉悶得很,又像迷失路途似的!27陳獨秀于是提出辭職,帶著他的秘書黃玠然過起隱居生活。黃玠然回憶道:“大約1927年7月9日或10日晚上,我隨陳獨秀先生到一家餐館的閣樓上躲藏起來;
第二天,我們轉(zhuǎn)移到前花樓亞東書局的紙莊,直到離開武漢。”28蔡和森說:在莫斯科的干預下,陳獨秀自1927年7月12日起,“自此即不視事”。29據(jù)張國燾回憶,1927年7月15日,陳獨秀提交一封信給中央:“向中共中央表示無法繼續(xù)工作,要求解除他的書記職務。”30也就是說,陳獨秀在“八七會議”前就自己放棄總書記職務。代表湖北省委出席“八七會議”的鄭超麟說:“(八七)會議自始至終未曾點出陳獨秀的名字,更未曾有什么決議撤銷陳獨秀的總書記職務!31事后,陳獨秀解釋說道:“向中央提出辭職書,其主要的理由是說:‘國際一面要我們執(zhí)行自己的政策,一面又不許我們退出國民黨,實在沒有出路,我實在不能繼續(xù)工作’”。32

  9月上旬,脫離中共總書記職務的陳獨秀與黃玠然離開紙莊,與友人一起乘英國“公和”輪回上海。12月,陶希圣也“脫離軍校,既不從汪精衛(wèi),也不隨惲代英,遠離政治,獨自回到上!薄4藭r的陶希圣一無所有,“沒有錢,也沒有職業(yè),只有一番痛苦的經(jīng)歷”。33兩人曾先后意氣風發(fā)地從上海趕赴赤都武漢,又先后孤寂黯然地返回上海。

  武漢時期,陶希圣與陳獨秀的命運隨著中國革命由高潮跌入低潮而升降浮沉。

  

  三、國難當前,再次同一條戰(zhàn)線

  

  大革命失敗后,陶、陳各奔前程。曾幾何時,勢去道移,陶希圣和陳獨秀不約而同地成為各自所屬黨內(nèi)的反對派。

  回到上海的陶希圣加入以反對蔣介石為主旨的國民黨改組派(奉汪精衛(wèi)為領袖),提出“分共之后,仍然革命”口號,曾被國民黨上海市黨部檢舉為“反動分子”,后經(jīng)朱家驊、陳布雷和陳果夫等人的斡旋才平息下去。34在1928年的“中國社會史”大論戰(zhàn)中,陶希圣將現(xiàn)實中的中國社會性質(zhì)和革命路線之爭引入理論界,成為這次大論戰(zhàn)的急先鋒。陶希圣撰寫的《中國社會與中國革命》、《中國社會之史的分析》等著作行銷一時,甚至波及海外,有所謂“陶希圣時代”之稱。35后陶希圣順理成章地到中央大學任教,1931年回母校北大,出任法學院政治系教授兼主任。陶希圣潛心治學,創(chuàng)立“食貨學派”,在學界有相當聲譽。

  相比陶希圣退守書齋,陳獨秀的命運可謂跌宕起伏。陳獨秀回上海后,一直潛居亭子間,在1928年的“中國社會史”大論戰(zhàn)中,成為中共反對派的領軍人物。1929年5月爆發(fā)中東路事件,張學良試圖強行收回控制在蘇聯(lián)手中的中東鐵路。367月,在共產(chǎn)國際指示下,37中共提出“武裝擁護蘇聯(lián)”、“蘇聯(lián)的勝利,也就是中國革命的勝利”等口號。陳獨秀強烈反對,指責他們(以李立三為首的“左”傾中央)不應采取叛國口號和行動。中共批評陳獨秀脫離了階級觀點看問題。解決黨內(nèi)分歧的最終手段是開除出黨。同年11月,陳獨秀被中共開除黨籍。1932年被捕入獄,因“叛國”罪獲刑13年,后改判8年,在南京模范監(jiān)獄服刑。

  陶希圣對陳獨秀有更多的認識和往來,是在1937年。1937年,是一個令國人刻骨銘心的年代!捌咂呤伦儭焙,整個中華民族一夜之間被推到危急關頭。

  7月中,陶希圣與三大大學校長蔣夢麟、梅貽琦、張伯苓以及胡適、傅斯年等平津?qū)W者參加著名的“牯嶺茶話會”,這是國民黨中央為“團結(jié)各方共赴國難”邀請各黨派及無黨派人士在廬山牯嶺舉行的茶話會。這次茶話會最重要內(nèi)容,莫過于蔣介石于7月17日發(fā)表的全面抗戰(zhàn)講話,這就是由程滄波起草、陳布雷修訂的、有名的《最后關頭》講話。蔣介石聲明:“如放棄尺寸土地與主權(quán),便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那時候,只有拚民族的性命,求最后的勝利”!叭绻麘(zhàn)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zhàn)之責任”。38這篇確立國民政府抗日方針的講話影響極大,一時成為蔣介石抵抗到底的金字招牌。新聞界最活躍的《大公報》主編張季鸞逢人就說:“《大公報》方針已定,我剛才見了委員長,他表示抗戰(zhàn)決心已定,一個字——打!”39自西安事變以來,蔣介石的地位被抬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報紙上常常出現(xiàn)“領袖”一詞。抗戰(zhàn)前,邊遠山區(qū)的彝族和苗族農(nóng)民還不知民國為何物,現(xiàn)也知道中華民國的“領袖是蔣委員長”。40蔣介石被視為中國獨立抵抗日本的抗戰(zhàn)領袖,獲得全世界的同情。紐約《時代周刊》發(fā)表專文,稱贊蔣介石是一位“偉大的政治家”。41中華民族的生死關頭,誰決心抗戰(zhàn)到底,誰得民心。

  《最后關頭》的講話同樣使生逢其時的陶希圣感到震動,他回憶說,“這一篇講話震動了全國,也震動了整個世界。全中國和全世界都聽到了‘戰(zhàn)端一開,只有打到底’的全民動員全面抗戰(zhàn)的號召!42茶話會期間,陳布雷找陶希圣見蔣介石。陳布雷對他說:“在會中,你是客人,現(xiàn)在則是以黨員的身分見主席!笔Y介石見了陶希圣說:“你在北平做得很好,你還是回去指導他們繼續(xù)努力!背鰜砗螅諉栮惒祭祝骸斑@是怎么回事?”陳說:“這是命令!痹粕畈恢幍奶障Jジ械酵蝗,“我很惶恐,能不能回去還是一個問題,只得天天注意戰(zhàn)局的發(fā)展!43“牯嶺茶話會”成了陶希圣人生的一個分水嶺,經(jīng)陳布雷推薦,陶希圣加入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國防參議會,從事國際宣傳工作。

  國民黨最高層為什么會選中陶希圣?也許從陳布雷的話可看出些端倪,陳布雷說過,“我們黨國就是缺乏宣傳人才”,44中日強弱懸殊,戰(zhàn)時的民眾宣傳鼓動至為關鍵,陳立夫就說過,民意是看不見的力量,動員起來的民意,勝于槍桿子。45在牯嶺,陳布雷兩次和陶希圣談到全民動員抗戰(zhàn)的重要性,強調(diào)要以精神力量補充物質(zhì)力量之不足。但是,國民黨是一個缺乏政黨文化傳統(tǒng)的政黨,它在意識形態(tài)整合、理論宣傳甚至文藝文化運動方面,缺少可依靠的社會力量和行之有效的手段。在這方面,國民黨歷來不是共產(chǎn)黨的對手,甚至也不如左舜生的青年黨。周恩來私下說過:“國民黨不了解文藝的重要,也不曉得如何運用文藝,看我們的!”蔣介石也曾自知自明地說過:國共之間只能拚武力,不能拼黨力。陳布雷十分清楚要廣為吸納這方面的人才。陳對陶也算是知根知底,欲用其所長。

  陶希圣進入國民黨高層視線,也與他之前在北平的一場論戰(zhàn)有關!瓣魩X茶話會”前,北平新舊學聯(lián)之間發(fā)生一場政治沖突,陶希圣意外被卷入,在與平津左派教授苦斗中,陶前后共發(fā)文40篇,其鋒芒與犀利,連北大同事胡適也說陶的“為文所向無敵”,46曾任國民黨中宣部長劉蘆隱也說過:“平常的一句話到他的口上就有刺。平常的一篇文章在他筆下就煽動!47這場沖突與筆戰(zhàn)雖因時局突變而終止,但作為社會史學家的陶希圣在政治上的態(tài)度與立場,深得國民黨高層認可。48牯嶺時,國民黨中組部長張厲生曾就北平論辯一事對陶希圣“深致鼓勵”,蔣介石也當面對陶說:“你在北平做得很好!碧障Jコ蔀閲顸h當局戰(zhàn)時對外宣傳的最佳人選也就不足為奇了。

  讀過舊書的陶希圣,自有滿腹“修齊治平”一套,“學成文武藝,貸與帝王家”的政治情結(jié)還是有的,陶希圣晚年就說過“早歲嘗懷經(jīng)世志”。更為重要的是,陶希圣是有著十一年黨齡的國民黨黨員,“黨人”是當時讀書人入仕途的一條捷徑。國難當頭,兼有“黨人”和教授身份的陶希圣,突然得到國民黨最高層的賞識,從“坐而言”轉(zhuǎn)為“起而行”,從而獲得一個“盡其言責”的空間?梢哉f,陶希圣的身份轉(zhuǎn)變有其合理性,雖然陶希圣棄學從政的動機是書生式的。從此,陶希圣離開北大,開始了他的“書生從政而不知政”的吊詭生涯。

  8月初,陶希圣從廬山下來到南京,參加蔣介石夫婦在黃埔路官邸舉行的午餐會,被邀請的還有胡適、蔣夢麟、梅貽琦、張伯苓等人。餐席上,蔣介石表示:“我要以戰(zhàn)略打擊敵人的戰(zhàn)略。敵人的戰(zhàn)略是要不戰(zhàn)而取,我要他戰(zhàn)而不取;
敵人要速戰(zhàn)速決,我要他戰(zhàn)而不決。我們是一定勝利的!49此后,備受鼓舞的陶希圣一心一意地投入抗日宣傳運動。8月,陶希圣加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第五組,他在南京的主要工作是發(fā)揮他的辯才四處演講。9月,陶希圣應聘為國民參議員,為開展民眾動員宣傳與各黨派人士穿梭往來,一時甚為活躍。50

  此時,南京政府宣布特赦政治犯。之前,胡適曾給汪精衛(wèi)去信,請汪出面同蔣介石商談,釋放陳獨秀。汪精衛(wèi)轉(zhuǎn)司法院設法開釋陳獨秀。兩天后,司法院院長居正向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呈文,要求為陳獨秀減刑獲準。8月23日,衰老憔悴的陳獨秀緩步走出南京模范監(jiān)獄的大門。這一天,早已率先提出抗日的中共在洛川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會議提出著名的《抗日救國十大綱領》,工農(nóng)紅軍已被正式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軍。全國上下同仇敵愾一致抗日,這是一個民眾覺醒、愛國激情澎湃的年頭。陳獨秀出獄后,記者第一次訪問他,問道:“陳先生今后要做文化運動,不做政治運動了,是不是呢?”陳獨秀答道:“不對,不對!……現(xiàn)在的抗日運動,就是政治運動,我能夠不參加抗日運動么?”51

  陳獨秀出獄后暫住他的學生傅斯年家(傅時任中央研究院總干事)。南京國民政府為統(tǒng)一事權(quán),以便快速行動而成立六個部門,分掌軍令、軍政、經(jīng)濟、政略、宣傳、組訓,其中第五部主管宣傳,該部設在陰陽營四號。陶希圣說,“部長是熊式輝,副部長是周佛海。這個部聘請各黨派人士為顧問或參議,號稱為小參議會。我以國防參議員的身份亦參加!瓰榱藚⒓舆@一個工作,同時又與各黨派人士聯(lián)絡,我有時到陰陽營四號會商事情。”陰陽營離陳獨秀住宅很近,陶希圣利用開會便利訪問了陳獨秀兩三次。陶希圣對“有耿耿孤忠”的陳獨秀一直懷有特殊敬意,十年前陳獨秀有恩于陶希圣,陶一直未敢忘懷。

  隨著淞滬戰(zhàn)事愈演愈烈,陳獨秀于9月9日離開南京赴武漢。此時,第二次國共合作正緊鑼密鼓地進行。9月22日,國民黨中央通訊社公布由周恩來起草的《中國共產(chǎn)黨公布國共合作宣言》。次日,蔣介石終于捐棄前嫌發(fā)表談話承認中共的合法地位:“對于國內(nèi)任何黨派,只要誠意救國……政府自無不竭誠接納!52至此,第二次國共合作正式形成。隨即,國家社會黨領袖張君勱、中國青年黨領袖左舜生也都發(fā)表公開信,表示愿意接受國民黨領導,精誠團結(jié)共赴國難,盡管青年黨曾睥視國民黨為“舊革命黨”。第三黨(中華民族解放行動委員會)負責人章伯鈞也放棄對共產(chǎn)黨的批評,呼吁國民黨應接納各黨派的政治要求,共商國是。各種政治力量匯集在國民黨的抗日大旗下,抗戰(zhàn)使中國形成了新的統(tǒng)一。掌有抗戰(zhàn)領導權(quán)的蔣介石躊躇滿志地對《巴黎晚報》法國記者說:中國黨派之爭,現(xiàn)已不復存在。蔣介石儼然成了辛亥革命以降的民國政權(quán)法統(tǒng)的守護神。

  自從1927年大革命失敗后,一直處于政治邊緣的中國共產(chǎn)黨又回到了中國的政治中心,只是陳獨秀早已遠離中共舞臺。此時的陳獨秀無黨無派,人生的挫折,陳不免生出“三十功名塵與土”之感慨,但他仍以“待從頭收拾舊山河”53的斗志投身于抗戰(zhàn)大潮中。陳獨秀甫到武漢,“他的全副精神就放在抗戰(zhàn)文章上了”。就在這時,在陳立夫安排下,陶希圣奉蔣介石之命也來到武漢“傳達抗戰(zhàn)的宗旨與目的”。仿佛與十年前一樣,(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那時是國民黨少校的陶希圣與中共總書記的陳獨秀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國民革命;
現(xiàn)在是放棄北大教職的陶希圣和無黨派的陳獨秀同在一條戰(zhàn)線,一致對外抗日。當時,陳獨秀住糧道街的一條小巷里,陶希圣頻頻與陳獨秀來往。

  南京撤守后,武漢成為戰(zhàn)時首都。各種社會力量、政治流派和文化名流,風雨同舟,云集武漢,武漢一時抗戰(zhàn)氣氛高漲,出現(xiàn)少有的生氣勃勃的團結(jié)景象,國共合作處于蜜月期, “外國記者在這里享受到了中國首都里空前絕后的自由空氣。這種自由空氣,多少是由于蔣介石和共產(chǎn)黨的聯(lián)合正處于最真誠的時期!54可以說,1937年底至1938年,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精神滲透到所有社會階級和政治團體,國共兩黨出現(xiàn)少有的真誠合作,從1938年初延安頻頻傳出的信息也可證明這點。

  1938年1月,中共領導人在日本近衛(wèi)內(nèi)閣宣布不以蔣介石為對手,蔣介石重復堅持《最后關頭》立場之后,也再次宣布擁護以蔣介石為代表的國民政府。王明是非常積極地促進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他說:“國民政府是全中國的政府,它需要加強而不是改組!55王明提出:“一切服從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切通過統(tǒng)一戰(zhàn)線”。56毛澤東也承認國民黨不僅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領導作用,而且在戰(zhàn)后的建國階段仍起領導作用。57周恩來說:“以委員長的經(jīng)驗和精神,他可以領導全國走向勝利”,58周堅守與國民黨合作并服從中央政府領導的承諾。博古也說:“國民黨作為(主要)執(zhí)政黨無疑正在領導抗戰(zhàn)。59中共還鄭重聲明,“今天,只有日本法西斯軍閥及其走狗漢奸托派才企圖打倒國民黨!

  但是,國共合作的維持是微妙的,中共領導人的講話,有各自不同的解讀。在王明“抗日必須依靠國民黨”的背后,有著貫徹斯大林“使中國的抗戰(zhàn)集中在蔣介石的國民政府周圍”的意圖。早在1935年,莫斯科就形成“建立全中國人民反對日本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共識。斯大林甚至對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透露,在國共兩黨之間,俄國人寧愿支持蔣介石。60莫斯科派王明回來,就是為了強化共產(chǎn)黨與蔣介石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承諾。當然,莫斯科也不希望看到中共被統(tǒng)一戰(zhàn)線所淹沒,王明就曾清晰地表明,“中國將來是由民族陣線轉(zhuǎn)到人民陣線最后到社會主義的勝利”,只是“今天的中心問題是一切為了抗日,一切經(jīng)過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切服從抗日。”61毛澤東清楚王明的話具有莫斯科的權(quán)威,如果公開攻擊王明,意味著蔑視共產(chǎn)國際。在為王明飛回延安的洗塵宴上,毛澤東話中有話地說:“喜從天降,……在這一歷史時刻,……他又回來指導我們了”。毛澤東雖然也表態(tài)支持國民黨領導抗日,但戰(zhàn)略高手的毛澤東的真正用意是保持政治上和軍事上的獨立自主權(quán),并“以創(chuàng)建根據(jù)地為主”。62作為中共與國民黨談判首席代表的周恩來則希望通過積極抗戰(zhàn),在全國提高共產(chǎn)黨的形象與地位。

  應該看到,此時中共領導人表示愿意聽從國民黨領導抗戰(zhàn)的態(tài)度,比幾個月前的洛川會議進了一步。洛川會議是確立以共產(chǎn)黨的武裝力量為抗戰(zhàn)核心,在國共關系上堅持獨立自主原則。中共立場的轉(zhuǎn)變,除了王明返國帶回莫斯科意見因素以外,在陶希圣看來,也與蘇聯(lián)新大使來華有關。1938年初,蘇聯(lián)新大使盧干茲奧利奧斯基到達武漢,他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糾正中共及左翼的一些不切實際的觀點,“他召集左派重要人士,對他們說,中國抗戰(zhàn)可以解除蘇俄東顧之憂,讓蘇俄以全力應付歐洲情勢。他指示他們支持國民政府,爭取抗戰(zhàn)的勝利! 63斯大林和季米特洛夫認為鞏固的、廣泛的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是抗日戰(zhàn)爭勝利的保證,中共的政策必須以此為準繩,不同意中共不合時宜地提出在抗日戰(zhàn)爭中的領導權(quán)問題。64中共于是決定,“共產(chǎn)黨決心同國民黨親密合作,不僅為了爭取抗日戰(zhàn)爭的勝利,而且也為了抗戰(zhàn)勝利后共同建國!65

  一直關注著中共態(tài)度變化的國民黨理論家陶希圣心里清楚,抗戰(zhàn)是手段,三民主義建國才是目的。陶一直強調(diào)“為三民主義建國而抗戰(zhàn)!”。陶希圣不僅積極投入他所擅長的理論宣傳運動中,還與周佛海成立藝文研究會,研究會的宗旨就是宣傳“一面抗戰(zhàn),一面建國”。由于戰(zhàn)爭突然爆發(fā),在國家被倉促地置于戰(zhàn)時體制背景下,陶希圣提出的“抗戰(zhàn)與建國”口號,有符合國情的合理考慮。正如胡適、蔣百里、陳立夫等反對高等教育要為戰(zhàn)爭讓路,繼續(xù)堅持原有的學術教育一樣,都是出于對中國未來建設的考慮,教育畢竟代表著一個國家的未來。

  但究深一層,陶希圣的政治動員,是黨治文化的一種形式,意在通過對權(quán)力資源的控制,規(guī)范全社會的政治信仰和行為方式,以擴大民眾支持國民黨的抗戰(zhàn)基礎。陶希圣清楚蔣介石是要以抗日之名,統(tǒng)一全國軍政之用意。正如陳布雷所言:“蔣公深思遠慮,其所著眼者又不僅戰(zhàn)爭有形之消長,而為戰(zhàn)后復興與改造民族之大計焉!66陶希圣由是抨擊左翼人士提出的“民主聯(lián)合政府”口號:“所謂‘聯(lián)合政府’是要制造一個克倫斯基政府,然后利用失敗主義來拖垮它,乘機奪取政權(quán)。”67陶希圣認為中共有利用抗日統(tǒng)一戰(zhàn)線奪取全國政權(quán)的用意。68為此,陶和左翼人士經(jīng)常發(fā)生摩擦。在國防參議會上,陶希圣幾番與對政治民主化有高期望的沈鈞儒爭議,一次會畢,沈鈞儒拉著陶希圣的手,說與陶的父親是莫逆之交,“希望你我客氣點”。陶說:“世交是世交,辯論還是辯論,才是民主!鄙蛘f:“那又何必呢!”69

  在全面抗戰(zhàn)的背景下,陶希圣積極倡導國家民族、抗戰(zhàn)建國等主張,固然有其積極一面,但我們也須清醒看到,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國民黨逐漸走上“黨高于國”、“黨在國上”的黨治代替法治之路。1931年國民會議通過的《訓政時期約法》,更是將國民黨一黨專政合法化。因此,我們可以說,在理論建樹上,這時的陶希圣已是多黨見,少己見。

  相形之下,陳獨秀擱置私仇黨見直言不諱,他認為國民黨是執(zhí)政黨,在抗戰(zhàn)中居于領導地位,在野黨的中共當然要接受國民黨的軍事最高統(tǒng)帥權(quán)。這與王明的“一切通過統(tǒng)一戰(zhàn)線”有異曲同工之妙。70陳獨秀“承認國民黨一黨政權(quán)及其對于抗日戰(zhàn)爭之軍事最高統(tǒng)帥權(quán)這一事實,不要把開放黨權(quán)和開放政權(quán)混作一談。”71陳獨秀同時批評國民黨:“如果定要拿思想信仰之統(tǒng)一為各黨各派合作抗日的條件,那只有先從事內(nèi)戰(zhàn),肅清了異己,然后才來抗日……都在客觀上幫助了敵人!”72陳獨秀也反對托派在抗戰(zhàn)中爆發(fā)革命的天真想法,只要國民黨一天抗日,就不可能生成打倒國民黨統(tǒng)治的社會革命,組織工人農(nóng)民革命的階級觀點和思想傾向必須拋棄。陳獨秀并譏笑中共“鬧出‘山上的馬克思主義’的笑話”,指責共產(chǎn)黨“不應該有保存實力趁火打劫的企圖!73一些黨人顯然目力不及,未能跳出一黨之見。超越一己格局的陳獨秀依然是“我有口舌,自陳好惡;
我有心思,自崇所信”。陳獨秀此時已是少黨見,多己見。

  私底下,陳獨秀不掩飾他對蔣的仇恨,他對周佛海、胡適說過:“蔣介石殺了我許多同志,還殺了我兩個兒子,我和他不共戴天,現(xiàn)在大敵當前,國共二次合作,既然是國家需要他合作抗日,我不反對他就是了!74陳獨秀之所以把抗戰(zhàn)與建國的希望寄托于國民政府,是他相信國民政府不會中途妥協(xié)。1937年12月,陳獨秀發(fā)表《言和即為漢奸》一文中就說道:“我相信政府更能夠抗戰(zhàn)到底,不會中途妥協(xié)而言和,因為政府自己已經(jīng)公告天下:‘言和即漢奸’!75“言和即漢奸”成為當時最具威懾力的抗戰(zhàn)用語。

  

  四、陶希圣抱不平的“陳獨秀事件”

  

  極具諷刺的是,就在陳獨秀發(fā)表《言和即為漢奸》一文的同時,中共中央在延安召開的政治局會議上,就涉及有關陳獨秀與漢奸問題。王明在會上表示,反對毛澤東張聞天原定在“三條件”下團結(jié)陳獨秀抗日的方針。王明提出,我們可以與蔣介石及其屬下的反共特務等等人合作,就是不能與陳獨秀合作,并說“陳獨秀是每月拿三百元津貼的日本間諜”。當場有人表示質(zhì)疑。王明卻堅持說“斯大林正在雷厲風行的反托派,而我們卻要聯(lián)絡托派,那還了得”,斯大林認為中國托派就是日本特務,因此“反對托派,不能有仁慈觀念”。76王明進一步發(fā)揮了1932年中央“左傾”觀點,再次強調(diào)托陳派比反動派更危險。在莫斯科以緊跟王明著稱的康生,隨后在中共機關刊物《解放》周刊發(fā)表長文《鏟除日寇偵探民族公敵的托洛茨基匪徒》,文內(nèi)指責陳獨秀是每月領取300元津貼的日本漢奸。一個多月后,中共中央長江局機關報《新華日報》轉(zhuǎn)載了康生的文章!皾h奸”一詞最能激起公憤。此文一出,一片嘩然。正在武漢主持藝文研究會的陶希圣對此有詳細敘述:

  有一天(3月15日),在武漢出版的新華日報轉(zhuǎn)載延安《解放周刊》的一篇文章。這篇文章是康生的《鏟除日寇偵探民族公敵的托洛茨基匪徒》。其中有一段話,……日本給陳獨秀每月三百元的津貼,由羅漢領取!稳,大公報和武漢日報都登了王星拱、傅汝霖、段錫朋、梁寒操、高一涵、張西曼、林庚白等的一封信。第三日,掃蕩報也把這封信登出了。

……為獨秀辯誣的一封信,我也列名。77

  引文指的“一封信”,是指由九位社會名流為陳獨秀辯誣的聯(lián)名信?滴陌l(fā)表后,引起人們普遍不滿,但一向辯才無礙的陳獨秀面對康生指責,拒絕作出聲明。一批社會名流看不過,于是在《大公報》和《武漢日報》登出他們的聯(lián)名信。他們是,王星拱(武漢大學校長)、周佛海(國防參議會參議員、江蘇省教育廳長)、傅汝霖(中央研究院語言研究所所長、中央大學校長)、梁寒操(國民黨中央政治委員會委員)、高一涵(國民黨中央監(jiān)察委員會委員)、張西曼(國民黨中央立法委員)、陶希圣(國防參議會參議員)、林庚白(國民黨中央立法委員)、段錫朋(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聯(lián)名信中有這么一段話:“獨秀先生生平事業(yè),早為國人所共見,在此次抗戰(zhàn)中之言論行動,亦國人所周知。漢奸匪徒之頭銜可加于獨秀先生,則人人亦可任意加諸異己。此風斷不可長”。78

  康生的指斥,就連那些素不問政治而有正義感的普通人士也覺得“太不成話”。救國會的沈鈞儒也在漢口《大公報》上發(fā)表文章,不贊成給陳獨秀扣上漢奸帽子。遠在晉察冀阜平司令部的聶榮臻聽了這一消息也很愕然,他反問蕭克:“陳獨秀是300塊大洋能買到了的嗎?”79在延安,曾彥修說:“三百元也太笑話了,這還不及20年前陳獨秀在北大當文科學長時的月薪,不知康生是怎么想出來的。我看當時同在延安的同學、同事似乎也不大有人相信此事似的!80中央內(nèi)部意見也不統(tǒng)一。陳獨秀出獄時,毛澤東、張聞天等希望與陳獨秀形成某種一致抗戰(zhàn)的合作關系。當時的《解放》周刊還發(fā)表文章說,希望陳獨秀“重振起老戰(zhàn)士的精神,再參加到革命的行列中來”。深諳黨內(nèi)斗爭詭秘嚴酷的毛澤東認為:斯大林老是鬧肅反,恐怕錯誤有多于我們。現(xiàn)在我們是團結(jié)抗日,陳獨秀托派如果表示改悔,何嘗不可一起抗日。81但是,毛的建議遭到王明反對。王明說,“陳獨秀即使不是日本間諜也應該說成是間諜”。張國燾對王明的解釋感到“這真令人毛骨悚然”。在張國燾眼里,王明“儼然是捧著上方寶劍的莫斯科‘天使’,說話的態(tài)度,仿佛是傳達圣旨似的,可是他仍是一個無經(jīng)驗的小伙子,顯得志大才疏,愛放言高論,不考察實際情況!82

  陶希圣之所以為陳獨秀抱打不平,除了他敬重陳的人格以外,還在于他與康文指斥的一個重要事實有關聯(lián),陶對此有一則重要補充:

  第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及其代表周恩來發(fā)表談話,指責陳獨秀接受日本的津貼,每月三百元。這一談話顯然是謊言。陳獨秀在監(jiān)獄里五年,抗戰(zhàn)之初,以政治犯的資格開釋出獄。他隨即由南京遷居武昌,由藝文研究會補助他的生活費。83

  康生揪住不放的所謂“300元日本津貼”,應該是藝文研究會補助陳獨秀的生活費。對這一情節(jié),陶希圣是這樣解釋的:

  陳獨秀也到武昌,住在后長街進去的一條小巷子里,我常常去看他,一個星期中有兩三次。他的生活極為清苦,有一個女工招呼他,有人說就是他的太太。我那時主持藝文研究會,籌得一筆錢,許多學術文化界人士要逃離戰(zhàn)區(qū)到后方去,而缺乏路費的,就接濟一下。我那時指定一個職員跟他的女工聯(lián)絡,如果把錢直道獨秀住在那里,我就去看他。后來大本營遷到武昌,我隨國防參議員搭接送給獨秀,他是不會接受的,只有去找他的女工。每周或每月補助一些買菜錢。這個女工有一天把腿摔傷了,我們還找外科醫(yī)生看,幫助她一點醫(yī)藥費。84

  陳獨秀個性崛強,一般不愿接受旁人資助,陶希圣除了通過“女工”(實際是陳獨秀的太太潘蘭珍)資助的生活費以外,還有陳獨秀在陶希圣主持的《政論》周刊發(fā)表文章的稿費。

  至于陶說“周恩來……指責陳獨秀接受日本的津貼”一句要稍作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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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共產(chǎn)黨的組織原則,對外宣傳口徑要統(tǒng)一。參加那次政治局會議的張國燾就說過:“從此,在中共宣傳上,陳獨秀就變成了‘每月拿三百元津貼的日本間諜’了”。85周恩來是中共中央長江局副書記,王明的副手,擔任“黨的喉舌”《新華日報》董事長,又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作為與國民黨談判的首席代表,常常代表中共發(fā)表談話,對陳獨秀事件的意見,自然要和黨中央保持一致。

  另外,我們看歷史往往只看邏輯演進過程而舍棄時間的關聯(lián)性。周恩來的講話在時間上有一個細節(jié)應注意:就在周恩來發(fā)表講話前,陳獨秀剛發(fā)表一篇文章。陶希圣說道:“陳獨秀文章,提出希特拉的法西斯是極右,史達林的共產(chǎn)黨是極左,兩者都是反民主的,希史現(xiàn)在斗爭,有一天他們會合在一起。這篇反納粹又反共的文章,引起了軒然大波。”對陳的“自陳好惡”的言論,中共十分不滿,才引起周恩來以上這番講話,周是借用中央決議的“漢奸”定調(diào),警告有“反共”言論的陳獨秀。周恩來說,如果陳獨秀接受兩個條件,一不對外講話,二不發(fā)表文章,中共可以把他的生活和醫(yī)療包起來。桀驁不馴的陳獨秀當然拒絕。86

  陶希圣為陳獨秀鳴不平,為此還擔了些風險。陶希圣說道,

  那封信(即聯(lián)名信——引者注)發(fā)表的次日,上午十時,新華日報記者特為來到漢口天津街四號我的辦事室,氣勢洶洶,質(zhì)問我有什么憑據(jù)證明獨秀未曾接受日本的津貼。我與此人爭辯了一小時之久,好不容易才把他送出辦事室。87

  又一日的晚間, 希圣從漢口過江到武昌,回正衛(wèi)街。那一條街沒有路燈,漆黑一團。他扣門進內(nèi),忽然發(fā)覺背后跟進一個灰色軍服的軍人。那軍人開口就說﹕‘我來談一談獨秀的事。’他兩手插在灰色大衣的口袋里,似乎要拿出手鎗就放”!拔伊⒖谈杏X事態(tài)的嚴重……我與此人是面對面,別無躲閃的余地和余時。我保持鎮(zhèn)定與從容,很客氣地請他就坐。”陶希圣告訴他,陳獨秀出獄后,沒有任何政治活動只發(fā)表幾篇文章?瞪f陳獨秀接受的日本津貼,均為藝文研究會資助其生活費,這件事乃陶希圣所為。88

  但是,陳獨秀“收受日本津貼”一事并不因陶希圣的說明而冰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王明、康生意圖,并非陳獨秀是否漢奸問題,而是陳獨秀能否參加反對托派運動的問題,這也是聯(lián)共黨內(nèi)斗爭的延續(xù)和斯大林指示的影響。對于政治家來說,事實不是惟一需要尊重的。

  由于“陳獨秀事件”引起社會的極大反響,并影響了中共統(tǒng)一戰(zhàn)線團結(jié)抗日的形象,如媒體普遍認為指控陳獨秀為漢奸的做法是“強拉栽誣”,“鬼鬼祟祟,玩弄手段”,“不擇手段,肆意誣蔑”等。更多的人認為,王明、康生等硬要陳獨秀自己作公開聲明是否“漢奸”是荒唐的,從法律上說,認定一個人是否漢奸,絕不能因為自己聲明“是”或“否”來決定的。

  據(jù)當時擔任《新華日報》采訪部主任的石西民說:

  《新華日報》上突然宣布陳獨秀是漢奸,引起了社會上有識之士的疑慮和不安。就連張西曼教授這樣的靠近我黨的著名學者和社會活動家,都對這種武斷的作法表示了不滿。一些學者聯(lián)名寫信,要求澄清事實,王明不但不允許報紙發(fā)表這些信件,并且以評論的形式對此提出責難,傷害了這些朋友的感情,后來,還是周恩來同志在十分困難的局面下,做了大量的工作,才減輕了這起事件給黨造成的損失。89

  4月,時在長沙任八路軍辦事處主任的徐特立,在陳獨秀北大學生何之瑜(曾任中共湖南省委書記,后為托派)的陪同下,專程從長沙到武漢,調(diào)解陳獨秀與中共的糾紛。

  德高望重的徐特立,是延安最受尊敬的人之一。事后,徐特立認為:“事情是解決了的”。但對陳獨秀來說,事件的開始和結(jié)束都是不可理喻的。4月8日,陳獨秀致信何之瑜說:“徐老先生所說‘事情是解決了的,’真使我莫名其妙!90

  后陳獨秀避難江津,戴笠、胡宗南曾登門來訪問,他們拿出王星拱等九人在《大公報》的聯(lián)名信剪報給他看時,陳獨秀仍氣憤不已,抖著剪報說:“此誣陷之事,雖經(jīng)徐特立先生調(diào)解,但我陳某的人身受到極大的攻擊,至今仍未忘懷。”陳獨秀表示,“延安坐井觀天,謬論橫生,自己多遭誣蔑,幸公道在人心,先生等所示剪報啟事一則,足可證明!91事后中共也總結(jié)歷史教訓,反思當年“把托派與漢奸相提并論,是由于當時在共產(chǎn)國際內(nèi)流行著中國托派與日本帝國主義間諜組織有關的錯誤論斷所造成的!92

  在黨內(nèi)路線斗爭史上,凡屬于黨內(nèi)異己分子,往往被視為最危險敵人而被肅清。歷史學家黎澍指出:“以所謂路線斗爭為名的黨內(nèi)斗爭,卻往往可置對手于死地!辫F血般的革命組織,自有一套機制宰制不同政見者。

  

  五、陶、陳的“黨爭政爭”見解互有異同

  

  “陳獨秀事件”拉近了陶希圣與陳獨秀的距離。此后,陶、陳頻頻往來。在武漢的半年多時間里,陶“訪問他總在10次以上!碧、陳黨派不同,但陶、陳兩人同有讀書人底色,又曾是“黨人”、“軍人”,這種新興群體的身份,使他們對時局的“黨爭政爭”看法互有異同。盡管陶希圣與陳獨秀懷有“主義”參政的意識不盡相同,卻并不妨礙他們的深入交往。

  陳獨秀出獄后一再表白他已擺脫黨派的拘束,他對葉劍英(中共駐南京辦事處負責人)說過:“我的意見,除陳獨秀外,不代表任何人。我要為中國大多數(shù)人說話,不愿為任何黨派所拘束!93陳也對王凡西說:今后他“不屬于任何黨派,陳獨秀只代表陳獨秀,至于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得在新斗爭的分分合合中決定。”94中共曾派人勸陳獨秀到延安,陳獨秀感觸地說,大釗死了,延年、喬年也不在了,延安就不去了。

  陳獨秀雖說決意不再與任何黨派有瓜葛,但他畢竟擔任過五屆中共總書記,身份邊緣而不墜耳,仍不斷有說者上門。陳果夫、陳立夫欲聘陳出任勞動部部長之職。陳獨秀說:“他叫我當部長是假,叫我點綴門面是真!眲倧难影渤鲎叩膹垏鵂c和譚平山也先后游說陳獨秀組織共產(chǎn)黨或第三黨,陳均無意。

  身為國民黨參議員的陶希圣也請陳獨秀參加他們的所謂低調(diào)談話會,“先生始終毫無表示”,95一次,陶希圣忍不住問陳獨秀:“你有沒有組黨的意思?”陳獨秀說:“假如我們真正相信唯物史觀,就該知道一個社會里,不會有兩個共產(chǎn)黨,一個是殺人放火的強盜,另一個是無產(chǎn)階級民主政黨”。陳再三對陶說他無意組黨,更無意回黨。96

  1938年6月3日,國民黨中央監(jiān)察委員會決議恢復毛澤東、陳獨秀等26人的國民黨黨籍。通權(quán)達變的毛澤東建議恢復“黨內(nèi)合作集團”,共產(chǎn)黨在保留共產(chǎn)黨黨籍條件下,公開加入國民黨。毛還準備向蔣介石提交參加國民黨的共產(chǎn)黨員名單,并提出把國民黨改變?yōu)椤懊褡迓?lián)盟”。多疑的蔣介石把毛的建議視為“特洛伊木馬”式的花招而拒絕。97陳果夫干脆認為,中共“擬仍用十三年至十五年之方法,以消滅本黨。”98所謂的“民族聯(lián)盟”,是斯大林的意圖,1938年2月17日,斯大林指示說:中國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形式,可以考慮兩種方案:一是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聯(lián)盟;
二是建立由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組成的民族革命聯(lián)合會(其他黨派參加)。99

  蔣介石希望以一種政治結(jié)構(gòu)容納和安全地掌控中共,他私下對陳布雷說:“我以為與其用政治力量抑制其他黨派或思想之存在,不如融合其他黨派于一信仰——三民主義與一個組織之下。共為國家民族前途而努力。簡言之,即化多黨為一黨!100對此,中國青年黨和國家社會黨表示考慮和接受,但遭到中共代表博古和王明的拒絕:“合作可,合并則不可!101蔣介石后對周恩來表明,對各派“惟愿融成一體(其意可為一黨)”,希望共產(chǎn)黨融入國民黨,而不是跨黨。蔣介石說,“我的責任就是要將兩個黨合成一個組織……此目的達不到,我死了也心不安,抗戰(zhàn)勝利了也沒有什么意義。”102周恩來回答:“黨不能取消,國共兩黨都不可能,只有從聯(lián)合中找出路!103中共對10年前國共兩黨從政爭到武爭之血的教訓記憶猶深。

  無黨無派的陳獨秀對國民黨的建議不以為然,陳獨秀對包惠僧說:“由它去吧,當初國民黨開除我,我沒有聲明,現(xiàn)在恢復我,也用不著聲明。”104陳獨秀之所以對再次“容共”表示消極,與他對當年孫中山“容共”政策看法有關。

  洞悉黨際合作幽深曲折的陳獨秀和陶希圣談到:

  孫中山先生當年容共聯(lián)俄,在與越飛的聯(lián)合宣言中說得很清楚,共產(chǎn)制度不宜行于中國,蘇聯(lián)幫助中國的是國家統(tǒng)一。孫中山是民族主義聯(lián)俄,而不是共產(chǎn)主義聯(lián)俄。國民黨的人因為聯(lián)俄容共,跟著共產(chǎn)黨走,是錯誤。共產(chǎn)黨因為聯(lián)合國民黨,加入國民黨,要組織黨團,搞階級斗爭,破壞三民主義,也是錯誤。兩方面都搞錯了,才演變到今天這個局面!标惇毿阍偃龔娬{(diào)“中山先生容共是為了結(jié)合全民族的力量,求中國自由平等而容共,不是為共產(chǎn)主義而容共。105

  兩黨宗旨不同,始終會爆發(fā)沖突,最后導致失敗。

  陳獨秀痛定思痛,有此結(jié)論一點不奇怪,早在1925年下半年陳獨秀就提出中共退出國民黨,但被共產(chǎn)國際拒絕。陳獨秀始終認為中共長期被“逼迫”留在國民黨內(nèi)是大革命失敗的主因,黨際合作難以行得通。國共兩黨均“以俄為師”,都具有列寧主義形式,其組織形態(tài)和政治文化具有許多相通和相似之處,但是,“一個真正的列寧主義政黨,是不可能容納另一個列寧主義政黨在其黨內(nèi)活動的”,106這本身就存在著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或者說,也許從來就沒有一個適合的政治結(jié)構(gòu)可容納兩黨。

  第二次國共合作也有此弊病,二次國共合作的最終形成,是一種“沒有成文綱領,只是遇事協(xié)商”的“東方式合作”。由于中共無法在上層和中層參政,參政渠道只是一民意機構(gòu)——國民參政會。為了防止不自覺地支持國民黨戰(zhàn)時集權(quán)統(tǒng)治的一黨專制,中共必須同國民黨掌權(quán)人物劃清界限。107國民政府最高咨詢機構(gòu)國民參政會,是戰(zhàn)時最高民意機關,中共有七個席位,毛澤東是其中之一,但毛一次也沒參加過會議。蔣介石邀請其他6位中共參政員到國民政府工作,愿以骨干任之,也遭拒絕。108到了1939年,國共合作口號從“統(tǒng)一和獨立”逐漸轉(zhuǎn)為“統(tǒng)一和斗爭”,甚至出現(xiàn)博古說的奇怪現(xiàn)象:1939年形成一種三角關系,日本攻擊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國民黨攻擊日本和共產(chǎn)黨,共產(chǎn)黨攻擊日本和國民黨。109

  孫中山也不承認國共關系是一種黨際“合作”關系,110在所有孫中山著作和孫中山逝世前的國民黨文件中,不曾有過“容共”提法。111在國民黨“一大”會上,甚至孫中山本人都沒有提出所謂的“三大政策”,“這是日后總結(jié)的提法”。112國民黨文件中,最早出現(xiàn)與“容共”相似的提法,是孫中山逝世后,1925年5月國民黨一屆三中全會通過的《對全體黨員之訓令決議案》中提到的“容納中國共產(chǎn)黨分子”,此后,“容納共產(chǎn)分子”之類的提法漸成習慣用語。113孫中山只是在國民黨“一大”會上的一次演講中提到“新青年”一方已“誠心悅服本黨三民主義,改共產(chǎn)黨為國民黨員”。毛澤東也說過,“中國革命之父的所有這些原則(指民族、民權(quán)、民生——引者注),都是我黨黨綱的神圣組成部分。”114國共合作初期,雙方都沒有“容共”、“聯(lián)共”的提法,盡管孫中山也確實把共產(chǎn)黨看作“新血液”。由此看來,陳獨秀闡釋孫中山的“容共”本旨并不是凌空蹈虛,是大致合乎孫中山原意的。

  孫中山之所以同意共產(chǎn)黨加入到國民黨的一個主因與蘇俄有關,三者是互動關系,也即是說,孫拉“新青年”主要是想獲得俄援以反英,通過國共合作的方式達至與共產(chǎn)國際合作。陳獨秀對陶希圣說道:

  中山先生反英。他在廣州倡導革命,必然反英。因為廣州是香港的勢力范圍。他在英國的影響之下倡導革命,就要反英。中山先生為求中國自由平等而反英,為了反英,方才決定聯(lián)俄。假如蘇聯(lián)是誠心誠意幫助中國,中蘇聯(lián)合起來,將英國的勢力排出東方之外,中國便能求得自由平等。115

  聯(lián)俄反英帝國主義,使中國獲得自由平等的民族意識,使得孫中山雖然不認同共產(chǎn)主義,卻不反對革命的結(jié)果。反英帝的要求越迫切,爭取蘇俄援助的愿望就越強烈。116孫中山明白,與共產(chǎn)國際的一個東方支部合作,更能獲得蘇俄的支持。117

  但在陳獨秀看來,蘇俄后來并沒有誠心誠意幫助中國,蘇俄的對外政策,由“世界革命利益中心”演變?yōu)椤疤K聯(lián)利益中心”。陳對陶說:

  “亞洲是列強的殖民地和次殖民地。俄國革命打倒了帝俄。中蘇合作再排除英國勢力在亞洲之外,那就不僅中國得到民族自由,就是亞洲所有的民族都得到自由!薄安恍姨K聯(lián)承襲帝俄的帝國主義傳統(tǒng),中共又甘心做他的侵略工具。中山先生如在,愈要反對!118

  與陳獨秀從政治斗爭看問題不同,(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陶希圣是從歷史角度看蘇俄問題的。陶希圣認為蘇俄之所以變化是由于“共產(chǎn)主義是隨時代與環(huán)境而演變的。”他分析說:

  從馬克思到列寧,從列寧到史達林,共產(chǎn)主義經(jīng)過了強烈的演變。同樣的,從陳獨秀到李立三,從李立三到毛×澤東,也經(jīng)過了強烈的演變!薄凹慈缡攀兰o末年,俄國馬克思主義之父蒲列哈若夫的思想領導了初期社會民主工黨。蒲列哈若夫無疑的是正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初期社會民主工黨也無疑的是馬克思主義的組織。但自后起的布爾塞維克看來,那不過是左翼自由主義而已。119

  顯然,陶希圣的這些看法并非是自說自話!

  早年讀過《資本論》的陶希圣一直以為,中共早期領導人真正讀過馬克思全集的人很少,這話不假。毛澤東直到70年代還一再抱怨黨內(nèi)真懂馬列的人不多,基本上沒幾個對馬克思主義系統(tǒng)研究過的。陶希圣說:“中共黨人真正讀過馬克思全集,至少讀過《資本論》三大本者,如李季、劉仁靜以及彭述之等,都被干部派(中共正統(tǒng)派——引者注)開除而參加反對派!120 20年代末,在馬克思主義理論占優(yōu)勢的《響導》時期的中共知識分子大多數(shù)都被列入“反對派”,陳獨秀更是首當其沖。121這種現(xiàn)象,是馬克思主義傳播史上的一個悖論。中國革命的完成,也許并不需要讀懂《資本論》,畢竟,共產(chǎn)主義意識形態(tài)在農(nóng)業(yè)國家的歷史演進,并非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邏輯推理結(jié)果。

  在社會革命理論探討上,陳獨秀和陶希圣20年代末有過交手。在中國思想史影響極大的“中國社會史”大論戰(zhàn)中,陳獨秀為首的中共反對派,與中共的干部派以及國民黨的反對派(改組派)展開激烈爭論。陶希圣是國民黨改組派的理論旗手,在大論戰(zhàn)中充當要角。當時,不同政見者互生齟齬,紛擾不休。與陳獨秀性情相反,陶希圣對批評者很少惡聲相向,沒有發(fā)表過直接攻擊中共干部派的言論,但對被開除出黨的中共反對派是同情的。陶希圣說:“我時常在新生命月刊上介紹反對派的理論,并加以批判,又在新生命書局接受這批‘貧而無諂’的知識分子的書稿,為他們籌些稿費。”122陶希圣對中國社會性質(zhì)的闡述與中共的干部派和反對派有同有異。陶希圣主持的新生命書局出版了不少馬克思主義的書籍,同時也出版了中共反對派的書籍。陶希圣因此被干部派說成與反對派關系密切,123還被左翼人士扣上兩頂帽子:“布哈林派”和“社會民主主義者”。陳獨秀帽子也不少,“不是一個好的馬克思主義者”,“中國的孟什維克”,和托洛茨基更是脫不清干系。陶希圣和陳獨秀身份的含混不清,暗合了中國二、三十年代是“主義之爭”的特征。

  陳獨秀出獄后脫離托派。一般研究者認為,陳獨秀是站在民族立場上脫離托派的。124但在陶希圣看來,陳獨秀之所以脫離托派,還有深一層原因。1939年,陳公開否定托洛茨基派的立場,以為沒有高于資產(chǎn)階級制度的民主,根本不能算是工人國家。陶希圣對陳獨秀的這一觀點作進一步解釋:“他指出托洛斯基與史達林一樣,不懂得資產(chǎn)階級民主政治的真實價值。他認為托派只是反對史達林,殊不知史達林的罪惡是所謂無產(chǎn)階級獨裁制的成果!125陶希圣說:“若不實現(xiàn)民主制,史達林死后,誰也免不了還是一個專制魔王。所以獨秀不承認自己是托派!彼f托洛茨基直至“獨裁這把利刃傷害到他自己時”,才有所覺悟,“然而太晚了”。126陶希圣認為陳獨秀是站在民主立場徹底否定托派的。

  陳獨秀對陶說:“共產(chǎn)主義與納粹主義是屬于同一范疇,兩者都是反對民主政治,實行極權(quán)專制。兩者都與民主政治和自由主義不能相容。”127有一次,陶希圣又去看望陳獨秀,迎面看到李公樸急匆匆從屋里走出來,陶希圣進屋問陳獨秀,陳說:“他碰了我一個釘子,我對他說,你們還在那里反納粹、反法西斯。蘇聯(lián)的布爾雪維克主義,同納粹主義沒有兩樣,本質(zhì)上是相同的,都是反民主政治的。今天你們跟著史達林去反法西斯,你們是最反法西斯的;
明天史達林同希特勒一合作,你們怎么辦?”

  陳獨秀接著說:“我對公樸說:‘你們是抗日的,最抗日的。你們也要預防,蘇俄有一天與日本妥協(xié),鼓勵日本南進,對付英美。那時你們最抗日的又怎樣轉(zhuǎn)彎!艺f到這里,那公樸紅著臉,回頭就走,不辭而別。”陶希圣說:“‘陳先生,李公樸的臉還會紅么!’我們都笑了。原來李公樸那張很黑的臉,是不會紅的。”128

  果然,1939年8月23日,《蘇德互不侵犯協(xié)定》橫空出世,一周后,德蘇兩軍先后閃擊波蘭,德蘇兩國共同瓜分英法盟國的波蘭,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全面爆發(fā)。陳獨秀就此提出“重新估計布爾什維克的理論及其領袖之價值”。又說斯大林的蘇聯(lián)“放棄了以世界革命為中心的政策,代之以以俄國民族利益為中心的政策”,在這種情況下,“若要更說它是社會主義國家,便未免糟蹋社會主義了!129

  重慶《新華日報》1939年9月1日刊出毛澤東的談話,毛指出:蘇德互不侵犯協(xié)定粉碎了國際反動資產(chǎn)階級反蘇反共的陰謀,……日本帝國主義受了蘇俄協(xié)定的嚴重打擊,它的前途更加困難。130可惜不到兩年,1941年4月13日,《蘇日中立條約》締結(jié),蘇聯(lián)再次令全世界左翼震驚。蘇維埃與法西斯結(jié)盟的事實,已在陳獨秀意料之中。

  陳獨秀在《我們?yōu)槭裁捶磳Ψㄎ魉固氐佟芬晃闹姓f:“法西斯統(tǒng)治停止自由思想,會把人類變成猴子,這是法西斯統(tǒng)治發(fā)展的自然邏輯!标愡反對一些“只問目的,不擇手段”的反法西斯者,“只要他在事實上采用法西斯特同樣的手段,我們都一律反對!标惇毿愕闹肛,包括實行集權(quán)專制,反對民主政治的所謂“共產(chǎn)主義”。

  這篇文章發(fā)表在陶希圣主持的《政論》周刊上。

  

  六、陶希圣印象中的陳獨秀“最后見解”

  

  武漢期間,陶希圣與陳獨秀已是朋友之誼超越了意識形態(tài)的分歧。在陶希圣的記憶中,“獨秀與我多次見面,無所不談”。談論話題中,陶印象最深的不是當時鬧得熙熙攘攘的“陳獨秀事件”,而是陳獨秀的“最后見解”。陶希圣說,“他每次與我談論,都鮮明表達他思想轉(zhuǎn)變的方向”。131

  史學界對陳獨秀“最后見解”的釋義,是指1940年3月2日至1942年5月13日期間,陳獨秀發(fā)表的4篇文章和寫給朋友的6封通信,后人將這10篇文字收集成冊命題為《陳獨秀的最后見解(論文和書信)》一書。按陶希圣說法,“最后見解”的主要內(nèi)容是“陳獨秀最后對于民主政治的見解”。陶希圣說:

  “他雖已為×黨所放逐,仍以真正的馬克思共產(chǎn)主義者自命,而有‘耿耿孤忠’之概。但是他有堅強的民族自尊心,也有明確的民主思想。這兩種成分存在他那馬克思主義的思想體系之內(nèi),經(jīng)過了‘六七年沉思熟慮’,他的民族思想與民主主義便突破馬克思主義的藩籬,而結(jié)成他的‘最后見解’”。132

  陶希圣特別說明:“獨秀與我談論,遠在這十篇文字發(fā)表之前!133也就是早在1938年上半年,陳獨秀已和陶希圣多次談及他的“最后見解”。那么,陳獨秀根據(jù)蘇俄二十年來的經(jīng)驗,沉思熟慮了六、七年,所得的結(jié)論是什么呢?和陳獨秀作過多次深談的陶希圣說:

  他以為共產(chǎn)黨應該是無產(chǎn)階級民主政黨。他以為無產(chǎn)階級民主是與資產(chǎn)階級民主一樣,有集會、結(jié)社、言論、出版的自由。

  他以為若是不實現(xiàn)大眾民主,所謂‘無產(chǎn)階級獨裁’必然流為史達林式的少數(shù)人的專制。若不實現(xiàn)民主制,史達林死后,誰也免不了還是一個專制魔王。134

  觀察歷史可以有很多視角,民主是最重要的一個標準。陳獨秀把民主作為衡量一個國家進步或反動的唯一標桿;诿裰髁,陳獨秀對蘇聯(lián)非民主經(jīng)驗有深刻的認識,甚至比托洛茨基對斯大林的認識更為根本和透徹。陳說:“我們?nèi)舨粡闹贫壬蠈こ鋈秉c,得到教訓,只是閉起眼睛反對史大林,將永遠沒有覺悟,一個史大林倒了,會有無數(shù)史大林在俄國及別國產(chǎn)生出來”。陳獨秀對斯大林問題的認識,已經(jīng)觸及政治制度層面!笆仟毑弥贫犬a(chǎn)生了史大林,而不是有了史大林才產(chǎn)生獨裁!135一直受斯大林打壓而命運坎坷的陳獨秀說,“不能一切歸罪于史大林”。留俄的國民黨員白瑜感慨地說:“陳先生寬恕斯達林,胡適之先生謂其心存厚道,正如太炎先生吊袁世凱‘敗不出走,于今猶杰’,均書生本色!136

  早在1936年莫斯科大審判后,陳獨秀開始對蘇聯(lián)國家性質(zhì)發(fā)生疑問:這樣不民主,還算什么工人國家?1939年德蘇協(xié)定后,陳公開否定托洛茨基派的立場,以為沒有高于資產(chǎn)階級制度的民主,根本不能算是工人國家。如果工人階級國家不比資產(chǎn)階級國家更加民主,工人階級奮死斗爭又為了什么。

  那么,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是什么呢?為讓大家明白“資產(chǎn)階級民主政治的真實價值”,陳獨秀列張表,具體比較英美與俄德意的政治制度:

 。祝┯、美及戰(zhàn)敗前法國的民主制:

 。ㄒ唬┳h會選舉由各黨(政府反對黨也在內(nèi))壟斷其選舉區(qū),而各黨仍須發(fā)布競選的政綱及演說,以迎合選民要求,因選民畢竟最后還有投票權(quán)。開會時有相當?shù)挠懻摖庌q。

 。ǘo法院命令不能任意捕人殺人。

 。ㄈ┱姆磳h派甚至共產(chǎn)黨公開存在。

 。ㄋ模┧枷、言論、出版相當自由。

  (五)罷工本身非犯罪行為。

 。ㄒ遥┒、德、意的法西斯(蘇聯(lián)的政制是德、意的老師,故可為一類):

  (一)蘇維;驀鴷x舉均由政府黨指定。開會時只有舉手,沒有爭辯。

 。ǘ┟孛苷尉炜梢匀我獠度藲⑷。

  (三)一國一黨不容許別黨存在。

 。ㄋ模┧枷、言論、出版絕對不自由。

 。ㄎ澹┙^對不允許罷工,罷工即是犯罪。137

  陳獨秀說:“每個康米尼斯特(即共產(chǎn)黨員——引者注)看了這張表,還有臉咒罵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嗎?宗教式的迷信時代應當早點過去,大家醒醒罷!”138通過比較,陳獨秀認為蘇俄的專政是退步和反動的,“俄國的蘇維埃制,比起資產(chǎn)階級的形式民主議會還不如!薄八^‘無產(chǎn)階級民主’‘大眾民主’只是一些無實際內(nèi)容的空洞名詞,一種抵制資產(chǎn)階級民主的門面語而已!139

  胡適認為陳獨秀這張列表十分重要,將它整段引入他為《陳獨秀的最后見解(論文與書信)》一書撰寫的《序言》當中。胡適說這本書足以代表陳獨秀的最后思想,也是陳獨秀對于民主政治沉思熟慮的最后結(jié)論。晚年承認“民主主義乃是人類社會進步之一種動力”的陳獨秀,與一生鼓吹民主、自由的胡適可說得上殊途同歸。

  在陶希圣看來,陳獨秀認為將來中國還是要走民主政治的道路,只是這“‘無產(chǎn)階級民主’不是一個空洞的名詞,其具體內(nèi)容也和資產(chǎn)階級民主同樣要求一切公民都有集會、結(jié)社、言論、出版、罷工之自由。特別重要的是反對黨派之自由,沒有這些,議會或蘇維埃同樣一文不值!140民主與社會主義是一致的,拋棄民主就是拋棄社會主義。不實現(xiàn)民主,無產(chǎn)階級專政必然蛻變。

  如果說陳獨秀是立足于政治制度層面看民主政治問題,那么陶希圣則主要立足于唯物史觀看社會發(fā)展和資本主義問題。早在1929年陶就提出,中國的封建制度已經(jīng)崩壞,資本主義尚未發(fā)達,現(xiàn)在的中國,從倫理的基礎上爭論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之路,是沒有多大價值的。資本主義或社會主義之路是一個經(jīng)濟發(fā)達的事實問題及社會階級勢力推移的問題,不是愛憎問題,不是喜懼問題。141陶希圣似乎隱含這樣的意思:社會主義作為一種倫理上的理想無可厚非,但是它必須建立在發(fā)達的工業(yè)經(jīng)濟基礎之上,而中國目前尚不具備這樣的條件。142 “半資本主義”制度下,在小農(nóng)經(jīng)濟的汪洋大海之中,民眾難以對人權(quán)、民主、自由等觀念有廣泛的和深切的理解,更說不上有強烈追求。陳獨秀與陶希圣是從兩個不同維度看民主政治問題,兩者可為互補。

  陶希圣十分認同陳獨秀的“最后見解”,認為“他的遠見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事實上,在陶希圣主持的《政論》周刊上,1938年半年里發(fā)表了陳獨秀六篇文章,包括有《抗戰(zhàn)與建國》、《告反對資本主義的人們》、《我們不要害怕資本主義》、《我們?yōu)槭裁捶磳Ψㄎ魉沟佟返戎匾恼隆?

  外號“火山”的陳獨秀說過,我“絕對不說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癢的話,我愿意說極正確的話,也愿意說極錯誤的話,絕對不愿說不錯又不對的話。”陳獨秀的《最后見解》公開后,如同瞿秋白臨死前留下的《多余的話》一樣,引起許多爭論、圍攻,甚至“遭當世罵”!督夥湃請蟆钒l(fā)表署名文章,批評陳獨秀旨在“否認蘇聯(lián)社會主義,否認中國三民主義,否認全世界的民族主義與民主主義,否認反法西斯陣線的存在和力量,否認戰(zhàn)后世界的任何光明前途”,指責陳文體現(xiàn)了“托洛茨基陳獨秀派的漢奸本質(zhì)。”143文章同時責問道,國民黨的報刊為什么讓這種違背三民主義的文章刊登出來?(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彭述之稱陳獨秀“有始無終”,“是以一個光耀的民主主義者踏上中國政治舞臺,而以一個最不名譽的民主主義者鉆進他的墳墓里去了。”144

  真所謂性格決定命運。陳獨秀也明白自己永遠是個不“入時合流”的“反對派”,總是充當一個艱難而別扭的角色,所謂大丈夫不能投機,更不能取巧!斑m之兄說弟是一個‘終身反對派’,實是如此!焙m說:“我覺得他的最后思想……特別是對于民主自由的見解,是他‘深思熟慮了六七年’的結(jié)論,很值得我們大家想想。”胡適認為陳獨秀的最后見解具有“獨立思想”,“實在是他大覺大悟的見解”。胡適將陳獨秀的“最后思想”評價為“中國現(xiàn)代政治思想史上稀有的重要文獻”。145陳獨秀的學生傅斯年說:“他在思想上是膽子最大,分析力最透辟的人!146世道從來就不是為少數(shù)堅持“獨立思想”的人而提供的,它只為那些愿意“入時合流”的人設立,陳獨秀不是!

  雖然陳獨秀“仍以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自命”,但在陶希圣看來,陳獨秀屬于“左翼自由主義”。147陶的這一看法不無道理?箲(zhàn)后期至抗戰(zhàn)勝利,正是中國自由主義抬頭并對現(xiàn)實政治最有影響的時期。當然,所謂的“左”和“右”都是相對的和多層次的,蔡和森就說過陳獨秀是民族資產(chǎn)階級的左翼。陶希圣晚年對陳獨秀“最后見解”的追述,難免有“追空”之疏漏,后人只能根據(jù)時空脈絡填補材料,重現(xiàn)歷史真相。

  1938年7月,陳獨秀離開武漢去重慶,后轉(zhuǎn)江津。10月初,陶希圣也飛去重慶,后轉(zhuǎn)成都與家人會合。同年12月,陶希圣跟隨汪精衛(wèi)到昆明,開始陶希圣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時光。148從此,陶希圣再也沒有見過陳獨秀。1942年5月27日,陳獨秀在病困孤寂中辭世。

  陶希圣與陳獨秀有一個共同點,都是以教授身份介入政黨政治之中,均是書生本色的“政治家”。陳獨秀好友朱蘊山贈詩云:“僵死到頭終不變,蓋棺論定老書生!编崒W稼也說過:“陳獨秀是書生,不是政治家”。至于陶希圣,時為國民黨中宣部部長的顧孟余也說過陶“是講學問的讀書人!149陶希圣晚年亦自稱,“書生論政,論政猶是書生”。欲以一介書生之耿介與率真,在鐵血般的“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行動”中貫徹其民主政治理念,這一開始就注定要失敗!瓣愖鳛檎晤I袖,在中國不可能成功……這位書生氣頗重的教授是注定要失敗的。”書生式革命家天生缺乏練達的政治家的領導策略,或說權(quán)術,所以不易成功。150

  在政治斗爭的暗涌中,書生缺乏權(quán)術不善謀略的另一面,是往往保持著獨立人格和真性情,所謂“乾坤清氣得來難”。李維漢說過:我黨早期的領袖中只有兩個人不搞陰謀詭計,陳獨秀一個,瞿秋白一個。151他們都是書生“政治家”。

  亂世潛流的書生“政治家”,既有他閃光一面,但最終難免成為悲劇性人物。陳獨秀說過:“我半生所做的事業(yè),似乎大半失敗了!碧障Jネ砟暌苍锌骸霸鐨q嘗懷經(jīng)世志,暮年不倦說天心”。陶希圣的一生,“無疑也是一場悲劇,乃一個關心國事的知識分子的悲劇!152

  潮起潮落,人生得失,都付諸東流。只是,人生總有一時與千秋之別。

  

  作者:廣州市社會科學院歷史所所長

  

  注釋:

  1 關于黨人和軍人的敘述,參見王奇生:《中國近代通史——國共合作與國民革命》,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

  2 詳情參閱李楊:《希望與幻滅:1927年的國民革命——記武漢分校政治教官陶希圣》一文,載《黃埔軍校研究》(一),中山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86頁。

  3 引文出處:《中國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對農(nóng)民宣言》,該議案提出者:中央農(nóng)民運動委員會常務委員鄧演達、陳克文、毛澤東。參見中共中央黨校黨史教研室選編:《中共黨史參考資料》(二),人民出版社,第425頁。

  4 陶希圣:《記獨秀》(上),《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3期,第10頁。

  5 陶希圣:《關于獨秀的三段事》,《傳記文學》(臺北),第13卷第5期,第21頁;
陶希圣:《記獨秀》(上),《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3期,第10頁。

  6 陶希圣:《關于獨秀的三段事》,《傳記文學》(臺北),第13卷第5期,第21頁。

  7 《中央政治局委員與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會代表團聯(lián)席會議記錄》,1927年5月23日。參見楊奎松:《陳獨秀是右傾機會主義者嗎?——從陳獨秀與共產(chǎn)國際的關系談起》,楊奎松個人網(wǎng)站http://www.yangkuisong.net/index.htm。

  8 《中共湖南區(qū)委通告》(1927年2月),見《湖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7年),第58頁。

  9 見《毛澤東選集》(中文豎排版),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232頁注。

  10 參見秦漢《革命政治過程中理論的生成》一文,《世紀中國》網(wǎng)刊,2005年1月28日。

  11 陶泰來:《陶希圣編年表》,未刊本。

  12 《羅易給共產(chǎn)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政治書記處的電報》(1927年5月30日),《聯(lián)共(布)、共產(chǎn)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4),北京圖書館出版社,第296頁。

  13 參見費正清主編:《劍橋中華民國史1912—1949》(上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上卷,第738—739頁。

  14 參見費正清主編:《劍橋中華民國史1912—1949》(上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上卷,第739—740頁。

  15 陶泰來:《陶希圣編年表》,未刊本。

  16 陶泰來:《陶希圣編年表》,未刊本。

  17 詳情參閱李楊:《希望與幻滅:1927年的國民革命——記武漢分校政治教官陶希圣》一文,載《黃埔軍校研究》(二),中山大學出版社,2007年。

  18 陶泰來:《陶希圣編年表》,未刊本。

  19 應該說,是陳的主張救了陶。陶對陳的感激,既包括對陳的敬重,也包括對陳的主張的好感。關于陶希圣認同陳獨秀的有關農(nóng)民運動、階級斗爭的觀點,請參閱李楊:《希望與幻滅:1927年的國民革命——記武漢分校政治教官陶希圣》一文,載《黃埔軍校研究》(二,中山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86頁。

  20 《湖南組織報告(5月—8月)》(1927年9月5日),見《湖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省委文件)(1927年),第126頁。

  21 (英)迪克·威爾遜:《毛澤東傳》,中央文獻出版社,2005年版,第89頁。

  22 陶泰來:《陶希圣編年表》,未刊本。

  23 這個軍官教導團參加了廣州起義,并成為屢次起義的主力部隊,后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下,走上了從城市武裝起義轉(zhuǎn)向農(nóng)村武裝斗爭,建立農(nóng)村革命根據(jù)地的道路。

  24 陶希圣:《關于獨秀的三段事》,《傳紀文學》(臺北),第13卷第5期,第20頁。

  25 《蔡和森的十二篇文章》,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96頁。

  26 黃玠然回憶,1980年5月20日。參見任建樹:《陳獨秀大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29頁。

  27 《蔡和森的十二篇文章》,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98頁。

  28 辛平:《陳獨秀秘書黃玠然談大革命前夕的陳獨秀》,《炎黃春秋》1997年第1期。

  29 《蔡和森的十二篇文章》,轉(zhuǎn)引任建樹:《陳獨秀大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31頁。

  30 張國燾:《我的回憶》第2冊,東方出版社,1998年,第266頁。

  31 鄭超麟:《鄭超麟回憶錄》,東方出版社,2004年,第483頁。

  32 陳獨秀:《告全黨同志書》,1929年12月10日,見中國人民解放軍政治學院黨史教研室編:《中共黨史參考資料》,第五冊。

  33 陶泰來:《陶希圣編年表》,未刊本。

  34 陶希圣:《記陳布雷先生》,載《陳布雷回憶錄》,傳記文學出版社(臺北),1967年,第176、177頁。

  35 參見翁賀凱:《1927-1934陶希圣之史學研究與革命論》,《二十一世紀》網(wǎng)絡版,2002年8月號。

  36 中東鐵路是俄國沙皇政府于1897年至1903年在中國東北境內(nèi)修筑的一條丁字形鐵路,清朝時稱東清鐵路,民國時期改稱“中東鐵路”。

  37 “中東路問題發(fā)生后,中央曾得到國際一個短電的指示。”要求中共“加緊……擁護蘇聯(lián)的宣傳!眳⒁姟吨泄仓醒胛募x集》第5冊(1929),中央黨校出版社,1990年,第412頁。

  38 王泰棟:《陳布雷大傳》,團結(jié)出版社,2006年,第187頁。

  39 王泰棟:《陳布雷大傳》,團結(jié)出版社,2006年,第237頁。

  40 參見許紀霖等主編:《中國現(xiàn)代化史》(第一卷),上海三聯(lián)出版社,1995年,第508頁。

  41 施羅曼、·費德林史坦合著、辛達謨譯:《蔣介石傳》,黎明文化事業(yè)公司出版(臺北),1985年,第180頁。

  42 陶希圣:《潮流與點滴》,傳記文學出版社(臺北),1979年,第148頁。

  43 陶泰來:《陶希圣編年表》,未刊本。

  44 王泰棟編著:《陳布雷大傳》,團結(jié)出版社,2006年,第250頁。

  45 陳立夫:《陳立夫回憶錄:成敗之鑒》,臺北正中書局,1994年,第206頁。

  46 陳存恭等編《陶希圣先生訪問記錄》,第24頁。

  47 參見《陳布雷回憶錄》,傳記文學出版社(臺北),1967年,第176頁。

  48 參見范泓:《“公竟渡河”的悲劇——陶希圣從政之痛》,載《社會科學論壇》,2006年3月上半月期。

  49 陶泰來:《陶希圣編年表》,未刊本。

  50 國防參議會主要網(wǎng)羅各黨派及社會名流為參議員,主席為汪精衛(wèi)。

  51 《陳獨秀著作選》第3卷,第404頁,參見任建樹:《陳獨秀大傳》,第591頁。

  52 《中共中央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文件選編》(下),第823頁。

  53 當時包惠僧向陳求字留念,陳獨秀寫了這首《滿江紅》給他,想必也是他本人心志。參見任建樹:《陳獨秀大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591頁。

  54 [美]麥金農(nóng):《美國記者與戰(zhàn)時中國》,載《民國檔案與民國史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檔案出版社,1988年,第577頁。

  55 《抗戰(zhàn)的現(xiàn)狀和任務》,見郭華倫,《中共史論》第3卷,第363頁。

  56 季米特洛夫建議中國共產(chǎn)黨運用法國共產(chǎn)黨組織人民陣線時期的經(jīng)驗,并建議在中國提出這樣的口號:“一切服從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切經(jīng)過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參見王明:《中共50年》,東方出版社,第74頁。

  57 毛澤東:《論新階段》《毛澤東集》第6卷,第198頁。參見費正清:《劍橋中華民國史》(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第976頁。

  58 韓素音:《周恩來與他的世紀》,中央文獻出版社,1992年,第213頁。

  59 [美]埃德加·斯諾:《紅色中國散記》,江蘇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30頁。

  60 [美]麥金農(nóng):《美國記者與戰(zhàn)時中國》,見《民國檔案與民國史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檔案出版社,1988年,第581頁。

  61 參見楊奎松:《開卷有疑——中國現(xiàn)代史讀書札記》,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13頁。

  62 費正清:《劍橋中華民國史》(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第708頁。

  63 陶希圣:《潮流與點滴》,傳記文學出版社(臺北),1979年,第159頁。

  64 奧托·布勞恩:《中國紀事》,東方出版社,2004年,第279頁。

  65 奧托·布勞恩:《中國紀事》,東方出版社,2004年,第280頁。

  66 《陳布雷回憶錄》,傳記文學出版社(臺北),1967年,第129頁。

  67 陶希圣:《潮流與點滴》,傳記文學出版社(臺北),1979年,第157頁

  68 共產(chǎn)黨把這一時期看作在全國范圍奪取中國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勝利的準備時期。參見王明:《中共50年》,東方出版社,2004年,第75頁!安┕耪J為,對毛澤東的言論應當這樣來理解,只要戰(zhàn)爭進程還沒有改變國內(nèi)力量的對比,那就要不動聲色。直到力量對比有了變化,更高一級的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才能實現(xiàn)。到那時,建立聯(lián)合政府的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的!钡谕趺骺磥,現(xiàn)在提出領導權(quán)問題和政權(quán)問題都是錯誤的。參見奧托·布勞恩:《中國紀事》,東方出版社,2004年,(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第278、279頁。

  69 陶希圣:《潮流與點滴》,傳記文學出版社(臺北),1979年,第158頁。

  70 參見任建樹:《陳獨秀大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625、626頁。

  71 陳獨秀:《抗戰(zhàn)中的黨派問題》,見《陳獨秀文章選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出版社,1984年,第590—591頁。

  72 《陳獨秀著作選》(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72頁。

  73 《陳獨秀著作選》(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86頁。

  74 包惠僧:《我所知道的陳獨秀》,見《包惠僧回憶錄》,人民出版社,1983年。

  75 陳獨秀《言和即漢奸》,《陳獨秀著作選》(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11頁。

  76 張國燾:《我的回憶》(第三冊),東方出版社,1998年,第422、423頁。

  77 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4頁。

  78 任建樹:《陳獨秀大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616頁。

  79 朱洪:《陳獨秀風雨人生》,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

  80 曾彥修:《漫談陳獨秀》,《炎黃春秋》,2001年第3期。作者是原人民出版社總編輯。

  81 張國燾:《我的回憶》(第三冊),東方出版社,1998年,第422頁。

  82 張國燾:《我的回憶》(第三冊),東方出版社,1998年,第423、424頁。

  83 陶泰來:《陶希圣編年表》,未刊本。

  84 陶希圣:《關于獨秀的三段事》《傳記文學》(臺北)。第13卷第5期,第22頁。

  85 張國燾:《我的回憶》(第三冊),東方出版社,1998年,第423頁。

  86 費正清:《劍橋中華民國史》(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第707頁。

  87 陶希圣:《記獨秀》(下),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4頁。

  88 參見陶泰來:《陶希圣編年表》,以及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 卷第4期,第15頁。

  89 石西民:《報人生活雜憶》,重慶出版社,1991年。

  90 任建樹:《陳獨秀大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621頁。

  91 沈醉、文強:《戴笠其人》,文史資料出版社,1980年,第207—210頁。

  92 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選集一至四卷注釋校訂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1年,第125頁。

  93 《陳獨秀著作選》(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32頁。

  94 王凡西:《雙山回憶錄》,東方出版社,2004年,第233頁。

  95 陳覺玄:《陳獨秀先生印象記憶》,《大學》月刊1942年第9期。

  96 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4頁。

  97 參見費正清:《劍橋中華民國史》(下),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年,第977頁。奧托·布勞恩:《中國紀事》,東方出版社,2004年,第298頁。早在1936年春,國民黨駐蘇使館首席武官鄧文儀按蔣介石和陳立夫旨意,會見了中共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王明,鄧提出三項條件,其中一條就是恢復1924-1927年的合作形式或任何其他形式。參見范小方《國民黨兄弟教父——陳果夫與陳立夫》,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19頁。

  98 范小方:〈國民黨兄弟教父——陳果夫與陳立夫〉,湖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45頁。

  99 參見季米特洛夫著,馬細譜譯:《季米特洛夫日記選編》,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

  100 《陳布雷回憶錄》,傳記文學出版社(臺北),1967年,第130頁。

  101 《陳布雷回憶錄》,傳記文學出版社(臺北),1967年,第131頁。

  102 黎辛等主編:《博古,30歲的輝煌與悲壯》,學林出版社,2005年,第409頁。

  103 陳紹禹、周恩來致中共中央電,1938年2月10日。參見《民國檔案民國史學術討論會論文集》,檔案出版社,1988年,第172頁。

  104包惠僧:《我所知道的陳獨秀》,見《包惠僧回憶錄》,人民出版社,1983年出版。

  105 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3頁。

  106 參見王奇生:《中國近代通史——國共合作與國民革命》,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409、445頁。

  107 參見奧托·布勞恩:《中國紀事》,東方出版社,2004年,第277頁。

  108 黎辛等編:《博古,39歲的輝煌與悲壯》,學林出版社,2005年,第409頁。

  109 參見奧托·布勞恩:《中國紀事》,東方出版社,2004年,第309頁。

  110 見王奇生著:《中國近代通史——國共合作與國民革命》,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43頁。

  111 黃彥:《關于國民黨一大宣言的幾個問題》,見中國孫中山研究學會編《孫中山和他的時代》(中),中華書局,1989年,1238 -1239頁。

  112 陳錫祺:《孫中山與國民黨“一大”》,見《中國國民黨“一大”六十周年紀念論文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年,第34頁。

  113 見王奇生:《中國近代通史——國共合作與國民革命》,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47頁。

  114 彼得·弗拉基米洛夫:《延安日記》,東方出版社,2004,第10頁。

  115 彼得·弗拉基米洛夫:《延安日記》,東方出版社,2004,第10頁。

  116 有關這方面的論述,參見羅志田《激變時代的文化與政治——從新文化運動到北伐》,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64頁。

  117 共產(chǎn)國際確有如此用意。1924年,當孫中山欲開展“彈劾中國共產(chǎn)黨人案”時,鮑羅廷就發(fā)過“俄國的援助取決于共產(chǎn)黨繼續(xù)參加國民黨”的警告。

  118 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3頁。

  119 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3頁。

  120 陶希圣:《記獨秀》(上),《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0頁。

  121 中共中央機關報《響導》(1922—1927)幾乎每期都有陳獨秀文章,又是整個一期全是陳文。據(jù)統(tǒng)計陳獨秀在《響導》上發(fā)文有402篇,參見王奇生的《中國近代通史——國共合作與國民革命》,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522頁。

  122 陶希圣:《記獨秀》(上),《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0頁。

  123 王凡西:《雙山回憶錄》,現(xiàn)代史料編刊社,1980年。第178頁

  124 任建樹:《陳獨秀大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125 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4頁。

  126 陳獨秀;
《給西流的信》,《陳獨秀著作選》(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

  127 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3頁。

  128 陶希圣:《關于獨秀的三段事》,《傳記文學》(臺北),第13卷第5期,第22頁。

  129 《陳獨秀著作選》(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607頁。

  130 《中華民國實錄》(三),吉林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349頁。

  131 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3頁。

  132 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3頁。

  133 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3頁。

  134 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4頁。

  135 《陳獨秀著作選》(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55頁。

  136 白瑜:《我所見到的陳獨秀先生》,《傳記文學》(臺北),第13卷第5期,第32頁。

  137 《陳獨秀著作選》(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57—558頁。

  138 《陳獨秀著作選》(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58頁。

  139 《陳獨秀著作選》(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55頁。

  140 《陳獨秀著作選》(三),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560頁。

  141 陶希圣:《中國社會與中國革命》上海:新生命書局,1929年,第319頁。

  142 參見翁賀凱:《1927-1934陶希圣之史學研究與革命論──兼論其與國民黨改組派之關系,《二十一世紀》網(wǎng)絡版,2002年8月號,總第5期。

  143 李心清:《斥陳獨秀的投降理論》,《解放日報》1942年5月8日。

  144 參見祝彥:《晚年陳獨秀》,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14頁。

  145 胡適《陳獨秀最后對于民主政治的見解序》,《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52頁。

  146 任卓宣:《陳獨秀先生的生平與我的評論》,《傳記文學》(臺北),第13卷第5期,第17頁。

  147 陶希圣:《記獨秀》(下),《傳記文學》(臺北),第5卷第4期,第13頁。

  148 有關這段往事,參見范泓:《“公竟渡河”的悲劇——陶希圣從政之痛》,載《社會科學論壇》2006年3月上半月期。

  149 陶泰來:《陶希圣編年表》,未刊本。

  150 李澤厚:《中國思想史論》(下),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929頁。

  151 參見單世聯(lián):《枉拋心力作英雄——讀瞿秋白《多余的話》》,刊于《同舟共進》2000年第6期。

  152 這句話是陶希圣的弟子何茲全說的,參見范泓:《“公竟渡河”的悲劇——陶希圣從政之痛》,載《社會科學論壇》2006年3月上半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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