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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啦啦:雪白雪白

發(fā)布時間:2020-06-12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那個漂亮的城里女人是在第三天出現(xiàn)的。

  打鐵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底下竟然有皮膚這么白的女人,即使說像水豆腐那么白都毫不過分。而且,女人的皮膚沒有一點瑕疵、雀斑或者小痣什么的。打鐵看見女人的時候,正站在粉刷架上粉著天花板。三叔和發(fā)財都說打鐵高大,所以要他上粉刷架。當(dāng)時粉刷架正對著五樓左邊住戶的大門,那女人推開門,瞧了瞧外面的三個人,然后才抬腳走了出來。在她開門的瞬間,打鐵看見了她家的客廳,是這棟樓里最豪華的裝修,簡直是金碧輝煌。但是,打鐵總覺得這金碧輝煌的里面有一種說不出的缺憾,打鐵后來想了好久才想起來,女人的家里缺少朝氣,陰陰沉沉地透著潮濕的氣息。他想起一個成語應(yīng)該能很好地形容它:萬籟俱寂。高中的語文課本里有這個詞兒,打鐵總是記得。

  女人穿著一身黑色的無袖低胸裝,提一個白色的手袋,在顏色的鮮明對比中更顯風(fēng)情萬種。女人的手纖細(xì)白皙,像紅村泥塘里的藕,當(dāng)然,沒有那些藕那么肥滿。其實,小花也很白,但是,小花的臉上有一些雀斑,雖然很小,但是打鐵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曾經(jīng)吻過她呢。

  驚愕的打鐵那時候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看著側(cè)著身子往外走的女人。待女人的身影轉(zhuǎn)入樓梯間看不見的時候,他才醒過神來。三叔揮著大巴掌朝他的小腿肚用力扇了一回,罵他說:“你個臭小子,別走神了。人家那城里女人,是給你看的?!你莫瞎雞巴想。”打鐵臉有些紅,呵呵笑了幾聲,然后開始做事。發(fā)財也說:“三叔,打鐵他是才來不久,城里女人看得少,也不知道人家城里女人心氣有多高。你看咱啊,就不新奇了,知道呀看了白看。人家啥時能正經(jīng)瞧咱一眼哪!贝蜩F本來想說什么,后來張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什么也說不了,干脆就閉了嘴,不聲不響地干活。

  他們干活的這棟樓,總共有七層,其實還很新,是一家出版社的居住樓。雖然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建造的樓,沒有電梯,但是在打鐵他們看來,這已經(jīng)夠好了。打鐵曾經(jīng)問三叔為什么還挺漂亮的,又要重新貼瓷磚,重新粉刷墻壁,重新裝走廊欄桿,重新裝走廊的窗戶,還要重新裝電線啊走廊燈什么的。三叔說人家單位效益好,有錢,當(dāng)然想將樓弄得漂亮些。誰有錢不會享受呢。打鐵想想也是,自己也曾經(jīng)想過呢,要是哪天自己發(fā)了財,就建一座三層樓的大房子,家里每個人都占一間單獨的房。三叔說得很對,誰他娘的有錢不愿意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呢。除非有毛病。

  

  晚上他們干不了活,只能窩在住的地方混時候。這里是城市的邊上,還是半個農(nóng)村,所以房租很便宜。很多從家鄉(xiāng)來的人為了能省一些房租費都住在這一塊。白天,大家各自干各自的活兒,晚上,回來就聚在一起喝酒打牌。打鐵剛來半個月,和大家都不熟,他也不喜歡喝酒打牌,就買了一些舊書倚在床上看。原先大家還在三叔的房子里打打牌,但后來他們看打鐵看書看得認(rèn)真,就一直在另外的房間里打了。

  有時候這當(dāng)中的有些人會突然都不見了蹤影,直到半夜或者第二天早晨才回來。發(fā)財也這樣。打鐵有一天半夜的時候剛好醒來,看見發(fā)財正推門而入。

  “你干嗎去了?發(fā)財哥!贝蜩F問。

  “沒干嗎!

  “你不會去干違法的事情吧?”

  “不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干那些事情。”

  “那你已經(jīng)好幾次半夜三更才回來,是怎么回事?”

  “我沒干什么。只是……”

  “只是干嗎?”

  發(fā)財這時不說話了,躡手躡腳地走近,靠著打鐵的耳朵說:“我去夜上海發(fā)屋了!

  “夜上海發(fā)屋?你理發(fā)也不要這么久吧。再說了,你要一個禮拜理一次發(fā)?你的頭發(fā)不是很少有理過的痕跡嗎?”

  “不是,打鐵,傻蛋,我……我是去和莎莎那個了!

  “莎莎?哪個?哦,我懂了!

  “你懂個屁!你是個小孩子,你懂什么!

  打鐵半坐起來說:“我都懂。發(fā)財哥,你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啦,可要注意一些。還有啊,要記得用上保護措施,現(xiàn)在國家不都宣傳民工也要用保護措施嘛,可以防病!

  “知道,知道。”發(fā)財說,“人家莎莎比我們還懂。沒有保護措施人家不那個!

  發(fā)財上床的時候說:“你個壞小子咋知道那么多歪門邪道的東西!

  打鐵說:“我天天看書聽廣播當(dāng)然就知道!

  

  發(fā)財從那次以后就不跟打鐵隱瞞什么了。他告訴打鐵,在這里討生活的男人,沒幾個不在外面有女人的。還說,回紅村可千萬別說,不然,桂花非砍了他。桂花是發(fā)財?shù)睦掀牛謇镉忻牧倚宰。發(fā)財常常被她罵得狗血淋頭不敢作聲。村里的婆娘們也沒幾個敢惹她的。

  打鐵當(dāng)然不會多舌頭。這半個月,他算是明白了大家伙的不容易。干活辛苦不說,還常常遭到有些城里人的白眼與輕賤。雖然很多城里人都很有涵養(yǎng),但是還是有一部分人狗眼看人低,好像民工就等同于小偷與騙子似的。打鐵想,其實,你們城里人生活工作的哪一點能離得開民工呢?很多遭受了委屈的人回來總會發(fā)發(fā)牢騷,罷了就互相安慰說,管他娘的城里人怎么樣呢,反正咱也從他們手里拿了不少錢。這是實在的。在城里干活,雖然不比種地輕松多少,但掙的錢可是兩倍都不止。受點委屈沒什么大不了的。奶奶的。

  打鐵想去夜上海發(fā)屋看看發(fā)財所說的莎莎是個什么模樣。他偷偷打聽了好一陣子,才知道那個地方。其實,離他們租房的地方不到一里路。有一天晚上,發(fā)財有些感冒,躺在床上不動彈,打鐵就對他們說要去書店借書出去一會兒。

  夜上海沒有打鐵開始想象的那么漂亮,一爿很小的店子,兩面鏡子,兩張椅子。店里黑乎乎的,不像城里有些大型的美容中心,裝修得像皇宮一般豪華氣派。那些大美容中心的價格也貴得嚇人,據(jù)說弄個造型要上千元,抵得上民工們一個月掙的錢。

  打鐵隱隱約約看見夜上海里面有兩個很年輕的女人。打鐵在外面徘徊了好一陣子才壯了膽子進去。

  他進去的時候,里面沒有客人,兩個女人正盯著電視,好像在放一個韓國電視劇。打鐵不喜歡看韓國電視劇。有份報紙就曾經(jīng)諷刺韓國電視劇說,韓國的導(dǎo)演們是將電影劇本當(dāng)作電視連續(xù)劇來拍,所以韓國電視劇又臭又長,動不動就好幾十集甚至上百集,只有婦女們和小女孩們有那個耐心看下去。報紙還說,你隔幾天繼續(xù)看,情節(jié)都還在幾天前差不多的樣子,根本不要擔(dān)心連不上。

  “小兄弟,理發(fā)吧!”一個年齡稍長的女人問。

  “嗯。”打鐵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心也突突地跳著。

  女人掉頭對身后年齡稍輕的女人說:“莉莉,給這位小兄弟先洗頭發(fā)!

  叫莉莉的女孩就站起來,臉上堆滿了花朵一般燦爛的笑容說:“小兄弟,請往這邊走!

  打鐵就老老實實跟著她往里面走。里面也是一個小房間,洗頭室。顧客們可以躺在一張?zhí)刂频囊巫由舷搭^。

  莉莉打開噴頭,不停地試水溫,直到她自己覺得可以的時候,才往打鐵頭上噴,還輕輕地問:“小兄弟,水溫合適吧?”

  “挺好挺好,剛剛好。”這時打鐵的心平靜下來。莉莉開始給他洗頭發(fā),動作很柔,放了很多洗發(fā)精在他頭發(fā)上,然后輕輕地揉起來。打鐵第一次享受這樣的洗頭待遇。以前讀書的時候,他總是在那些挑著擔(dān)子的老理發(fā)匠那里理發(fā),兩塊錢就夠了。

  本來打鐵是閉著眼睛的,后來不經(jīng)意睜開眼睛,卻看見了讓他臉紅的東西。那是莉莉的胸脯,隨著動作的節(jié)奏,在他的頭上不停地?fù)u晃著。

  洗了好一會,莉莉才要他站起來,并且用了另外一塊干毛巾將他頭發(fā)擦干了。打鐵這才發(fā)現(xiàn)莉莉穿的是低胸小吊帶。半邊胸脯生生地展露在他的眼皮底下。

  “莉莉,你們這里有沒有一個叫莎莎的人?”

  “呵呵,莎莎啊,就是我們老板娘。客饷孀莻。”莉莉努著嘴指著外面那個女人說。

  “你怎么知道我們老板娘的名字?”

  “別人告訴我的。說你們這里頭發(fā)剪得好!

  莉莉說:“那當(dāng)然,我們是這一帶剪頭發(fā)剪得最好的!彼恼Z氣有些得意。她還說:“我們老板娘的技術(shù)可是有名的。我正在學(xué),哪天我也要剪得像她那么好。”

  到了理發(fā)廳,打鐵聽見老板娘說:“小兄弟,剪平頭吧,你的頭型適合,剪出來肯定帥氣!

  打鐵就說:“好!毙』ㄒ渤3Uf他剪平頭好看。

  莎莎給他剪頭發(fā)的時候,莉莉就在旁邊看著,莎莎也不停地跟她說著什么。剪完了,莉莉又帶著他清洗了一遍頭發(fā)。莎莎給他抹了啫哩水,打鐵敲了敲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真帥氣,很有精神。

  “謝謝你,莎莎姐!

  莎莎愣了一下,問:“小兄弟,你怎么知道我叫莎莎?”

  “我……”打鐵支吾了半天說,“莎莎姐,我跟王發(fā)財是同村的。我該叫他哥!

  “哦!鄙吐曊f。

  后來莎莎說:“那不收你的錢了!

  打鐵不愿意。兩人堅持了好一會兒,莎莎說:“那你給一半錢,五塊!

  兩人這才沒有推來推去。打鐵走的時候,莎莎問他發(fā)財怎么沒有來。打鐵告訴他,發(fā)財感冒了,躺在床上動不得。

  他在路上的時候想,莎莎姐真漂亮,真他娘的漂亮。還有莉莉也是。那時候他認(rèn)為莎莎和莉莉就是城里的女人,驚嘆城里的女人真漂亮,可是見了“五樓”以后,他才知道人家“五樓”那才叫真正的城里女人。莎莎和莉莉怎么說也不過是半個城里女人,從鄉(xiāng)下來到城里,學(xué)著做了個城里人。那還是不那么地道。

  

  第二天,“五樓”沒有出現(xiàn)。這時,打鐵他們在五樓的工作要接近尾聲了,馬上就要移到四樓去。傍晚快收工的時候,五樓仍然沒有出現(xiàn)。走出樓梯口,打鐵還在回頭看。發(fā)財說:“打鐵這小子,心思不正呢!三叔,你可得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他!免得他胡思亂想。”

  三叔也說:“打鐵啊,叔說句不好聽的,咱是鄉(xiāng)巴佬,你少想東想西。再說啦,人家那是成了家的女人,人家那家裝扮得多好!”

  打鐵不說話,悶著頭往前走去,將放在樹底下的單車打開鎖,跨上去就走了。發(fā)財和三叔在后面邊追邊樂呵呵地笑話他。打鐵索性將車子踩得飛快,發(fā)財和三叔的喊聲就聽不見了,只剩下風(fēng)聲在耳邊呼呼呼。

  打鐵沒想到,這天晚上,半塘尾的人都知道了關(guān)于“五樓”的事情。半塘尾就是他們住的這個地方的名字,街尾確實有一口圓形的池塘,不過后來有一半被占建了房子,現(xiàn)在只剩下一半。池塘里的水是死水,烏黑烏黑的,散發(fā)著臭味,還時常漂著死魚。事情一定是發(fā)財說出去的,三叔不會說,打鐵知道三叔是個不愛搬弄是非的人。很多人來到打鐵的房里說:“聽說你們現(xiàn)在做事的地方有個五樓美人?”或者問:“那些人是不是比許夢琳還漂亮?”還有的甚至說:“聽說你收工了還依依不舍地望著五樓美人的窗戶?”許夢琳是半塘尾這一片出名的美人,而且家里也是這條街最有錢的。許夢琳從這條街進進出出的時候,沒出去做工的人都會從出租房里探出頭來偷看。還有膽大的就將手指插進嘴巴打呼哨。許夢琳好像從來不理睬這些鄉(xiāng)下來的民工,但是她卻從來不像有些女孩那樣橫眉豎眼地罵,而是越發(fā)將骻部扭得像朵花。有人就感嘆說,這女人啊,天生就喜歡男人看她們。騷情。

  打鐵找到發(fā)財?shù)臅r候,發(fā)財正和一班人在打三打哈。三打哈是這個城市最流行的撲克打法。說簡單點就是三個人打一個人。發(fā)財這時好像正坐著莊,看那模樣,手里的牌一定好得很。

  打鐵等發(fā)財將這手牌出完。發(fā)財這次坐莊將閑家們打了個光頭,樂呵呵地收著錢。打光頭可得翻三番。發(fā)財手中拿了大把零票子,臉上掛滿了大勝的表情。

  打鐵說:“王發(fā)財,你嘴巴長痔瘡了嗎?”他的聲音很大,打牌的一伙人都轉(zhuǎn)過臉來看著他。也許他們奇怪,平常打鐵不是發(fā)財哥發(fā)財哥地叫得親昵得很嗎?今天是怎么了?

  發(fā)財知道自己說的那些話讓打鐵生氣了。

  他馬上走到打鐵跟前說:“打鐵打鐵,你別生氣,都怪我這烏鴉嘴亂雞巴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話還沒說完,人就倒在地上了。當(dāng)場的人都還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打鐵就往回走了。人們看見他的背影從容鎮(zhèn)定。

  發(fā)財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在眾人的攙扶下站起來。他不好意思地看看大家伙,說:“這狗日的打鐵,脾氣還夠暴躁的啊。老子都沒反應(yīng)過來!

  大家也說,打鐵這孩子平時看起來像個老師似的斯文禮貌,沒想到發(fā)起脾氣還真嚇人的。

  真是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大家都搖頭說。

  發(fā)財揩干凈了嘴角的血跡,對著大家伙說:“繼續(xù)!繼續(xù)!老子今天見紅了,財運旺,一定將你們荷包里的錢都掏過來!”

  

  最后一天了,打鐵心里有些驚惶。開始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后來終于想明白了,那是因為“五樓”。這么多天,五樓一直沒有出現(xiàn)過。打鐵弄不明白,為什么她這么多天都不歸家。那么好的家,多舒坦的家,就算不太有人氣,可終歸是個好家,她怎么就不回呢。打鐵想,要是那是自己的家,自己愿意每天一下班就賴在家里看電視或者睡覺,哪兒都不愿意去。是的,哪兒都不去。

  中午,他們躺在大樓前的樹陰下午睡。打鐵怎么也睡不沉實,“五樓”在她夢中出現(xiàn)過好多次,每次都是她從門里探出頭,瞧瞧他們,然后才抬腳出來的情景。(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五樓”最后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他聽見有人在叫他,掙開眼就看見三叔正在用力搖晃他。

  “打鐵,打鐵,你小子做啥壞夢呢!瞧你笑得那賊樣。”三叔敲著打鐵的腦袋說。

  打鐵不好意思笑笑說:“沒什么!就是夢見我媽媽給我弄我最喜歡吃的銀絲鯽魚湯。”

  “瞎說吧,我還能不知道,你們這些個小牛犢子似的后生仔會做什么壞夢?我也是從十七八歲走過來的!比骞χ,往前邊走了。發(fā)財抿著嘴笑,打鐵狠狠地瞥了他一眼,他就不笑了,馬上轉(zhuǎn)身跟到三叔的屁股后面去了。

  這兩天發(fā)財都想跟打鐵搭話,但是打鐵不理他。其實打鐵心里已經(jīng)原諒他了,那時自己太沖動,將他打得出了血,心里一直過意不去。后來,他托三叔買了幾包好煙和檳榔給發(fā)財,發(fā)財就喜歡這兩樣?xùn)|西。

   后來天色晚下來了。他們的工作也接近尾聲,只要將這棟樓的大門用油漆刷一遍就完事。打鐵突然對三叔說:“三叔,我們,我們明天就不來了嗎?”

  “事情弄完了,當(dāng)然就不再來了。你這孩子說的什么話?”三叔卷上一支喇叭筒旱煙,吧唧吧唧地大口抽著。三叔在哪都抽喇叭筒,也不覺得丟人。他說,咱們本來就是鄉(xiāng)巴佬,抽喇叭筒的鄉(xiāng)巴佬,何苦要耍什么派頭呢。

  打鐵以前沒抽過煙。他曾經(jīng)跟三叔弄了喇叭筒抽過幾次,但是被嗆得咳嗽了老半天。三叔笑他,他就爭辯說:“抽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對身體不好,有什么好笑的。不會抽煙又不丟丑! 三叔說:“你個毛孩子懂個屁!你三叔從十五歲開始抽,抽了四十年,屁事都沒有!你看我這么多年,什么時候得過感冒還是啥的。那些城里人啊,越是這也對身體不好那也對身體不好,什么都不敢吃,結(jié)果呢,天天泡在藥水里,像霜打的茄子!

  打鐵看見三叔抽喇叭筒,心想著要一根,可是自己不會卷,就對三叔說:“您給我卷一根吧。”三叔就掏出印有“雪天加碘營養(yǎng)鹽”的旱煙絲袋子,挑了一些看起來最漂亮的煙絲,給他卷了起來。

  三叔說:“你自己用唾沫將喇叭筒粘好就可以了!

  打鐵用舌頭舔了喇叭筒,然后將它封合好,點上,猛地吸了一口,卻并未咳嗽。三叔爽朗地拍著他的頭說:“壞小子,以后抽煙就不會咳嗽了。咱們做苦力活兒的,沒有煙提神兒,那就四肢無力。以后,你還要學(xué)著喝酒。喝酒也解乏壯勁兒。”

  打鐵就傻乎乎地對三叔笑,一口接一口地吸起煙來。

  

  誰能想到,那個雪白的城里女人在他們準(zhǔn)備收拾東西回出租房的時候回來了呢。

  打鐵怔怔地看著女人從那邊行色匆匆地走過來,沒了上次他看見她時的優(yōu)雅愜意,臉上帶著慌亂的神色,甚至,那臉上還呈現(xiàn)著一些憤怒。女人上了樓,沒見了身影,后來只聽見橐橐橐橐的高跟鞋的聲音。打鐵微抬著頭,側(cè)著耳朵聽著那聲響。三叔揪住打鐵的耳朵,說:“你個臭小子,終于見著了?!”

  打鐵紅紅的臉上閃爍著興奮的顏色,但隨即又黯淡下來:“是啊,三叔,不過,她今天看起來可不怎么高興!

  打鐵他們正小聲說著呢,一個三十多歲,五官端正穿著西裝的男人進了樓道,他皺著眉頭看看他們?nèi)齻,然后捂著鼻子上去了。發(fā)財說:“三叔,這個人好像從來沒有看見過!比逭f:“沒見過有什么奇怪的。人家城里人一出差就十天半個月,正常!睎|西都快收拾好了,樓上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打鐵將工具箱往地上一丟,就往樓上跑去。

  那個男人站在門外,屋內(nèi)的五樓不停地向男人扔著一些東西,報紙啊,雜志啊,枕頭啊什么的。她還在哭。男人面無表情地躲著那些東西。他們都不會發(fā)現(xiàn)打鐵,因為他藏在四樓與五樓之間的樓梯里。爭吵似乎沒有引起樓道里的人的關(guān)心,沒有一個人出來勸架,甚至連看熱鬧的人都沒有。打鐵想,城里人就是跟紅村的人不一樣。紅村只要出現(xiàn)吵架的狀況,幾乎會引起全村人的觀戰(zhàn)。真正勸架拉架的只有幾個老人。其他人都心懷叵測,希望雙方打起來就好。最好是打得頭破血流。

  男人后來好像進去了。再后來,爭吵聲再次激烈起來。打鐵沒能聽明白他們到底在吵些什么,因為他們吵架的時候用的是橘城的方言,嘰里咕嚕不知道說些什么。

  后來打鐵聽見里面打起來了。打鐵拼足勁兒,看見那個男人正扯著女人的頭發(fā),女人不停地打著男人的頭,男人也毫不示弱地回?fù)糁E说拈L發(fā)被弄亂了,打鐵看見女人的臉上有許多血痕。打鐵用力喊道:“別打啦!你他娘還是個男人嗎?哪有那么打女人的?”男人停下來,轉(zhuǎn)過身說:“你個臭民工,老子教訓(xùn)自己的女人,關(guān)你屁事!”男人揩了揩鼻孔里流出的血,指著女人說:“你個賤貨,老子不會放過你!”

  男人出門的時候,將站在門口的打鐵撞了一個趔趄。

  男人快速地下樓了,打鐵看見女人癱倒在地板上,鼻孔里流出的血將雪白的脖頸都染紅了。打鐵進了屋,扶起女人,女人卻只是哭。

  打鐵回轉(zhuǎn)身下了樓。那男人剛剛出了樓道,打鐵沖上去對準(zhǔn)他的臉重重一拳,男人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就倒了下去,當(dāng)他試圖站起來時,又被打鐵一拳打下去。三叔和發(fā)財緊緊拉住他說:“臭小子,再打會出人命。你怎么愛管人家閑事。”打鐵紅著眼睛說:“這個人算什么男子漢,那么好的女人他根本不懂得憐惜!

  倒下的男人鼻血流得越來越厲害。終于有人打了120急救電話。女人也下來了,來不及將被撕扯得很多地方都脫線的衣服整理一下,背部和肚子的皮膚都看得見。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男人,然后將打鐵叫到一邊說了一句什么話。

  打鐵過來后,笑著對三叔和發(fā)財說:“我們回家吧。今天得好好喝幾杯,老子想喝酒都想瘋了!

  發(fā)財說:“打鐵,你終于像個紅村的爺們了,會說要喝酒,會說老子啦!”

  打鐵說:“發(fā)財哥,從今天開始我就不是那個書呆子了!

  他們回到出租房,喝了很多酒。打鐵后來跌跌撞撞地出了門。到了夜上海發(fā)屋,他對莉莉說:“莉莉,今天老子包你的夜了!

  莉莉臉上詫異地說:“打鐵,你這是咋的了?你個小秀才今天怎么說出這么不要臉的話。我可不是那種人。你說,你到底是怎么了?”

  打鐵想,我不會告訴你。我為什么要告訴你;丶业穆飞,三叔一路上不停地問他,那女人到底跟他說了什么,讓他這么高興。打鐵一直不肯說。打鐵想他對誰都不會說的,那是他的秘密。每個人都應(yīng)該有自己的一個秘密。

  他當(dāng)然也不會告訴莉莉。

  他伸出手臂抱住莉莉。穿了小吊帶的莉莉推搡不開就只有任他抱著。

  醉眼蒙目龍的打鐵發(fā)現(xiàn)莉莉的脖頸也是雪白雪白的,像那個五樓的女人。

  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但是他還是不會告訴她,那個五樓的女人將他拉到一邊時對他說:“你這個臭民工,我和男人的事情,關(guān)你屁事!你這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打鐵想自己其實沒有生五樓的氣。他只覺得那個女人美麗的眼睛故作憤怒的樣子在他眼里卻是那么的風(fēng)情萬種,美麗動人。他想,這個世界沒有比五樓這樣的女人更讓人憐愛的了。不知道莉莉是不是。他不知道。

  他在心里罵道:“不僅老子不知道,誰他媽的知道呢?”這時他完全倒在莉莉的懷里了。他聞見了一種香味。跟小花的不一樣。到底怎么不一樣他想不明白。

  他回想起來,自己一歲時曾經(jīng)聞見過這種香味,從媽媽的懷里散發(fā)出來。十幾年了,他終于又聞到了。“真他娘的!彼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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