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德智:莎士比亞偉大,還是牛頓偉大?
發(fā)布時間:2020-06-11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我是誰?”“我是一個理性的人,還是一個非理性的人?”這是西方哲學中一個既十分古老又十分晚近的問題。說它古老,是因為這個問題早在古代希臘,在西方哲學初露曙光之際,就被哲學家們以這樣或那樣的形式提了出來。說它晚近,是因為只是到了當代,這個問題才以十分明確的哲學公式表達了出來。
在古代希臘,柏拉圖是以他的人生選擇和人生籌劃的實踐過程提出這個問題的。關于柏拉圖,英裔美國哲學家懷特海曾經(jīng)感嘆道:“兩干五百年的西方哲學只不過是柏拉圖哲學的一系列腳注而已。”[①]可見,在懷特海的心目中,柏拉圖是一個何等偉大的哲學家啊!但是,令人驚奇的是,柏拉圖原來竟對哲學毫無興趣,他夢寐以求的是要成為一個舉世矚目的大詩人。只是由于同蘇格拉底的“邂逅”相遇,他才一改初衷,焚掉全部詩稿,專心于哲學事業(yè),后經(jīng)長達半個世紀的不懈努力,竟在哲學領域建樹了前無古人的業(yè)績,對后世的哲學產(chǎn)生了廣泛、深遠的影響。這樣,柏拉圖就以他個人的人生選擇和人生籌劃向我們提出了一個重大的哲學問題,即“關于人本身的問題”,這就是:誰更偉大些?是抒發(fā)人的情感的詩人,還是弘揚人的理性的圣哲?當然,綜觀哲學史,大凡有影響的哲學家總是要向他的同代人提出
一些哲學問題的,不過他們所提的問題卻有“粗精”之分、“深淺”之別,從而有些哲學家提出的問題雖則可以轟動一時但卻隨時間的流逝而為人淡忘,而另一些哲學家提出的問題則歷久彌新,鞭策后人不懈求索。顯然,柏拉圖提出的這個問題當屬于后面一類,因為他那時提出的問題到了當今時代我們反更感到深沉和凝重。
柏拉圖提出的這個問題,到了近代,隨著人對自己的重新發(fā)現(xiàn)又以新的形式提了出來。近代人總是自問:哪一個更偉大,是理論的人還是實踐的人?是藝術家還是思想家?是天才作曲家莫扎特還是聲音本性的解釋者赫爾姆霍茲?哪一個過的生活層次更高些,是莎士比亞還是牛頓?其實,早在柏拉圖之先,蘇格拉底就把“認識你自己”規(guī)定為哲學家的使命,從而揭開了人類自我探索的序幕。柏拉圖和近代西方人提出的上述問題,不管他們意識到與否,都可以看做是對老蘇格拉底這個神圣號召的一個響應。因為如果撇開所提問題的形式,我們就會看到這些問題歸根到底是一個“我是誰”的問題,換言之,它們歸根到底是“我究竟是一個有頭腦、有理性的人,還是一個有欲望、有情感的人”這樣一個問題。當然,由于囿于理性文化傳統(tǒng),他們關于這個問題的答案總難免打有理性傳統(tǒng)模式的烙印,終究跳不出理性主義的藩籬。這種狀況只是到了當代才得以改變。
總的說來,至少相對于近代說來,當今時代是一個理性文化衰敗非理性文化崛起的時代。正是從這樣一種文化氛圍中,當代西方哲壇涌現(xiàn)了一大批知名度頗高的非理性主義哲學家;鶢杽P戈爾、尼采、海德格爾、薩特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這些哲學家是理性哲學傳統(tǒng)的反叛者,是非理性文化的開創(chuàng)者和建設者。他們從非理性文化的方位重新思考了“我是誰”這一古老的哲學問題,并對之作出了全新的回答。他們從根本上反對“人是什么”這樣一個傳統(tǒng)提法,認為人不是一個物,不是一個東西,因而他原本就不是一個什么,他們特別強調(diào)人的個體性、主體性和自由意識,強調(diào)人的欲望、意志、情感和情緒,強調(diào)人的非理性的一面,斷言理性不過是人借以實現(xiàn)其欲望和意志的手段或工具而已。誠然,他們心中“人的形象”不盡相同,但透過這些“形象”,我們總可以看出他們用以繪畫這些“形象”的“三原色”——“非理性”。
然而,我們?nèi)绻麖拈L遠的觀點看問題,就不難看出時代賦予當代哲學家的使命決不限于此。它還要求哲學家超出這一步,進而思考和回答如下幾個問題:(1)對當代哲學人本主義的一般文化背景及其非理性主義實質(zhì)作出深刻、系統(tǒng)的說明;
(2)對當代非理性哲學和傳統(tǒng)理性哲學進行比較研究,并對它們的關聯(lián)作出具體的、歷史的說明;
(3)綜合或揚棄傳統(tǒng)的理性哲學與當代非理性哲學,從而塑造出一個相對完整或相對全面的人的形象。毋庸諱言,許多當代哲學家也曾對這些問題中的這個或那個作過十分有益的嘗試,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還不曾有過一個哲學家對所有這些問題作過明晰的、通盤的思考,自覺地把它們作為自己哲學的主題。只是到了20世紀50年代,這樣一個哲學家才在太平洋彼岸出現(xiàn)了。他就是紐約大學哲學教授、美國存在主義的主要代表威廉•巴雷特,而他在這些方面的所有引人注目的成就,幾乎全都凝結在他的《非理性的人》這部篇幅不大的著作中。
《非理性的人》既是威廉•巴雷特的成名作,也是他的代表作。巴雷特的哲學著作除《非理性的人》外,還有《什么是存在主義》(1947年)、《自我與本能》(與人合著,1970年)、《技術的幻覺》(1978年)等。雖然這些著作也受到他的哲學同人的交口稱贊,但是就影響而言,都遠不及他于1958年推出的這部力作!斗抢硇缘娜恕愤@部書在美國乃至整個西方哲學界享有很高的聲譽,被公認為英語國家中研究、解說和介紹存在主義的最優(yōu)秀的著作。它在問世后被一版再版,暢銷不衰,至今仍為一些大學列為“當代哲學”和“存在主義哲學”課程的教科書。
《非理性的人》的副標題為“存在主義哲學研究”,其正文共有四個部分:(1)“當今時代”;
(2)西方傳統(tǒng)中存在主義的源泉;
(3)存在主義大師;
(4)整體的人對理性的人。它們分別從“現(xiàn)實”、“歷史”、“理論”、“鵠的”諸方面對存在主義進行了考察和解說。
本書的主題如書名所示,是強調(diào)人的非理性的一面,但作者筆下的人并非一個抽象概念,而是一個現(xiàn)實的人,具體的人,歷史的人,是處于一定歷史時代、處于一定文化氛圍中的人。因此,作者匠心獨運,從顯現(xiàn)存在主義由以產(chǎn)生的文化背景著手。作者認為,從古希臘到近代,西方文化的正宗是理性文化。亞里士多德的“人是理性的動物”、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黑格爾的“凡是存在的都是合乎理性的”,便是對這種文化的經(jīng)典性的哲學表達。這種理性文化在18世紀理性啟蒙運動中達到了高潮。自然科學的迅速發(fā)展,宗教的漸次衰微,理性對社會生活的全面控制和操縱,一方面是理性文化的巨大成就,但同時又造成了人同自然、人同上帝的疏離,造成了人同社會、人同自己的疏離,一句話,它們使人“三重”地異化了。理性文化的根本錯誤在于它之片面強調(diào)理性的萬能,在于它之漠視和排斥人的非理性,在于它之縱容理性的無限僭越和濫用,在于它之使人“抽象化”和“片面化”。如果我們引用馬克思批評費爾巴哈人本主義時說過的話說,就是:這種文化把人的本質(zhì)理解為“類”,理解為“一種內(nèi)在的、無聲的、把許多個人純粹自然地聯(lián)系起來的共同性”,即人的理性。[②]①但是,正是它的這些錯誤把它本身推向了反面,招致了非理性文化的崛起。“當今時代”是一個理性文化衰落、非理性文化崛起的時代,F(xiàn)代藝術是我們時代這種文化斷層或文化錯位現(xiàn)象的有力證言,它撥弄了我們時代的先兆之弦,存在主義則是西方世界當今時代的哲學,是對西方當今時代非理性文化的哲學表達。
作者不僅把存在主義哲學看作西方文化斷層或文化錯位的產(chǎn)物,而且也把它看做是對西方文化傳統(tǒng)的一個批判性繼承。這是因為雖然希臘時代以來西方文化傳統(tǒng)的正宗是理性文化,但是西方文化卻從來不是單面的、一元的,而是多面的或多元的。在它的歷史上,不僅有以“道德文化”為主體的希伯來文化,而且即使在柏拉圖、圣托馬斯•阿奎那和帕斯卡爾等人的思想里,也蘊含有或潛藏有某些存在主義的酵素。作者的這些獨到見解無疑極大地增強了存在主義哲學和當代哲學人本主義的歷史感。
第三部分“存在主義大師”是本書的主體部分或核心部分,它著力闡釋了基爾凱戈爾、尼采、海德格爾和薩特的思想。存在主義哲學家決不限于這四個,但是他們這四個作為第一流的或最重要的存在主義哲學家的地位,則幾乎為西方哲學界所公認。誠然,他們關于“當代人”的形象若從細節(jié)上看是很不相同的,但是,不管是基爾凱戈爾的“宗教的人”還是尼采的“無神的人”或“文化的人”,不管是海德格爾的“本真的人”還是薩特的“自由的人”,歸根到底都是“非理性的人”,都尤其凸現(xiàn)了人的自由和個體性、主觀性、實踐性諸項原則;
而這些大師也正是借著這些不同的“人的形象”多方位地給這些存在主義理論和原則提供出明確公式的。這些基本理論和原則,雖說也和其他任何一種理論和原則一樣不可避免地會帶有它們所在時代及作者本人的局限性,但是它們作為西方世界當今時代的產(chǎn)物,也勢必是我們的一筆精神財富。誠然,即使在西方,存在主義作為一項“社會運動”或“社會騷動”業(yè)已成了歷史,但是它之作為一種哲學并沒有過時,而且只要產(chǎn)生它的社會根源繼續(xù)存在,它就一日不會成為“過時的風尚”。
雖然扼要闡述當代非理性哲學(存在主義哲學),強調(diào)人的非理性的一面是本書的主要內(nèi)容,但這無論如何都不意味著作者想要用“非理性的人”的形象取代傳統(tǒng)的“理性的人”的形象。事實上,在作者的眼里,“本真的人”既不是“理性的人”,也不是“非理性的人”。因為無論“理性的人”還是“非理性的人”都只是一種“片面”的人、一種“不完全”的人;
因而也是“抽象”的人、“非現(xiàn)實”的人。“本真的人”應當是“完全的人”或“完整的人”,應當是理性與非理性的合體,應當是既有血有肉又有頭腦有思維的人;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是具體的、現(xiàn)實的、活生生的人。總之,給“復仇女神”以地位(即不僅承認阿波羅神的地位,也應該承認“復仇女神”的地位),把整個人帶進哲學是作者孜孜以求的終極目標,也是本書的宗旨所在。無論如何,這在西方哲學界都不失為一個難得的既健全又高瞻遠矚的觀點。
上面我們簡要地介紹了《非理性的人》的一般內(nèi)容,現(xiàn)在讓我們來談一下這樣一部書在我們國家的命運以及我們閱讀時應持的馬克思主義態(tài)度問題。
馬克思曾經(jīng)說過:“理論在一個國家的實現(xiàn)程度,決定于理論滿足這個國家的需要的程度!盵③]這句話顯然包含了這樣一層意思,即一種理論、一種思潮或一部著作在一個國家的命運完全由這個國家的民眾對它的需要和興趣而定。那么,我們不禁要問:像《非理性的人》這樣一本書,我國學術界、我國一般民眾、我國青年一代會對它感興趣嗎?顯然,這涉及到對我國國情的估價問題。我們中華民族雖曾有過光輝燦爛的古代文化,但是到了近代卻大大落伍了。當代中國人無不為之痛心疾首。但是,我們還是應該看到:一百多年來,我們中華民族依然在艱難中奮進,我國的國情依然在更新代謝,我國民眾的文化心態(tài)依然在潛移默化。無論如何,當代中國畢竟不是辛亥革命前的中國,不是1949年以前的中國,甚至也不是“文化大革命”前的中國。現(xiàn)在,“主體意識”、“自由意識”、“民主觀念”這些大字眼在“文化大革命”前,即使從專門研究政治哲學的專家學者口里也難得聽到,而現(xiàn)在卻幾乎成了普通學生的口頭禪了。在這樣一種情勢下,翻譯出版威廉•巴雷特這樣一部以“人本身”為主題的著作,就是一件有益的工作,它不會不引起我國學術界和青年讀者的關注。因為如馬克思所說:“人是人的最高本質(zhì),”“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④]
《非理性的人》這部著作的翻譯和出版之所以有可能引起我國學術界、青年讀者和一般民眾的關注,對我國方興未艾的人學研究會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還有一個重要的、直接的,或許是更為根本的原因,這就是該著作較好的內(nèi)容和形式本身。那么,我們面前的這部著作究竟有哪些引人入勝之處呢?我覺得至少可以指出下面幾點。(1)本書觸及到20世紀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即所謂后工業(yè)社會)的一些重大矛盾,從一個較深的層面揭露了20世紀西方社會中出現(xiàn)的新的“異化”現(xiàn)象,[⑤]①披露了在西方社會里“隨著社會日益‘集權’,自由之島將變得愈來愈小”[⑥]這一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
(2)本書勾勒了當代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總體畫面,這就是:它一方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創(chuàng)造著物質(zhì)文明,另一方面它又用其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zhì)文明來剝蝕人的存在,使人成了“片面的人”,成了“陰影”或“幽靈”;
[⑦]它已經(jīng)失去了青春活力,成了一個病態(tài)的社會,一個“趨于衰老”的、“從頭到腳都肢解了的社會”;
[⑧](3)在對當代西方社會病態(tài)及其所產(chǎn)生的新型“異化”現(xiàn)象的揭露中弘揚了人的自由、個體性和主體性原則;
提出“完全的人”或“整體的人”(即“理性的人”與“非理性的人”的合體)作為解決當代西方“人的問題”的根本綱領;
[⑨]喊出了“個人的全面、自由的發(fā)展”這一西方人學的最強音;
(4)本書考察了存在主義哲學產(chǎn)生的時代背景和文化背景,(點擊此處閱讀下一頁)
扼要地敘述了存在主義理論的發(fā)展歷程,凸現(xiàn)了存在主義理論的基本綱領,評估了存在主義理論的貢獻和局限;
該書部頭不大,卻全面、系統(tǒng);
它還一改同類書籍常有的晦澀文風,行文深入淺出,文字通俗流暢,可讀性較強。
當然,我們這樣說,絲毫也不意味著我們可以不加批判地接受作者的人學思想,更不意味著我們可以用作者的人學思想來規(guī)范、指導我國馬克思主義的人學研究。誠然,從表面上看,作者的人學思想,尤其是他的“個人全面自由發(fā)展”的人生理想、他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立場,同馬克思主義的人學觀點確有某些雷同之處,但是“表面雷同”和可資借鑒是一回事,全盤接受和取代又是另一回事。為了在威廉•巴雷特的人學觀點與馬克思主義的人學觀點之間劃清界限,下面我們僅對威廉。巴雷特的“人生理想’’和“批判立場”作一扼要的分析。
“完整的人”或“全面的人”是威廉-巴雷特人學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也是貫串該書的一個基本觀點。誠然,這一概念在作者這里的確蘊含有一定的不容忽視的積極意義,至少有兩點值得肯定:一是對片面的“理性的人”與片面的“非理性的人”的雙向否定;
二是通過對片面的“理性的人”的否定達到對造成這種“片面的人”的現(xiàn)存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和否定。但是,盡管如此,我們也.不應當把它同馬克思主義的有關概念混為一談。這是因為威廉•巴雷特用“完整的人”或“全面的人”這個概念來綜合“理性的人”和“非理性的人”這兩個片面,雖然在西方哲學界不失為一遠見卓識之舉,但畢竟囿于人的自然潛能的“全面”理解,總跳不出哲學人類學的窠臼。而馬克思主義的“全面的人”的概念卻包含著廣泛得多、深刻得多的層面。因為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所謂“全面的人”、“完整的人”,不僅意指人的自然潛能的充分發(fā)展,也涵蓋人的對象性關系的全面生成以及個人社會關系的高度豐富。這樣的人絕對不是一個“孤獨的自我”,而是同世界建立了各種各樣關系,積極參與各領域、各層次社會交往的活生生的有生命的個體。
下面我們再來看一下威廉•巴雷特的“自由”概念。應當說,威廉.巴雷特用“人的自由”或“自由的人”的概念來揭露當代資本主義社會極端嚴重的“異化”現(xiàn)象是不無力量,也是不無意義的;
但是,他的“人的自由”始終囿于“個體的人的自由”,又始終是作為“集體的人”及“自然的必然性”的對立面出現(xiàn)的。這樣,他的自由觀雖然弘揚了人的主體性原則,但總擺不脫極端個人主義、極端主觀主義和無政府主義的陰影。誠然,馬克思也十分珍視人的自由,珍視“個人的自由”,他曾明確地把自由看做“人的本質(zhì)”,[⑩]認為“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應當成為“一切人的自由發(fā)展的條件”;
[⑪]但他同時也十分強調(diào)“集體”的功能,認為“只有在集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
[⑫]而且他還認為“人的自由”只有在認識駕馭客觀必然性的基礎上,在人們改造自然和社會的集體實踐活動中才能實現(xiàn)出來,才能成為現(xiàn)實的自由。同馬克思的自由觀相比,威廉•巴雷特的“自由觀”盡管楚楚動人,但由于其漠視人的社會性和實踐性以及客觀世界的外在必然性,終究不過是一種主觀性的和抽象的自由。
最后讓我們來分析一下威廉•巴雷特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所持的批判立場問題。應當說,威廉•巴雷特在西方世界能夠這樣做是難能可貴的,他的揭露和批判也是尖銳的和有力的。但我們不能不看到,他的批判武器只是他的人學理論,在他看來,現(xiàn)存資本主義社會之所以衰敗,從根本上說來就在于它妨害了“個人的全面、自由的發(fā)展”,把人變成了失去個人情感和欲望的片面的機器人;
而他對此所能提供的惟一的救治藥方就是去塑造所謂“完整、全面的人”(即“理性的人”與“非理性的人”的合體)。不難看出他對當代資本主義的這種批判總的來說是十分膚淺的,而且具有顯而易見的烏托邦性質(zhì)。因為要實現(xiàn)“人的解放”和“改造”首先就必須改造現(xiàn)存社會,而對現(xiàn)存社會的改造單靠理論批判是決然不能奏效的。早在19世紀40 年代,馬克思就曾經(jīng)指出:“德國惟一實際可能的解放是從宣布人本身是人的最高本質(zhì)這個理論出發(fā)的解放!盵⑬]而這個理論向我們發(fā)出的“絕對命令”,就是不僅憑借“批判的武器”(精神力量)而且憑借“武器的批判”(物質(zhì)力量)來“推翻那些使人成為受屈辱、被奴役、被遺棄和被蔑視的東西的一切關系。”[⑭]由此可見,威廉•巴雷特的批判同馬克思的批判相去甚遠,是不可相提并論的。
總之,我們應當對我們面前的這部書采取分析的態(tài)度,一方面要看到它的卓越成就,看到它對西方人學理論作出的重大貢獻,另一方面又要看到它與馬克思主義之間的嚴格界限;
如是,我們譯出的這部書就能成為我們從一個層面了解當代西方社會、了解當代西方人學的一面鏡子,在我國民眾中和學術界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
(《非理性的人》為美國存在主義哲學家威廉•巴雷特的成名作,是現(xiàn)當代西方世界的暢銷書之一。該譯著由段德智譯,陳修齋校,1992年1月,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
2007年7月,上海譯文出版社再版)
注釋:
[①]參閱威廉•巴雷特:《非理性的人》,1962年紐約版,見本書第84頁,下引此書,不注版本。
[②]參閱馬克思:《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18頁。
[③]馬克思:《(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10頁。
[④]同上書,第9頁。
[⑤]參閱《非理性的人》,第37頁。
[⑥]參閱同上書,第282頁。
[⑦]參閱同上書,第33頁。巴雷特指出,在西方社會里,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獨特的和整體的人格本身”衰退成了“一片陰影或一具幽靈”。
[⑧]參閱同上書,第34、35頁。巴雷特指出:“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是歐洲資產(chǎn)階級文明終結的開端!
[⑨]參閱同上書,“第四編:整體的人對理性的人”。
[⑩]參閱馬克思:《第六屆萊茵省議會的辯論(第一篇論文)》,《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67頁。
[⑪]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273頁。
[⑫] 同上書,第82頁。
[⑬] 參閱馬克思:《〈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15頁。
[⑭] 參閱同上書,第9頁。
附:《非理性的人》目錄
目 錄
第一編 “當今時代”
第1章 存在主義的問世
第2章 遭遇虛無
1.宗教的衰微
2.社會的理性安排
3.科學與有限性
第3章 現(xiàn)代藝術的證言
第二編 西方傳統(tǒng)中存在主義的源泉
第4章 希伯來文化與希臘文化
1.希伯來的信仰的人
2.希臘理性
第5章 基督教源泉
1.信仰與理性
2.存在對本質(zhì)
3.帕斯卡爾的事例
第6章 逃離拉普特飛島
1.浪漫主義作家
2.俄國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爾斯泰
第三編 存在主義大師
第7章 基爾凱戈爾
1.基爾凱戈爾其人
2.蘇格拉底與黑格爾;
存在與理性
3.美學的、倫理學的、宗教的
4.主觀真理與客觀真理
5.攻擊基督教世界
第8章 尼采
1.看哪,這人
2.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里發(fā)生了什么;
作為道德學家的尼采
3.力量與虛無主義
第9章 海德格爾
1.存在
2.現(xiàn)象學與人的存在
3.死亡、焦慮、有限性
4.時間與時間性;
歷史
第10章 薩特
1.自為的存在與自在的存在
2.作為行為模式的文學
3.一種存在主義心理學
第四編 整體的人對理性的人
第1l章 復仇女神的地位
1.無人居住的水晶宮
2.復仇女神
附 錄
附錄一:否定性、有限性與人性
附錄二:存在與分析哲學家
譯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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