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馬:麻將與“平庸無奇的惡”
發(fā)布時間:2020-06-07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近年來,以“某某中國”命名的書籍和電視欄目突然多了起來,什么“人文中國”、“魅力中國”、“鄉(xiāng)土中國”、“民俗中國”、“儒教中國”、“感動中國”等等,其實不管是“什么中國”,都只是概括了傳統(tǒng)或當(dāng)下中國的某一側(cè)面,若論受眾之廣,淵源之深,都比不上“麻將中國”來得恰切。試問,以國中之大,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平民百姓,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有哪個階層、哪個角落還沒有玩過麻將?
胡適在上世紀(jì)30年代,曾寫過一篇題為《麻將》的隨感。據(jù)他考證,麻將源于明朝的紙牌——馬吊。“馬吊”音變?yōu)椤榜R腳”,“馬腳”又音變?yōu)椤奥閷ⅰ。他說,英國的國戲是板球,美國的國戲是棒球,日本的國戲是相撲,中國的國戲就是麻將,并把它列入除鴉片、八股和小腳之外的第四害。他做了一個統(tǒng)計,按每圈麻將平均費時約半點鐘計,少說一點,當(dāng)時全國每天約有100萬張麻將桌開張,每桌只打8圈,就得費400萬點鐘,就是損失16.7萬日的光陰,金錢的輸贏,精力的消磨都還不算在內(nèi)。因此,他痛心疾首地寫道:“我們走遍世界,可曾看見哪一個長進(jìn)的民族,文明的國家,肯這樣荒時廢業(yè)的嗎?”他認(rèn)為,西洋勤勞奮斗的民族決不會做麻將的信徒,麻將只是我們這些好閑愛蕩,不珍惜光陰的“精神文明”的中華民族的專利品。
我們現(xiàn)在且不說胡適的話是否危言聳聽,我們先以他的方法算一下,麻將到底能浪費多少人的多少時間?胡適寫這文章的年代是1930年,根據(jù)人口資料記載,當(dāng)時全國的人口約為4.6億,按現(xiàn)在中國人口13億多計,約相當(dāng)于1930年的3倍。也就是說,那時如果每天有100萬張麻將桌開張的話,現(xiàn)在大約就是300萬張,仍按每桌只打8圈計,就得費時約1200萬小時,合起來就是約1370年的光陰。但大家注意,那是4個人同時費去的,算在一個人的身上就是5480年的光陰。如果一個人的一生按75歲算,就是中國人每天在麻將上要消耗掉73個人的一輩子。以每天為單位的話,中國人至少有200萬人是不工作的,整個生命都消耗在了麻將桌上。
我們從小就被告知說,中華民族是世界上最勤勞勇敢的民族,請問世界上有這么“勤勞勇敢”的么?
有人對此不以為然。他們可能會說,目前中國貪官遍地,賄賂公行,不法商人勾結(jié)權(quán)貴重斂于民,警匪串通草菅人命之事隨處可見,小民百姓閑極無聊,打兩圈麻將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不錯,當(dāng)下中國權(quán)力失控,物欲橫流,百姓忍無可忍都是事實,但你不能拿一種錯誤洗刷另一種錯誤。錯誤就是錯誤。村長欺男霸女罪不可赦,但不能由此證明,村民好吃懶做可以原諒。哈維爾在講到后極權(quán)制度的存在時說:“它能夠發(fā)生并已經(jīng)發(fā)生僅僅因為在現(xiàn)代人性中顯然存在著某種傾向于創(chuàng)造、至少是忍受這種制度的東西。顯然在人類成員身上有某種東西響應(yīng)這種制度,它們反映和容納它,于其中使得他們更高的自我起來反抗的每一個努力麻痹癱瘓。……因此不僅是制度異化了人性,而同時,異化了的人性也支持這種制度”。我不知道,麻將是現(xiàn)代人精神麻木、靈魂荒蕪的原因還是結(jié)果,我也不知道,麻將這種東西在多大程度上使得人們更深地陷入一種淺薄無聊而不能自拔,從而使謊言體制不費吹灰之力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每一個角落,但我知道,麻將,損害了人的健康,磨蝕了人的意志,使得人們幾乎是興高采烈地放棄了更高的價值追求,混入到了一種偽生活的渾濁河流里。
誠然,在任何時代任何社會里,愿意犧牲切身利益,不顧流俗偏見,為他所處的時代與社會尋找更高精神目標(biāo)的人總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人不管是受人哄騙還是缺乏能力,總是愿意放棄獨立思考,聽命于時勢的擺布,這都是事實。但我們要求一個人父、人母、一個公民來到世界上盡他起碼的責(zé)任,總不算陳義過高吧?而現(xiàn)在普遍的情況是:愈是沒出息,愈是無聊賴,整天圍著麻將桌的角色,愈是在家里催逼甚緊,棍棒齊下,要求孩子做奧數(shù),彈鋼琴;
愈是渾渾噩噩,醉生夢死,視麻將為飲食父母的人,愈是牢騷滿腹,一副“治國平天下,舍我其誰”的樣子。而實際情況是怎樣的呢?美國政治哲學(xué)家漢娜·阿倫特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一般納粹,包括像艾克曼這樣的高級殺手,他們所犯的罪行也并不是出于什么深刻的邪惡動機(jī),而在于他們對經(jīng)手的事情根本不過腦子,也不具備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的能力。這種“平庸無奇的惡”大量存在于普通人的生活和心靈中,只要有合適的機(jī)會就會成規(guī)模地爆發(fā)出來。
胡適說,“我們不能不深信:一個新社會、新國家,總是一些愛自由愛真理的人造成的,決不是一班奴才造成的!比绻蠹矣X得“奴才”這個字眼兒用在這里刺眼的話,換成“麻民”看通不通?
麻風(fēng)不止,國難不已。我們必須放棄“勤勞勇敢”的自我迷夢,知道我們這個民族是以“閑”為幸福的,是以“無事閑轉(zhuǎn)”為人生最大榮光的。只有從現(xiàn)在起,一點一點地改,慢慢地剔除掉我們從老祖先那里繼承下來的好閑愛蕩的毛病,養(yǎng)成獨立的人格,思考的習(xí)慣,“文革”式的六億“舜堯”跟在一個老男人后面瞎起哄的悲劇庶幾可以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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