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點錢并非出于愛心，亦非基于同情心，只是為了體現(xiàn)捐款者有良心，具高尚情操和高人一等而已

　　東南亞地震和海嘯的直接傷亡人數(shù)和財物損失仍在“增長”中，其引致的間接傷害更無法估量。在自然災害史上，里克特九級地震非無先例，然其造成的災難仍觸目驚心。和大自然的威力比較，人類只是滄海一粟，太渺小太脆弱了。

　　大海嘯造成十幾萬人死亡而大部分災區(qū)的動物則逃過一劫，這是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在鄉(xiāng)間生活過的人都知道“天時不正”蜻蜓亂舞、螞蟻“搬家”、野驢往高處狂奔等現(xiàn)象。據(jù)報道，這一次大海嘯來襲當日，進入斯里蘭卡Yala野生動物園的250輛觀光汽車，只有30輛安全駛回營地，其余連車帶人均為海水吞噬，而園內(nèi)及附近卻并未見動物尸體�？梢妱游飯@內(nèi)的大象、水牛、獅子及各類飛禽走獸早已“逃亡”。

　　人為萬物之靈，動物卻有比人靈敏的感官，他們能夠感應到海底地震發(fā)出的“地聲”和“地顫”，“地聲”和“地顫”形成一種地震學稱為“萊利波動”（Rayleigh waves〔英國萊利勛爵于1885年發(fā)現(xiàn)〕）的振動，令動物本能地逃離災區(qū)——通常是逃往高地。

　　其實，人類亦有收聽“地聲”的感應，惟一般人聽若罔聞，只有特別敏感的人才有這種警覺性。筆者一友人海嘯發(fā)生當天在馬來西亞海邊度假，遙見大海遠處巨浪迭起、迅速推進，如悶雷的隆隆“地聲”隱約可聞，遂毅然放棄午餐、細軟，與家人跑上高樓，僥幸逃過被海水卷走之危。事實上，人類雙膝可感應“地顫”，即“萊利波動”對人類有示警作用，可惜深信人定勝天，人類早已麻木松懈，對“腳震”視為等閑。和動物比較，人類在生理上已退化，許多時是知道危險將至而走避不及。

　　法國經(jīng)濟學家巴斯蒂亞（C.F.Bastlat，1801-1850）曾批駁“破窗謬論”（Broken Window Fallacy）�！捌拼爸囌摗钡拇笠馐侵割B童打破玻璃窗后，引起連鎖性反應，帶動經(jīng)濟發(fā)展。巴斯蒂亞認為這是“謬論”，因為為了把玻璃窗還原，“窗主”（店東）必須節(jié)省其他開銷（即使由保險公司賠償，等于保險公司盈利下降），總體經(jīng)濟因此不會因為“破窗”而有所增益。

　　巴斯蒂亞的說法流行了百余年，在“原理”上顛撲不破，可是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狀況比19世紀復雜得多。除了呆存金融機構的“閑資”（嚴格來說，惟存于保險箱或藏諸床底不能生利創(chuàng)造財富的現(xiàn)金才能稱“閑資”）太多，大多數(shù)有硬貨幣的政府還能開動印鈔機。換句話說，短期而言，修補、更換“破窗”的開銷，可以是沒有機會成本的資金（Opportunity Cost of Capital），這即是說，投入其他經(jīng)濟部門的資金不會因此而減少。

　　因此，世界各地對大海嘯受害國的捐款，不會帶來消極后果。因為，捐款的政府和個人不必因此減少支出，對經(jīng)濟遂沒有負面影響。

　　大海嘯帶來重大破壞和人命傷亡，而生還者的健康則受多種疫癥威脅，物業(yè)以至各種基本設施被毀，情況令人心酸。但隨之而來的，除了人命無法“追回”，必然是經(jīng)濟重建的蓬勃活躍。在一般情形下，除非官員腐敗貪污過度（這會導致現(xiàn)政府倒臺，1985年墨西哥城大地震，負責救災的軍方和警方中飽外國救援物資及搶救資本家財物而草菅人命，導致當政71年的獨裁統(tǒng)治被推翻），受災地區(qū)的經(jīng)濟建設和發(fā)展速度俱勝從前。

　　說起來有點不可思議，經(jīng)濟學鼻祖亞當斯密另一重要著作、于1759年出版的《道德情操論》第一章《論同情心》中有這樣一段話：“假設人口稠密的中華帝國發(fā)生大地震，任何有人道精神的歐洲人（a man of humanity in Europe），即使他們與中國沒有任何關系，亦會大受震撼，于言文上對此不幸人群表示惋惜哀悼的同時，他可能會計算災情對歐洲以至世界帶來什么商機；
如果他的手指受傷，他會輾轉反側，夜不成眠，但他對素未謀面的中國死難者以及他們的財物損失無動于衷，鼾睡如常。”這正是現(xiàn)在大海嘯死人無數(shù)而各地人民在言文上哀痛一番后仍大放煙花歡度元旦的寫照。

　　當然，有人會說，大家不都捐了災款嗎？這不足以顯示我們對受災區(qū)人民的愛心嗎？對此史密斯已有答案。他認為捐點錢并非出于愛心，亦非基于同情心，只是為了體現(xiàn)捐款者有良心，具高尚情操（honourable and noble）和高人一等（superiority）而已。斯密對人性鞭辟入里的剖析，并非人人認同，但對以為捐款就足以展示“愛心”者，何嘗不是一貼清?劑？

　　作者為香港《信報》社長。來源：財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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