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先鋒,“西沙英雄”今昔
發(fā)布時間:2020-04-11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11月30日,一則消息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因為患病家貧,已經(jīng)在?谑心硰V場幫人看店好幾年了,而這位老人竟然是赫赫有名的西沙海戰(zhàn)功臣、曾任兩屆全國人大常委的吳先鋒。
上世紀70年代曾經(jīng)大名鼎鼎、紅遍全國的“西沙英雄”,連續(xù)兩屆的全國人大常委,經(jīng)過幾十年歲月打磨,何以現(xiàn)在成為了一家企業(yè)無足輕重的看門人?老人經(jīng)歷了怎樣的人生沉浮和變遷?
“看門人”
約訪見面的那天,吳先鋒開著一輛黑色豐田皇冠神采奕奕地出現(xiàn)在小區(qū)門口,與報道中的“重病”形象大相徑庭。
說起吳先鋒,小區(qū)門衛(wèi)小李撇撇嘴:“單位的人都知道他的事,但那是過去的事嘛,我們現(xiàn)在叫他老吳,沒人提西沙的事了,他自己也不會主動說!边@輛轎車是海口港務局工會主席的配車,吳今年3月份退休之后,車子一直是他開著,單位沒有追要。
“我們這里很多人都知道,他原先不叫吳先鋒,他拿中國旗子沖在最前面,插在西沙島上,后來江青領(lǐng)導給他起的這個名字,單位的人都知道。他人很開朗很隨和的,很愛說笑話。他經(jīng)常自己去買菜啊,鍛煉啊,都很喜歡跟我打招呼,人很好的!毙±钫f。
隨著小李的指引,我們到了吳先鋒的家。這是海口港務局的宿舍樓,住的都是港務局的干部。吳家有一百多平米,客廳懸掛著印有他畫像的當年《解放軍畫報》的封面,隨著采訪的深入,61歲的老人打開了話匣子。
原來,2007年5月體檢時,發(fā)現(xiàn)患有慢性粒細胞白血病,老人隨即從港務局工會主席的位置上內(nèi)退了下來――當時就想,“活不了多久了”,可還“想繼續(xù)看一看社會主義的建設(shè)”。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黃土埋到半身的人,沒多長時間了,反正活一天就白賺一天,不麻煩政府不麻煩人民了,和死去的19個西沙戰(zhàn)友相比,我沒有死在西沙,沒有死在越南人的槍口下,我算得上是比較幸運的!
在醫(yī)院里治療了一段時間后,他聽從醫(yī)生的建議,服用一種價格昂貴的藥品維持生命。一瓶藥24000多元,吃一個月,醫(yī)保出90%的費用,自己出10%,可這10%,對于每月退休工資只有不到3000元的老人來說,仍是不小的負擔。
再婚的妻子是工人,工資只有一千多元,兒子還在讀大三,各種花費都需要用錢。無奈之下,他只能幫著別人看店,賺點錢補貼家用。“國家給我的已經(jīng)很多了,我也滿足了,不能因為我得病了就去麻煩組織和政府!
“店里看店呢,就是在里面管保險柜,然后把一些資料整理好就行了,很悠閑的。這份錢也緩解了我生病之后家里經(jīng)濟比較緊張的問題。所以網(wǎng)上說我現(xiàn)在特別困難是不至于的,我們還是個小康生活!
說起網(wǎng)上的報道將他的現(xiàn)狀描述為“淪落”、“貧窮”,吳抬著眉提高嗓子說:“我現(xiàn)在狀況是不好,但是跟普通老百姓一樣,我們自己勞動自己掙錢,不拿不該拿的東西,有人說要資助我什么的,我都拒絕。”
“網(wǎng)絡(luò)上說西沙海戰(zhàn)英雄患病貧困給人打工,我是覺得‘貧困’這個詞太重了。失落是有一點,但我跟太太不喜歡他們(媒體)用‘貧困’這個詞……港務局領(lǐng)導看到這些,影響不好!
“1975年廣州(應為廣東)找我去當共青團委副書記,我要是去了現(xiàn)在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副廳級干部了,而且我那時沒有成家,更好,背個背包就走了。76年又有人叫我到三亞交通部的打撈局當局長,兩架直升飛機,幾條大船,我也拒絕了,去了現(xiàn)在至少也是部級了……”
“西沙英雄”
在吳先鋒61年的人生經(jīng)歷中,上世紀70年代,是他最愿意談的,那是他人生最輝煌的時刻――1974年1月,南越西貢當局武裝侵犯西沙群島,老人所在的西沙民兵用言語和武力擊退了敵人。
之前,出生在海南省樂東縣鶯歌海鎮(zhèn)的吳先鋒,已經(jīng)有過一次參軍經(jīng)歷――1968年,18歲的他參軍,3年后退伍。1973年,南海局勢突變,在政府號召下,已經(jīng)脫下軍裝兩年的他毅然參加西沙民兵隊伍,并擔任班長。
老人說,他們是用言語和書寫的紙條,加上刺刀,才逼退登島的南越軍人的。而廣為傳播的是,爭執(zhí)中雙方開了槍,我陸、海、空三軍出動,民兵英勇無比,打死南越十幾個武裝分子,收復若干島嶼。
后來,在江青等人安排下,廣州軍區(qū)和新華社各抽調(diào)部分人到西沙進行宣傳報道――由陸、海、空三軍的攝影記者組成了一個十幾個人的西沙攝影組,還有一個由作家和詩人等組成的寫作班子也去了。
原廣州軍區(qū)榆林要塞宣傳科副科長堂偉先生參與了當時的報道,他在回憶文章中寫道,西沙群島雖然風光很美,但那里的生活很苦。沒有菜,天天都是罐頭,曬得要命,身上曬得直掉皮。氣溫很高,睡不著覺,中午只能在水里泡著。
一上島,就聽到許多關(guān)于吳先鋒的事跡―如何跟敵人進行面對面的說理斗爭,如何進行武裝斗爭等等,于是我就很想去拍這個人。我和吳先鋒一塊生活了一個星期,按我們當時的理解,英雄人物就是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所以要把這個人物拍得健美、豐滿、高大、理想!
有一天中午,吳先鋒背著沖鋒槍,手里拿著螺號,無比英姿地站在海邊望,那姿勢簡直就是電影明星的造型。我們就過去請他介紹與敵人斗爭的情況,他把頭一仰,側(cè)著臉跟我說:敵人就是從那邊來的!藍色的天空,紅色的衣服,警惕的眼睛,閃光的鋼槍,真實的人物,完全符合英雄的各項元素,我們要的就是這個畫面。
為了使在強光下的反差減小,我用了反光板。又因為吳先鋒的個子較矮,我就用了仰視的辦法,使他看起來更高大一些。這樣,一幅“目光炯炯、凝視遠方、挺胸昂首、警惕地日夜守衛(wèi)在祖國的海疆線上”的攝影作品就誕生了。
新華社很快發(fā)了通稿。
接著,1974年,《解放軍畫報》第10期的封面上出現(xiàn)了吳先鋒的照片:頭戴草帽、身著紅衣藍褲民兵服、手持海螺、肩挎沖鋒槍、神采奕奕。這張圖片被廣為轉(zhuǎn)載,引發(fā)了強烈的社會反響。
收到很多表達仰慕之情的信件,淳樸的吳先鋒說:“我當時一封都沒回,沒那個意識。我是收到別人的信才知道,75年小學五年級課本有一篇文章就是說我的,叫《寸土不讓》,那封信我也沒回。”
記軍功是必然的,全排36個人一致推選吳先鋒,他就獲得了廣州軍區(qū)頒發(fā)的一等功,還被江青獎勵了一雙高級皮鞋,“文革”后還被專門寫材料澄清。事實上,1974年2月獲得的軍功,并沒有直接改變他的命運――1974年6月,由于到了“換防時間”,在西沙守衛(wèi)疆土兩年的吳先鋒又回到了老家。
命運沉浮
回老家不久,剛好交通部下屬的海南八所港務局招工,他那時身體素質(zhì)不錯,很快就被招錄為該局的一名裝卸工。盡管裝卸工很辛苦,但“有個工作不容易啊”,他干得十分賣力。
就這樣,在碼頭上干了大半年的裝卸工,工友沒有人知道這位干活不惜力的人曾是轟動一時的西沙海戰(zhàn)功臣吳先鋒。而在吳的記憶中,改變他命運的,是一次他自己想都想不到的“意外”。
1975年初,上面通知他立即啟程去北京參加全國人大會議。他一下“懵了”,自己一個普通的工人能參加這種會議?!立即乘車到?冢缓篑R不停蹄去廣州,再從廣州跟廣東人大代表團飛赴北京(海南當時隸屬廣東)。
沒人知道誰主導了這次“意外”。
更令人驚訝的是,幾天后,他被選為全國四屆人大代表、常委。北京歸來,他身份陡升――港務局派了僅有的幾輛北京“吉普”在路邊等待,被好多政府部門請去傳達四屆全國人大會議精神。
當選為四屆人大常委后,他一邊工作一邊到北京中央黨校參加學習。1975年8月,他不僅被破格提拔為八所港務局副書記及副局長,同時也被任命為共青團廣東省委副書記。
在那個非正常的年代里,僅有25歲、初中畢業(yè)的吳先鋒坐了火箭般暈暈乎乎!拔夷菚r才二十幾歲。當時,陳永貴是個農(nóng)民,毛主席提他當國務院(副)總理,接見外賓還綁著頭巾……”
“我當時在廣東掛職,但是一直在八所港上班,我要是當時去廣東上班,現(xiàn)在肯定不一樣。當時年輕,想在基層鍛煉一下自己!
聊天中,吳一直忙活著展示各種與大人物的合照和他參與過的重大事件的照片――第三、第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議,在北京參加國宴時的照片、與華國鋒的合照以及與湖南省委書記周里的合照。
老人一再說,在他最風光的時候,廣東、湖南和貴州許多地方都向他遞過橄欖枝,“最后一個要我去當湛江港安全局長,我就跟他們說,讓我去湛江當公安局長我就去,他們沒同意,我拒絕了――安全局管安全生產(chǎn),非常辛苦,公安局長在市中心工作,工作環(huán)境各方面都更好嘛。”
現(xiàn)實是,他當上港務局的副書記后,書記夫婦看上了這個青云直上、前途不可限量的小伙子,把“很漂亮”的女兒許給了他。“她老媽那時覺得我政治前途大大的有,就讓我去他們家,指著一張照片說:‘這就是我女兒!敃r我前妻還在榆林陸軍醫(yī)院當兵,當外科護士!
這場帶有目的性的婚姻,隨著吳先鋒繼續(xù)呆在海南和改革開放后職位停滯而不歡而散――“85年的時候兩老(岳父母)想讓我到廣州去,兩個人跟我談了一晚上,動員我從八所港務局去廣州,跟著當時廣州市黃埔開發(fā)區(qū)的一個常務副處長,我當副處長。我沒去,因為廣州我沒有親人。他們就罵我,土包子,鄉(xiāng)巴佬,你不來你們就離婚!
幾十年的風雨,老人一路回憶起來,已然是風輕云淡:“其實從八所港到現(xiàn)在,我的生活差別不大,我這個人生活很單調(diào)的。我不必裝那個樣子,享受什么待遇,搞得很風云什么的,沒意思,時間久了都就那么回事。”
很快,他又陷入另一種糾結(jié):“從企業(yè)退下來的統(tǒng)稱員工,沒規(guī)定你是科級、處級什么的。我現(xiàn)在退下來了,該享受的東西什么都沒享受到……我當了全國人大兩屆常委,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我經(jīng)?匆姮F(xiàn)在海南的人大常委在那悠閑地打高爾夫,我什么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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