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本身沒有那么高。這個戲收視不錯,觀眾也喜歡,官方也認可,再加上獲了獎、宣傳報道等因素,就把事情搞大了。就像一座山,它本來沒有那么高,但天天下雪,海拔就虛高了一塊上去
　　
　　《潛伏》可以說是今年中國最具影響力的電視作品,只是姚晨的大嘴和孫紅雷的小眼睛奪走了觀眾的大部分注意力,導(dǎo)演,人們可能壓根兒就沒打算關(guān)心。姜偉對此一點也不覺得失落,“電視劇的導(dǎo)演、編劇,大家不知道很正常。一個電視劇導(dǎo)演如果面熟得像明星一樣,我倒覺得有問題�！睂τ诔雒�,他“不排斥,不苛求”。
　　6月、9月,憑借《潛伏》,姜偉分別獲得上海電視節(jié)白玉蘭最佳編劇、第27屆電視劇“飛天獎”優(yōu)秀編劇,常常喜怒不形于色的姜偉在“飛天獎”頒獎典禮發(fā)表獲獎感言時說:“我一直把獲獎看成一件非常淡定的事情,我想獲獎與否我都不會激動或沮喪,但今天上臺前我確實非常地激動,我想,這可能就是榮譽的魅力,激勵著大家,激勵著我們�！�
　　孫紅雷說:“第一次見到姜偉,感覺是見到了一個很迂腐的知識分子。他不像導(dǎo)演,不像一個大編劇,不像文藝界的人。”
　　《潛伏》拍攝前,孫紅雷心里沒底,拍了兩三天之后,有幾場戲他演得挺舒服,他對姜偉說:“我找到感覺了,那人有點像你�！�
　　“我是比較悶的人,拍攝時話也不多。后來孫紅雷戴上眼鏡,變得文弱了,他說更像我了。”姜偉外表看起來很冷,或者說很嚴肅,問題在他那兒很難得到感性的解答。平時他鐘情于犯罪心理學這類生僻的學科,“相比情感,我喜歡情節(jié)多一些;喜歡戲劇性,不喜歡現(xiàn)實性�！�
　　能讓他“不冷靜”的,似乎只有兩歲多的女兒。一次女兒半夜發(fā)燒,姜偉立刻要帶孩子去醫(yī)院,可岳父岳母憑經(jīng)驗一看就知道并無大礙,說讓孩子安靜休息會更好。他不敢不聽,可又擔心女兒,急火攻心,竟哭了起來。
　　他對妻子的要求是24小時開著手機。因為妻子帶孩子的時間多一些,在外拍戲時他只有通過電話來了解女兒的情況。女兒讓他的心軟起來,“那是一團小肉啊�！�
　　采訪過程中,姜偉接了兩個邀他執(zhí)導(dǎo)的電話,他耐心但堅決地拒絕了�！稘摲�》播出之后,“這樣的電話,幾乎每天都能接到三五個”。姜偉說自己是個心軟的人,拒絕別人有些艱難,“我要閑著沒事干,真有可能答應(yīng)。像這種從未謀面的人還好拒絕,有些熟人、朋友,很有誠意地邀請你,就難了。但時間確實是事先都安排好了,我自己的有些項目都放著沒有時間做�！弊鳛楸本╇娪皩W院導(dǎo)演系副教授,姜偉還帶著4名研究生,備課、寫劇本、做導(dǎo)演,這些都不是省力的活兒。
　　作為編劇和導(dǎo)演,姜偉的作品涉及多種題材,極少重復(fù)�！恫灰�和陌生人說話》是說家庭暴力的,《沉默的證人》和《迷霧》分別涉及到犯罪心理學和心理學,《讓愛做主》涉及婚戀,《潛伏》則是諜戰(zhàn)戲。姜偉想跟別人不一樣,“有一點點不同,有一點點創(chuàng)新”是他的創(chuàng)作底線。
　　他出生在濟南,大學考了3年,專業(yè)是歷史,畢業(yè)后在山東師大做圖書管理員。在姜偉看來,“那是女同志的工作”。從小喜歡電影,能大段大段背誦《大眾電影》 里的文章,只是從未想過和自己的未來有何關(guān)聯(lián)。7年的圖書管理員生活用他的話說就是“無所事事”。在朋友的慫恿下,他去考北京電影學院的研究生。第一年考專業(yè)課,試卷發(fā)下來后,他先把題抄下來才開始答,“這是我以后復(fù)習的資料和方向,第一次肯定考不上。自己準備成什么樣還不知道啊?”
　　在電影學院上學那3年最頭痛的就是表演課,“非常難為情,手心冒汗”。畢業(yè)之后留在教務(wù)處發(fā)電影票,每月四五百元的工資,“我做影視劇不存在什么理想問題,最早就是為了提高經(jīng)濟收入。我在教務(wù)處能有多少工資啊?”姜偉會先把句子里的水分擰干,他不接受人為的拔高,“就像當年考電影學院,也不是為什么理想,只是尋找一份新工作�！�
　　
　　機會多并不意味著作品好
　　
　　人物周刊:《潛伏》最火的時候,你接受了幾個采訪,然后就關(guān)了手機,為什么?
　　姜偉:那段時間就感覺亂。那些娛記沒有預(yù)約、沒有招呼、沒有商量,電話進來了就稀里嘩啦地問你一頓,后來我就把手機關(guān)掉了。
　　因為《潛伏》,我對娛記這概念有些感受了。我覺得娛記不是記者,他屬于打探者,或者叫繼續(xù)娛樂者,是后娛樂產(chǎn)品。過去記者和警察一樣,象征了正義、勇敢、真相。娛記對這些沒興趣,他只是想了解一些他可以炒作、發(fā)揮的東西。
　　所以當時我就拒絕,“對不起,無可奉告。”你跟他說一個鐘頭和說一句話沒區(qū)別,你接了電話可以是一篇文章,沒接電話也可以是一篇文章。
　　人物周刊:你做出這種反應(yīng),是不是也說明你還沒做好出名的心理準備?
　　姜偉:現(xiàn)在我也沒做好這個準備呀。我想,出名的人沒有一個會做好這種準備的。有時當你能預(yù)判到這個娛記提這個問題是什么用意的時候,你會非常厭惡。本來你提出一個反對的觀點,想表達一種態(tài)度,他就用炮轟這種字眼,你說這叫什么呢?
　　人物周刊:這也算是出名要付出的代價?
　　姜偉:這樣的代價沒有回報啊,并不是每個人都想出名的。
　　人物周刊:出了名可以有更多選擇的機會。
　　姜偉:我也不是出名以后才拍《潛伏》的。
　　人物周刊:《潛伏》這樣的機會來得不艱難?
　　姜偉:艱難。要不是《潛伏》這樣有影響,我還可以按部就班地一部一部拍下去。電影界非常優(yōu)秀的導(dǎo)演,有很多里程碑式的作品都是處女作,沒成名的時候拍的,不是說成名就可以成就一個人。沒有更多的選擇機會,并不意味著你會失敗呀�，F(xiàn)在,一些著名導(dǎo)演機會很多,一年拍好幾部戲,卻一部比一部爛,這說明不是機會多就意味著作品好。
　　人物周刊:感覺得到,在《潛伏》里你一直在克制著說教的沖動,但很多觀眾說這部片子里有“信仰”。
　　姜偉:那也算我的一個希望吧。因為我既想談這個問題,又不想硬來,我想自然而然地談到,不想霸王硬上弓。剛才,我看到鄰桌有一位先生在電腦上看《潛伏》,這讓我有點小得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
　　人物周刊:現(xiàn)在回過頭看,對《潛伏》是更滿意了,還是更不滿意了?
　　姜偉:不滿意。拍攝期間、拍攝之后都能感覺得到,場景啊、美術(shù)啊,很多缺陷。
　　人物周刊:因為藝術(shù)永遠是有遺憾的?
　　姜偉:把電視劇歸為藝術(shù)是要打個問號的,說它不是藝術(shù)我反而認為是抬高它�，F(xiàn)在什么是藝術(shù)?把幌子拿掉,看看在金錢和利益背后,什么是藝術(shù)?過去認為電影在大的國際電影節(jié)上獲獎,就有藝術(shù)價值�，F(xiàn)在你再看看,那都是些什么呢?我不是因為電影比電視劇更藝術(shù)而去拍電影,我是覺得拍電影的工作量小一些。至少一部電影劇本的創(chuàng)作,跟一部30集電視劇劇本的創(chuàng)作量有很大差異。我們不能把自己搞得那么虛偽。
　　人物周刊:孫紅雷說,你不像導(dǎo)演,不像編劇,不像文藝界的人。
　　姜偉:我想我也不是文藝界的,我是教育界的。我的學生也沒哪個像文藝界的人,都是很樸實的孩子。
　　人物周刊:他們跟你談?wù)摗稘摲�》�?
　　姜偉:我同事跟我討論過。沒跟學生討論過,在電影學院我不想談電視劇。
　　
　　天天下雪,山的海拔就虛高了
　　
　　人物周刊:你覺得這10年中國有沒有出現(xiàn)過大導(dǎo)演?
　　姜偉:近10年有相對大的吧。比如陸川、寧浩,是這10年出來的。你說大不大?也沒多大。但是在中國,除了那3個大的導(dǎo)演(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屬于10年前出來的,還有誰?所以他們算大的了。
　　人物周刊:田壯壯呢?
　　姜偉:田壯壯不算商業(yè)片導(dǎo)演嘛。
　　人物周刊:作為導(dǎo)演,拍電影愿望強烈嗎?
　　姜偉:現(xiàn)在不強烈了。學生時代、畢業(yè)不久,這種愿望很強烈,但那是電影學院學生的一種思維慣性,那時候瞧不上電視劇。現(xiàn)在畢業(yè)的學生,叫他去拍電視劇,如果拍得不錯,他肯定樂此不疲。我們上學那會兒沒有這意識。
　　人物周刊:就你個人來說,現(xiàn)在的想法跟年齡是不是也有關(guān)系,是不是年紀大了,戰(zhàn)斗力就會相應(yīng)地弱一些。
　　姜偉:年齡肯定會給你帶來改變,每天都帶來。任何行業(yè)的人,都是年輕時沖勁大一些,中老年穩(wěn)一些,成功率也高一些�，F(xiàn)在的戰(zhàn)斗力跟剛畢業(yè)時不相上下。依靠拳腳功夫打得火星四濺是戰(zhàn)斗力;依靠太極推手打得行云流水,也是很強的戰(zhàn)斗力。
　　人物周刊:從幕后到了臺前,內(nèi)心有什么變化?
　　姜偉:這些對我意義不大,我的生活沒有任何變化�？赡苈月杂幸稽c琢磨,會想怎么拍會有更多的人喜歡。但我也不清楚該怎么拍。
　　人物周刊:就是考慮怎么討好觀眾?
　　姜偉:對。以前也有這個想法,沒現(xiàn)在這么強。這種意識我接收,這是好的狀態(tài)。需要提醒自己的是一定要創(chuàng)新,未必是那種徹頭徹尾的創(chuàng)新,能努力創(chuàng)新一點點對一個作品來講就足夠了。因為現(xiàn)在跟風、迎合嚴重,某個類型的故事片受歡迎,有很多就會跟上來。
　　人物周刊:現(xiàn)在有點成功的感覺了?
　　姜偉:有,上臺去領(lǐng)獎的時候,感覺自己干得不錯�；貋硐胂牒ε铝�,很簡單的問題,以后怎么辦?
　　人物周刊:怕以后超不過《潛伏》?
　　姜偉:它本身沒有那么高。這個戲收視不錯,觀眾也喜歡,官方也認可,再加上獲了獎、宣傳報道等因素,就把事情搞大了。就像一座山,它本來沒有那么高,但天天下雪,海拔就虛高了一塊上去。再拍個不怎么樣的,你就得有好的心態(tài)。
　　我還算是比較淡定的人吧,不至于拍得不如《潛伏》火就想不開。真的拍不好了,我也不會說自己是笨蛋的。
　　我是害怕外界的說法,因為到時會有很多說法,我就希望到時媒體別關(guān)注這事,別說這事。
　　人物周刊:你這個愿望恐怕難以實現(xiàn)。
　　姜偉:那就一邊惴惴不安,一邊隨遇而安。
　　人物周刊:你還是很在意別人的說法?
　　姜偉:在意吧,應(yīng)該在意。其實這是很糾結(jié)的事,表揚不是壞事,但我真不愛聽表揚,尤其當面表揚,在《潛伏》之前就不喜歡,我老覺得有恭維的成分,不真。世界上的表揚70%是注了水的。
　　人物周刊:你不輕易表揚別人?
　　姜偉:很少。我總覺得表揚別人是置別人于尷尬的境地。
　　人物周刊:對女兒呢?
　　姜偉:表揚。我知道女孩子是寵大的。我對女演員也很寵,表揚可以讓她們放松,有時候不一定用言語,她們能從我的眼神和態(tài)度中感受到贊許。
　　人物周刊:你平時看電視劇嗎?
　　姜偉:看,但不會從頭看到尾。就看誰演的、在哪拍的、導(dǎo)演是誰、編劇是誰。現(xiàn)在電影看得少了,孩子小,夠你忙乎的。一個中年人自己去看電影我老覺得有點變態(tài)。撞見熟人,人家雖然看見是你一個人,肯定認為你這是在泡妞,不敢一起進去,另一個等著燈黑了摸進去。
　　
　　我媳婦說,你現(xiàn)在要健康點了
　　
　　人物周刊:你是很較勁的人吧,完美主義者?
　　姜偉:能完美當然好,可這工作不可能完美。有時候在一個小范圍內(nèi)是很較勁的。他們都會說,“甭跟他較勁,較不過�！逼鋵嵨也皇翘剌^勁的人�，F(xiàn)在越來越愿意去那種人煙稀少的地方。我存在出家的可能性,也存在過暮鼓晨鐘生活的可能性。逐漸有了避世的念頭,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甚至有點厭世。我現(xiàn)在經(jīng)常到北邊山里面一個農(nóng)家餐館去吃頓飯、喝杯茶,那兒特別安靜。這屬于茍且偷生那個“偷”,忙里偷閑那個“偷”。
　　人物周刊:你似乎很少用別人的劇本,大部分作品都是既做編劇又做導(dǎo)演。
　　姜偉:像《絕對控制》、《青鳥的天空》、《靠近你溫暖我》單純做導(dǎo)演,劇本都是別人寫的。我喜歡講故事,而且還算擅長,也學過編劇。別的導(dǎo)演用我的劇本有一部,就是《浮華背后》。
　　人物周刊:你想過在自己的作品中出演角色嗎?
　　姜偉:我其實演過很多戲,一方面是同學、朋友盛情邀請,另一方面是生活所迫。1999年我還當過主演呢,一部很成功的電視電影。我不愿多說,就是玩票。
　　人物周刊:總結(jié)過自己為什么成功嗎?
　　姜偉:運氣。如果努力就能解決問題,我想比我努力的人有很多。就像考大學,因一分之差,有的人落榜了,有的人考上了。這是努不努力的問題嗎?
　　人物周刊:每個人都有遭遇困境的時候,你怎么應(yīng)對這種時刻的?
　　姜偉:我看到新聞?wù)f德國國家足球隊守門員恩克自殺的事,大家都很惋惜,可我覺得他沖向火車的那一刻一定是快樂的,解脫了嘛,用這種方式逃避現(xiàn)實問題。人內(nèi)心有很多困境,如何去應(yīng)付,我無從選擇。我是向上的,有一定的進取意識,但不算是開朗的人。
　　我的性格是兩重天,平日里是明亮得一塌糊涂,可以說連一個死角都沒有,但有時候就會一點光也見不到,有點周期性的變化。有時候很擰巴,但是我心里知道這是周期性的東西,就暗示自己這是一個階段,很快會過去的。
　　其實你要看過我以前拍的東西,你會發(fā)現(xiàn)我心理非常不健康。我前面幾個都是寫犯罪、心理變態(tài)的,從《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到《沉默的證人》,再到《迷霧》,我看到網(wǎng)上有人說,這哥們兒老寫這種東西會不會是一個心理極其扭曲的人啊?
　　我把這評論指給我媳婦看,她就樂了,說你現(xiàn)在要心理健康點了。
　　人物周刊:你對自己的人生軌跡滿意嗎?
　　姜偉:不滿意,但不抱怨。不能做兩遍的事情,包括拍戲,包括人生,都要看得開一點。我不沉湎于過去,讓過去趕快過去吧,老沉湎那就過不完了。
　　人物周刊:考上北京電影學院的研究生之前,你在山東師大圖書館工作了7年,那7年帶給你什么?
　　姜偉:就帶給我7個年輪。你的工作就是每天看書皮。那兒的書沒有多少是你想看的,連萬分之一都不到。7年中做的最有意義的事就是復(fù)習考研。47年的人生最不滿意的階段就是那7年,要沒那7年就好了,現(xiàn)在我剛40歲。
　　人物周刊:你會把那段生活寫到以后的作品里嗎?
　　姜偉:毫無戲劇性。
　　人物周刊:沒有戲劇性的現(xiàn)實生活可能更有力量。
　　姜偉:那是藝術(shù)片,沒有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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