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著唱著，一位個子較矮的農(nóng)民從人群中忽然沖到前臺，用石塊狠狠砸著一條木凳，仿佛向觀眾席發(fā)泄他的憤懣和不平 　　 　　灰黑色的幕布上，書寫著古樸的老腔歌詞：“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太陽圓月亮彎都在天上，男人下了田，女人做了飯，男人下了種，女人生了產(chǎn)。娃娃一片片，都在原上轉(zhuǎn)。――陳忠實”。舞臺前區(qū)，裸露著三套鄉(xiāng)土味的桌椅，左右兩側(cè)的舞臺延伸到了觀眾席中。演出鐘聲響起，黑幕迅速拉開，一群陜西農(nóng)民以狂野的嘶吼唱起了剛才那段唱詞。唱著唱著，一位個子較矮的農(nóng)民從人群中忽然沖到前臺，用石塊狠狠砸著一條木凳，仿佛向觀眾席發(fā)泄他千年的憤懣和不平；一場大雪從天而降，人群漸漸散去。被人們想像了無數(shù)次的“白鹿原”，在2006年5月31日晚整個呈現(xiàn)在北京首都劇場寬闊深邃的舞臺：黃土高坡、一棵孤零零的樹、窯洞口、車轱轆……
　　早在2002年，林兆華就和時任人藝副院長的濮存昕商量把《白鹿原》搬上舞臺。2003年3月25日，陳忠實和北京人藝在北京正式簽約，以“票房分紅”的方式，將《白鹿原》的話劇改編權授予北京人藝。接下來是尋找編劇，最終確定由總政話劇團團長孟冰操刀。2005年8月26日，北京人藝正式建組。2006年5月31日晚7：30，長達兩個半小時的話劇《白鹿原》在首都劇場隆重上演。
　　在孟冰的劇本中，朱先生作為集正直、博學、雅致于一身的關中大儒，以一種先知先覺的視角，成為貫穿始終的敘事者。的確，他對白鹿圖像的判定、對白靈之死的預測，以及生前對自己死后的安葬與時代變幻的吻合等，賦予這個故事一種奇絕的魔幻色彩和清醒的價值判斷。但當林兆華去陜西采風遇到“老腔”這種泥土般的演唱形式時，他決定放棄過于理性的敘事人結(jié)構(gòu)，而將這個跨越半個世紀的故事交給陜西農(nóng)民，交給他們粗礪的嗓音以及手中渾樸的樂器。“老腔”的勁道，的確讓舞臺呈現(xiàn)出一種天人合一的生生不息之感，他們在每個關鍵的轉(zhuǎn)場時兀然跳出，或悲壯激越，或哀哭吟鳴，升華了“白鹿原”故事的蒼涼和古遠。根植于陜西華陰的我國最古老的民間說唱，在現(xiàn)代舞臺上復活，成為林兆華這出話劇最大膽又最被叫好的“看點”。
　　演出進行到某個閑適的段落，一個牧羊人趕著一小群真正的綿羊從舞臺左側(cè)緩緩出現(xiàn)，仿佛那里真的有青草一般。觀眾席中發(fā)出了輕微的騷動。不久，一輛牛車被一頭真正的牛拉著，從舞臺后景穿行而過。觀眾再次驚奇不已。負責舞美設計的，是和林兆華合作多年的易立明。他為這場話劇設計了一個延伸到舞臺深處的主要視覺形象：“白鹿原”。從陜西農(nóng)家搬來的舊門窗和舊桌椅，點綴著舞臺左右；一棵枝葉稀少的樹，成為舞臺的視覺中心。天幕在整個演出中換了4次，有藍天白云、蒼茫慘淡、烏云密布，更有紅霞滿天。天高地遠的“白鹿原”，始終占據(jù)舞臺的大部分空間。這種景大于人的大膽設計，突出了這個故事蒼茫的空間感。
　　性愛的腐敗味道和宿命的死亡氣息充滿舞臺。小娥和鹿子霖的“亂倫”、小娥和白孝文的“奸情”、孝文媳婦的“淫瘋病”，一個一個鮮活的女子在“白鹿原”上被性愛的痛苦折磨。最終，小娥死在了舞臺右側(cè)突然沖出的一柄匕首上，她的魂魄附體在了鹿三的身上。由宋丹丹扮演的小娥以弱者的無力，反抗著，最終被“白鹿原”吞沒。宋丹丹的投入和靈活，令這個角色生動；郭達扮演的鹿子霖在舞臺上自如地走動，時而淫褻、時而有長者之風，顯示這位陜西本土人對“白鹿原”性格的熟稔；濮存昕扮演的白嘉軒，一開始讓觀眾捏一把汗，直到最后他的“腰桿兒”彎了，才有某種發(fā)自骨子里的氣節(jié)慢慢感染觀眾。
　　選擇用陜西話來演繹這個劇情復雜、人物眾多的故事，無疑是這場話劇最讓人提心吊膽的地方。方言在這里除了是“話劇之話”，某種程度上還是一種“聲音”的實驗。它試圖和老腔一起，賦予這部話劇以民間和泥土的赤裸感。
　　作為陜西作家陳忠實僅有的長篇小說，《白鹿原》1992年甫一問世，即引起評論界廣泛歡呼，盡管人們對這部小說的“性描寫”等方面不乏爭議，卻并不妨礙它以雄渾、厚重的“民族秘史”身份成為當代中國文學最令人尊敬的長篇巨制。14年過去了，《白鹿原》的經(jīng)典地位似乎已經(jīng)不可動搖，對它的任何形式的改編都會引起國家文化部門和評論界、新聞媒體以及大眾的廣泛關注和爭論。此前，它已經(jīng)被改編成秦腔、連環(huán)畫、泥塑等，而電視連續(xù)劇、電影、舞劇版的《白鹿原》也正在醞釀或?qū)嵤┲小?
　　林兆華和《白鹿原》的相遇，是一次饒有意味的文化事件。最終的結(jié)果，是一部直觀的、“裸呈”的舞臺戲劇。在它初試啼聲的這段時間里，進行全面的評價是不現(xiàn)實的。它的所謂“缺點”和“優(yōu)點”盡管顯而易見，但這并不妨礙人們期待它更加成熟。它不會是一部過早定型的舞臺作品，它將會獲得多次生命，而每一次，或許都將接近那只傳說中的靈動的“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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