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母親韋君宜 韋君宜
發(fā)布時間:2020-03-28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母親逝世于2002年1月26日,享年85歲,比我的父親多活了近17年。這17年中,她患腦溢血后遺癥在床榻上整整度過了16年。母親的一生歷經(jīng)4次大劫難,每次都使她幾乎喪命,能活到這樣的高齡,實在是個奇跡。
在生命的最后16年,她從一個健康人到扶著健步器行走、顫抖著寫作,及至完全癱瘓在床,依靠鼻飼,走完了人生最后的路。最后的4年,她的語言功能逐漸喪失,直至一個字都吐不出了,但是那雙眼睛卻日見清澈,貼身護士說,像剛出生的嬰兒。
在母親最后的日子里,我為她找來曾經(jīng)激勵她一生的抗戰(zhàn)歌曲,在病榻旁放給她聽。全身癱瘓、靠呼吸機維持生命的母親,激動得熱淚盈眶,睜大眼睛長時間地凝視著我。我站在她的病床旁,母女二人無言相對,只有那昂揚的歌聲在病室里淌漾。
1998年3月至6月,我到美國進修,臨行前沒敢告訴母親。聽家里人說母親好像知道了,半夜里多次叫我的名字,一定要護士把我找來。護士實在沒法,就告訴了她實情,從此她就神情黯然,不再言語了。在美國,我向醫(yī)院打直線電話問母親病情,一次在護士的幫助下母親與我通話。我聽見她在電話那頭“啊啊”地想說什么,但是說不出,只聽得話筒里傳來沉重的喘氣聲……護士怕她太激動對病情不好,以后就不讓我們直接通話了。待我回到北京去看母親,她的表情顯然淡漠了許多,甚至故意不理我,以示懲罰。很快地,她就再難說出一個字了。
母親過世后,團中央托兒所的老所長蘇哲阿姨告訴我,解放初期團中央托兒所的嬰兒中,只有我和另外一個孩子是喝母親的奶長大的。當時托兒所要求每日6次,,每隔4小時喂奶一次。從我0歲到1歲的整整365天中,無論酷暑嚴寒、黑天白夜、下雪刮風,母親準時準點到托兒所來給我喂奶,一年間只破了一次例――開國大典那天。
文革期間,爸爸被打斷了兩根肋骨,弟弟成了精神病,母親得了精神憂郁癥整整4年,最厲害時天天想自殺?删驮1966年冬,當她得知我要步行串聯(lián)到延安時,還手把手地教我打行軍背包和綁裹腿。1969年5月15日,北京知青3000人赴云南農(nóng)場的前一夜,因為一個好友變故,我向?qū)W校撤回了報名。母親和我談到半夜,責備我的行為是臨陣逃脫。結(jié)果,硬是連夜幫我收拾行裝,第二天一早送我登上南行的列車。列車開動時,瘦小的母親臉上綻開了笑紋,向我招手示意,而專門照顧她的老阿姨張大媽,卻在一旁跺著腳大哭:“天下哪有你這樣狠心的娘啊!”
我40歲時,遇到了一次嚴峻的人生考驗,被所在的機關停職反省。母親那時已經(jīng)患腦溢血臥病在床,看到我終日受煎熬,專門請來她的一位故友為我排憂解難。若干年后,我再次見到那位長輩,他告訴我,母親當時感慨良多,“沒想到這種經(jīng)驗也得代代相傳,為什么我們受過的,這一代還得接著受!
1991年5月,我終于又有可能做出獨立的人生抉擇的時候,母親興奮地與我長談多次。她的意見是要我投身一項艱難的事業(yè),搶救“歷史”――她們那一代革命者的“口述史”。沒想到,那之后,我的工作又發(fā)生些變故。母親見我忙起來,沒空做這份母女間鄭重約定的工作,就自己動筆,以病殘之軀完成這個目標,記得她頗抱歉地對我說“我動不了了,不能搜集資料了,腦筋也不好使了,只能寫一點零碎印象吧!边@些被統(tǒng)一標識為“我的同時代人”的十幾篇散文后來被編人了“我對年輕人說”的文集。
在此之后,我走過了國家體改委研究所、中國人口福利基金會、中華慈善總會,1998年底進了中國社科院。
母親過世的那一年春末,我隨中央黨校社科院考察團到了延安,特地在楊家?guī)X、清涼山父母住過的窯洞前憑吊。我的父親母親,在這里度過了他們生命中最寶貴的9年。延安,是他們?nèi)松闹匾A站,如同塞外北國和蠻荒南疆之于我們這一代知青。39年前的1966年,我曾步行串聯(lián)從北京走到延安。再次來到延安,我的人生已經(jīng)過了大半。回想父母那一代人和我們這一代人,心頭難平,感奮、惆悵,更有對往昔歲月深深的思索。
母親曾說:“人生的道路是各式各樣的,人的心思、志量、感情,也是各式各樣的。”我想,我會選擇走我自己的路,這也是對母親所走的路的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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