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科，何許人也？神秘的納西古樂又是怎么樣的音樂？帶著這樣的疑問，記者采訪了9月中旬在北京21世紀劇院演出的宣科老人。 　　宣科是藏裔納西族人，他極富傳奇色彩。1958年至1978年，宣科在監(jiān)獄里度過了他人生的黃金時期。在那之后，他帶著痛定思痛后的醒悟，帶著對理想的執(zhí)著，經常深入麗江邊遠山區(qū)進行野外考察，收集音樂、舞蹈的資料，深深的扎入納西民族的原始生態(tài)文化中。他重建起中國大研納西古樂會，使納西古樂這塊活化石大放異彩，為世人所知曉。在音樂研究上，他提出的“合唱先于齊唱”、“音樂舞蹈源于先民的恐懼”等觀點令整個音樂界為之轟動……
　　從提出采訪到見面出乎意料的順利。初見之下，很難讓人相信面前這位面色黝黑、身材瘦小、身穿白色T恤和牛仔褲的長者有75歲高齡。但是，他的確就是那個扛起“拯救保護納西古樂”這面文化大旗，并且頻頻拋出令世人轟動的“研究成果”的著名民族音樂學家，那個素有怪杰、鬼才之稱的――宣科。
　　沒有傳說中的傲慢猖狂，我們在一種很隨意的氛圍下開始了采訪，或者說那是一次晚輩和長輩間的對話。
　　三月風：這是您第幾次帶領大研古樂隊到北京演出？
　　宣科：已經是第四次了。不過一定記住是“大研古樂會”呦，不是“隊”，這一點很重要，“會”是一種文化的象征，和“隊”是有很大區(qū)別的。
　　三月風：不過納西古樂雖然四處演出，但是在大多數人心目中，它還是充滿了神秘，您能大致給我們介紹一下嗎？
　　宣科：（淡淡地笑了笑）是很神秘。納西古樂分為三個部分，一個是 “熱美蹉”，這是納西族古老的原始宗教觀念的一種歌舞，“熱美”是傳說中的一種頭上長角，身上有翅膀會飛翔的怪獸。另一個是白沙細樂，是絲竹合奏，旋律很特別，很好聽。第三部分我們叫“洞經音樂”， 其實是一種道教經腔音樂，但是我們搞錯了，一直叫“洞經”，所謂“洞經”是指《玉清無極總真文昌大洞先經》和《關帝覺世真經》，本身只有文字并不是音樂。
　　三月風：我知道您還在為納西古樂向聯(lián)合國申報人類非物質和口傳文化代表作而努力，那現在進展如何？如果申報成功您下一步計劃是什么呢？
　　宣科：這個申報工作主要是政府行為，現在材料還在文化部。我們是從前年年底開始申報的，但是開始的時候溝通不夠，一些文件、材料準備不齊全，所以耽擱下來。最近又有中國藝術研究院下屬的一本雜志《藝術評論》寫了一些東西，搞了個文化打假的欄目，這本來是件好事，文化打假嘛，對于文化中的那些黃色的、淫穢的、暴力的、盜版的這些壞的東西混到文化中來就應該、就一定要把它打下去。但是，說納西古樂要打假是沒有道理的。我們在和他們打官司，他們要求在北京打，但是已經被最高級法院駁回說是就在麗江打，我們已經發(fā)出傳票，但他們還沒有回應。雖然因為這件事使申報的事受到影響。我們是不會放棄的。
　　三月風：您當初是學習西洋音樂的，可是在經過1958年至1978年這段顛沛和囚禁的牢獄之災后，您是在什么力量下選擇了這樣一個樂種作為研究課題？這和您所說的“音樂起源于恐懼”有什么關系嗎？
　　宣科：你看我70多歲了還穿著牛仔褲，是不是很不一樣？因為我要常常到山里很偏遠的地方，一些小的部族、村落去收集資料，研究他們的音樂、舞蹈，我先發(fā)現的是合唱先于齊唱。就是在原始社會是沒有真正的音樂的，沒有什么音節(jié)、音列，只是發(fā)出單一的聲音，男人一起發(fā)出像野獸一樣的聲音，女人一起發(fā)出像羊叫的聲音。慢慢的又發(fā)現他們這是對恐懼的對抗，什么樣的恐懼呢？是來自對生存環(huán)境、對死亡的恐懼。一個來自于野獸的威脅，另一個是意外事故的發(fā)生，比如掉到山崖下，被雷劈到，人們都會圍在尸體周圍一起舞著棍棒、呼喊，他們用這種方式驅趕野獸，對抗對危險的恐懼。除了這些，原始社會的人有時候覺得身體里疼，然后慢慢的也會死掉，但是他們不知道那是生病，他們認為那是一種看不見的野獸在里面咬。被野獸咬死、掉到山崖下尸體很快會發(fā)臭，然后腐爛，再過一段時間就白骨一堆。生病的人最后也是這樣，雖然看不見原因，但結果是一樣的，所以他們認為那也是一種野獸，他們就用同樣的辦法對抗這種恐懼，圍著病人呼喊，用棍棒、石塊打，他們認為野獸害怕人類，但是野獸不知道人在哪兒。有句話說：有羊的地方就有人，女人們就學羊叫證明這里有人。所以說，實際上他們最早的音樂，是源于恐懼，是人們對自然生態(tài)的模仿，對于這點我研究的是相當細致的。
　　三月風：前不久王菲的北京個人演唱會工體幾萬人座無虛席，可是真正喜歡而且能聽懂納西古樂的人恐怕遠遠比不上這個數字，像王菲代表的是流行音樂文化，而納西古樂是傳統(tǒng)的民族音樂，您怎樣看待這種流行音樂和民族音樂的沖突呢？
　　宣科：這是歷史的過程，像《浪淘沙》就是唐朝時期的流行音樂，各個時期他的音樂主要表現形式不同�，F在有一個女子十二樂坊，對此就有很多學院派的正統(tǒng)音樂家對此嗤之以鼻，認為是胡鬧。把二胡放在腰間，邊拉彈，邊舞動，聲音用電子傳出來，它們的音質、音色自然不如坐下來拉的好，缺少韻味，但是年輕人喜歡��！剛好這些女子又統(tǒng)統(tǒng)是美女，惹人憐愛，不能說她們，但是記住這只是社會歷史在這一時期出現的一種音樂形態(tài)。像學院派的一些人大嚷胡鬧，不要這個樣子，很多音樂形式是并存的，是歷史現象造成的。
　　三月風：您另僻蹊徑提出新的音樂起源學說然后又重建納西古樂，讓全世界都知道有這種音樂文化的存在，可以說作出很大的貢獻，但是我從其他媒體上看到一篇文章，其中有這樣一句話：“宣科，與藝術精神無關，與傳統(tǒng)文化無關，與世界遺產無關！”您有聽說過嗎？您聽到以后有什么想法？
　　宣科：沒有聽到過（老人在盡力克制自己，但是情緒還是有些激動）。
　　他們是惡意的，惡意的東西是沒有時間聽他們的了。（老人指指我）像你還很年輕嘛，你以后會碰到一些惡意的（事情），對這樣的事我們怎么做呢？首先你不要怕它，第二是要認真對付，像我們這種75歲的年齡嘛，那是對付都不必對付了，理睬都不用理睬了，因為理睬就會費神，這個是沒有價值的。
　　我做的這些事怎么會與藝術沒關系呢？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幾千年，我們把納西古樂流傳下來，保存下來，但因為是由中原傳來的，所以我們說這是納西的音樂就說我們欺騙，這是沒有道理的！
　　三月風：可對于您申報納西古樂列入人類口頭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名錄這件事也有很多人持反對意見，甚至有人認為這只是您的商業(yè)宣傳，許多觀點與史實不符，您怎么看呢？
　　宣科：出名了，經濟效益好了，自然有人來攻擊你，他們過分了。像中國藝術研究院的《藝術評論》，搞文化打假沒有問題，可他們登出兩篇文章來，其中一篇的標題《“納西古樂”是什么東西？》這樣的文字能夠作學術文章的題目嗎？而且用“什么東西”，這在納西語言翻譯過來的意思就不好了，是指“男性生殖器”，這不是對我個人，而是對整個納西的一個侮辱，不要忘了，納西是一個民族的稱謂��！
　　從前有篇文章是對藏族的天葬批判，就犯了大錯誤，說人家的天葬把尸體搗碎喂給很多的大吃，說人家殘忍、暴力、野蠻，那是人家藏族的信仰嘛，管人家干什么？人家還認為你把人埋到地下去才是野蠻呢，意識形態(tài)不同嘛！因為這件事黨中央發(fā)出文件，說今后任何有文字的平面、電視、廣播各種媒體凡是碰到民族問題要慎重，決不能出現任何傷害民族的語匯。而現在他們這個《“納西古樂”是什么東西》這個完全是漢族語言嘛，沒有考慮到納西的語言習慣。而且他們說納西古樂是漢族傳進去的，認為這是漢族的音樂，把它說成是納西古樂就是一種文化欺騙、是對音樂的褻瀆，但其實不是那樣子的嘛。我們每次演出都會完整的介紹這是“納西民族在歷史長河中不斷傳承、保留、弘揚的古老音樂”，簡稱“納西古樂”，是由中原傳進來的唐、宋、元朝時期的音樂，像《浪淘沙》、《水龍吟》、《滿江紅》、《山坡羊》、《步步嬌》都是中原的曲調和詞牌名。但是傳的時間長了，我們就自己稱之為納西古樂。它是從明洪武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382年傳入納西族的，至今622年的歷史早就把納西族的審美情趣、音樂風格、曲風、風土人情都融進去了，難道我們納西民族就不能把音樂傳承保存下來嗎？
　　是呀，音樂是一種美好的東西，無論是漢族的還是納西族的，它不都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嗎？在我們上下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經過幾次民族間的大融合，究竟有誰，有什么東西是可以真正分的清哪個是你的哪個是我的？
　　在采訪的最后，宣科老人還告訴我：“我們大研納西古樂會每晚平均收入3萬元，一個月90萬的收入，經濟效益很好。來之前，我向我的母校麗江中學也就是現在的市一中捐獻了100萬，以我個人的名義……”
　　臨走時我問：“有很多人說您是個狂傲的人，您認為呢？”
　　老人笑了，淡淡地說“或許有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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