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基督教堂風波:信基督教太恐怖了
發(fā)布時間:2020-03-18 來源: 歷史回眸 點擊:
在曲阜城東的楊樹林里,基督教圣三一堂的奠基石孤零零地樹立在雜草叢中,毫無開工的跡象。這座尚未開建的教堂因其規(guī)模大、位置敏感,已經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郭齊勇、張祥龍等國內一大批知名儒學學者和儒家社團聯名反對,要求立即停建。
經過最近30多年的發(fā)展,基督教堂早已成為中國鄉(xiāng)村的常見景象,但要在曲阜建一座教堂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個魯西南的小城是孔子故里、儒學家口中的東方文化圣城、西方人想象中的東方耶路撒冷,諸多光環(huán)讓曲阜的教堂之爭迅速上升為一件令人矚目的文化事件。
教堂之爭
2010年圣誕節(jié)過后的第二天,記者在曲阜見到豐宗潔時,作為曲阜基督教會主任的他已經感受到了來自外界的壓力,不再高調地介紹即將開建的大教堂了!艾F在外邊流傳的高度40多米,容納3000人,都是不準確的,我們的圖紙還在修改之中!必S宗潔說。
此前,正是新華社對圣三一堂建設規(guī)模的報道引發(fā)了外界的關注。41.7米的高度遠遠超過了曲阜最重要的文化標志24.8米的孔廟大成殿,而容納3000人則被認為是暗含比擬是孔門3000弟子之意,這些都被批評者解讀為不友好的含義。
事實上。對于這座教堂,不僅僅是儒學圈給予了強烈關注,基督教會同樣高度重視。7月奠基之時,中國基督教協會會長高峰牧師親自到場參加,并將該教堂定位為“基督教文化和儒家文化交流的平臺”。在當地的教會事務中,籌建圣三一堂也一直都是一件大事,至少從2002年就已經開始了,2006年山東省宗教局批復了曲阜基督教會建教堂的申請,并解決了用地問題,“但當時一方面不利于團結,另外也不大符合政府總體規(guī)劃,就一直沒有建,只是臨時建了一個板房式的教堂供信徒集會用!必S宗潔說。
在之前很多年,資金一直也都是個難題,跟中國大多數內陸縣城一樣,曲阜是個經濟欠發(fā)達地區(qū),信徒的數量也不是很多,據豐宗潔說,只有7000多人,“按照人口比例來說,這個數字在全國都是屬于偏少的”。依靠信徒的捐贈根本無力修建一座富麗堂皇的教堂。
如果不是尼山論壇的舉辦,圣三一堂的建造計劃不會這么快得以實現。尼山論壇全稱是尼山世界文明論壇,舉辦地就在曲阜不遠的尼山,由原全國人大副委員長許嘉璐提出,以開展世界不同文明對話為主題。2010年9月,第一屆的對話正是在中華文化與西方基督教文化之間展開。這也為修建圣三一堂營造了最好的輿論氛圍。
“最近幾年,年輕一代對基督教比以前寬容多了!痹谪S宗潔看來,這也是興建基督教堂的一個有利條件。事實上,在記者的采訪中,當地人對這座教堂的寬容出乎意料。孔祥振是曲阜史志辦副主任,也是孔子第75代后裔,在他看來,基督教近年來在中國尤其是農村,4-L~-矛盾、穩(wěn)定人心,起了很大作用,現在隨著信徒的大量增加,要求建教堂也是合理的,“只要不在曲阜古城內建,我覺得都無所謂!笨紫檎裾f。
而對于記者走訪的大部分普通村民而言,對他們身邊傳說中的這座大教堂,更多的只是新奇。近年來,隨著曲阜打造文化旅游圣地的努力,各種各樣風格的文化建筑,一座接一座拔地而起,對于普通曲阜人而言,建一座教堂,還是修一座孔廟,沒有什么實質差別。
圣三一堂絲毫也沒有打破小城的平靜,但是,卻招來了外界鋪天蓋地的反對聲。最重要的是由武漢大學國學院院長郭齊勇、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張祥龍、山東大學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教授顏炳罡、首都師范大學儒教研究中心主任陳明等lO位知名學者聯名簽署的反對信。
信中稱:“在‘三孔’之地建造耶教大教堂,無疑唐突中華文化圣地,傷害儒家文化信眾情感,有違海內外炎黃子孫心愿,不符合建設‘中華文化標志城’和‘中華民族精神家園’的初衷!辈⒁,“鑒于在中華文化圣地修建耶教大教堂問題的敏感性、復雜性以及可能由此引發(fā)的激烈爭議,應當立即停建曲阜耶教教堂,如選址仍在曲阜附近,至少應滿足五個條件:不宜在‘三孔’、‘三孟’以及周公廟視線范圍內,至少須在孔廟、孟廟以及周公廟50華里以外;高度不宜為40余米,不宜超過孔廟、孟廟大成殿的高度;規(guī)模不可容眾3000人;不宜建成中國最大的耶教堂;建筑風格不宜為哥特式風格!
對于這些反對聲,基督教會低調地給予了回應。在12月28日全國政協民宗委舉辦的“和諧宗教”專題座談會上,中國基督教協會副總干事單渭祥牧師提及此事時稱,宗教和諧必須以尊重和包容為前提、以交流和對話為途徑,切不能強調自身特點產生狹隘和排他,不能用“此消彼長”的傳統(tǒng)思維方式去應對全球化時代的文化交流與共融。
當地政府也迅速改變了口風,記者在曲阜宗教局采訪時,該局負責人也稱,對于此事,政府已經有了統(tǒng)一回應,“目前,詳細設計尚未確定,下一步曲阜市將采取穩(wěn)妥措施推進基督教堂建設!
豐宗潔也說:“具體什么時候能建成,最終建成什么樣,現在也都說不準了!庇窒襁^去5年多一樣,圣三一堂的修建計劃陷入了停滯狀態(tài)。
式微與興盛
反對修建基督教堂,在曲阜歷史上,這并不是第一次,早在清末光緒年間,就曾發(fā)生過另外一樁大事。根據曲阜地方志記載,光緒24年,一美國神父到曲阜傳教,看中了古城中一個叫古泮池的地方,打算買下大片土地,建造教堂以抗衡儒教。當時孔府的主人衍圣公孔令貽聞訊后非常惱怒,一方面會同當時的曲阜知縣孫國楨邀集了以孔鼎臣為首的孔氏族人聯名上書朝廷,請朝廷出面干涉外教侵入;一方面聯合曲阜城內外的紳商名流共同募捐在古泮池建起“文昌祠”,供奉文昌帝君,祈求科甲功名的昌盛。
最終,美國神父意識到官居一品的世襲衍圣公及其龐大的家族絕非好惹,若激起公憤,很難在此地站住腳,于是改在曲阜西關外路南建立了福音堂,作為傳教基地。
與那個時代遍布全國的更加慘烈的教會案相比,曲阜的教堂之爭并不引人矚目,很快就被遺忘了,那次爭端,也是有記錄可考的唯一一次在曲阜當地的基督教和儒家的正面沖突。
一直到1980年代,儒學開始緩慢復興,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更是進入了較好的時候。而且,二者形成鮮明對比,基督教的傳播一方面低調行事,小心翼翼地處理著與政府和其他宗教的關系,另一方面則是信徒數量的大幅度增加,擁有著越來越強大的信眾基礎。
曲阜的圣三一堂無論最終會建成什么樣子,都掩蓋不了一些讓人尷尬的事實:在這樣一個孔孟故里、東方文化圣城、居民多半都是孔子后裔的小城,儒學的式微和基督教信仰的強勢之間的對比愈發(fā)鮮明。
在記者的采訪中,這種尷尬的現實多被學者們歸咎于歷史的原因。知名儒家學者蔣慶是這次簽名的發(fā)起人之一,在他看來,儒家文化近百年來受到“文革”徹底反傳統(tǒng)的無情摧殘,現在又受到商業(yè)化肆無忌憚的利用,已元氣大傷,儒教信仰的 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到了很大的破壞,在這種情況下基督教信仰乘虛而入,曲阜也不能例外。
孔廟之高,耶穌之近
事實上,近年來,中國各類宗教信仰的復蘇一直都是在兩個層面展開的,一類是真正地將信仰根植于生活,用于靈魂安頓,這類信眾多集中于大城市,富人和精英階層;另一類出于一種功利性的目的,希望通過信教而得到神的庇護,免除災禍,祈求平安、財運、地位等。
這種精神依戀和神靈庇護的需求,從來都不是儒家所提供的!叭绻f宗教本身可以劃分為關于群體意義建構的宗教與關于個體生命救贖的宗教的話,以此岸和社會關注為重心的儒教顯然屬于前者,而基督教則是后者的典型!标惷髡f。
今天的儒教所呈現出來的面貌是拒蕓蕓眾生于千里之外的。以曲阜為例,無論是傳統(tǒng)留存下來的孔府家廟,還是近年來修建的各種各樣的儒家建筑,從建筑形態(tài)而言,無不是森嚴高聳的官府式建筑,從日常功能來說,多是建起高高的圍墻,設立保安,收取門票,與一般公眾毫無干系。
“漢代以后儒學確實在與政治結合過程中產生了許多問題,后來更形成諸多弊端,儒學的官學化造成了‘官氣十足’!标兾鲙煼洞髮W儒學研究所所長韓星說,但這只是儒學在政治方面發(fā)展過程中出現的問題,而且歷代的大儒一直在努力通過回歸先秦孔孟,弘揚儒家的真精神-^文理性精神,也就是今天所說的以人為本的精神,這種精神已經成為一種可貴的政治文明傳統(tǒng),在這種精神價值的影響下,我們的傳統(tǒng)社會雖然沒有現代程序民主,但有民本思想可以與現代民主接榫。
事實上,在10位學者的聯名反對信中,同樣提到,曲阜建造基督教堂的根本原因,不在于時下基督教在中國的熾熱,而在于中華文化主體性的挑戰(zhàn)。當務之急,是激活孔廟(文廟)等傳統(tǒng)儒教道場的信仰功能,徹底擯除其現行商業(yè)和旅游的色彩。須知,古今中外尚未聞有任何一個國家與民族,其宗教信仰場所由文物部門或旅游部門把持,并向前來朝圣禮拜的人們收取門票費用的做法。
信仰的競爭
雖然官方的表態(tài)已經讓曲阜的教堂風波逐漸歸于平靜,但網上簽名支持10位學者反對建教堂的各界人士依然在滾動增加,熱度不減,儒家學說生命力之頑強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不過,在陳明看來,文化本身應該無所謂沖突,只是與利益交織。韓星也認為,中國歷史上,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一例宗教戰(zhàn)爭,黃巾起義、太平天國都不過是用迷信包裝的世俗戰(zhàn)爭。因為沒有宗教偏見,沒有宗教戰(zhàn)爭,使得各種宗教傳進中國后,爭斗鋒芒都被過濾,進而相互尊重,彼此共存。
今天所出現的爭論,與民國初年梁啟超建立孔教會一樣,更多的是出于對中華文化主體性的焦慮,所做出的本能反應。“雖然不至于有什么劇烈沖突,但在未來若干年,中國社會肯定會上演各種宗教文化的競爭!表n星說。
中國正在進行著的道德建設,是一場在全球化過程中的道德建設,與早已建立了科學傳播模式的基督教相比,孔子那些極具宗教魅力的言行、思想和人格,在現代化進程中,如何傳播,怎么運用,都還是沒有答案的大課題。
在曲阜采訪時,記者認識了一位以儒學傳播為己任的民間人士段炎平。2005年,他建立了曲阜儒者聯合會,致力于培養(yǎng)一批青年國學人才,“也就是培養(yǎng)儒學自己的經師,就像基督教的牧師一樣,脫離生產,專事講經!倍窝灼秸f,儒學傳播最大的問題不在于缺乏研究者,而在于缺乏傳播者,將講經布道作為職業(yè)的一群人。
2010年,段炎平終于在全國范圍內招到了第一批18名全日制學生,多是在完成義務教育后,放棄了繼續(xù)讀書的打算。“他們的家長更多的是將我這里看成是一個職業(yè)學校一樣。”段炎平說,畢業(yè)之后,他們要么自己開設私塾,要么就去做書院老師,這類的社會需求已經越來越多,找工作早就不成問題。不過,記者詳細了解后也發(fā)現,這18名90后一代的學生,家境條件大都比較優(yōu)越,事實上并無謀生之隴。
段炎平的書院就設在孔府旅游區(qū)外不遠處的一所破房子里,18個學生日日讀《論語》,誦儒家經典,嚴格按照孔夫子的教導起居學習,每年有專門的時間四處游學。
“這么大一個國家,總共才招到18個孩子!边@讓段炎平有點難過,不過,明年報名的已經超過30個了。在段炎平看來,信仰的競爭不該僅僅停留在口水式的爭論中,儒學的傳播不是廟堂之高的宏大爭論,而應該回歸民間,深耕基層。將孔子那些樸素而溫暖的生活態(tài)度最大范圍地傳播到民間,根植于民眾心中。
記者離開曲阜的那個下午,正是圣誕贊美歌會的最后一天。豐宗潔在那個簡陋的臨時教堂中,帶領著信徒高聲贊美耶穌,贊美歌穿越圍墻,回蕩在荒涼的魯南鄉(xiāng)村。圣三一堂的奠基石已經被周圍建筑工地飛揚的塵土遮蔽得模糊不清。段炎平也在他的陋室中,教孩子們讀《三字經》,背《論語》,彈古琴,頌古樂。他們都不大聽得懂那些事關文明沖突的宏大爭論,但是,信仰正在真切地成為中國人的問題,人們的選擇與爭論無涉,與權力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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