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窩,這個擁有7000多人的居住區(qū)就像一個大坑,粘在廣西來賓市市區(qū)板塊的東南角。2010年6月1日來賓市因特大暴雨引發(fā)洪災時,這個地勢低洼的地方頓時汪洋一片,積水最深處達6米。
　　居民們用輪胎把孩子送到安全地帶,給110打電話求救居然得到回答“要請示領導”,一小時后才回電話問是否還需要幫助。但大家并不因此抱怨。在凌窩什么事都得靠自己,這是當地人早就習慣的生存方式。
　　因為,這里不是村莊也不是城鎮(zhèn),沒有村委會也沒有居委會。
　　但洪水過后,居民們的抱怨卻爆發(fā)了�！岸脊猪f森明(化名),要不是他堵了排水管,我們也不會被淹得那么慘�！�
　　這個韋森明,為了建新房把地基打在了凌窩唯一的排水溝渠上,排水溝因此被攔腰截斷,導致排水溝上游成了一個不小的池塘――一個人造的“堰塞湖”。
　　可是肇事者韋森明比誰都委屈。
　　
　　沒有人告訴他這個地塊有什么機關
　　
　　長長的土路足有五六里,這是凌窩的交通干道。路兩旁居民自建的樓房擠擠挨挨、參差不齊,房前屋后到處是洪水退卻后留下的綠油油的水葫蘆,以及晾曬著的被水泡過的破舊家具。
　　面對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凌窩不堪一擊,居民自建的樓房倒塌了五六處,7000多人中有近2000人被圍困在水中。其實,幾乎每年的雨水期,凌窩都會遭水淹,所以這里的樓房有相當一部分是由4到6根混凝土柱子架空著的。
　　就在暴雨前不久,韋森明才買了地,為建新房打起了地基。當時,住在地基附近的梁耀忠等居民還去跟他打了個招呼,畢竟以后大家就是鄰居了�！罢l想到當時還高高興興的,一打地基就堵了排水管呢?”村民們埋怨過后,還是有些同情。
　　韋森明被公安部門叫去做了筆錄,他覺得自己很無辜――畢竟他的地是花錢買來的,沒有哪個部門告訴過他這個地塊有什么機關和注意事項。
　　“人家花了錢買了地,不能不讓人家建房吧�！痹诹韪C,這是最簡單的邏輯�！暗禺a交易”全憑你情我愿,沒有交易中心備案、監(jiān)督和稅收之說。
　　據來賓市市政管理局的一位工作人員介紹,韋森明的地基是加重附近洪水淤積的原因之一,但凌窩內澇除了舊城區(qū)的管道老化之外,最重要的還是因為人口密集所產生的生活垃圾和建筑垃圾,把當地4個溶洞都給堵死了,這對于屬于喀斯特地貌的來賓市來說非常關鍵。
　　來賓市興賓區(qū)城東街道鎮(zhèn)東社區(qū)書記鄭文強說,30年前,凌窩還是一片荒地。改革開放后,來賓縣其他鄉(xiāng)鎮(zhèn)的人來到這里務工、經商,慢慢地就落下腳。當時的凌窩屬于一個名叫水落村的村莊,由于這塊地方土地貧瘠,水落村的村民自然樂意出手。直到現在,凌窩的土地價格已經翻了幾番,一塊5米寬、12米長的土地已經漲到了幾萬元,仍有人愿意買。
　　凌窩從一開始就是這樣自然生存,從無規(guī)劃。
　　
　　從“黑人區(qū)”到“貧民區(qū)”
　　
　　幾年前,由于緊挨著火車道,生活在凌窩的人們都是跑到火車道的另一邊去上廁所。后來,火車道圍了護欄,居民們只好每家每戶挖開路面,用磚頭自制了簡易下水道,“終端”就指向離自己家最近的低洼處。
　　居住在低洼處的居民,往往下水管道就指向自家旁邊狹窄的夾道,每次出入家門,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鄰居家的糞便污物從管道內流出。
　　這里的房主都是附近鄉(xiāng)鎮(zhèn)的農村人。他們從30年前第一代移民開始,賣光了老家的一切,甚至拆了老宅的瓦片,舉家落戶在這里。
　　老來賓縣的人都知道凌窩,許多年前,他們把在凌窩住的外來戶稱為“黑人”�，F在,來賓市人則把這里稱為“貧民區(qū)”。
　　“你去那里有什么業(yè)務可談?”一位出租車司機忍不住問記者。來賓市的治安狀況名聲惡劣,曾經出現過用炸藥炸掉外來企業(yè)投資建設的廠房這樣的惡性事件。而凌窩更是混亂不堪,小偷、搶劫,“差不多每天晚上那里都會有些事件發(fā)生。”司機告誡說。
　　2002年,來賓升級為地級市。按照區(qū)劃,凌窩這塊地方屬于來賓市興賓區(qū)城東街道鎮(zhèn)東社區(qū)。在來賓市的規(guī)劃圖上,凌窩在城市范圍之內。但在凌窩長期居住的1000多戶家庭、7000多人口,幾乎全都是農村戶口。
　　10年前,當地公安部門曾經設置了凌窩流動人口管理站,以便收取暫住費。2000年之后,暫住費被公安部叫停,凌窩管理站也就自動取消。直到2002年,凌窩才被劃歸到鎮(zhèn)東社區(qū)。但鎮(zhèn)東社區(qū)對凌窩的管理并不積極。
　　“城市管理都是按照戶籍走的,再加上我們鎮(zhèn)東社區(qū)只有4名工作人員,對凌窩的管理就比較松散�！编嵨膹娬f。居住在凌窩的人建房后要進水進電,以及他們外出打工,鎮(zhèn)東社區(qū)都會給他們開具證明,但社區(qū)對凌窩的工作僅止于此。至于鎮(zhèn)東社區(qū)的流動人口管理站,梁耀忠說他從來沒有接觸過。
　　沒有城市社區(qū)化的管理,凌窩的居民會自發(fā)組成小組向水站和供電局繳納水電費。這么多年,這個地方的外來戶從來沒有拖欠過水電費和衛(wèi)生費。但這些,并沒有讓凌窩以外的人對它產生一個好印象。
　　從2002年開始,凌窩開始出現了居民自建樓房。原來幾塊石頭、幾片瓦片胡亂搭起的平房被逐漸淘汰。這些樓房大都用于出租,而出租對象則是一個特殊人群――到來賓市來做傳銷的。
　　每天早上5點到8點和晚上6點到8點,凌窩許多出租樓內就會聚滿上課的傳銷人員。每個房間依據大小少則五六人、多則十幾人。廣西來賓市是著名的“傳銷者天堂”和“大本營”,凌窩是他們的“根據地”之一。
　　“那時候,經常有搞傳銷的人跳樓、搶劫、殺人�！碑數鼐用裾f,有一些傳銷環(huán)節(jié)中的下線會殺掉拿了錢的上線。搞傳銷的人生活極為艱難,在離凌窩不遠的一個菜市場內,經�？梢钥吹剿麄冊谀菗焓２巳~。
　　但當地居民對傳銷人員并不排斥。傳銷者會以出裝修費代替租金的方式來租房。這對于沒有多少現錢的凌窩居民來說是個實用的辦法,雙方“各得其所”。
　　
　　“挨著”城市生活
　　
　　在來賓市當地人看來,貧窮導致混亂,凌窩從誕生起就是一個治安混亂的地方。幾年前,地處凌窩一帶的來賓市三中,放學的時候,經過凌窩那條路上經常會有警察駐守,即便是這樣,搶劫斗毆的事情仍時有發(fā)生。
　　1986年,12歲的梁耀忠剛來到凌窩的時候,這里雖然荒蕪,卻還比較平靜。但很快,隨著外來人員越來越多,許多像梁耀忠一樣的農村孩子來到這里,他們根本無法適應城里的學校。當越來越多凌窩的孩子讀不好書的時候,他們就成為聚集在城市邊緣的不安定分子。
　　梁耀忠現在平均月收入800多元,妻子在一家私立幼兒園打工,每個月五六百元,兩人的收入僅夠維持生計�！斑@里很多都是從鄉(xiāng)下搬到來賓謀生的鄉(xiāng)下人,沒有什么技能,都是在賣苦力。”
　　作為一座年輕的城市,來賓市這兩年工程建設量巨大,但大項目大多使用外地工人。對于當地勞動力來講,來賓市并沒有足夠的就業(yè)機會。
　　凌窩80%的成年男性是建筑工,但他們往往一個月只有半個月的活兒干,余下時間處于待工狀態(tài)�？臻e下來的工人沒什么消遣,不少人就在街上閑逛,賭六合彩。
　　在來賓市區(qū)人看來,凌窩的男人大多游手好閑,好賭、酗酒,甚至有人吸毒。但凌窩居民自己說,在這個人均月收入只有七八百元的城市貧民區(qū),“哪里有那么多活可干?叫我們怎么辦?”
　　在中國現行的投融資體制下,各級政府的投資熱情無一例外地指向了資本密集而不是勞動密集產業(yè),來賓市也不例外。而這對于當地充足的勞動力來說并非好事。無所事事的勞動力即便想勤勉打拼,也缺乏足夠的平臺來實現其勞動價值。
　　最重要的是,“誰不想挨著城市呢!”凌窩居民戴勝利很自然地用了“挨著”這個詞――就像凌窩的地理位置一樣,只是“挨著”城市而已。雖然目前不可能爭取到城市戶口,在城市住下去連就業(yè)機會也少得可憐,但老家的鄉(xiāng)親還是大都主張走出來,在農村,“那連個逛街的地方都沒有。”
　　接觸到城市化的人們早已習慣并依賴上了城市生活,回到農村他們漸漸脫離關系的老家,已是根本不在他們考慮范圍內的事情。
　　這里會成為“居民區(qū)”嗎
　　
　　“目前的整個來賓市區(qū),正像一些大城市的城鄉(xiāng)結合部�！边@是網友在當地論壇上的評價。作為一個新設置的地級市,來賓市的口號是“西擴北進”,市級機關都已經挪到了這個城市的西北,那里每一棟建筑看上去都很現代,環(huán)境相當氣派。
　　但是,對于老城區(qū),來賓市在“重規(guī)劃、輕建設”的的思維指導下,更新改造進展緩慢�！袄铣菂^(qū)的問題太復雜,新城區(qū)可以征地貸款,老城區(qū)可以嗎?來賓市民風剽悍,都有敢砍法警的,誰敢惹呢?”當地市政管理局的一位工作人員說。
　　據稱,來賓市的財政只是“吃飯財政”,發(fā)放公務員工資都已備感壓力,更不用說改造老城了。而此次6月1日特大暴雨之后,來賓市又在啟動對老城區(qū)改造的規(guī)劃,這一次他們準備以“災后重建”的名義來向自治區(qū)申請款項。
　　“對于凌窩那邊,近期市里可能會劃撥300多萬的資金來挖一條通往紅水河的溝渠。”鄭文強說。據他介紹,來賓市對凌窩的規(guī)劃正在進行,未來將會在舊城改造的大前提下,對凌窩“投巨資”整改。
　　在來賓市住建局,記者看到的來賓市規(guī)劃圖中,凌窩區(qū)域確實將被開發(fā)為“住宅用地”。
　　“可能會給凌窩的居民一些補償,讓他們去別處蓋房子,但政府給房子是沒有辦法的了�！编嵨膹娬f。而面對“這些已居住了近30年的房子,是否應該具備合法身份”的問題,他低頭默然。
　　來賓市住建局和興賓區(qū)則直接稱呼凌窩的建筑為“違章建筑”,對于是否整治凌窩,他們目前并沒有出臺具體辦法。“凌窩都已經存在了那么久,這都是歷史問題�！眮碣e市興賓區(qū)委宣傳部副部長莫益路說。
　　整治凌窩,在梁耀忠和他的鄰居們看來并不是好事。目前來看,他們攢錢蓋起的那些新的小磚樓,全都是違章建筑。對于來賓市未來給予他們的補償是否足夠在附近買地建房,他們很是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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