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潞河中學的協(xié)和湖邊,一對來自美國的老夫婦、原哈佛大學圖書館館長享利?馬丁先生攜夫人,取出一個精美的瓶子,簡單的儀式之后,含著熱淚將瓶中的骨灰撒向水中。他們此次是受父親的囑托,將爺爺?shù)墓腔規(guī)Щ貙W校。他們的爺爺田和瑞先生,近一個世紀前曾任潞河中學第二屆校長。湖水微微泛起漣漪,將人們的記憶帶回遙遠的從前。
　　
　　早在100多年前,北京的名校就已經有了現(xiàn)在流行的“素質教育”等先進教學理念,而那也是人才輩出的年代,孔祥熙、錢學森、楊振寧、黃昆、侯仁之等人均出自這些名校。
　　老北京的名校基本分為三類,一類是歷史悠久的公立學校,如北京四中、北京八中等;一類是名牌大學的附屬學校,如北大附、清華附等;另一類就是早期由教會在中國創(chuàng)辦的學校,如潞河中學和匯文中學。在這些名校中,當屬教會開辦的成績最為突出,因為教會學校兼容了中西方的辦學思想,引進了國外的先進課程和設備,使得這類學校成為當時很多年輕人向往的地方。潞河中學36屆畢業(yè)生馬含芳回憶,在他即將小學畢業(yè)時,身為清代鹽商巨賈的叔父對他說,“潞河中學是教會所辦最好的學校,條件之好是國內僅有的,如果能在此校讀書,會終生受益�！苯虝�學校的學費也相當昂貴,每年的學雜費、伙食費、住宿費等共計80多塊大洋,相當于40多個女傭一個月的工資。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還是黃包車和穿長袍的人,潞河中學的校園內卻是另一番景象――教授英語課的是純正外教;課程囊括了心理學、園藝、養(yǎng)蜂、皮革鞣制等可供選修;有無線電研究社、合唱團等學生社團,還有網球、棒球等各類西式體育俱樂部;同鄉(xiāng)會、文學社、劇團、歌詠隊等組織有20多個;生物課上有各種解剖工具、顯微鏡、本生燈;化學實驗課有充足的各種稀有金屬;圖書館中英文藏書豐富……種種教學條件連現(xiàn)在的普通中學都難以企及。
　　
　　學生自我管理,
　　足球可贏英國水兵
　　一個學校的風貌總會或多或少融匯著校長的個人魅力。早期的潞河中學能成為當時北京城的頂尖學校,也與學校第一任中國人校長陳昌分不開。陳昌是當年北平有名的才子,不但學業(yè)好,而且精通音律,體育上也頗有建樹,曾多次代表中國隊參加遠東運動會。他的婚姻據(jù)傳也有一段考試選佳人的故事,雖不能辨真?zhèn)?但從他的夫人――當年京城聞名的才女、胡適的外甥女劉汝英來看,足見這位風流才子的個人魅力。
　　陳昌畢業(yè)于潞河中學,后留學美國哈佛大學,畢業(yè)后回母校工作,1927年擔任校長。在育人方面,陳昌似乎更傾向于“放養(yǎng)”之道,看重學生獨立性和各方面素質的培養(yǎng),甚至勝于現(xiàn)在提倡的“素質教育”。
　　陳昌擔任校長后,施行凡校內學生力所能及的工作,都可由學生競爭上崗。尤其倡導平民教育,對于貧寒人家的孩子,鼓勵他們工讀。曾任教育部副部長的高沂1928年進入潞河中學讀初中,初二時被選為“伙食頭”,管理學校的食堂,負責300人的伙食問題。他覺得自己年紀太小,便去找校長要求換人。陳昌校長的回答只有兩個字:“你行!”高沂這才接下了重擔,又招了7名同學分管米、面、肉、菜、調料等食料的采購與管理,每天過秤驗收,絕不含糊。每月月終時與會計結賬,開始時不是花超了便是有剩余,但幾個月后便游刃有余,節(jié)日會為同學加菜,有時還能吃到火鍋。中國科學院院士黃昆當年曾擔任學校的“村長”,相當于現(xiàn)在的宿舍樓長,負責管理學生的住宿。學校唯一的小賣部也完全是由學生自己經營,原則是“不賠不賺”。
　　在學業(yè)上,陳昌主張給予學生最大限度的自由。學校實行學分和選課制度,學生可以自主選修課程。作業(yè)只按難易分類,做多少和做哪些作業(yè)都由學生自己決定,交作業(yè)的時間也沒有規(guī)定,隨交隨改。這無疑是舊中國的孔孟教育方式之后一個頗為大膽的嘗試。
　　每天下午四點一刻,潞河中學的全校師生都要雷打不動地下操場,只會讀書不善體育者被譏為“綠面有菜色者”。學校除了籃球、足球、排球等傳統(tǒng)的體育隊外,還有網球、棒球、壘球等西洋隊,陳昌校長親自擔任教練。學生出去參加比賽可以享受乘坐學校唯一的老爺車的待遇,而潞河中學學生與英國水兵的足球賽,成為當時中國人的第一場涉外比賽,并取得勝利。
　　潞河從創(chuàng)辦伊始就是一所寄宿制學校,學生和教師都在校園內居住,一起學習,一起生活,老師對待學生便如自己的孩子與兄弟。當年孔祥熙畢業(yè)后,老師建議他去美國留學,由于簽證一再被拒簽,老師便寫了一本《華夏兩英雄》的書介紹他的兩個弟子――孔祥熙與費啟鶴,最終為兩人爭取到了赴美簽證。陳昌校長任職的24年間,全家也一直住在學校內,經常跟學生開玩笑。有的學生剛穿西裝,不習慣將襯衫扎到褲子里,陳昌校長就對他說:“你的屁股簾露出來啦�！逼浞蛉顺�了擔任學校的英語教師,還照顧學生們的生活,宛如這些少小離家的孩子們的慈母。
　　
　　從將軍、院士到普通人,
　　均難忘母校情深
　　1995年,潞河中學意外地收到了一大批上世紀20年代的老照片,極其珍貴:有穿著清朝官服的通州知府參加衛(wèi)氏樓的落成典禮,有20年代的潞河學生穿著長袍上物理實驗和生物標本課,有孔祥熙和費啟鶴在校園中的合影,有胡適為畢業(yè)生在演講,有直奉之戰(zhàn)時在校園內避難的難民……這些照片不但內容豐富,而且拍攝手法講究,構圖很美。大家都很奇怪,是誰保留了這么多年前潞河中學的老照片?又是如何送回了學校的呢?
　　幾經周折之后,終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來,照片的所有人是學校的前校長田和瑞先生和夫人。田和瑞校長的夫人是一位漂亮開朗的美國人,在1918～1927年田和瑞擔任潞河中學校長期間,他們一直住在學校里。田夫人是個攝影迷,閑暇時總是拿著相機和另一位音樂教師亨德夫人四處拍照,這些珍貴的老照片均出自她們之手。回到美國后,田和瑞夫婦經常將這些照片拿出來翻看。上世紀70年代初,他們住進了紐約郊區(qū)的一所養(yǎng)老院,因為擔心自己去世后這些照片會流失,于是交付給前去探望他們的美國校友陶榮錦先生,再三叮囑一定要將照片送回學校。當時正值文化大革命,陶先生無法與國內取得聯(lián)系,但他始終記得老校長夫婦的囑托,精心保管著這些照片,在輾轉20多年后,又委托另一位校友,才終于將這批照片完好地送回學校,成為記錄潞河中學歷史的珍貴文物。此外,當年在學校任教的美籍教師費思儒先生也將很多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照片捐贈給了學校。
　　潞園走出的學生對于母�？傆幸环N近乎孩子對母親的眷戀與尊重,也許因為他們不僅在這里學業(yè)有成,同時也受到了受用一生的人格教育。校友們總是盡自己所能回報母校:孔祥熙早在1935年便在海外積極籌款為母校修建圖書館;衣復恩(中央航校畢業(yè),連續(xù)10年擔任蔣介石“美齡號”專機機長)老先生捐款500萬元修建了潞友體育館;在“文革”中歷盡磨難的李延增夫婦、齊守愚夫婦將自己的平反費盡數(shù)交給母校創(chuàng)辦獎學金;黃昆老先生一生專注于做學問,拒不出席與學問無關的活動,唯有受到母校的邀請會欣然前往;烏鉞老先生在臺灣位高權重,每每接到母校的來電,必以立正軍姿接聽,更不遺余力創(chuàng)辦了臺灣潞河校友會。
　　陳昌先生1981年去世后,在老校友的倡議下,在潞河中學校園內設立陳昌校長墓。現(xiàn)在每年的清明節(jié)這天,總會有年已耋耄的老人來到母校拜謁陳校長的墓地,他們中有院士、教授、部長、將軍和普通人,職業(yè)不同,成就不同,但同是潞河中學的畢業(yè)生。
　　編輯/王文娜 wangwenna@yeah.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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